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是我的错。
立希蜷缩在黑暗的房间中,心情消沉。
只要闭上眼,灯倒下的画面就会在脑海中重播。
痛苦挣扎的表情,不断起伏却无法呼吸的胸口,即便如此都要向自己道歉的愧疚,救
护车上戴着氧气罩,医院走廊尽头的开刀房,喉咙包裹着绷带脸色苍白地躺在病床上,只
能靠着插管呼吸。
甚至连他自己都在看到灯被推出来,医生宣告没有生命危险后,松懈下来昏倒在地,
赶到场的父母不由分说地责怪身为负责人的凛凛子,凛凛子也只能不断低头道歉,毕竟一
场Live有两个人倒下,他难辞其咎。
没有影响到RiNG的营业真是天大的万幸,凛凛子说如果伤好了欢迎他回来上班。
好想哭。
为什么自己又伤害了重视的对象?
被牵扯进来的Afterglow探病时也只是祝他们赶快好起来,要再办一场完全体的Live
。
他的周围都是如此温柔友善的人,可是他满脑子都只有自己的目标,根本不值得被这
样对待。
为什么没有注意到灯的异常呢?要是灯从此失去声音怎么办?失去歌声的话,他们要
怎么组一辈子的乐团?
想到这里,罪恶感就几乎将他碾碎。
过往每天都要开启的DTM,已经两周没有碰过。
过往就算没有词需要作曲,他也会修改自己的曲子,如今只要一看见接口,就会觉得
反胃。
灯就是在他的曲子当中倒下的。
他怎么能继续下去?
手机传来震动,他有气无力地瞥了一眼,立刻坐起身查看。
灯在群组内传了一张照片,是新的歌词。
灯还需要他的创作。
一种被救赎的感动沐浴全身,他立刻坐到电脑前。
时钟指向了十二,重叠在一起的长短针揭开了新的一天。
子夜近丑。
厚重的窗帘遮蔽外界的霓虹灯,真空玻璃窗阻绝杂音的渗入,空调将室温控制在冷热
宜人的温度,蚕丝制的高级寝具以及软硬适中的独立弹簧筒床垫,几乎囊括了一切能舒适
入睡的条件。
但长崎爽世依然浅眠地被手机的震动所吵醒,他最近经常如此。
震动不止一次。
他取来手机,萤幕的冷光映在面庞上。
灯发了一张笔记本的照片在群组内,说自己改了一部份歌词,再麻烦立希了,而立希
回答没有问题。
往上滑了一会,大部分是爱音发的照片跟贴图,来到昨天,依然是词与曲在深夜关于
创作的简短交谈。
然后是他所发的“就算出院了也不能这样熬夜喔灯。”
灯回答“对不起,但是我想赶快让大家知道新作品。对不起,我尽量避免。”
就算看着文字都能想像出高松灯唯唯诺诺的语气。
可惜并没有照做。
距离那场Live已经过了三周,但主唱倒下的画面仍然历历在目,只要闭上眼就会想起
,他昨日甚至梦到自己参加了高松家的葬礼,棺材里的灯双手捧著麦克风,模样十分安宁
,而他被惊吓地从床上坐起。
为什么自己没有发现灯的异状呢?
不,还要更根本。
为什么自己没有阻止立希逞强?
他并不认为立希真的会退出MyGO,毕竟立希最擅长的事情之一就是脑子一热的冲动发
言。他是被那双紫眸中的执著所融化,那是他不曾拥有过的,对于某件事物的热爱,就算
伤害自己利用他人也想达成的妄念。
不,曾经有过,只是已然凋零。
他明白,所以妥协了。
真想扇那时的自己一巴掌,自作聪明的笨女人。
是时候阻止这两个人了。
假日午后,身着便服的立希在咖啡店店员的引导下,拄著拐杖一跛一跛地来到座位旁
,费了一些功夫才入座。
“干嘛?”
口气不大好,一来是他熬了一夜,二来是拄著拐杖走路很不方便,离家十分钟的路程
他居然走了快半小时,最后,他急着将曲子完成,不想浪费时间。
对面的爽世则丝毫不介意,啜饮一口红茶,等立希点好餐点才开口。
“立希对殉道者有什么想法呢?”
“哈啊?”立希皱眉,这家伙找自己出来就为了讨论哲学?太有兴致了吧?“是指为
了信仰而牺牲生命的人吧?真要说的话,算是佩服吧,一定是怀抱着很大的信念才能做出
这种行为。”
“我觉得是笨蛋喔。”爽世双手交叠,下巴轻轻靠上,用温和的微笑吐露冰冷的词句
。“说到底,只是一种自我满足而已,神明肯定不会希望信徒死去吧。”
“有话大可直说。”立希双手抱胸,往后靠在椅背上,神情冷峻。
“我希望你可以停止这种自残式的作息。”
“我才没……”
“我其实对于你要怎么糟蹋自己的身体没多大兴趣。”爽世打断立希。“可是,你影
响到灯了。”
立希沉默,神色暗了下去,一会后才开口反驳。
“灯只是……想把音乐做好而已,灯没有错。”
爽世叹了一口气。
“我是在说你错了啊,立希。灯对音乐,一点兴趣都没有。”
“灯当然也喜欢音乐!不然怎么会说想要组一辈子的乐团?”
没错,这是他跟灯的交会点,就现况算对彼此还不了解,但只要有着共同的祈愿,就
能在通往目标的轨道上一起前进,总有一天——
“那是因为灯不擅长社交,只知道透过这种方式继续和我们在一起。”爽世无情地打
断立希的念想。“你想想,除了迷星叫那场Live是不得已之外,灯有哪次是熬夜写词的呢
?是不是在你提出要做好跟Afterglow之后才发生的?”
立希张嘴,然后缓慢阖上,低头咬牙。
“我们都感觉到了你对于这场演出的决心,乐奈准时来团练,爱音也在加倍努力,灯
自然也是,他经常在没有团练的时候找爱音一起去卡拉OK练习唱歌,甚至自己办了会员私
底下单独去,但,灯没有接受过正规的训练,一直在用对喉咙不好的方式唱歌,身体不舒
服也继续硬撑,才导致了Live上的意外。”
如果不是太专注于练习,以爱音的细心应该能察觉灯的不对劲。
想到这里,爽世顿了一会,语气放缓。
“我觉得和大家一起办Live很开心,也很感谢你平常的督促和付出,但是……不是所
有人都能跟上立希的脚步啊。这次考试,我退步了很多。”
‘立希这次的成绩,退步了很多呢。’
父母的话语浮现在立希耳边。
“我们当然要组一辈子的乐团,所以,才更要好好保重身体,我相信你能明白的。”
见立希只是沉默,爽世也不再继续说下去,默默喝着凉掉的红茶。
“你觉得,乔凡尼跟卡帕涅拉为什么不能一起获得幸福?”
面对这没头没脑的询问,爽世思考了一会。是那个被称为很优秀,但却在乔凡尼被欺
负时只是默默看着的男孩吗?
“难道不是因为卡帕涅拉是个自私的人吗?最后也的确丢下了乔凡尼一个人吧。”
立希身体颤抖,丢下满杯的咖啡,拿起拐杖踉跄离去,差点被绊倒。爽世默默望着立
希的背影,将剩余一半的红茶放下,起身结帐。
“客人!您的手指还好吗?”
在店员惊呼下,爽世才发现自己的手指有一道很深的指甲印,胀红的几乎要渗出血来
。
他轻抚著弯月形的压痕,升起一股对自我的厌恶。希望立希不要把团队逼得太紧,却
还特意提醒对方不能退出,真是自私的人,卡帕涅拉至少还懂得保持沉默。
但他不后悔这么做。
毕竟,活着才有机会得到幸福啊。
回到房间后,立希气愤地将拐杖砸在地上。
才不是那样!爽世根本什么都不懂!
灯一定也想要做出更好的歌曲,想要完成属于他们的银河铁道,一起前往名为音乐的
天堂,那里一定存在着他们的幸福。
因为爽世不会创作,所以不明白这种共鸣。
卡帕涅拉才不是自私的,是跟不上他的乔凡尼不好。
‘我受够了……所以我才……不想组什么乐团的……’
不愿想起的回忆随着冷颤一同爬上立希的皮肤,他用力摇头。
不是这样子的!那是、那是……
他可以证明,他需要证明。
他忽地想起那首未曾公开的歌曲,那首代表他的曲子,灯听了一定能明白,一定能写
出相应的词。
他坐到电脑前想将音乐传给灯,犹豫了一会后又打开来修改,却怎么听都觉得不满意
,回过神来惊觉已是黄昏,只好咬牙将半成品储存复制到手机内,抓起被冷落许久的枴杖
匆忙出门,他想亲眼见证灯初次听到这首歌的反应。
迎著夕阳红辉,他缓步努力向前,已是秋末微凉却仍然走得汗水淋漓,吃力地走上天
桥,日轮仅剩水平线上的一点残末,天顶灰黑,
“我现在在你家楼下,灯方便见面吗?”
拿出手机传讯息给灯,迟迟没有已读,对方出门了?还是去医院回诊?难道喉咙的状
况恶化了?
焦虑地传了一张贴图,平时看着可爱的熊猫此刻也索然无味。
讯息终于转成已读,却没有回应。
是不是我来的太突然了?
立希后知后觉地发现。
急促的脚步声传来,抬头一看发现灯小跑步踏上了天桥,扶著栏杆弯腰气喘吁吁,身
上穿着朴素的轻便衣物,想来是看到讯息后就马上出门,连居家服都没换。
“灯!还好吗?”
立希连忙靠了过去,灯对他摇摇头,伸手在口袋摸索一会,露出慌张的神情。
灯至今还未能恢复到能说话的程度,都是靠着手写或是打字与人沟通,想来是急着出
门忘记拿手机了。
“没关系,你听我说就好,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立希言不由衷,紧握著耳机盒
的掌心明明已经冒汗。“我做了一首曲子,你可以听听看吗?”
灯看着耳机盒,不知怎地看起来有些抗拒,见到这模样立希几乎想拔腿就跑,但灯很
快取过紫罗兰色的耳机,郑重地戴上,明明是蓝芽耳机,立希却觉得有条线将彼此缠住,
动弹不得,只能紧张地按下拨放键,灯吃惊地身体一缩,立希立刻从漏出来的音量得知自
己不小心把音量调太大,边道歉边降低。
随着时间轴的前进,灯脸上从专注转为迷茫,看起来又像是有些震撼,又随即皱眉,
头随着节奏稍微点着。
立希放轻了呼吸,深怕干扰到对方,心跳声却越来越大。
三分多钟的曲子终于结束时,仿佛过了三年之久。
“如何?”立希接过归还的耳机。
灯认真地比手画脚,立希不明白对方想表达什么,但从表情看来似乎不坏。
“只是我打发时间随便做做的,看来效果还不错?”立希试着摆出轻松的姿态。“如
果灯也喜欢的话,要不要,替这首歌写词试试?”
灯又露出方才不情愿的神情,有些尴尬,又有些哀伤,十指纠缠在一块,低下头,晃
了晃。
椎名立希停止了呼吸。
“是呢,突然这样要求,你一定很困扰吧。”
可是当你突然写出新词的时候,我二话不说就替你写曲子了。
“你喉咙也还没好,说这些确实太早了。”
当我痛到发烧时,也还是强撑著上场了啊。
“那,我先回去了,灯也快点回去吧,别着凉了。”
立希仓促说完便转过身一瘸一瘸地离去,就算因为走得太快触痛左脚也不敢怠慢,深
怕自己内心的污浊满溢,滴落在最珍视的主唱面前。
黑夜中,他漫无目的地低头走着,不知不觉来到了一处公园,颓然地在秋千上坐下。
街灯似乎年久失修,光芒昏暗得像是随时会熄灭的烛火,生锈的铁链仿佛哭泣般发出
微弱的哀鸣。
为什么灯不愿意帮他写词?难道真的像爽世所说的那样吗?都是自己一厢情愿吗?真
的是自己,把灯逼到那个地步吗?
就像是爱音离开的那一天,如果不是自己逼着灯在爱音和爽世之间做出选择,会不会
就不用如此难堪。
只因为结果是好的,就伤好了忘了痛吗?
唯独伤害灯是他不想做的事情,可是,只要自己持续想要靠近对方,似乎就无法避免
。
“渴求着谁也看不见的东西,所以紧咬著梦想,染上橘色的镜中映出了无法改变的自
我……”
寂静下,能听见忘记关上的耳机持续播著音乐,明明平常听到Afterglow的歌曲都会
让他精神随之一振,此刻盘旋的却是痛苦的回忆。
他俯首凝视掌心的耳机,忽然有种将其扔得远远的冲动,某个白色的物体忽然窜过,
吓得他缩起身子,手中的东西也落在地上。
“喵!”
原来是猫。立希松了一口气,此时耳机被递到面前,转头一看,是乐奈。他有气无力
地接过收好。
“又在跟猫玩吗?”
乐奈摇摇头。
“在帮猫找回家的路,找到了。”
“流浪猫也有家吗?”
乐奈没有回应,弯下腰打量立希。
“Rikki难过的话可以摸摸我,奶奶说我摸起来暖呼呼的,很舒服。”
“我才没有难过。”
见对方固执地将头凑过来,立希只好无奈地轻抚。乐奈的发质偏硬,有些刺手,搔到
后颈时舒服的瞇起眼来,避开立希受伤的脚趴伏在腿上。
立希都搞不清楚谁才是受益的那方了,不过,确实温暖了些。
“你啊,总是这样自由自在的……”
“Rikki不自由吗?那来弹吉他,就可以走来走去了。”
“不是那样子。”立希苦笑。
“灯还能唱歌吗?”乐奈少见地弯下眉毛,露出担忧的表情。
“当然可以。”立希下意识回应,说完后一楞,觉得自己自私又可悲,都这种地步了
还希望灯唱歌、还坚持要他唱歌。也对野猫感到有些抱歉,明明说了要给他能够自由呼吸
的场所,可现在呢?
乐奈轻轻嗯了一声,不再说话。
虽然野猫总是任性又飘忽不定,但肯定也很重视MyGO吧,毕竟是流浪过很多乐团,最
后终于找到的舒适地点。
想到这里,立希抬头凝视著夜空,隐约能见到星斗闪烁。
这宽广的宇宙当中,一定还存在着跟地球一样能够呼吸的地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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印量调查进行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