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的记忆是什么?
于罗喉计都的记忆而言,若水之滨,白玉亭中的错付情义,是一场挥之不去的梦魇。
战神征战三界的经历,是对他心神的羞辱,是戕害同族的溃恨。
辗转九世,宛如有人托著自己的肉身,上演无趣的戏码。唇角一扬,便能抿去那些茫茫人
海中的聚散离合。
因为,琉璃心是不懂得回头的。
那九世追逐的眼,殷红眼角的一滴血,不过是灰白的残墨,不值一顾。
这一世,他们终于有了机会靠近琉璃盏。溯游从之,宛如自忘川中寻回六识,魔煞星的琉
璃心也有了描摹情感的能力。
于禹司凤而言,打翻鸿蒙熔炉,重塑三界,意味着失去与所爱之人的记忆,他虽生犹死。
因此,他拼死亦要将鸿蒙熔炉归位。
熔炉承载天地法则,份量如此之重,十二羽金翅鸟的天赋之力都难以承受。他苦苦支撑,
一如撑住十世想望,却遭元朗一剑刺入胸膛。
罗喉计都的心神一乱,身形立即转换成战神的模样,接住无力而坠落的身影。
金色的战甲冷硬依旧,战甲内的躯体也因汹涌流出的血液而冷去。怀抱着禹司凤的身体缓
缓降落地面,他不惜以著女子的面目说著:“司凤,你看,璇玑回来了。”
无疑是要让此时生命垂危的禹司凤获得一点撑住心魂的力量。
然而,此时的他仍然无意将身体的意识交由褚璇玑。凭借罗喉计都足以颠覆三界的功力,
他笃信自己能够挽回眼前这与自己的分身纠缠十世之人的性命。
只是,那人坦然笑拒了救治。
“我的心已经被刺破了。不过,也好,我的心能换回你的心,很值得。”
这个人,凭著一腔愚勇,耗尽十世的气力,为著是?
“这颗心是舍不得毁掉三界的,因为,它是我一点一点捂热的。”
他望向罗喉计都,眼中有满溢的温和,丝丝缕缕攫住过往今生。
跨越生死海时,这人的十二翎羽,翩扬于电闪雷鸣之中。灿然的羽翼纵横捭阖,强悍的锋
鸣破开丛云,与紫电银雷交手亦能举重若轻。
不出所料,柏麟用心之险甚于鸿门之宴。半途即已布下天网地罗。
金色羽翎翻转生死云海,溢彩流光破出箭阵险境。护卫自己于身周时,只觉十二羽金翅的
辉芒过于耀眼。
他脑中有一帧帧的画面交错,千年之前的战神还往返于杀戮战场与天庭之中,总有一只笨
拙的金色幼鸟在她眼前低鸣。
有时盘旋于若隐若现的云雾之中,尾羽扫出一绺绺的淡彩流金;有时闲淡以喙整羽,偏头
将战神因长年征战而疲惫的身影摄入温润的眸中。那颗既茫然又狂躁的心,也得以获得短
暂安宁。
那是独属于金赤神鸟的温煦,帝子羲玄的宁谧。
多年之后,竟是全然相异的性情。
他将眼帘合成一线,不由生出这人是否以魂灵为介的念头,九世熔炼方有这般憾人心魄的
热度。
令人惊心,又有些过于灼人的不适。
如今,这热度已在慢慢散去。他罗喉计都却如鲠在喉,心也愈发跳得快些。
鲜活的生气慢慢溢去,那人对着自己这张有意化为女子的脸,仍在一句一句艰难细数最后
的心声:“璇玑,你能听得到我说的话吗?”
分明是放不下的难以割舍,苍白的唇角却要释出宽慰人心的笑意:“你要记得,这十世我
过得都很开心,因为不管怎么样,我都能遇见你,这样就很好。”
脑中有褚璇玑撕心裂肺般的悲鸣,与魔煞星一同争夺识海的主权。他却不愿放开禁锢,一
如他此时不愿错开凝注十二羽金翅鸟的眼。
当那人的手掌变得冰凉,紧握他的手也终于垂落之后,众人惊惧的罗喉计都眼中也有灼热
的液体,无声而落。
他似乎对这样炽烫的温度感到困惑,额上属于魔煞星的黑色印记也终于消失,于是,褚璇
玑的意识终于替代了他。
原来,三界畏以为戒的罗喉计都也有如许份量的感情,积蓄成一滴那么重的泪,滴落下来
。
他应是在想,那点泪非是来自于褚璇玑。而是,因缘于他自今世褚璇玑记忆描摹而来的真
情流露,以及禹司凤这些时日追逐于他的眼神,已然无响无息往他心里扎根。
原来,记忆也能像柏麟给他的毒酒一般,在胸口蔓延成感情吗?
只是,一个是恨,一个是他所陌生的......禹司凤曾说过的,心悦君兮?
或许,他只是艳羡而已。
柏麟强加于他身上的耻辱,令他对曾经的起心动念感到不堪与悔恨。金翅鸟一腔滚热的执
念,不过是令他更生轻蔑罢了。
从初始的羞耻厌恶,继而迷惑。他总是以著轻贱的言语一一数落过往,嗤笑着那些逢场作
戏,原来不过是在武装自己的动摇。
如今终于在这个人柔软而悲伤的眼神中,生生覆顶。
罗喉计都与褚璇玑的记忆融合愈是无间,那个人灼灼如火的眼睛越发在他眼前分明。
十世一剑又一剑刺入胸口的疼痛,不过凝成眼角的一滴血。
是怎生坚定的心念,才能在一世又一世的翻腾中不致遭心魔篡灭?
怎生辗转求而不得,也学不会心念成灰如何书写?
他说,他只是希望罗喉计都不要成了被仇恨摆布的人。
他说,这一世的魔煞星已然成了大家放不下的亲人,朋友,心爱之人。
如果,罗喉计都当年遇上的,是禹司凤这样的人就好了。那他便不会被这般痛苦的仇怨狱
火焚得灵魂哀鸣不得安宁了。
但是,不可能了。
尽管,褚璇玑是罗喉计都万年记忆的一部分,但是,禹司凤爱的是褚璇玑,而非他罗喉计
都。
真是讽刺,他能清晰感受到禹司凤的十世是用什么样灼热的眼神追逐褚璇玑的前生。却也
清楚明白,那样苦痛却也真挚的企求并不是属于罗喉计都的。
尽管这颗已被捂热的琉璃心正在他胸膛中跳动,肤下的血热却不属于他。
他在琉璃盏中煎熬千年的心魂,早已被凛冽的怨毒割裂,创口冻结如霜,无从愈合。
他,不是褚璇玑。
不是那个只有爱的本能,心神纯净到只能装进那些他从前嗤之以鼻的东西的禇璇玑。
“褚璇玑,你这一生比我幸运,你遇到了你在乎的人,他们都愿意为你牺牲,你要珍惜。
”
他将自我打褚璇玑肉体中分离而出,在众人惊愕的眼神中跫然而立。淡淡瞥了眼柏麟,缓
缓蹲落在禹司凤冰凉的身前。
一半的琉璃心自他膛中剖出,是一种带着隔层的痛感,麻木而钝痛。
他将这块血肉置入那人已然寒凉的胸口。
投之以桃李,报之以琼琚。
这样滚热洋溢生息的东西,合该属于烫热它的十二羽金翅鸟。
或许魔煞星孤独生于天地,自来就该踽踽独行。尘归尘,土归土。
他静静看着眉目安详的那人,将十一世记忆隽刻于心。
他眉眼低垂,透过伸出的指尖虚虚抚住,像是想握回什么。
是他骗了禹司凤唤他作璇玑时,紧握的那双手?
还是这个人曾经紧紧抵在他颈间怵目疤痕上的脸颊?如此温热,还带着一股潮意......
他看着眼前这只手。
魔煞星的力量稳固如初,这是三界最具威慑力量的拳掌,却不具生的力量。只有、只有..
....
于是,他轻轻吐出一口气。
“真希望能够再活一次啊......”
只有......长出血肉的琉璃心,已然是他此生唯余最珍贵的东西。
我将它还给你,禹司凤。
他想。
十生十世不易。
愿你,得偿所愿。
——
继续刷琉璃,有爱可燃的生活真美好。
上一次,也是五年之前的《琅琊榜》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