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闻] 在“中华民国”走了之后:马拉威的断交

楼主: prudence (烦恼皆菩提)   2016-12-21 22:40:40
在“中华民国”走了之后:马拉威的断交国记事
非洲内陆的马拉威,在与“中华民国”断交后,与我们还剩下怎样的渊源呢...?
图/路透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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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再孤独的“台北公园”
在距离台湾一万零三百公里远的红土大陆上,非洲内陆的马拉威,曾经有着这么一座“台
北公园”。
为了纪念中华民国与马拉威两国邦谊友好,1984年,在推广首都外交的考量下,台北市政
府动用第二预备金,花上将近一千两百多万台币,在东南非洲小国马拉威的首都里朗威(
Lilongwe)盖了一座台北公园。不过广袤的园区荒烟蔓草,放眼所见唯一的建筑,只有一
幢雕梁画栋,名为“中马亭”(取名自中华民国与马拉威两国首字)的小小中国式凉亭,
落寞地伫立在那里。
二十五个年头后,来自遥远东方,操著同一种语言、却又不同腔调的另一群人,运来了大
量的机具与工人,铲平公园,在凉亭旁大兴土木起来——此时是2009年,中华民国与马拉
威断交一年后,早被遗忘了的台北公园上,上海重工正在动土兴建一栋大型国际会议中心
以及马拉威第一间的五星级饭店。这高达二十七亿台币的建设,只是来自中华人民共和国
,那建交支票里的小小一项。
高楼拔地而起的景象,预示著这片土地未来的几年内,会有更多的援助承诺将给一一兑现
。而这块地上曾经象征的遥远友谊,业已不复存在。唯独公园里的中马亭却被刻意留了下
来,挤身在周边崭新落成的巨大建筑群中,盟邦情已逝,剩下来的却是某种刻意比较与展
示意味,以及那令人发噱的时代讽刺感。
位处东南非洲的马拉威,是个面积台湾三倍大,人口一千七百多万的狭长内陆国,也是仅
次于内战频繁的索马里之后,非洲第二贫穷的国家;而在地理之外,马拉威也是台湾到
“目前为止”,最后一个在外交战中被中国“挖断”的邦交国(甫与中国建交的冈比亚,
严格说来不属于“被挖断”)。
青天白日旗在远方的土地上降下,五星旗升起。每每断交的消息传回岛国,无止尽的内幕
、秘辛、口水、焦虑,随着热潮的过去,而逐渐远离我们的视野;然而在降旗背后,“断
交”对邦交国的人民,又有什么影响呢?
▎中断的爱滋计画
台湾人要走了!谁来继续帮我们对抗爱滋呢?
2008年1月,当中华民国驻外团队正式撤离时,马拉威北部的人们,对台湾医疗团在当地
行之有年的爱滋介入计画即将中断,而感到焦虑非常。台湾医疗团撤离的,不只是高达20
名以上的医疗相关人力,也包含了大部分所属的仪器与机具,还有背后庞大医药资源及技
术。在医疗团之后,马拉威北部高达五万名直接或间接依赖区域内相关公卫计画的爱滋患
者,也陷入了未来的求医困境。
一大清早,走进由台湾于2001年协助兴建、马拉威北方最大的Mzuzu中央医院,会看到人
山人海从各地前来看诊的民众。对这些民众而言,因为基层医疗资源的极度匮乏,迫使其
必须翻山越岭,走上十几、二十公里,甚至需要过夜,才能来到这北部最完善的医院看诊
。此间,藏在门诊区狭窄诊间,并不起眼的“彩虹门诊”(Rainbow Clinic),就是众多
的病患远道而来的目的地。
进入千禧年之际,马拉威逐渐笼罩在爱滋肆虐的阴影里。在这普遍对爱滋缺乏认知的世界
,疾病带来的污名与居高不下的死亡率,让恐惧席卷了整个社会。那时,台湾派驻马拉威
的医疗团,在北部Mzuzu中央医院,建立了全国第一个针对爱滋患者提供鸡尾酒疗法的门
诊——“彩虹门诊”——透过台湾协助建立示范性的爱滋治理机制,马拉威北部地区的疫
情才终于被有效的控制。
台湾医疗团过往透过彩虹门诊建立了爱滋患者电子病例追踪系统,有效的协助当地卫生部
门掌握爱滋患者的人口学资料与地理分布,电子化的病历也对于当地卫生人员在追踪病史
上,有很大的帮助。
▎中国医疗团的困境与局限
与上述台湾医疗团在马拉威发展多项公共卫生计画相比,断交后接手的中国医疗团,医护
能力则相对侷限得多,大半时间只能固守医院。其中一大因素,是因为中国医疗团英语能
力普遍不足,团内仅聘任一位翻译,却要供应所有医师看诊时的沟通。
中国派驻医疗团的方式,是由各省分配一个邦交国组织之。以马拉威为例,是由陕西省负
责。不同省份之间既存的发展与人才聚集上的层次差异,也让不同医疗团间的专业素质有
很大的差距。不过,唯独在英语沟通上,各省的医疗团队却都共同地会遭遇到互动困难。
“我们出来前会集训几个月,目的主要是加强英文。”一名中国医师对同在医院工作的我
说到。
此外更为重要的问题在于,中国医疗团的派遣,大体上只是要“延续”台湾之前给予马拉
威的东西,但本身缺乏明确且详尽的发展计画,一开始也没有公共卫生或医疗资讯相关的
专业人员,在团队中予以协助。这样的状况,都让中国团队难以延续过去台湾在建立彩虹
门诊等卫生发展工作上,进入社区、与各行动者搭建伙伴平台的行动。
“转换外交承认对马拉威政府并不是错事,但是政府应该努力让每一件援助项目在断交后
持续照计画进行,以让马拉威人得到保障。”一位当地的政治分析师对媒体说到:
如今,我们北部的同胞正因为彩虹门诊相关计画的停滞,而默默的受苦。
▎迟来的大礼
不过对中、马两国的高官而言,那些贴近土地,以社会弱势者为标的、那些因细腻援助发
展工作而发生的细琐困境,与一件件在媒体上看起来风光万分的建设工程相比,实在不值
一提。
中国式的发展观,在类似马拉威这种亟待基础建设全面开展的国家,很容易与上层政治人
物的政策买票一拍即合。建交后源源不绝的基础建设承诺,更是穷国马拉威的隔壁邻居—
—赞比亚——三十六年前老早迎来的大礼。
赞比亚是马拉威的邻居,两者都蕴含着丰富个矿产,拥有且适合农业发展的地理条件。但
因为皆为内陆国因而缺乏海港,在经济上难以透过出口累积经济资本,甚至还得片面仰赖
靠海的邻国座位自己出口的命脉渠道。当时,赞比亚原可穿过南方的英属南罗德西亚(今
津巴布韦),再由当时的葡属东非(今莫桑比克)的海港出口货物;但是南罗德西亚独立之
际的白人少数政权骚乱,却让这条贸易路线变得充满不确定性。在这个因素下,赞比亚由
北方边界建立跨国铁路,经坦桑尼亚连接至海港出口货物,就变得相对可行。
由于缺乏经济诱因,有资本与技术能力的西方国家对于兴建这条跨国铁路兴趣不大,甫与
该国建交,且急欲拉拢非洲的中华人民共和国,藉著这个契机,于是宣布无偿提供五亿美
金,协助两国兴建的“坦赞(中国译赞比亚为赞比亚)铁路”。
在意识形态壁垒分明的冷战年代,此举也为中国争取到非洲众多新独立国家的支持——特
别在联合国中,中华人民共和国急欲取代中华民国的“中国代表权”之战里,更是格外重
要。
1971年坦赞铁路正式动土后,在隔年1972年联合国大会的2758号决议之战里,中华人民共
和国或多或少也因此得到了非洲国家的普遍支持,最终才在这场“正统争夺”中,一举取
代了中华民国的代表席次。
▎从强人政治到现实主义
有趣的是,在这波“倒向北京”的浪潮里,夹在坦桑尼亚跟赞比亚之间的马拉威,却始终
拒中国于门外。其实,这跟马拉威自1966年执政至1994年的政治强人——班达总统有关。
作为马拉威的独裁者,班达总统坚决“反共”,担心中国会透过外交与援助,来扶植当地
共产党。认为政权受共党威胁的班达,也因而对中国的拉拢采取不友善回应。某方面来说
,中华民国跟马拉威能够维持长达41年的邦交,这位在位29年的强人总统,亦是“居功甚
伟”,而非两国外交辞令上常见的“台马人民友好”等冠冕堂皇的制式理由。
然在1994年班达总统下台后,马拉威的外交立场转趋犹疑。自2004年上台的莫泰加总统首
度想要与中国建立关系(但该意图稍后被阁员泄露给台湾大使)以来,台湾只能洒下更多
的政治献金与援助承诺来稳定邦谊。但2007年年中,当台湾还沈浸在马拉威于世界卫生大
会上,感谢台湾对该国爱滋防治的贡献所带来的国际能见度时,马拉威官方却再次暗地与
中国加速接触。而后,马拉威国会事务部长亦密访北京,并在得到钜额援助承诺之后,选
择在2007年12月底——于陈水扁总统计画出访马拉威前夕——正式宣布与中国建交。
▎台湾给不起的钜额未来
马拉威如此绝情,难道是台湾过去给的不多吗?
事实上,台湾为了维持邦交所付出的成本,虽然不若天价,却也不算小气,甚至马拉威政
治人物索求千奇百怪的政策支票,台湾方面往往也都吞下照收。好比断交前几年,在穆塔
卡里总统的要求下,台湾硬是付了8.1亿台币,买了三架飞机协助马拉威发展航空业。除
此之外,台湾也投入了不少的金额,帮马拉威建立了国会大厦、中央医院,道路,以及电
子资讯设备等。更不用说长期派驻当地的医疗团与农技团,及众多技术输出与援助发展项
目。
然而与之相比,北京方面公开承诺的援助款项,却是天文数字般的六十亿美金(一千八亿
台币),约为马拉威年度GDP的四分之三强。在这样的对比之下,考量自身无力跟进后,
台湾政府也只好于2008年1月宣布断交马拉威。
“中华民国”离开后,自2009至2012年间,中国在马拉威投入了高达30项的援助计画。其
中,中国惊人的大型基础建设能力,最是让急需发展的马拉威心动不已:与中华民国断交
前,马拉威是个通讯十分不发达的国家,但与中国建交不到四年,中兴、华为等大型通讯
公司却为整个马拉威建立了几乎覆蓋全国的3G网络基地台。在你乘着吉普车越过马国北部
万里无人的尼卡国家公园时,也不难在大草原中看见拔地挺立的中资基地台。
除了大型基础建设外,大量廉价的中国产品,也随中国商人的涌入而进到了马拉威。如今
,在一个一天人均不到两美金的地方,廉价的双卡手机、甚至三卡机如雨后春笋般冒出,
人手一机的转变,亦让建交后的中国,快速而“有感地”进入了马拉威的当地生活。
▎唯利是图的勒索政客
除了上述的援助承诺,台面下没有公开的支票,亦为这块土地上带来难以估量的影响。上
位高官长期透过玩弄两岸关系得到钜额密款,中饱私囊,甚至将钜额捐款拿来图个人政治
的私利、侵蚀在地本已贫弱的民主体制。这些贪腐弊病,在马拉威这类转换外交承认的国
家同样屡见不鲜。
像是先前所提到的莫泰加总统,其在2004年首次传出断交风声后曾获邀访问台北,但隔年
却脱离了原属的执政党,另外建立了自称“马拉威民进党”(Malawi Democratic
Progressive Party )的“新”执政党,以培养自己党羽、打击原执政党的政敌。
虽然台马双边都否认该次出访与随后建立新政党有所关连,但这其间创党的财源何来?却
颇耐人寻味。
当莫泰加总统在2012年因心脏病猝逝之后,各地的海外密帐都陆续被媒体揭露。其中,仅
仅在台湾银行南非分行的帐户,就有高达三亿五千万美金的款项,数字远远高于其他海外
密帐总和。讽刺的是,当初受莫泰加总统总统之命,暗中前往往北京磋商建交的部长,亦
从中国那边私吞了十亿元的援助款项,并于建交后火速逃往英国。
马拉威一连串私吞外国援助款项,以及高层政治斗争与贪腐的丑戏不断上演,让不少外国
援助机构都不信任马国政府,部分援助更因此计划在2012年之后撤离或中止,无论是对该
国农业还是公共卫生上的发展,都是雪上加霜。
▎中国人来了
相对于两岸政策转换所带来的政经影响,马拉威人在生活中对转换外交承认后,体悟更为
深刻的,却是2008年后不断涌入的中国人。其中,又以小型零售商人最甚。
在非洲,例如马拉威的邻国——坦桑尼亚或赞比亚等地——因为独立后很早就从中国迎来
大量的基础建设援助,随之而来的中国人,长年下来也要以形成颇具规模的华人社群;但
马拉威与中共的建交往来还不到十年,华人在当地带来的政治与经济影响,冲突感才方在
社会中缓步升温。
马拉威过去与中华民国的邦交关系,反而形成了一种缓冲,即便仍有中国人在马拉威经营
生意,但毕竟缺少领事保护等外交保障,数量仍显著少于附近的国家;但如今,在Mzuzu
市中心走上一遭,街上经营小型零售店舖的,几乎都是远道而来、存有掏金梦的中国商人
。走入店内,即便是马拉威本地店员在顾店,也往往会在收银台的角落,看到坐在那儿“
监视”店员与顾客的中国籍店主。透过肤色与语言,即便素昧平生,但他们就会非常快的
对你建立起所谓“自己人”的亲暱认知。然而这种异乡的邂逅固然亲切,但反向来看,这
正也显示出这群新来的陌生人与当地社会的疏离,以及商机背后的社会紧张。
中国人快把我们生意抢光了!
今年初,Mzuzu近两百位本土零售商群聚起来抗议,要求政府把当地的中国籍商人“驱逐
出境”。
根据马拉威法令规定,境外人士是不允许从事直接面对顾客的零售产业,但该国贸易部的
执法并不彻底,其不作为的态度,也让中国零售业者大举涌入马拉威各大城市,甚至小乡
村,迅速地占领了各个社区的零售产业位置。华商的大举“入侵”,也煽起了2011年马拉
威所爆发的全国性反华示威,直到抗争过后,马国政府才逐步把中国人的商业行为限缩到
国内四个大城市内。
与在地商人竞逐之外外,华人雇主在世界各地恶名昭彰的低给薪问题,也正在马拉威上演

中国雇主只付给马拉威劳工一个月13美金的薪水,远低于政府最低薪资规定的20美金。有
些中国工厂,还会把劳工关在厂里一整天。
在英国《卫报》的报导中,受访的当地人如此批评。
过去,西方人在非洲大多以经营大型矿产或物业为主。其资本主义营利与剥削的行为,虽
然正在发生著,但基于产业型态、以及长久以来殖民教育灌输的意识等,一般非洲的基层
人民在没有菁英的鼓动下,亦难形成反抗的意识;但中国小零售商进入非洲的方式,则是
直接与土地接触,与非洲分享文化格格不入的华人价值观,在人与人之间的日常互动里,
反倒对当地常民带来更为直接且频繁的冲击。
讽刺地是,过往带着人民对抗西方殖民者的菁英,此刻却热衷于与中国高层做生意,甚至
扮演着中国企业与官方的买办。对于人民的怒吼,就如同马拉威商务部发言人说出“不知
道为什么抗议者只针对中国人”般,不食人间烟火地与地方脉络脱节。
▎中华民国离去后,“台湾”该怎么回来?
“其实,我们还是很想念台湾。”在工作即将结束的尾声,一位为马拉威NGO工作的当地
朋友,在他的办公室里这样告诉我。
你们带来帮助,但中国人没有,中国人只把钱带了出去,没有留下东西。
他有点难过地说道。
“怎样的人做出怎样的事,才会让人怀念?”我不禁思索。在国外穿着国旗衣唱唱跳跳,
言必称“我不是中国人,我来自台湾”的宣示,都让人想起如台北公园般,这些在两岸外
交争夺战中,被时间遗忘在遥远土地上的政治遗迹——相似地动作都是如此刻意、空洞,
对当地缺乏情感的符号——其目的不在与当地人对话,而在于消除对于己身存在无法被肯
认的焦虑。
“你觉得台湾人跟中国人有可能在这个世界里被区别吗?”在短暂的工作即将结束的某个
下午,往首都的路上,我问著同为台湾人的老板。“凭什么呢?”老板看了看红土大陆橙
黄的夕阳问到。也的确,如果我们在看待当地人的心态上,都在心里面可能存有某种利用
与不在乎,在当地社会留下不负责任的伤害,那凭什么要求别人来区辨我们呢?
回到故事一开始的Mzuzu中央医院,医疗团宿舍的中华民国国旗降下,台湾在马拉威的故
事,却没有随之结束。过去执行医疗团计画的屏东基督教医院,在断交后透过该院挪威籍
董事的关系,转以挪威海外非营利组织的身份,延续过去推动的爱滋社区充权与医疗资讯
系统计画,以民间的力量阻却了官方援助中断对当地的负面影响。
和某些国旗高挂的邦交国相比,马拉威北部的人们因为台湾过去扎实的援助发展工作,以
及不因断交而毁弃承诺的归来,在不刻意之中,扎扎实实地建立对台湾一词带有温度与敬
意的理解。台湾社会亟欲在国际上找寻的“品牌形象”, 或许在红土大陆的断交国土地
上,正在萌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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