焰与雪 第一话 呜汪
-主要为日文练习,非专职翻译,错误、不通顺、错字等欢迎指教。
-如出现简中、繁中版本,译文就会删掉(也可能随时提早删),并停止翻译。
-本书共五话,单话篇幅比以往的短篇份量稍微多一些些,翻译速度未定。
-部分人物说话是京都腔,如果能诠释会呈现出来,没办法的就没办法了XD
网页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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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本
https://i.imgur.com/MYDAm1E.jp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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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风扇的倾轧声不绝于耳。
这是约两年前在东寺的弘法市找到的东西,购入时机芯就振得很厉害,打开开关就一直发
出悲鸣。四枚扇叶虽然生锈得严重,但唯独风力强劲,因此至今仍在事务所的一隅勉勉强
强地使用。
风扇朝向这里,吹送著强力的风。
坐在正对面的小石川市藏,衣袖被风吹得啪咑摇摆,烟灰从指尖飞散。我站起身,把风力
调弱后,又回到沙发上。
“抱歉,在府上的垃圾场纵火的是横木商会一个叫见崎的男人,在千本的木材市场撒黑函
的则是阿比留薪炭雇用的人,名叫铃原、大须贺和森,有您认识的人吗?”
“我哪知道!”
市藏噘起了嘴吸著菸草,从多肉的鼻子吹出烟,肥厚的嘴唇则看似不太服气地歪曲。
市藏再深吸一口还很长的菸,接着粗暴地往菸灰缸捻熄。
“你说,是横木和阿比留干的好事?”
“正是如此,我一质问他们,所有人就都承认是依主人指使做的了。保险起见,我让他们
写下自白书,请您确认。”
从备在一旁的大信封取出两枚纸,推开茶杯跟菸灰缸并排在一起,念出那群人承认自己犯
行的内容,并按押指印为证。
冷哼一声的市藏,嘴角浮现浅浅的冷笑。
“干得不错嘛!老子就想要这个。”
我沉默地低下头。本来是不需要做到这个地步的,但为了培养更多熟客,这点服务还是必
要的。
市藏从怀里掏出眼镜戴上,快速浏览自白书内文。如熊般多毛的手上,金色戒指闪闪发光
。
小石川市藏,是从事丹波材贸易致富的木材商。
市藏靠着上一代在洛西的梅津村所创立的“小石川木材”店铺,发展至今已是市区内数一
数二的大商号。
这名满脸横肉且蓄胡的五十岁上下男性,目测约有二十五贯(= 94公斤)的巨大身躯沉甸
甸地坐在沙发上。青蓝色和服搭配凑鼠色(带灰色调的青绿色)的絽羽织,突出的肚子下
方以黑柿色腰带系起,大概是仿效四条一带的流行吧。不只双手的戒指,从腰带伸出的怀
表也是引人注目的金色,正是时下流行语"材木成金"的现实写照。
市藏第一次造访这个鲤城侦探事务所,在约莫一个月前,上门委托调查名为“京都木材商
组合”的团体所做出的暴行。
木材商组合是由嵯峨、梅津、桂等地的有志木材商结成的业界团体,以前小石川也加入过
。
可是,对会费等方针与成员产生诸多冲突的市藏,跟其他志同道合的成员另外结党而脱队
,自组新的“京都木材问屋组合联合会”。打算广邀其他制材业者和薪炭商人的市藏遭到
旧团体激烈反抗,两个团体之间种种冲突还在持续。
在对手业者的店舖泼漆、丢弃犬猫尸骸等都是稀松平常之事,甚至还在雇人在木材市场散
布黑函,虽然不到把事情闹大到的地步,近期团体成员的店铺频频发生火灾,也谣传是因
为这个原因吧。
市藏想:再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便开始秘密盘算有什么可以直击要害、一劳永逸的手段
。为此,市藏才来到我这里。我花了三周时间,调查犯下小石川木材与隶属联合会的其他
店铺所遭遇恶事的凶手,依市藏的期望蒐集证据交到他手上。
尤其在这段期间,联合会的人聚集起来袭击组合会的人,终于闹出了人命。这并非我的本
意,我感到良心不安,绝非愉快的工作。
我把返还的报告资料收进大信封内交给市藏,市藏用风吕敷把它包好。
“以上就是我的报告,还有什么吩咐吗?”
市藏一边吸新的烟草,悠哉地靠在沙发上。
“不,不愧是露木先生介绍的呀,本来我有点不安心,但干得好啊!”
“诚惶诚恐,今后也请多指教。”
“我听说了,你原本是刑警对吧?”
一道清脆的碰撞声,市藏打开了打火机。我暧昧地笑了笑,把手伸向茶杯。
“帐单之后会附上,送到梅津的店可以吗?”
“啊啊,等一下。”
市藏吐出烟的同时,像想起什么般地探出身子。
“不用那么着急,其实我还有想追加的委托。”
“跟这次事件有关吗?”
"不"市藏捻著脸说道。
“我不知道,或许真是那样。不、大概吧。”
仿佛是说给自己听般地低语,市藏往菸灰缸弹落烟灰。
“前阵子我在鹿谷买了别墅,有跟你提过吧?”
“的确听您说过买了别墅,但鹿谷是头一次耳闻。”
“从琵琶湖的疎水往东走的话有一间灵鉴寺,就位在旁边的斜坡顶端。位置在如意岳的山
腹中,已经算是山区了。名字我不能说,是某位公家想要脱手而拜托我买下,大概手头非
常吃紧吧。”
市藏"呵呵"地小声笑出来。他的表情看上去似乎希望我对他说的话有兴趣,可是这段话
听起来会很冗长,我仅说了声"这样啊"平淡带过;市藏便露出扫兴的脸。
“然后呢?别墅怎么了?”
“只要一晚就好,请你在那里过上一夜。”
我喃喃在口中复诵著"过夜"。
“是要我防范夜晚强盗来袭吗?”
“到底怎样呢,我是不那么想啦。”
无论如何我都听不明白,正打算更进一步问详情,市藏就先开了口。
“听说那间别墅,会有妖怪出没,所以才想请你去确认,到底是怎么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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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亮得眩目的月夜。
约莫是阴历十七日,满月被薄削去一层变成卵型,闲静而皎洁澄澈地照在町家的街道上。
跟白日相比显得有几分凉意,但眼前横展开的街道仍充满粘腻的夜气。大概是白天吸附的
热气,从地面渗出的缘故。
我把外套披挂在肩上,从腰间拿出手帕擦去额头的汗。
斜望应天门,经过没有人影的冈崎运动场旁,从凹凸不平的冷泉通进入町家街道。越过龟
裂的油土墙,可窥见满愿寺御堂一角,从北边转弯后,下一个路口再往东转,路底就是露
木家宅邸。
沿两侧挟着白茶色石灰墙的道路继续前进,路上开始可见看似坚固的赤炼瓦墙。并排著枪
穗型防盗墙钉的围墙前方,闪耀着昏黄灯光的苍白色西洋馆,在夜色中显现身影。
我把手帕塞进腰上的皮带,迈步向正门。
由于这个门固定保持关闭,我弯下身推开旁边的小门,名叫丹一的门卫少年立刻提灯趋上
前来。
“鲤城大人,晚安。”
“唷,这么热真讨厌啊。”
丹一边把提灯举高,边笑着说"就是啊"。
“露木呢?”
“正在庭院呢,我带您去吧!”
“不了,我自己去就行。”
我把伴手礼馒头跟外套交给丹一,指着眼前长满青草皮的临停区里侧庭园。
由天然粘板岩建造而成的洋馆外墙,沐浴在月光下而熠熠生辉。
在座落了许多古意盎然士族屋敷的冈崎,高调建造这种爱奥尼亚式(土耳其南岸地区)风
格玄关的露木家洋馆,显得有些特异。平时注重和谐的居民们,看到这幢建物或许会眉头
一皱,但因为是身为贵族院主流派、茶话会的领袖:露木种臣伯爵的别墅,因此表面上是
一句抱怨也没有。
从背后传来搭话的声音,一回头原来是家仆:沟吕木来了。我们礼貌性地寒暄,他问要喝
点什么?因此我点了咖啡。
接着绕过突出的日光室,步出中庭。
无论来访多少次,都会对眼前开阔的光景惊叹屏息。透过第七代植治(京都造园师)之手
整治的庭院,近端是被修剪过的低灌木,深处则逐渐转变为枫树或赤松等较高的树木,最
终与东山连峰的山林融为一体,产生借景的效果。因此远远望过去,便分不清庭院的范围
到哪里。
从主屋持续延伸的青草皮上,横过一条引流自琵琶湖的人工小河。笼罩在皎洁月光的夜景
下,只有潺潺流水声与虫鸣。
在那条小河流入的池塘边,露木正坐在木制椅子上。
我"唷"地出声叫唤,露木把手靠在旁边的小桌上,以猫般姿态回过头来。
“哎呀鲤城,你终于来了。”
往这边莞尔微笑的脸,在月光下更显苍白。
沟吕木搬来另一张椅子,因此我在小桌的对面坐下。
“真稀奇啊,难得见到你外出。”
“是吗?因为天气变凉了,月色也很美。”
露木往后一靠,轻叹一声,仰望夜空。从絽织浴衣袖口瞥见的手腕,还是一样如蜡雕般的
细白。
“你是不是又瘦了?”
“真失礼,才没那回事呢。”
一阵风吹过,犹如轻抚光艳夜色下的草皮。露木以单手压住被吹散的头发,靠在扶手上探
出身子。
“毕竟,我今晚的晚餐也吃了很多喔?”
白皙肌肤下浮现青色血管的纤细脸庞,唯独那双眼睛大得不可思议;他猛然凑近我。
隐隐约约的焚香,微微挠动我的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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露木可留良作为侦探事务所的共同经营者,同时也是所谓的青梅竹马。
记得是在五岁时跟他相识。我位在高仓六角的老家,斜对面就是就是种臣伯爵家的妾宅,
当时庶出身分的露木就被寄养在那里。
为了跟附近的恶霸们比试胆,我单独闯进那间妾宅,无意间撞见在中庭乘凉的露木,这就
是一切的开端。
若要细数光阴,从那之后也过了近三十年。当时的新锐贵族院伯爵议员:种臣伯爵的私生
子,竟然与区区的豆腐店儿子——我的人生产生交集,而成为这般长久交往的知己,果然
谁都料想不到世间会发生什么事,我感到十分不可思议。
原本我任职于京都府警察部,基于某些缘由而辞职;因露木建议,在寺町二条的公寓二楼
开设了侦探事务所兼自宅。这时的我,除了获得露木在经营方面的协助,真正仰赖的,是
露木那双稀世观察眼与洞察力。
毕竟,我从没遇过跟露木头脑一样好的人。
其实以前我还在当刑警的时候,听从露木只透过新闻报导等台面上情报而做出的推理,就
解决的案件也没少过。
露本从小身体就不好,几乎不曾外出。
失去与外界连接的管道,渴求世间气息的露木,经常乞求来探病的我跟他说经手案件。露
木非业内人士,理应不能轻易透露搜查进度给他知道,但如果是相关者就没关系。也因此
,当我辞去公职,就决定让露木以共同经营者的身分共事。幸好露木很爽快地允诺,业务
得以运作至今。
不只是借用露木的聪明才智,他身为贵族院议员的父亲名号响亮,也帮了我大忙。关于市
藏的委托,正是透过露木介绍而来。
这时女仆三季端来了露木的苏打水和我的咖啡,以及用大盘子盛装的伴手礼馒头。
露木把手伸向半透明的玻璃盘,同时说道:"对了"
“小石川的事解决了吗?”
“算是吧,只是又有追加委托。”
“欸,是什么?”
露木把半颗馒头塞进嘴里,我则回答"试胆"
“那是什么?”
“就是"试胆大会"最近他买的鹿谷山庄里,听说出现不明的妖怪,所以才要我在那过上
一夜。”
露木眨了眨眼。
“真是奇怪的工作耶,鹿谷的哪一带?”
“听说在越过灵鉴寺山麓一直往上爬,如意岳的中段山腹那一带。”
“啊啊原来如此,那里的废寺很多呢。”
露木含下少许苏打,在月色下随兴地远望东山连峰。我也拿起咖啡啜饮,酸苦味中和了白
小豆馅的甜腻。
“那,会出现什么样的妖怪?”
“在山庄里听到被呼唤的声音,可是走近一看却没有人在。的确听见了有谁在喋喋不休的
声音,但屋子里明明就没有半个人。”
“好厉害啊,这不是很老哏的桥段吗?”
露木噗哧地笑出来,我则无奈地耸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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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初遇到怪事的,是小石川木材的员工。
大约是两周前的事。街道市藏命令的三名员工,在午后前往那间别墅。因为已经很久没有
人居住那幢宅邸了,必须先派人过去打扫屋内、整治庭园等。
屋内清扫大致结束后,三人在阳光阴翳的庭院里除草,突然从别墅的角落传来不知道是谁
的呼唤声。
的确没听错,真的有什么声音。像一群人议论纷纷,又像很多人同时怒吼,听不懂究竟在
说什么,无论如何,是带着愤怒的声音。
三人面面相觑。
大家都听见了,不可能是听错。正想说是不是有闯入者,打算前去打开阳台查看,这时一
样的怒吼声再度响起。绝对没错,声音是从室内传出来的。
三人拿起割草用的镰刀、扫帚等物充当武器,慌张地赶向屋内。
除了正对阳台的吃茶室,别墅内共有五个房间。接待室、书法和盥洗室,此外还有两间客
房。
三人戒慎恐惧地逐一检视屋内房间,直到最后,不管哪间房间都没有人影。连床铺下方、
衣橱里都确认过了,果然没有任何人。这期间,声音不绝于耳。
冷汗直流地检查完所有房间,猜测或许是蝉鸣声重叠了,门的对侧再度传来怒吼。
三人飞也似的逃到走廊下。
昏暗的走廊下没有人影——
、、、、、、、、、、、、、、、
但是,即使没有人影,仿佛有谁在怒骂般,
、、、、、、、、、、、、、
狂怒的叫喊声,响彻整个廊下。
三人呆若木鸡。
绝对不是幻听或听错。这个声音确实传进了六只耳朵里。
内心涌现的恐惧,瞬间吞没了这三名言语尽失的员工。他们没拿任何东西,连滚带爬地逃
出这座山庄。
“真有趣,真是有趣呢。”
听完我的说明,露木明显兴致高昂起来。
“只闻其声不见其人,嗯,难怪是怪异事件。这是"呜汪"啊。”
“什么?”
“呜汪,有这样的妖怪喔。”
露木一招手,屋内的沟吕木立即过来。
“书库的第三柜,有鸟山石燕的《画图百鬼夜行》,取来给我。”
沟吕木行礼后,疾风般地离去了。
“你说的"呜汪"是什么?”
“就是在没有人居住的旧屋或寺庙,会发出"呜汪"喊声的妖怪。”
“就只是那样?”
“没错,就只是那样。”
露木将手伸向馒头,咬了一口道。
“听见那叫声的话鼓膜会破裂,再听见第二回则会丧命,有各式各样的传言,也不知道哪
个是真的。”
“就算这么说,其存在本身还是很暧昧吧。”
“是啊,这么说也是。”
沟吕木连同点燃的洋灯,跟和缀装订的蓝色书册一起送来。露木快速翻阅至某处,放在桌
上摊开。
橙黄色的灯光下,那页跃入眼帘。
分不清是白天还是夜晚,但是,从严重崩坏的土墙对面,上半身被长长柳枝缠住的异形—
—这样的图画。
外型酷似秃头的高大男人,眼睛大大地睁开,龇牙咧嘴地露出一口乱齿,狰狞的表情非比
寻常。不论是眼睛或嘴巴,都怪异地大量布满如针般的黑色细毛。似乎是威吓著土墙这一
侧的谁,双手向上高举,伸出的手只有三根手指,或可谓是鬼的同类。画面右上方,以流
丽的毛笔字迹写下“呜汪”。
“你认为这东西栖息在山庄?”
“到底怎么回事呢?只是,听了鲤城的话后,脑海先浮现这个。”
露木放下书,再次喝口苏打水。书页翻动起来,发出小小的声音后自己阖上了。
“那间山庄,有什么隐情吗?”
“我打听过了,但市藏什么也不知道。名字不能透露,是某位华族的抵押品,已经有很长
一段时间没有使用了,啊啊,听说是日清战争时期的建物,总之年代久远这点没错。”
“可是,我还是不明白为什么要叫鲤城去那里过夜。找神主或和尚之类的去祓除不是更干
脆省事?”
“因为市藏本身并不相信那些怪事。”
市藏还没有造访过山庄,也没有亲耳听过那些谜样怒吼声。
当初从员工那里耳闻时,他根本不当一回事,反而数落了他们一顿。可是其他被派去的人
,大约一半以上都碰上了怪事而惊恐万分,开始传出若要叫他们再去一次的话就不干了的
说法。
如此这般反复几次后,就这么放著不管也不是办法,市藏的心中浮现出某个念头。
“啊啊,原来如此啊。”
露木露出了然于心的表情说道.
“简单来说,难道不是木材商组合的人玩的把戏吗?”
“市藏似乎认为八成是如此。”
“那剩下的两成呢?”
“真的是妖怪吗?但亲自去确认的话,果然还是有点恐怖吧。”
“呵呵,那你想怎么做?真的要接受?”
“既然是你替我介绍的客户,没有无故拒绝的道理吧。”
眼神看似满不在乎的露木,变得些微认真了一些。
“反正只是个材木成金的木材商,鲤城想怎么做就怎么做不就好了。”
“话是这么说没错,但只要过个一夜就能赚钱也挺划算,我打算明天或后天去瞧瞧。”
“是吗?还是要小心喔,就算鲤城再怎么强,毕竟对手是妖怪嘛。”
“我会小心别被吃掉的。”
露木呵呵地笑出声,一口气把苏打水喝光。接着擦干嘴唇上的水滴,小声说著"要小心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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蝉鸣犹如包覆般地从四面八方响起。
粗糙的红土路上,枝叶宽广的楢木与橡树遮蔽了阳光,和缓的山道寂静而昏暗,气温阴凉
。勾起回忆的微风摇曳枝头上的树叶,凹凸不平的路面上,白色倒影随之晃荡。
绕过枝叶繁茂的山茶花,木丛的对侧便出现小小的冠木门。
“终于到了,就是这里。”
揹著包袱的梶有马,边喘气边回头说道。我把拿来擦汗的手帕塞进口袋里,轻轻颔首。
我跟他在鹿谷的灵鉴寺门前会合,踏上两侧挟著油土墙的山坡道,接着坡道变成了积满落
叶的山路后,又持续走了三十分钟。踏开茂密的羊齿蕨,一边闪避纷飞的蜜蜂和在地上爬
行的蛇一边前进,前方矗立的便是那间山庄。
梶是小石川家的书生,乃市藏之妻:理津那边的亲戚;负责小石川家杂务、担任市藏秘书
的同时,也在圣护院的药学校通学。
进入冠木门,沿着铺上磁砖的石子路前进没多久,从树林之中出现了在粘板岩屋顶上突起
长烟囱的独栋平房建筑。
“比想像中更美丽呢。”
“您过奖了,原本完全是荒屋,连墙壁都重新粉刷过。”
梶用袖口擦去额头上的汗水,有些害羞地道。
用钥匙开门进入玄关,热气扑面而来,伴随着新粉刷油漆的臭味。
在玄关尽头的吃茶室放下行李后,梶带我参观屋内环境。
山庄是洋式独栋平房,从玄关往右边看去是接待室与书房,左侧是相同结构的两间客房并
排。铺设木制地板的走廊,底端是食堂兼吃茶室,从那边左转到底则是盥洗室。因为走廊
很小的缘故,不管哪个房间的门都是内开式。
吃茶室设有简单的厨房,水似乎是从附近的溪流以铁管引入的样子。毕竟是这样的深山,
没有牵引电线,照明以洋灯为主。
我们返回吃茶室,开始整理行李。
我把包包放在桌上,试着问梶:“你有听过那个声音吗?”
正在房内一角解开包袱结的他,登时露出惊愕的表情。
“不,我还没听过。”
“你有来过这里吗?”
“是的,这是第二次,但不巧没遇过怪事。”
“小石川先生似乎认为这是木材商组合会的人搞的鬼,你怎么看?”
梶噤口不言,目光犹疑了一阵子,才迟疑地说"我不知道"
“可是,我认为店里的人所说的,应该是不可能发生的事。”
“你说妖怪作祟?啊啊对喔,你是药学校的学生嘛。”
修习理化学的学生,听到呜汪出没这种事应该会笑掉大牙吧。梶露出有些困扰的微笑,暧
昧地点点头。
说明完备用蜡烛、食材等放置地点后,梶留下:"那么请多保重了"便独自下山去。
我拿出菸草打算吸上一根,但因为是放在屁股后方的口袋里,外纸盒已经被汗水浸湿了。
就算用火柴点菸,也只是冒出烟而难以点着。
我找了张最近的椅子坐下。顺着徐徐上飘的烟抬头往天花板看,到处都是漏雨的痕迹。想
著还是换一下比较好吧,又想到既然没什么妨害,就不浪费额外花销的确也是市藏风格。
拿出蚊香点燃,屋内立刻散发出夏季的香味。
从窗外洒进的蜜柑色夕阳,带有浓厚的青草味。无论是天花板或屋内角落,都逐渐染上昏
暗。我在陶制菸灰缸内抖落烟灰,把带来的大型洋灯放上桌面。
看了手表,现在还不到六点半。吃晚餐的话还太早了,我把烟吸完,在玄关到阳台之间四
处巡视。
外面是除草完成的欧风庭院。
深处种植了三株我不太清楚的南国树木,包围庭院的则是唐风的竹林,竹子还很青绿,用
颜色鲜艳的棕梠绳绑束在一起。
试着沿墙壁绕行山庄一周,为了防止夜盗,除了浴室以外,不管哪扇窗户都是崁入式的。
想从外面进出的话,除了玄关以外,就只有面对阳台的吃茶室玻璃窗而已。浴室的窗户,
尺寸仅能容纳幼童的头通过。
踏上石子路,从冠木门走出去。
眼前视线所及只有树林,以及在静寂黄昏下响鸣的暮蝉声。虽然想去附近散步看看,但有
如薄纱般的夜色迅速笼罩下来。
我返回冠木门,走石子路回去。
忽然,没听过的声音传进耳内。
我立刻停下来环视四周。
宛若潮骚的暮蝉鸣、风摇动树叶的沙沙声,抑或是在渐暗的日落下撕裂静寂,高声啼叫的
大琉璃鸟啭——都不是这些声音。但这奇妙的声响,明显是从山庄方向传来。
我立刻赶回去,打开玄关的门扉。
即使不仔细听,也能确定这个声音来自山庄。
该怎么说呢,从这里没办法听很清楚,声音穿透墙壁而来,像是远方的谁在大声,又像是
巨大的野兽低鸣,非常模糊不清的声音。
我脱下鞋子,放轻脚步不发出声音地在走廊前进。油漆的臭味混合著蚊香的气味也飘散至
这里了。
轻轻打开接待室的门。
不过是六叠大的房间,里面一个人也没有。附把手的三角椅包围住小桌子,左右墙壁两侧
分别是有玻璃门的书柜和硕大的立钟。椅子是红色的,跟蔷薇纹壁纸相得益彰,整体内装
相互呼应。最深处的墙壁,则崁入了厚重的玻璃窗。
洋灯照耀下的天花板,贴满市松纹磁砖;右边有个罩了金网的洞,应该是换气用通风口。
似乎还在修缮中,洞穴里塞了浅绿色的胶带。
那个声音至今还在持续中。保险起见,我也检查了书柜的角落和桌子底下,什么也没找到
。
前往邻近的书房,左右两边的墙都是整面书架,予人比接待室更狭窄的感觉。架上并排的
尽是红色书皮装祯的洋书,我不认为这是市藏的兴趣,充其量只是装饰品罢了。
最里面的墙壁也崁入了跟接待室一样的玻璃窗,下方的桌上放了袖珍书等物。这里的天花
板贴了跟接待室相同的市松纹磁砖,左边角落的通风口也塞了胶带。
果然这里也没有半个人在,我觉得声音是从其他地方发出来的。
一关上门,我就注意到书房门有附锁,接待室的门并没有门锁;结构是可滑动的横向金属
棒,非常简单的滑锁。
步出走廊,往对面的客房逐一检视。
这里也不见闯入者的身影,客房张贴了绿色壁纸,六叠大的地板铺了绒毛毯。除了床和简
单的置物桌椅外,就只有雕了葛藤纹的衣柜放置在墙壁左右两边。塞了胶带的通风孔位置
也是左右对称。另外这个门没有附门锁。
继续往巡视吃茶室和盥洗室,但果然也找不到声音来源。吃茶室有八叠宽,右手边是简单
的厨房,除了可容四人的餐桌与墙上的大暖炉以外,只有另外两个放了各种瓶瓶罐罐和备
用粮食的柜子。另一方面,贴了青色瓷砖的浴室和厕所面积,大约仅容一人,这两处都没
有可以躲藏的地方。
那个声音从调查吃茶室时停止了。我心想:是幻听吗?但绝不可能,我的耳朵确实听得一
清二楚。
暮蝉声逐渐远去,万籁俱寂的闇夜色急速迫近。
我确认手表,涂了夜光漆的指针指著七点半。回到吃茶室,用火柴点燃洋灯,再用同一支
火柴点燃菸草,深吸一口后,远远地眺望走廊。
心底涌现的,比起恐惧更多的是惊愕。
我本身一次也没遇过妖魔亡灵之类的东西,但若要说完全不信也不至于。倒不如说,如果
能跟死者交谈的话,请务必让我试试。
烟升袅袅,我打开玻璃窗走向洋台。透过树林的间隙远望即将隐没的夕阳,终于变得冷静
一些。
回到屋内,吃起用竹叶包裹的握饭团。由于流了不少汗,梅干的盐味尝起来特别美味。
骚动平息的时候,夜幕已完全降下。在洋灯的灯火中,蚊香烟有如蜘蛛丝细长地升起。什
么也看不见的幽深处,仅回荡著虫鸣和守宫叫声。
我坐在椅子上,沉默地抽著菸草。
打算洗耳恭听,有什么异音出现就马上冲出去,但事与愿违,没发生任何期待的事。偶尔
传来地板倾轧的声音,我提着洋灯把整间屋子巡视一轮,似乎只是单纯的屋子震动声,没
有其他异状。那些吱轧声,在日期变换的午夜时分也停止了。
在那之后又经过多久呢,突然走廊传来了声音。
已经不知道抽了几根烟,精神紧绷到极限而疲乏不堪的我,一口气警醒过来。
明显跟先前的震动声不同,我反射性地看向手表,时间是两点十分左右。
提着洋灯步出走廊。
幽暗深处再次响起怪声,类似用拳头敲打墙壁的声音,听起来是从左手边的书房传来。
在走廊前进的同时,洋灯火焰也跟着摇曳,椭圆形的白光伸缩晃动。我屏息握住门把,一
口气打开房门。
首先跃入眼帘的,是里面窗户所浮现的人影。个子大概跟我差不多高,只能见到漆黑的上
半身。我的脑海里瞬间闪过在柳树下探出身体的妖怪异相。
冲上前去的同时,从玻璃窗反射的洋灯灯光刺痛了我的眼睛,不得不瞇起双眼,此时黑色
人影立刻滑出视线之外,看不到了。
人影是在反射灯光的对侧,不在室内。对方从外面透过窗户朝里面窥看;以洋灯照亮室内
,果然没有任何人在。
我只穿着袜子,飞也似地从书房冲出走廊。脚底感受到凹凸不平而冰冷的土地,往书房的
窗边赶去。
没有任何人影,但墙边却残留着踏平草丛的痕迹。是某个人在这里偷窥,绝对没错。
犹如挖土机的蝼蛄声,在暗夜深处低鸣,我再度汗如雨下。
试着抬高洋灯看看。
远方是清一色的漆黑,灯光能照亮的只有前方约两三步的距离,再更前方就宛若泼墨般,
什么也看不见。
一踏出脚步,就感到脚底一阵钝痛,是因为踩在尖锐的石子路吧。我回到玄关穿好鞋子,
再次前往庭院。
笼罩全身的夜气益发浓烈,我瞬间冷汗直流。
在那之后过了约一小时,不只是庭院,我连同山庄周遭都搜索一遍,但没有任何闯入者的
痕迹。
等到我拖着疲惫的身躯返回山庄时,已经过了三点。被树枝划伤的脸和手,都被汗水浸溼
;上衣也因湿透而紧黏全身,让人十分不快。
我大大地叹口气,在吃茶室的椅子坐下。虽然想再次振作起来继续干活,身体却感到微妙
的僵硬。
一旦停下来休息,眼底便涌上一阵困意。二十多岁时,熬夜工作也不成问题,就像现在这
样。我拿出菸草点燃,种种思绪混合著烟吐出。
吃茶室有梶准备好的被铺,但我全身脏污,要是直接就这么躺下的话感觉很恶心。于是我
靠着椅子眺望庭园,从黑色转变成绀青,再逐渐罩上一层淡白蓝色。
脑子里打转的,果然还是今晚发生的事件。
最终仍旧没找到那个人影。那是人?还是妖怪?窗边残留着踏平草丛的痕迹,就算是妖魔
鬼怪,肯定也是实体存在的东西。
然后是傍晚听见的声音。
发出声响时见不到任何人,就跟传言一样。如果那个人影是声响来源,为什么我就是抓不
到他?
突然,传来了鸟啼声,竹林对面的树林转瞬间就染上赤红,下一刻,白色的阳光从树林间
隙照了进来。
我打开玻璃门,走到庭院去。山间冰冷的寒气,刺痛了肌肤。
大大地伸展身体,我知道身上的筋骨正在吱嘎作响。
穿着袜子直接走下庭院,用水桶的水洗脸,重复个两三次后,睡意也消散了。
随着太阳升起,蝉也开始啼鸣。我在白日下再次巡视房间,没找到跟昨天有什么相异之处
。
我吃掉最后一个握饭团,这时玄关的门被打开,是梶来了。
“早安,没发生什么事吧?”
“那个声音,我也听见了唷,就在你回去后不久。”
梶的表情变得僵硬。
“真的吗?”
“到外面去的话,就能听见声音方向来自这里。我马上确认所有的房间,的确没有半个人
在。”
“那怎么办?”
“也不能怎么办,不对,是没办法吧,看不到任何能捕捉的身影。后来有一段时间什么也
没发生,但等到过了半夜两点,又有别的家伙出现了。听见疑似敲打玻璃窗的声音,往书
房赶去后,有人正从外面窥视屋内。”
“是人吗?”
“书房的窗户下面有小片杂草,那里有被踏平的痕迹。所以至少能确定不是幽灵,因为有
脚嘛。”
梶看起来很困惑。
“那么,声音到底是谁制造的?”
“没办法轻易断言,只是,听见声响的时候,没有那种家伙在场。是隐藏行踪行动吗?不
,我没有那样的感觉。”
“原来如此……可惜被对方逃了,但能知道对方真面目也是万幸,如果对方只是区区人类
的话,就有办法对付了吧。”
梶坐正姿势,深深地低头。
“这样老板应该也能安心了,感谢您。我还有其他工作要忙,鲤城先生可以直接回去不要
紧。”
“感谢,我全身上下又累又僵硬;给小石川先生的报告,改日再以书面奉上。”
“有劳您了,我这边也会代为传达。”
踏出山庄,就听到震耳欲聋的蝉鸣。清晨的寒意被一扫而空,从杂木丛散发出的热气,有
如阳炎般蒸腾。
我忍住打呵欠的冲动,点燃含在嘴里的烟。菸草的苦辣在嘴里散开,刺痛了舌头。
抬头仰望,天空很澄澈,淡淡地抹了一层薄云。
今天似乎也会很热。
--
翌日,在事务所埋首于报告的我接到一通电话。
一拿起听筒,耳边就传来市藏中气十足的声音。
“是我啦,小石川。”
我的招呼被市藏以"咳咳"的清痰声打断。
“我听梶说了,啥呀,听说你被奇怪的家伙偷窥了?”
“没有抓到对方是我的失策,真的很抱歉。”
“那不要紧,欸,果然跟我说的一样吧?就是组合会的人干的无聊事,真是的。”
“之后要怎么办呢?继续盯梢的话,我想有机会能逮到他。”
“好啊好啊,但是这种事不必特地花钱劳烦你,我会叫店里的人做。”
“是吗,这样的话,我这边的工作就算告一段落了,等报告完成后会送到府上。”
“就这么办吧,话说我啊,现在正往那里去,能来一下吗?”
“那里是指?”
“就是那里嘛,我决定亲自跑一样鹿谷山庄。”
我拿着话筒,视线往窗外飘去。
缓缓吹入的风,摇晃着蕾丝窗帘;由窗框切割出的四方型天空没有云朵,仅有白色的灿阳
照进来。
“干嘛不说话?你另外有事?”
“不,不是那样的。”
一脱口而出,我就在内心咋舌,接着忍不住诅咒自己不会说谎的个性。
“那正好,我现在正在河原町的芜木饭店给你打电话,共乘车马上就要出发了,所以你也
赶快去吧!”
芜木饭店距离事务所步行不过五分钟路程,但市藏的语气听起来不像是有意让我一起搭车
。我按捺住叹气的冲动,回答"我知道了"
“在山庄等候您是无所谓,但这次有什么事吗?”
“说啥呀,还不是听你说了看见男人才决定的吗!在那里听你说的话,场所什么的不就更
简单易懂了?拜托你囉!”
话筒传来"喀擦"的声音,电话被挂断了。我短短地叹口气,把话筒放回去。
牵出自行车,把包包和外套一起放在载物台上,沿着京电路线走二条通往东行。从寺町二
条的事务所到那间山庄,骑自行车的车程要三十分钟,走山路还要再花三十分钟。
我在灵鉴寺旁边的坡道下方停车,提起包包直直往前迈进。一进入山道就有遮荫,变得稍
微凉快了一些。
进入树林后又爬了约二十分钟的山,正在擦汗的同时,前方突然传来激烈的脚步声。
有个血色尽失的少年,踉跄地从山路赶下来。少年见到我便露出"啊"的表情,虽然想要
停下来,但因煞不住而直接撞上了我。
“喂没事吧?”
我抱起顺势往后倒下的少年,细看这张被晒得黝黑的脸,估计约十五、十六岁左右。缟制
和服以腰带系妥,戴着的青色猎帽也飞落了。和服衣襟上以白线缝有小石川石材的字样。
“小伙子,你是小石川先生的人吗?”
少年以被火烧到般的气势从我身上跳开 ,仔细一看,他的脸全无血色,双颊也抽动着。
“我叫鲤城,因为接到小石川先生的联络,现在正打算去山庄拜访,发生什么事了?”
少年惶恐地点点头。
“梶......”
“什么?”
“不好了!老板和梶先生......”
少年上气不接下气地道。
“冷静点,发生什么事了?”
“受重伤了!他们都受了重伤!梶先生卡在玻璃窗里,流了好多血,叫他也没回应。然后
老板也在书房里被男人袭击,不管怎么喊他都没反应,所以、我才想联络店里、非得联络
掌柜不可!”
少年带着苍白的脸当场虚脱软腿。周围的蝉声似乎又变得比方才更大了。
“小伙子,你叫什么名字?”
“利吉,我叫冈部利吉。”
“好,利吉,我再问你一次,梶先生在山庄里受伤了,小石川先生也失去意识了是吗?然
后那个袭击小石川先生的男人又是怎么回事?”
“他已经不在了,最后还是被他给逃了。但是、不、嗯嗯,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
”
利吉激烈地摇头。
看样子绝对发生了什么怪事,我扶起利吉,弯下腰正面看着他。
“没事的!我会立刻赶往梶先生那里,你就这样下山去,先联络警察,联系店里是之后的
事,可以吧?做得到吗?”
利吉犹疑了一下,接着微微颔首。
“好!你快去吧!”
我轻推他的背,利吉便有如子弹般往下山路冲去。我目送他的背影,也连忙往山庄赶去。
大约五分钟后抵达冠木门,然后直接往石子路前进;逐渐嘈杂的蝉鸣声令我焦躁。
开始倾斜阴翳的斜阳下,那幢山庄毫无变化地巍然矗立在原地。
我正打算向玄关走去,却猛然呆住了。从书房的窗户里,伸出一支沾满鲜血的手臂。
是梶。
崁入式玻璃窗大面积破裂,从中伸出了梶的头和右臂。
我想开口说点什么,终究还是哑口气言。
破裂玻璃窗的一部分深深刺进梶的脖子,身体有一半被染成苏芳色(带紫色调的暗红色)
空洞的双目连眨都不眨,半开的嘴里可见宛若鸡头的舌。试着喊他的名字,但什么反应也
没有。
我从腹底感到一阵脱力,靠近梶的尸体;这时顺势地,透过碎裂玻璃窗瞧见了书房里面的
景象。
有谁倒在里面。一看到那身材,我马上就理解正是市藏。
“小石川先生!您没事吧?”
也没有反应。我急忙赶回玄关,门是开着的。
忽然,让人呼吸困难的烟雾袭来,我立刻退出来。
走廊也充满了薄烟,似乎是里面的吃茶室里发生火灾。
我用手帕掩住口鼻,穿着鞋子直接进屋。
书房的门半开着,门把也脱落了,掉在稍微远一点的地方,或许这是原因;仔细一看,也
有其他金属物散落。用眼睛巡视周遭,发现对面的客房门把也摇摇欲坠地晃动着。
我大力踹开书房房门。
右手边的书架阴影处,有个大个子男人倒在那里。
正欲趋前查看,却被他悽惨的模样吓呆了。
无论是浓厚的胡子或倒退的发际线,毫无疑问是市藏没错。但是,那张微微倾斜的脸,看
上去跟以往我所认识的市藏有很大不同。其中一侧染上赤紫,眼口鼻都肿得分不出原貌。
我的脑海里,浮现以前刑警时代所见过的某些黑道份子尸体。那些遭到私刑虐杀的男人们
,眼睛被打烂了,颧骨被打碎了,整张脸因内出血而肿得好像要胀破表皮。现在在我眼前
的,跟当时看到的脸一模一样。
我跪在市藏身边,伸手触摸颈部;果然皮肤还留有余温,但已经没有脉搏;腹底涌上一阵
无力感。
就在这段期间,走廊的烟雾也一点一滴地侵入室内,我没有余裕想太多,只能强打起精神
,先转换心情。
我稍微退后一些,简单扼要地检查尸体。
第一眼看过去,没有类似穿刺伤或枪伤之类的伤口;附近地板也没看到被血污染的痕迹。
忽然,我脑海里闪过组合会与联合会的抗争;难道市藏也跟那些黑道一样,遭到私刑拷打
?
我站起身来,往卡了梶尸体的玻璃窗过去。
路上好像踩到了什么,一看鞋底,发现是纠结成一团的绿色胶带,是封住通风口的东西。
我用手指把胶带撕下来,丢在屋内角落。
再次确定是梶的尸体。
只有头和右肩伸出窗外,其他大部分身体都留在室内。是想从头穿出去吗?无论如何,我
认为不能不取出尸体;但残留的玻璃碎片刺进梶的头和肩膀,无法轻易拉出来。就算想破
坏玻璃,尸体也会卡住,因此搆不著。
烟变得愈来愈浓。
我打算从外面拉出梶的尸体,因此只能抱着市藏的尸体逃出去了。收起手帕,我抓住市藏
的手腕绕到肩后,扛着他站起来,更感受到市藏的尸体连手腕都肿胀不堪。
这时我直接吸进了一口烟,开始激烈地咳嗽,左腕的旧伤痛起来,不堪负荷市藏的重量,
当倒了下去。
额头撞到了地板,我的视线变成黑与白而闪烁著。
我想再把市藏扛起来,此时敞开的房门对面,突然传来大片骚动的声音。
遮掩住口鼻,我朝走廊飞奔出去。
忽然一阵滚烫的热气包覆我全身,原来是走廊底部的吃茶室,现在几乎全被红莲般的火焰
吞没。
纷至沓来的喧嚣声仍未停歇,但是,因火灾而弥漫烟雾的走廊,看不到任何人的身影。我
说不出话来。
停止思考的同时,我明白现在自己唯一该做的事是什么,就是带着市藏的尸体逃出去。
打算再踏入书房的那一刻,整栋房子开始发出吱轧声。
能及时向后跳开简直是奇蹟,在眼前的,是一口气烧向天花板的大火。被烧得残破的天花
板混合粉尘,压住市藏的尸体。
演变成这样已无计可施,我在心里向市藏道歉,拔腿就跑。
接着我屈下腰身,一鼓作气穿过烟雾向玄关奔去;这时,不停歇的骚动声中,开始听见彷
彿念经的声音。
突然,视线有如漩涡般歪斜,我把肩膀靠在玄关门边,就这么倒向地面;左腕再度剧痛起
来。
映在眼前的是倾斜的树林,想深呼吸新鲜空气,却又呛咳起来。
我虽然想尝试站起身,但就这么失去了意识。
--
多亏听了利吉通报而赶来的警官,以及观测到山麓冒出浓烟而出动的消防队,火势在延烧
之前得已扑灭。
倒在玄关旁的我也是被他们运出来的,等回过神来,人已经躺在八坂的东山医院病床上。
没受到什么重伤,只有轻微的烧伤而已。我的身体本来就很强健,医师和护理师感动之余
似乎也吓到了。
山庄大半都被焚毁,市藏和梶的尸体也被压在烧落的梁柱下,几乎烧成炭化状态。
日后,根据童工的证言确认这两人确实是同行,利吉的话也刊载在报纸上。详情被含糊带
过,据说是当成市藏和梶遭到暴徒袭击。
另外也有警察把此事当成杀人事件进一步调查的新闻结论。
--
以抹香往香炉的炭捻香后,一抬起脸,就与市藏四目相对。
(注:抹香是沉香或白檀等研制而成的粉末,通常是盛在盘子上,用法与线香不同,有净
化整间房屋的效果。在日本葬礼中,抹香会和香炉摆在一起,悼念者用右手的大拇指、食
指和中指轻轻捻起抹香,举到额头的高度,说"我恭领了"再往旁边的香炉捻落,之后双
手合掌并向遗照行一鞠躬礼。)
以光泽白布搭设的灵堂前,遗照中的市藏刚毅地收紧下颚,嘴巴抿成へ字型,居高临下地
斜睨这边。
我对那张严肃的脸双手合十,接着向站在一旁并排,应该是家属的人们点头致意。穿梭在
络绎不绝的吊丧客之间,往走廊走去的,应该就是理津吧。
上香结束的客人似乎会被引领至其他房间,走廊上接待人员、童工、送餐女侍等人混杂地
来回奔走。我逆向人流,往玄关出去,向顾鞋的男人取回雪鞋。这段期间,客人源源不断
地往里面走去。
这里是洛西梅津村的小石川宅邸,我也参加了市藏的丧礼。
在无月的夜里,多亏了从正门到主屋一路排列的篝火,因此有如白昼般明亮。被两侧土堤
包挟的房屋,或许是直面南向的桂川沙洲之故,吹拂脸颊的晚风带有潮湿的水气。
络绎不绝的吊丧客,黑压压地聚集在玄关前。我在稍微离得远一点的角落抽菸,听着各式
各样的谈话。相对于五十五岁的市藏,理津今年二十八岁,夫妻间有类似亲子般的差距。
对理津一见钟情的市藏,为了追求她付出了大把银两。理津是洛北某户历史悠久的神社女
儿,而她的姪子,就是已死去的梶。
丢弃菸草,再度向玄关走去。当我正拨开熙来攘往的人群时,走廊上突然出现了我一直在
寻找的那张脸。
“利吉。”
低头的脸往我这边看来,察觉到是我的利吉,立刻激烈地左顾右盼。
“鲤城大人,那个时候很感谢您。”
利吉步向我,以严肃的表情低头致意。
“哪里,我才是多亏有你及时叫警察来才能得救,要是再晚一点,大概就被火舌吞噬而呜
呼哀哉了。”
我敦促浮现暧昧微笑的利吉,往玄关旁边靠去。
“你读过报纸了吗?那两人是被暴徒袭击?”
“呃,是没错……”
“木材商组合会吗?”
利吉的脸僵住了。
“为什么要问这个呢?”
“你没听说吗?我受小石川先生委托,调查跟组合会有关的事。”
“啊啊,是这样啊。”
利吉以安下心来的表情颔首道。
“想确认一下,为什么那天小石川先生要带着你跟梶先生前往鹿谷山庄?”
“没什么特别的目的,就是打扫完成了,想去看一看罢了。”
“可是我那边接到了小石川先生从芜木饭店打来的电话。”
“那是途中绕过去的,共乘车从梅津的店出发没错,但有岐阜的熟客来到京都,恰巧就住
在芜木饭店,所以顺道去打声招呼。之后从那里出发往山上去,再之后的路就用走的。”
“原来如此,然后呢?”
“老板在书房工作,梶先生跟我则在庭院整理草木。等我回过神来才发现梶先生不见了,
想说是不是回到屋里去,就突然听见交谈的声音。”
“是小石川先生跟谁在说话吗?”
“我也这么认为,想着是不是要做什么?正打算过去,却听见"喀呛"的玻璃破碎声,屋
里则传来惊呼声。于是我慌慌张张地往那里赶过去之后,就看到梶先生浑身是血,从窗户
伸出头的样子。我、虽然大吃一惊,但还是试着问"没事吧"但没有任何回答。我太害怕
了,也想起老板,便马上登上玄关。之后恰好看见书房的门打开,从里面窜出一个带着黑
色面罩的男人。”
“这么说你没看见对方的脸?体格如何?”
“我想跟鲤城大人差不多高,肩宽也很宽,是个高个子男人。那家伙朝我冲撞过来,从玄
关逃出去了。我已经、怕得不得了,也动不了,接着又无意间往书房看进去,就看到倒在
地上的老板。一靠近老板,脸看起来被打得好惨,叫他也没回音。心想无论如何得叫人来
才行,连忙冲到外面去,就遇到鲤城大人了;之后的事,您也知道了。”
利吉用手指甲拭汗,大大地叹口气。
“你在的时候,还没有火灾发生吗?根据报纸的报导,起火点在吃茶室,似乎被人泼洒了
油。”
“没有,大概是我出去之后,那个男人又回来点火的吧?呃,抱歉……”
利吉眼神闪烁地往后面看。
“因为我还有工作要做,这样可以了吗?”
“啊啊抱歉,很有参考价值。”
利吉低头致意,正准备快步回到里面去。
“等等,我还有一个问题想问。”
利吉有些厌倦地回头。
“我赶到的时候,书房的门把被取下来了,那个本来就是拿下来的吗?”
“不是的,是那个蒙面男人冲出来时撞掉的,因为很大力地撞到墙壁。”
“这样啊。可是,不只是书房的把手,对面的客房门把也掉了,那也是男人干的吗?”
利吉明显狼狈不堪,他目光游移而小声地说:"我不太清楚"便转过去背向我。
我目送利吉近乎逃走般的背影,离开了小石川宅邸。
--
薄薄的云重叠了好几层,今天也是闷热的天气。
太阳开始被云遮蔽的时候,我为了将这一连串事情的报告书,交给身为委托人遗孀的理津
,事先联系来访事宜后,才前往小石川木材。
从位于紧邻桂川的南町小石川宅邸出发,通过村公所前约三个街区再往北前进,走过静寂
的长福寺转角,前方就是小石川木材的店铺。
到访事务所的时候,理津还没有结束前一组会客,接待人员请我先进去稍等。但几名事务
员一听到我报上侦探的名号,就投以异样眼光,在里面等实在很痛苦。于是我郑重拒绝,
为了打发时间,决定到整排平屋建成的工厂去瞧瞧。
今天的工作已经结束了,柱状木材堆积成山,屋内也不见人影。走在石地板的脚步声,回
荡在亚铅钢板建成的屋顶下,消失在角落;室内充满了新鲜木材的气味。
工厂正中央有三台附有圆锯的机械,以有如等待出航的潜艇之姿并列。圆锯约有孩童张开
的双臂展宽,即使在昏暗的室内,也因涂了油而闪闪发亮。不管是哪台刀刃,光碰触到手
指就会裂开的样子。
地上则是被扫在一起,堆积成白山的大量锯木屑。我正想避开这团木屑继续往前,忽然就
从背后被喊了姓名。
光线照入的入口,有两个人影:理津和站在后方待命的利吉。
“不好意思让您久等了,我是小石川的妻子。”
理津细长的双眼微瞇,缓缓低头致意。夏季和服(原文为薄物,指附有里衬的和服,夏天
穿较为凉快)是青白磁色的上等布料,并系著沉稳花色的博多带(指以博多织制成的腰带
,是高级布料)上了淡妆的脸,只有红色特别鲜明。利吉以脏污的白上衣扭转成头带系在
头上,似乎想避免与我目光交会,头一直低低的。
“初次见面,我是致电到府上的鲤城,因小石川先生委托了我几件工作。突然发生了这种
事,向您致上沉痛的哀悼。”
理津露出小小的微笑。
的确很年轻。跟市藏站在一起的话,大概任谁看都不像夫妇。她有张五官端正的脸,但斜
狭的双眼看上去也有强势的一面。
“那么,小石川拜托您的是什么工作呢?”
理津以理所当然的表情继续说道。我还以为她会带我回事务所谈,因此有点讶异。
“是的,是关于京都木材商组合会和那栋山庄的事件,我带了报告书来,但也能向您口头
说明。”
“不用了。我对那方面的事不太了解,如果还有什么事的话,会请经理代为联系。费用的
部分,很抱歉,也会由他跟您接洽。”
“这样啊,那我明白了。”
萧瑟的风吹进工厂里。
“对了,店里还好吗?”
“托您的福。现在以经理为中心,总算又忙起来了,毕竟也不能一直休业下去嘛。”
“有什么关于搜查进展的消息吗?”
理津摇摇头道:
“没有,似乎陷入僵局了呢。说到这个,对了利吉?”
“是的,夫人。”
利吉殷勤地回应,接着面向我这边。
“警察也追缉了暴徒的行踪,为什么就是没找到山区的目击者呢?”
“那也没办法,对了夫人,能否让我顺便问另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
“梶先生的丧礼也结束了吗?若方便的话,也请让我上个香。”
理津露出有些惊讶的表情。
“谢谢您,听到您这么说,那孩子也会很欣慰吧。只是那孩子的遗骨已经送往绫部了,灵
堂也在那里。”
“听说是夫人这边的亲戚?”
“是的,是姊姊的孩子。那么鲤城先生,还有别的事吗?”
理津转身看似打算结束谈话,微微低下头道。我也戴上帽子,简单客套后转身背对工厂。
一边从田中小径往南走回头路,一边试图重新回想整起事件。有好几个推论在脑海中成形
,但无论哪一个,到途中就进行不下去。
经过一段时间的前进,我碰上了土堤。
沿着土堤往东走,仿佛划开混浊的天空般,从云层间射下赤带似的阳光。
我爬上土堤,站在顶端。
宽广平缓的桂川从眼前流过。摇曳著芦苇的宽广沙洲,对面是湍流而过的河面,可见淡绿
色光芒。
吹拂河面的风,冷却了额头上的汗水。我取下帽子,搔抓前发;油腻的汗水与指尖粘缠在
一起。
看看时间,恰好是六点整。若往东北方向的西院村,走路大约需一小时。在那里吃完晚餐
,接着搭乘岚山电铁,再于大宫转乘市电,约莫九点能抵达冈崎。
那个时候,露木应该还醒著。
--
雕刻着卍型格纹,带有中华风情的门,对面就是宽广华美的西洋间。
围绕中央圆桌,款式豪奢的三脚谈话椅,正对着大大开启的炼瓦暖炉。暖炉左右两侧都有
立灯,跟天花板的吊灯一起将室内照得灯火通明。墙边的大窗向夜色敞开,现在正缓缓地
吹入微风。
墙壁左右两边都有备有梯子,以供整理高处的书架使用;不管哪个书架,都有红色、黄色
等各色各样的书籍并排著。
露木坐在那张谈话椅上,摊开皮制书籍;身着轻松的薄水色家居服搭配纵纹长裤。
在沟吕木带我进来室内时,露木从书本中抬起脸,"唉呀"地朗声向我招呼。
“抱歉,没有事先联络就突然来打扰你。”
“没关系,刚好我也闲得发慌。”
露木娴静地阖上书本,示意我在旁边的椅子坐下。仿佛从沉睡中苏醒般的赤绒地毯,吸附
了我的鞋底,我以垫着脚尖的方式前进才坐到椅子上。
“打退妖怪的事解决了吗?”
“正是来找你说这事。你知道市藏死了吗?”
“不,我第一次耳闻。”
露木以指尖轻抚下唇,"嗯嗯"地自语。
“这样啊,他死了。”
我一边喝着三季送来的红茶,一边将整件事的来龙去脉说给露木听。露木倚在扶手轻轻托
腮,完全没有插嘴提问,仅是静静地听我说。
“你还是一样喜欢胡来,贸然冲进火场里,要是发生什么事该怎么办?”
听我把话全部说完后,露木用责备的眼神看着我。
“所以才说,也不能放著不管嘛。”
“我是觉得反正人都死了,丢著不管也无所谓,但毕竟是富有责任感的鲤城嘛,我懂。然
后,鲤城对这起事件怎么想?”
我稍加思考后才开口。
“看起来犯人只像是利吉,但有没有共犯我就不知道了。无论如何,应该是偷偷潜入山庄
,把市藏和梶杀了,再为了湮灭证据而放火。”
“犯人的来历呢?”
“是隶属组合会店家所雇用的人,虐杀联合会成员的事件。虽然还不能轻易断言,但市藏
的尸体有被残暴施虐的痕迹,我认为应该是为了报复。”
“原来如此啊。那么,鲤城也听见的那个谜之声,也是木材商组合会的人弄的囉?”
“正是如此。”
“那岂不是自找麻烦?因为,鲤城被卷入火灾的时候,不也听见了好几人的声音?到底是
为了什么目的?况且,如果真要做到那种程度,就得有一群同伙大老远特地跑到那个深山
里,有点滑稽唷。”
我哑口无言。
“不用想得太复杂,你听好了鲤城,所有事物都必然有它的理由。所以不论像市藏的脸遭
到私刑拷打、梶卡在玻璃窗中、听到不见人影的怪声等等,都有理所当然的理由。”
露木站起身来,从书架上取出一本厚重的红色书籍。
“关于鲤城所听到的谜之声,在我听到你描述市藏的死状后,终于能捕捉到真相。”
露木拨开三季放的茶壶,把书摊在桌子上。
“呜汪的真身,难道不是这个吗?”
呈现在书页上的,是以致密黑线所描绘的雀蜂解剖图。
“蜂?”
“山庄位在如意岳的深山处,长久无人使用;因此雀蜂在天花板里筑起巨大的蜂巢也不奇
怪。市藏购入山庄后,进行改建和增建工程时或许就注意到了也不一定,但没发现也不无
可能。”
“所以那个声音是?”
“那是对出入山庄的人类气味、声音等产生警戒反应,从巢中蜂涌而出的雀蜂振翅声,在
天花板里回响导致,所以才会在整栋山庄都听得到从墙壁穿出来低频鸣声。”
露木让图鉴就这么摊开着,再度坐回椅子;我靠在椅子上看着图鉴里的图。
“就算呜汪的真相是雀蜂,市藏悽惨的尸体也有其他可能。鲤城,就像你认为那是私刑拷
打造成的,可是尸身上那些紫红色的肿胀不是内出血,而是蜂毒,也就是所谓的"过敏性
休克"”
“过敏……那是什么?”
“在一九零零年代初期,由名为Charles Robert Richet 的生理学者所发现的一种免疫反
应;曾经接触过某种抗原的生物,如果再次接触到相同抗原,极短的时间内就会产生休克
症状。像是蜜蜂或水母,又或者海葵毒都属于这种况状喔。就算毒素没有达到致死量,身
体还是会牢牢地记忆这种毒,因而产生强烈的排斥反应,产生腹泻、呕吐等等,接着血压
开始降低,全身也会冒出类似荨麻疹的疹子。严重的话,甚至会产生血压持续降低到心脏
停止,或是喉咙内侧肿胀导致窒息死亡的情况,就跟物理性呼吸道梗塞一样呢。”
我想起在书房踩到的绿色胶带。
“原来如此,如果在天花板里有蜂巢的话,蜂就是从通风孔的金网穿出来到书房,袭击了
市藏和梶。”
“又或者,是梶杀了市藏。”
露木直截了当地道。我抬起头来看他。
“喂,什么意思?”
“难道不是梶打算谋杀市藏,并伪装成蜂群攻击人的意外吗?这么想的话也合情合理。”
露木的长腿重新调整了翘脚姿势,往桌上的图鉴一瞥。
“可是,市藏尸体所表现的症状,是蜂毒造成的吧?”
“蜂毒大致上可分为三类:组织胺之类的神经毒、胺基酸和蛋白质,简直可说是毒物的鸡
尾酒呢。那些东西只要透过调配适当的药剂搭配注射剂就可以了,他不是在药学校上课吗
?那样的话,从研究室的药库偷一些出来就好了吧。无论如何,被注射了蜂毒的市藏,被
诱发了休克症状而晕倒,以你所见到的惨况死去。梶正打算速速进行灭证工作的时候,却
发生了预想不到的事。”
“是雀蜂吗?”
“答得好!为了阻挡雀蜂侵入路线而做的通风孔胶带剥落了,因此雀蜂比梶预想的还早飞
出来。陷入恐慌状态的梶,不知是失足滑倒了还是怎么了,整个人卡在窗户中间,之后的
经过就如你所见的了。”
“可是照你这么说的话,利吉见到的那个暴徒又是怎么回事?”
“根本没有那号人物存在喔。”
“所以利吉他……?”
“是梶的共犯,放火的八成也是利吉吧。因为是梶主动先提议杀害市藏,他才顺势答应,
但是主使者梶已经死了,感到害怕之余干脆全部烧了毁尸灭迹。”
露木情不自禁地发出叹息声。他花了点时间喝光红茶,将手伸向茶壶。
“那么,我傍晚在山庄所听见的声响,也是天花板里的雀蜂振翅声囉?”
“我想是的,所以梶才会等到傍晚才带你介绍环境,刚好是雀蜂结束活动的时候。”
“从书房外面偷窥的家伙又是怎么回事?”
“八成也是梶唷。市藏死的时候,必须让别人认为是受到蜂群袭击才行,因此在那之前一
定要隐藏蜂巢的存在;因为,如果被发现的话,蜂巢一定会被移除。
所以对梶来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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必须让你认为声音是别的因素造成的。
为此才让你在现场看到别的奇怪人影。”
露木双手一摊,示意事情到此为止。我叹了一口气。
“我觉得应该跟警方说,但毕竟这也只是一种可能性。”
“谁知道呢,也没必要做到这种程度吧。因为啊,利吉那家伙,看起来也不是那种有胆识
能一直保持沉默下去的人嘛。”
“这样啊,但梶这么做的目的又是为何?”
“梶不是小石川夫人姪子吗?大概跟那边有关吧。算了啦,就这么放手不管就好了。我也
不认为还会留下什么重大的证据,不是需要鲤城大费周章调查的事。”
“话也不能这么说吧。”
我机械式地拿起茶杯。
碰到嘴的红茶,已经彻底冷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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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那之后,我基于形式上的考量向小石川木材送出请款单;数日后对方送返相应金额的支
票,这样整件事就结束了。我侧面向熟识的刑警说出露木的推理,但也没听说有什么重大
进展。
根据流言,作为领袖的市藏过世之后,木材商联合会的业者们又慢慢地回归组合会了,两
方团体的冲突也随之烟消云散。现在的小石川木材紧急由经理代理社长职务,但已经没了
以往的声势,前景似乎也堪虑。于此同时,理津也回到洛北的老家实在太好了。
又过了一阵子,就在我几乎遗忘这件事的某个午后,我正坐在事务所的桌前阅读当天的报
纸。在报纸的一隅,刊登了在桂川下游发现某个年轻男性尸体的小篇报导。
原本只想一瞥即过,但我又拉回了目光。那篇报导中出现了认识的名字:尸体是冈部利吉
。
心中涌现与好奇心有些微不同的感情,我猛然抬起头,正想拿近报纸重新仔细研读内文时
,墙上的电话响起尖锐的铃声。
我拿着报纸站起身去接电话,一接起话筒,在接线生的声音之后,我正想报上名号,对方
就先开口问道:这里是鲤城侦探事务所吗?
是一个焦急迫切的年轻女声——听起来像是又有事件要发生了。
我折起报纸收进口袋里,同时开始聆听她如千丝万缕、如泣如诉的倾诉。
第一话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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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诞快乐!!
关于露木对鲤城说话的语气是很软很轻飘飘的,语尾助词很多,因此中文上有尽量呈现出
语气。
小石川、理津、利吉说的是京都腔;露木是标准腔为主掺了一点京都腔;鲤城就都是标准
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