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谢花子小姐提供卫生纸
“妳是说……‘花子’?”
这天傍晚,理应已经离开学校的晓雯不知为何又回到了美术教室。
我停下整理画架的手,取出拭镜布抹去眼镜上的颜料,随即注意到正带着红肿的双眼
哭个不停的晓雯。我有些紧张地问她发生了什么事,没想到却得到了“在厕所里遇到花子
”这么个让人摸不著头脑的答案。
“晓雯,老师觉得应该只是妳太累了吧?每天放学后老师几乎都待在美术教室里,也
没碰过什么奇怪的事,更别说是闹鬼了。”
尽管还有些困惑,我仍以平稳的口吻尝试安抚晓雯。
“可是、可是真的有嘛!我真的看到了!”
话才说一半,晓雯便忍不住掩著脸痛哭。
“老师请您相信我……”
“不过印象中,花子应该是来自日本的鬼怪传说。”我微微皱眉。“实在很难想像我
们学校里会出现日本的鬼。”
“我、我也不知道……但是厕所里会出现的鬼,想来想去也只有‘花子’了嘛!说不
定是以前留下来的……”
晓雯是我所指导的美术社学生。由于全国绘画比赛在即,最近每天放学后她都会再特
别在美术教室多留一小段时间,在我指导下继续完成画作。
今天也一如往常,在完成预定的进度后,我便让晓雯开始收拾画具,让她不至于在学
校留得太晚。
收拾好书包,晓雯便和平常一样急匆匆跑去上厕所,接着再离校返家;而我则是留在
教室里,处理还没完成的琐事。
教室内的空桌上摆着一整排崭新的画具。这批新画具被学校百般刁难,拖了几个月才
终于送来,为了让学生能快些用上它们,还得先仔细检查过一遍──唔,送来的调色刮刀
边缘似乎太锐利了?这样岂不是很容易让学生弄伤自己吗?得快点另外找个时间请厂商重
送才行。
没想到就在我整理画具的同时,晓雯竟然碰上了闹鬼事件……
“不行了……老师!我……我不想再准备比赛了……”
之后晓雯便哭个不停,再也说不出话来。泪珠不停从晓雯的脸颊滑落,一向文静的她
会如此激动,只怕是真的遇到了某种非常可怕的异常现象。
这下可麻烦了。
从师大美术系毕业后,来到这所公认市内前三志愿的精英中学任教,算算也已有十个
年头。
这段日子里时不时会有各种稀奇古怪的灵异怪谈传进我的耳中,像是“凭空消失的便
当盒”、“抓耙子资优生恶灵”、“在老树公上吊的女人”或“半夜会走动的蒋公铜像”
之类,但事后证明不过都是些好事的学生纯粹为了好玩或者增加网络人气而捏造出来的故
事。
就拿“凭空消失的便当盒”为例,学校早已不再采用以往集体蒸饭的方式,而是改由中央
厨房统一供应饭菜;数百年的老榕树在某次强烈台风中被吹倒;至于校内的蒋公铜像,也
因社会舆论压力而在去年移出了校园。
随着时间流逝,原本神秘的怪谈也逐渐失去其色彩而随着历史湮没──这正是所有故
事的真相。
我能理解有些学生正处于亟欲表现自我的阶段,所以才会采用捏造鬼故事的方式取得
同侪对自己的关注,然而令我费解的是,晓雯并非喜欢刻意表现的类型。
即使开放了发禁,她的头发也不像那些追求时髦的女学生跑去挑染,还规规矩矩地按
照校规许可的范围绑成两条短辫,服装仪容也总是保持整齐。
文静、内向、单纯,大致就是可以描述这个孩子的一切词语。刚来到美术社团时,她
也是呆站在门口犹豫再三,好不容易才下定决心。
晓雯很快就展露出在美术方面的天赋。在我的指导下,她不过只学习半年的油画,就
拿到了县内绘图竞赛的第二名,让人难以相信只是高一的学生。
相信这个孩子以后应该大有可为吧。尽管晓雯的家长可能会认为美术是种没有前途的
专业,但我确定她拥有用优秀的表现予以反驳的能力。
正因如此,在即将参赛的紧要关头,晓雯确实没必要为了某个目的刻意捏造出撞鬼的
经历。
不论厕所里是否真的有鬼,看晓雯现在的状况,这起闹鬼事件想必严重影响了她继续
参加比赛的意愿,甚至不再参与美术社的活动。
做为一名教师,尽管确实应该尊重学生自己的想法,但我毕竟存有私心,不愿意失去
像晓雯这样优秀有潜力的学生。
得设法让晓雯能够安心准备比赛才行。
“我知道了。能请妳说得更详细点吗?让老师想想办法。”
好不容易等晓雯的情绪稍微安定下来,我总算是从她口中问出了大概的情形。
美术社使用的社办自然是在美术教室,位于活动大楼的二楼;通常在每周三的社课时
间,晓雯会和其他参加美术社的学生们在这里进行社团活动。然而由于最近要准备比赛的
缘故,从半个月前开始,晓雯便改为每天晚上都留下来练习。
活动大楼正对面的建筑,则是教职员使用的办公大楼。学校的教职员大多一到放学钟
声响起就会下班回家,会留下来处理公务的人除了我以外寥寥可数。
“所以……妳放学后都是使用教职员专用的厕所?”
“对不起,老师。”晓雯抽噎著道歉,“因为楼下的厕所实在是太黑了……”
“不要紧,这没什么大不了的。”
精英中学的教务主任一向小气,在放学时间过后,他就会以节约能源为由要求把大多
数校内的光源关闭。怕黑的晓雯不得已,只能前往隔壁栋使用仍有开灯的教职员专用厕所
。
同样是由于主任的小气,或许是发现太多学生会偷偷跑去使用教职员厕所的缘故,他
要求每间厕所的卫生纸一周只能补充一次。
晓雯很不幸地正好碰上厕所卫生纸用完、自己身上又刚好没带的窘境。
“老师不打算就这件事责备妳……然后发生什么了?”
“……我还在烦恼该怎么办的时候,不知道怎么回事,忽然背后就‘咚’的一声……
”晓雯吞吞吐吐地试着努力说下去。“我转头去看,有个刚才没看到的卫生纸盒落在地上
……还、还有……”
“还有?”
“……一只很白很白的手……就、就像是,全新的画纸那样的白……”
晓雯呼吸开始变得急促,声音也抖得厉害。
“……被我看到以后,那只手立刻就从隔板上面缩了回去……”
听了晓雯的叙述,我也不禁深吸口气。
“确定没看错吗?”
晓雯拼命点头回应。
“之前还有几次……从厕所里听见了很轻很细微的哭声!那时候我还以为是自己听错
,可、可是现在却……”
晓雯像是用尽了气力般停止开口,只是缩著身子抽噎著。
“知道了。”我瞄了一眼窗外昏黄的景色,“我想今天时间也不早了,妳就先回家休
息,明天老师会跟学校反应,想办法解决这件事。”
“可是……”
“老师送妳出校门。”
在晓雯离开后,我回到美术教室继续进行善后工作。
途中,我注意到摆置在角落的某幅油画。
那是一幅肖像画,是晓雯刚开始学油画时的练习作品。由于想不到画什么好,于是晓
雯就把我的脸孔描绘下来。尽管用色技法还有些生疏,但已能隐约看出些许独特的表现风
格。
寻常布袋藏不住利刃,投身于艺术的创作者亦然。
为了将晓雯打磨成尖锐的利刃、将她引领往艺术的道路更向前进,现在正是关键时期
。若是被莫名其妙的闹鬼事件所阻,岂不是太可惜了?
然而该怎么处理这个所谓的“花子”,直到离开学校之前我即使是想破脑袋,也仍旧
想不到答案。
我可以算得上是个无神论者,或者该说我对于鬼神之事从来都是保持着平常心,并不
会去刻意相信神仙鬼怪的存在;所以对我而言,要去说服晓雯某种我主观认为“不存在”
的事物是非常困难的。
总之只能先尝试向上回报了。
虽说我对学校的高层并不抱任何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