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城之间-上海 图文连结:http://blog.yam.com/ylcxives/article/64902697
武康路的夜晚,和白天有着巨大的分别。
这个曾为租界的区域,早上的宁静安详,衬托晚上的热闹,
已经向世界开放一百多年的城市,这片歌舞,已不升平。
法租界的地租现在已经比天还高,梧桐树都已光秃,
平坦的道路偶尔有几个欧美人士骑着脚踏车,或者慢跑,
我看见几个高大的厚重深色铁门,依稀能想像王佳芝与易先生邂逅的宅第,
在战争之际、在国共内战、在现在五星红旗之下,依旧伫立。
走在上海,看着逐渐具备规模的世界城市,距离初次到沪,已过三年。
城市确实逐渐进步,至少地铁会先下后上,不过仅限非观光区的几个地铁站。
城市对我是陌生的,居于其中,经常有一种虚幻感,仿佛还在香港,
或者我还在台北温州街,等待下午,期待可以和书本咖啡混上一段漫长时光。
那一年有机会在捷克和香港居住,就是在上海作为我的最后一站。
许多时候,在街上、在地铁、在床上,闭上眼睛,
不知道自己在哪个城市,有一种幻觉让我仿佛从那年的终点绕回起点。
当时因为一个交流的机会最后跑了半个中国,从北京、西安,再到昆山,
最后是上海,也到复旦,也正好住在学校分配给交换生的四十一号楼,
我隐约记得附近的街景,那一年,我最后寄居的就是这栋宿舍,
而现在又回来一样的地方,从虹桥机场降落,迎面是一阵冷风,
辛苦地到达五角场,转出租车,到上海前,又到香港去处理一些事情,
我很清楚我没有在学校指定的时间抵达的下场。
我又要重新把这个城市当作另一段空档半年的起点,
这次还拖着我的论文跟一堆杂事来到上海,
托运加上手提行李有四十公斤,大多是装着厚重的纸本书籍。
复旦大学国际政治系是中国最早成立的国际关系研究机构之一,为了共和国培养人才,
和北京大学、中国人民大学是三间特批成立的国际关系研究机构,
当时的研究对象也很计画经济般的分配,
北京大学研究亚非拉美国家、人民大学研究苏联和共产国家,
复旦大学则是主要研究美国和欧洲。
今非昔比,但复旦保留很多欧美研究的资料,作为台湾学生,
在上海这个不是很政治的城市学政治,观点也不同。
这是大国,也是一个正在探索自己发展道路的国家,
复旦也有一批学者老师正努力让世界看到中国,
当然,我也很感谢他们不因政治问题而区别对待,
在课堂上帮助一个台湾学生认识中国。
我知道作为一个台湾学生在中国学习外交的特殊与困难。
立场不同,视野和资源也有分别;当然有些敏感,现在侧重了解中国的国情,
外交是内政的延伸,如果不懂得从这个复杂的大国立场出发,
中国研究、两岸关系,国际局势的解释很容易跟电视的名嘴一般。
对中国大陆也是挑战,它需要时间发展,也需要耐性向世界证明中国的和平观;
台湾不可能回避中国,站在他们的立场对应,
台湾才有可能挤出除了最后统一之外的其他选项。
时间转得让人没有余力,也在这条无法停止的输送带继续向前,
复旦开学第二周后,便要确定所有的课程,就在查课表跟找教室之中度过白天,
复旦大学在中国是制度资源、设备、院系制度都比较完整的学校,
但是从台湾过来,校园的环境和设备还是要花时间适应,再度考验转移环境的适应力,
还好上海的台湾人已经近百万,虽然学校里的台湾学生有一百多个,
但在学校庞大的编制之中还是被稀释的蛮彻底的,
至少不像韩国学生一样在校园各处都可遇见。
复旦大学主要有四个校区,我们大部份都是在最久的、也是主要的邯郸校区,
主校区有文科理科两个学生经常前往的图书馆,
在文科图书馆里面有港台报章期刊室,除了苹果、自由时报这些“违禁品”找不到,
其余像天下杂志、联合报都有纸本,理所当然也会有旺报中时;
香港的明报、信报,亲中左报都可以找到,进去实体报章区要登记,
是放在隔离的小房间,需要登记姓名、学号,
和在玩手机的管理员登记抵押证件之后才碰触的到,
若是要查,还是可以知道经常接触这些“境外”报刊的学生有谁。
开学第二周的文科图书馆,里面的学生几乎已经占满八成的座位,
在台湾常听到中国的大学生在图书馆八点开门以前排队的讹传,
或者在湖边大声朗读英文的故事,
有些敏感的中国学生会觉得这是妖魔化中国,但在台湾这却是一种佩服与称赞。
虽然没有看到传闻中,开门前排队的学生,
但学校是有个晨读园,也有学生组织英语角、早晚读英语的读书会,
不过,这些都是在我睡梦之中发生的事,我还是沿用在香港的生活作息,
大约是过著阿富汗的时差。
我经常开玩笑的跟同学说“怎么你们每个都是共产党员,
我现在的共产党朋友比人民群众还多。”,这句话半真半假。
中国共产党现在党员已经超过八千万,透过这种网络把人才菁英都纳到党的体系,
一方面可以减少“党外人士”出现,另一方面可以从中找寻人才,为国所用;
只是现在申请入党的学生,有多少还真的将“为人民服务”放在心中,
还是只是选择一个较为保险的路,做为未来求职、动员关系的时候可以使用。
我在书局买了“入党培训教材”、“党支部工作手册”之类的手册,
加入中国共产党,像考公务员一样还有参考书,这些书传递中共官方的立场之外,还有“思想汇报”、“入党申请书”之类的范本可以抄写,
入党某些程度像是要准备出国留学一样,
在某些学校是为“个人”生涯作准备的学生运动,
好处很明显,坏处风险都很小的投资,
“这个党不知道还有多少人相信立党的初衷,
大部分党员都已经是离心离德的投机份子了。”
我的一个称得上又红又专的北京朋友曾经这么跟我表述对中国共产党的担忧。
在这个国家的“名牌大学”,有其优势才会享有这些名声,制度、规模,
特别是优秀的人才比较集中,老师和同学也在这个向世界开放超过百年的国际城市,
也有很多资讯。
国际政治系上课讨论非常的开放,讨论六四镇压也不需要回避,
同学上课也会直言“翻墙”看到了什么资讯;
去年美国学者傅高义用十年整理书写的“邓小平改变中国”繁体版由香港中文大学出版,
经过部份删节的简体版在中国刚上架,
同学会告诉我“台湾同学不要看大陆出版的,是有删节过的,看繁体原版的。”,
老师悠悠的说“我也是看港台版的,网络订很快就寄到了。”。
快下课的时候,老师拿了一些书籍资料,
跟班代说“这些书跟资料有些现在不让进来、我从国外带回来的,拿去印给大家吧。”
只限定学术讨论的范畴,禁书是参考读本,
或许这是部份复旦人说的“自由而无用的灵魂”某方面的展示。
复旦的硬件设备在中国大学里面已算排前,位在直辖市又是经济发达的上海,
政府和企业投注很多的资源进来,
至少和去年到北京大学一个月的时候感觉没有太大差别,
和北方学校相比,在某些小地方的细致程度还是比较高,
学校里面也有越来越多本地同学有“台湾经验”,
透过交换学生、短期交流或者旅行,这一代的中国人也正在建构他们的两岸视角,
只是看法与光谱摆动非常的大。
因为资讯来源的增加,改革开放之后成长的中国年轻人想法也会改变,
其中的立场幅度我想都快要呈现一百八十度,
我甚至有遇过主张台湾独立的中共党员,
或者支持类似民进党“台湾前途决议文”所言:
‘台湾是一主权独立国家,其主权领域仅及于台澎金马与其附属岛屿,
以及符合国际法规定之领海与邻接水域。
台湾,固然依目前宪法称为中华民国,但与中华人民共和国互不隶属,
任何有关独立现状的更动,都必须经由台湾全体住民以公民投票的方式决定。’
有些人是对中共的厌恶、有些人是劝不要被中共所骗、
有些人主张只有台湾人可以决定台湾的未来,中共无权干涉,
中国能做的只有自我提升,让台湾人民认同而自愿统一、
也有人说可以很弹性的处理政治议题,只要中国领土完整,
当然,也会有人说,反分裂国家法已经放在那边,台湾独立势必动武。
中国是一个很复杂的国家,也是因为它的复杂让人捉摸不定,
中国对我来说是一个研究的对象,
只是我习惯的国际关系理论的逻辑不一定能诠释中国,
毕竟这真的是一个很没有原则的国家、很难从它的这种混乱复杂去找出背后的规律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