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课业等种种因素的忙碌,很久,没有空仔细去讨论乐生这个议题了。
记得,三年前的二月,从南投回台北的公共汽车上,因着一通电话,在情人节前后的某一天,
去到先前甚少听说的乐生院。那天是青年乐生营的最后一天。
后来,陆续参与过几场抗议的活动,但因为刚回到学校,有太多的事要忙,乐生的议题渐
渐只剩电子邮件和偶尔的短信里,偶尔会出现的文章。
因此,在评论姚人多老师的这篇文章之前,最好先表明自己对这个议题的个人主观看法,
以免造成不必要的争论。
我是支持乐生保存并设立古蹟保留区的,或许不一定能如乐生青年联盟朋友们所希望的
90%,但最好,能够尽可能地保存,看是否能够保存六七成的土地面积,然后将要挖掉那
部份建地上有保存价值的建筑,以类似高雄旧火车站搬迁的方式,迁移到保留下来的那部
份土地上。
此外,我也认为,唯有保存乐生院,才能在台湾数十年来一片只顾所谓“建设、发展”的
狂潮里,立下一个典范,让往后每一项工程在规划之初,工程单位与政府权责机关,就能
够谨慎地去考量环境与文史等各方面的社会议题,而不是一味盲目的拆拆拆,等到被抗议
了才两手一摊说:没办法,当初实在没想那么多!
接着,既然姚文的讨论主题是乐生拆迁与保存的事件,那么,有必要先提出在我个人的认
知里,乐生议题的来龙去脉,毕竟,对事实的诠释不同,就会产生不同的争点与结论。当
然,如果有兴趣的朋友们对我认知的事实有不同意见,也欢迎回文讨论。
在我的认知里,乐生议题始于1994年,捷运新庄线决定将机厂放在乐生院的原址上,于是
台北市捷运局以十九亿左右的价格向当时乐生疗养院的主管机关,当时的台湾省政府卫生
处,买下了乐生这块地,而省卫生处将这十九亿拿去盖了后来的回龙医院,并将部份楼层
的病房做为乐生拆除后,汉生病友的安置之处。那时候,台湾社会对于古蹟保存的概念还
在发展中,绝大多数民众与官员们的看法里,只有像是龙山寺或者林家花园之类的建筑,
才叫做古蹟。而当时的台北县长尤清,就在这样的认知下,批准了乐生拆迁的方案。
如同每一项重大交通建设,新庄线捷运的规划与开工,吸引了房地产与建商前来投资,希
望在房地产业这项华人最令世人厌恶的产业里,捞上一笔。
后来,文史学者范燕秋等人思考到了乐生院的保存价值,于是有了二○○四年二月中的青
年乐生营,以及之后的乐生居民自救会和青年乐生联盟的成立,以及向台北县文化局、台
北市捷运局以及中央政府文建会、卫生署(概括接收冻省后省卫生处业务)、行政院院本
部及立法院的抗争活动。
二○○四年年中之后,连任的民进党中央政府急于在当年底的立委选举中取得完全执政的
优势,需要一席一席精算各地的立委选情,台北县政府面临新庄线沿线建商透过各政党的
地方民意代表施加的庞大压力,而台北市政府捷运局则抱持公务员一贯地多一事不如少一
事的态度;各方推诿下,打算以拖待变,让这个议题悄悄结束。
二○○五年,在立委选战中失利的民进党政府更动人事,最后在该年底的县市长选战中北
县需要新庄县地方势力支持、抗争升温而抗争参与者多为过去民进党在社运界的老同志,
而部份关心乐生议题的各党民代等人士的要求,种种问题的相互牵绊下,这一年,当时的
行政院长谢长廷只能宣布乐生为暂订古蹟,并开始规划后来大家熟悉的41.6%保存方案。
二○○六年,支持保存乐生的朋友们在冬季的凄风惨雨与镇暴保警的重重围困中包围总统
府 ,也因为台大部份社团的加入下,四月间发动了五步一跪的绕行总统府 大游行,社会
舆论逐渐转向同情保存乐生院的诉求。
二○○七年春,时值民进党总统初选,乐生联盟发动包围行政院长官邸,原先选择默视并
等待乐生议题自动淡化的各方政治力尝到了苦果,乐生议题逐渐加温,并成为检视各参选
人是否珍视核心价值的严峻考题,身为参选人之一的苏贞昌选择退让,承诺缓拆两个月,
乐生院保存问题交工程会进一步研究。最后,台北县长周锡玮带大队人马上街头“支持捷
运”以向地方势力交心,而台北市捷运局则一贯地不愿变更原工程规划,并认为所有的替
代方案均不可行。
检验了基本的事实后,回到对姚文的评论。
姚老师的文章读起来,让人不由得认为,似乎,这是一场科学小飞侠与恶魔党的决战,是
一场民进党政治人物们在救赎与堕落间的内在抉择。似乎,在丑陋而充满铜臭味的地方政
商势力,与无辜地被牺牲的院民与百年古蹟间,每个心里有良知的人,尤其是当初曾经选
择与弱势者站在一起的人,都应该,也都只能,站在那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正义的一方
”,否则,便是堕落,便是接受Lucifer的诱惑。
我无意去说什么等待捷运的新庄人才是弱势之类很有法西斯味道的诳言,也无意,批评姚
人多老师对于一个中间偏左政党应坚持当初运动理想的殷殷盼望。毕竟,这是许多人,包
括我在内,这几年来不时浮现脑海的疑问与盼望。
我只是想说,有时候,当我们想把“正义的我们”与“邪恶的他们”分个清楚,做个了断
,来场《魔戒》中的米那斯提力斯之战一般的正邪大决战的同时,是否,弄到最后,终究
使得正义与邪恶之间的分界,更加模糊了,在每一个人的脸上、心灵里?是否,有时候,
通往地狱的道路,正是用最良善的理想与动人的辞藻所铺陈出来的呢?
我无意去为大玩资金与炒地皮游戏的建商和地产商说话,华人移民在温哥华等地专注于炒
作房地产以致于许多外国人开始跟华人世界各国一样,一辈子为一个家庭的栖身之所付出
所有的收入,早已成为许多西方国家人民厌恶的焦点。
只是,当我们基本上选择了改良式资本主义的政经体制,当这些商人也是依著基本的商业
规则,在重大建设案的引导下,进行他们的投资计画时,他们固然没有那么充满社会良知
地去发掘出乐生院保存的社会教育价值,然而,相信他们也并非刻意地去选择为了拿掉一
个看来很“肮脏”的地方,而主动要求拆除乐生院──当然,某些据说刻意要把那半山腰
挖空来卖砂石的恶意砂石商例外。
那么,当社会价值进步,而乐生院的保存成为这个社会的关键选择之时,我们当然应该支
持乐生院的保存以做为典范;只是,我们也必须去理解,社会上有些人,没能那么快跟上
价值观进步的脚步,或者,因着他们特定利益的固著关系,因着必须讨生活的关系,对于
社会价值的进步,不愿自己去概括承担进步的全部代价。我们必须去思考,是否,可以那
么爽快地,将这些害怕独自吞下所有代价(也就是说,利息压力过大,破产跑路,留下小
孩和家人整天在黑道讨债的阴影下?!)的一般不特别好也不特别坏的商人们,直接全部
地计入“恶魔党的同路人”?那么,只是单纯地希望上学上班能快一点的民众呢?
社会价值的进步是应该持续前进的,但我们必须去理解,社会转型的过程,会有些政策变
化,而这些变化,往往会造成一部份人民或多或少的损失。因为社会透过代议政治等民主
程序,共同选择了向进步价值的转变,这是件很好的事,然而,倘若因此造成了部份人民
必须因此付出代价,当这些代价可能高到他们承担不起时,做为一个真正以人为关怀对象
,真正相信大多数人的善良因而值得更美好价值观的民主政府与社会,是必须去包容,必
须去拿出办法来将社会共同选择往好的方向改变所制成的代价,透过一些政策性的机制,
由社会整体来协助共同分担的;让少数人并未在过程中有所恶意的“善意第三人”独自背
负起所有的代价,然后简单地以“该打倒的既得利益者”来归类他们,这不是一个真正尊
重人权、和谐互助的社会民主主义社会应有的做法,这是某些在历史上早已臭名远播的“
民主革命政权”才会有的做法。
社会的进步,不该,在人民里面去区分出“正义的一方”与“邪恶的一方”,否则,法国
大革命的殷鉴已告诉我们,罗伯斯比的恐怖时代已提醒我们,这样子,终究只会带来更大
的退步,因为,这终将激发在每个人心里都有的邪恶力量,而以“正义”之名,为所欲为
地去做不义之事。
一个真正进步的社会,不该以社会进步之名,去明示、暗示人民之中有正邪之别,因为,
不论怎么去分类,终究,一个社会中的每个人,以及每个人的子子孙孙,都是必须长长久
久地在这块土地上共同生活,去区别“黑五类”与“红五类”,只会造成人民间的猜疑与
伤痕对立。
没有人能独自持着“正义之剑”怒气冲冲地迈向未来,最终,同一个共同体中的人们,如
果想要走向还像个样子的未来,是必须手牵着手,一齐向前走的。或许有人走得快些,有
人走得慢些,那么,应该互相提携,让大家的步伐渐渐地整齐起来,真正地一起昂首阔步
前进。
因为我们终究离不开彼此,所以我们必须学会宽恕与和解。
最后,让我们为还在为保存乐生院而奋斗的朋友们祷告,祈祷他们的努力与坚持能够有个
甜美的成果,而台湾社会也能因着他们的努力,有着另一番的进步,关于对人对土地的珍
惜。
原文转载自原PO部落格旧文《评姚人多《乐生院与民进党精神》》
原文网址: http://blog.xuite.net/dionysus1101/wretch/1162916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