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Vtub][新闻] 逃离完美偶像的日子
楼主: medama ( ) 2023-11-07 08:36:22
https://news.ifeng.com/c/8ULkJqCwxxi
逃离完美偶像的日子
中国青年报 2023年11月01日07:15:05
https://i.imgur.com/qYAI7Vs.png
谭杉杉在线下演唱会上。
https://i.imgur.com/lEK5gmZ.png
在线上下演唱会上，谭杉杉热情地与粉丝互动。
https://i.imgur.com/xACC38g.png
粉丝制作的周边海报。
同样是唱歌，25岁的谭杉杉更想作为真正的“人”来唱。
她曾为一个虚拟的数位偶像提供声音和动作，如今，她和那个颇受市场欢迎的身份解除关
联，用真实的形象面对观众。
这选择是有代价的。
谭杉杉失去了无瑕的外表、专业的团队和无法数数的喜欢，被嘲笑过外表也被质疑过说谎。
但她坚持认为，“离开‘皮套’和流量，才是真实生活的开始”。
不久前，她登台演出。还是虚拟偶像时，她在网络上直播，看到的观众是萤幕上掠过的“
弹幕”。而这一次，她能清晰看见台下的人们那反射光亮的牙齿。
扫描一个产品，然后优化它
在谭杉杉的印像中，做虚拟偶像背后的人，“失真”是全方位的，更确切地说，虚拟偶像
是人工创造出的角色。比起人，它更接近“专案”。
数位科技打造的二次元形象，就是这个角色的“皮套”；谭杉杉是赋予角色声音和动作的
“中之人”。营运、场地、美术、建模、剪辑等多名工作人员共同运作这个角色，它还需
要及时接受评估和优化。
谭杉杉曾服务的虚拟偶像团体，是这个领域的“顶流”，由5个形象各异的少女组成。“
她们”曾参与冬奥主题音乐会，唱过台湾知名词作者方文山写的歌，2021年仅网络直播就
创造了价值2400万元的“礼物”营收。专业的团队会抹去谭杉杉等“中之人”的外貌，编
辑他们的性格，用直播拉近他们与观众的距离，让粉丝喜欢。
直播的内容是精心设计过的，真实和虚构按比例重构。萤幕里二次元的女孩会聊新养的宠
物，也聊晚餐和电影。谭杉杉记得，宠物的名字是真的，但晚餐通常不是。即使吃到美食
，为了避免身分泄露，她也只能说成是“朋友”的经验。谭杉杉聊过两部新上映的影片，
她为了累积直播素材，专门花半天去看。
到了夜晚，营运团队会指导这些“中之人”煽情，说一些“走心”的话，因为“这时候用
户容易伤感”。
公司理想的情况是，虚拟偶像能保持神秘感，不让粉丝意识到背后真人的存在。谭杉杉日
常生活中的大多数朋友都不知道她做什么工作。她和同事出去吃饭，很少坐在大厅里。
因为她的声音特征鲜明，经纪人总会提醒她“笑得小声一点”。
这些萤幕里的“客制化”偶像，每隔一段时间，就要根据使用者回馈进行调试。只要输入
代码，头发可以长长，腰围可以缩小。偶像背后的人也要面对评价体系，谭杉杉记得，公
司企划会对她评估，就像扫描一个产品，然后得出优化意见：
“真情实感表演差”，是指该哭的时候哭不出来。
“尺度不够自然”，是指她直播中真实生活和虚构内容不够平衡。
过去，谭杉杉和同事通常在晚上直播，最长的一次播了4个小时。直播前他们会多次彩排
，结束后要复盘直播效果。萤幕里的二次元女孩看似随意地唠家常、聊游戏、摆弄裙子，
每一个举动都诞生于角色的设定。
萤幕外，在窗户紧闭的房间里，谭杉杉和同事穿戴动作捕捉设备，用耳机接收工作人员的
指示，快速执行，摄像头连接计算机，她们动，屏幕上的虚拟形象跟着动。
在过去的直播中，谭杉杉会用甜美的嗓音开场，介绍自己所在的地方。城市名是虚拟的，
角色的大学生身分也是虚拟的。
“真人偶像只存在于舞台上，距离感很强，虚拟偶像反而可以真的陪伴我。”谭杉杉曾经
的一名粉丝刘乐说。当时，刘乐每周花10个小时与谭杉杉饰演的“她”在一起。“她”会
透过直播与刘乐以及其他粉丝互动，有粉丝透过弹幕倾诉工作艰辛，她会安慰，还会讲自
己骑着电动车上下班的生活小事。
刘乐记得，有一次，“她”的周边产品上线售卖，倒数结束的一瞬间，他点击购买链接，
看到“已售出1.8万份”的系统提示。
“我妈了解我都是透过官方视讯帐号”
离开虚拟偶像1年后，谭杉杉有时还会在凌晨三、四点惊醒，然后长时间失眠。她认为身
体仍保持着过去的惯性。“入睡的那一刻觉得还在工作，只是太累了需要歇一会儿，恢复
完赶紧起来。”
谭杉杉一直渴望被看见，小学五、六年级时，她就带着小伙伴在超市门口跳韩国女团舞。
在大学里，她学习流行音乐演唱，经常主持学校的艺术表演，参加歌舞比赛和动漫展。她
说自己是“人来疯”，曾经穿着睡裤，甩著红色的头发，在教学楼下跳舞。
2020年，谭杉杉向许多演艺方向的职位投递履历，除了收到虚拟偶像“中之人”的录用通
知，她还通过了一支“国风女子偶像”演艺团队的面试。家人和朋友劝她选择网络“大厂
”，“听起来比那些小演艺公司正规”。她也相信，自己即将登上更大的舞台。
谭杉杉觉得，自己被很多人认为是幸运的：一个河南周口二本院校的学生，一毕业就进入
互联网“大厂”，成为顶流偶像。
但她同时知道，流量、财富甚至那个被人们喜欢的二次元少女都不属于她，她只是整个计
画的一部分，和技术设备差不多。
虚拟世界也被现实的规则所支撑，谭杉杉工作时要带动观众情绪，尽可能回应弹幕问题、
接网友抛出的“梗”。如果装置突然出现问题，导致萤幕中的二次元形象变形，她要及时
把变形的手背到身后。直播时，她多数时间是站着的，坐下来要注意防止走光——角色内
衣裤也有对应的电脑模型。
谭杉杉模仿迪士尼动画片中的人物腔调，发现和观众有距离感。她又参考真人偶像，对标
走“中性风”的明星艺人。
每个虚拟偶像都有原始人物设定，谭杉杉扮演的“她”是“酷帅”“高冷”的，外型不凸
显性别特征。她说，圈内管这种角色叫“阴角”，“就是不爱表现自己”。
实际上，真实的谭杉杉声音偏细、偏甜，个性不但不“高冷”还比较“黏人”。为了贴合
人设，她故意在直播中少说话，还刻意压低声线。
长时间处在自我和角色的“别扭”中，谭杉杉扮演的角色粉丝数是团里最少的，她压力很
大，身心疲惫，常常表现出不自信。收到朋友的讯息她会隔很久才回复，“我妈了解我都
是透过官方视频帐号”。她回忆，直播消耗她的情绪，下播后需要花几个小时恢复平静，
“连打字的力气也没有”。
如今回想这一切，她有些自嘲地说，“我真的变成了一个阴角”。
花几小时学习，然后忘掉
2021年5月，谭杉杉请假回学校准备毕业演出。表演结束，学弟学妹纷纷送来祝福。他们
并不知道她现在的工作，是被她现实中的舞台表现“圈粉”。
收拾宿舍时，谭杉杉翻出了读书时主持活动用的手卡、节目单，参加歌舞类比赛的奖状和
证书。在一张她手写的歌单上，歌名后有一连串的“正”字，标记她练习的次数。
这些具体的记录，谭杉杉用手机一张张拍下来，告诉自己：“我也是很优秀的人啊。”重
返工作时，她不再刻意装“深沉”，而是尝试展露真实的嗓音和性格。效果不错，“外冷
内热”成了她吸引粉丝的“萌点”。
为了让“皮套”和真人更贴合，谭杉杉建议虚拟影像加入她的习惯性表情，例如歪嘴笑。
一些受访的粉丝表示，谭杉杉扮演的角色最不“二次元”，而是“有强烈的真实感”。和
其他成员相比，她总是“不那么听话”。有粉丝回忆，一次七夕节直播中，为了营造私密
的氛围，其他成员和观众互动时用的称呼都是“你”，只有谭杉杉扮演的角色仍然直呼“
你们”。
人气和流量逐渐开始眷顾她。2021年的生日会直播，谭杉杉扮演的虚拟角色收获了1.2万
个“舰长”（Bilibili视频网站充值打赏的数字礼物，一个“舰长”售价138元——记者
注），成为b站上第四个“万舰”主播。结束直播，她和工作人员激动得相拥而泣。
谭杉杉为角色贡献的最火的演唱影片名为《红色高跟鞋》，播放量超过800万次。
她必须清楚，这些“爱”并不完全属于她。粉丝寄来的信件和礼物，她无权保存，只能偷
偷拍照留念。演出大获成功时，同事们会给从动捕室出来的她鼓掌，运作人员会和她拥抱
。但那些庆祝的话语，落款都是虚拟偶像的名字，“大家都知道，这是为了专案”。
但她依赖粉丝的赞美和鼓励。“我发现了他们眼中那个美好的我，原来我还挺可爱的，原
来我这样说话还挺帅的。”谭杉杉经常翻看粉丝的评论，截图负面内容，还把骂她的私信
数量乘以10，做相应数量的仰卧起坐。
她点进粉丝的个人主页，看他们喜欢什么样的歌，自己学唱。看到粉丝画的角色图片，她
储存到相簿。她也偷偷抢购那个角色的周边产品。
同时，谭杉杉也见证了有人前一天还写长长的文字向她“表白”，转天就喜欢上新的偶像
。“这种热情很快就会投射到下一个人身上。他们靠着不断更换偶像获得新鲜感。”
她知道自己是商品的一部分，接受粉丝“见异思迁”的实质，是“消费购买情绪价值”。
这些粉丝会同时喜欢b站上的其他虚拟主播（个人运营帐号，一般是2D形象、只需要面部
捕捉——记者注），其中有的因为粉丝体量小，为了讨好男性观众，不得不娇喘、穿着暴
露的服饰。
为了让观众的喜爱保鲜，谭杉杉和同事需要高频率直播，不断推出新节目。她常常为了直
播节目花几个小时学一支舞，然后马上忘掉，“就像流水线”。
她越来越忙，想去演唱会去不了，就抢票一个“心理安慰”。她得过急性咽喉炎，声带受
损，下播后说不出一句话。不只是她，最忙碌的时候，团队里的程式设计师把床拉到了电
脑设备前。
谭杉杉也越来越找不到工作的意义，那些费尽心思获得的流量数据，成为新的枷锁，带给
她无止尽的竞争压力。
学生时代，她曾在日记里写“我想快乐地工作……习惯可以看到天空的地方”，相册里有
很多云朵的照片。
“动捕室没有天空。”谭杉杉说，黑色的窗帘紧闭，真实的生活藏在幕后。大部分时间，
她都在室内彩排或练习，出门一般是去买咖啡“续命”，或者赶往下一个彩排地点。她不
再有心情看天空。
2022年春节，谭杉杉没有回家过年，而是一个人在舞蹈室练舞。之后的1个月，她的脸、
大腿、手臂相继被动捕设备刮伤。她向记者展示了照片，但她从来没有把这些画面发到公
共平台上。她把加班和受伤的事，写在粉丝数为0的私人帐号动态里。
随后，关于新合约，谭杉杉和公司没有达成协议。有粉丝扒出她的社交帐号，看到她写下
的“受伤”“加班”“失眠”经历，一度试着透过网络帮她“维权”。这一年的5月14日
，谭杉杉和公司提前解约。公司宣布她服务的虚拟角色“休眠”，团体海报撤下了那个二
次元形象。
今年公司又推出了新成员，和过去谭杉杉扮演的“她”一样，在直播中笑着读弹幕，笑得
很“标准”。
在虚拟偶像领域，“中之人”出走并不罕见。被称为虚拟偶像圈“始皇帝”、日本虚拟偶
像“绊爱”，也是由于“中之人”和所属公司存在纠纷，最终进入休眠。出走后，有的“
中之人”选择“转生”，即扮演新的虚拟角色，有的则选择消失。根据统计，虚拟主播的
平均寿命只有2-3年。
离职的谭杉杉离不开舞台。她做真人直播，第一次在线上举办演唱会。她的微博帐号第一
次发出了个人照片，不讲究拍摄技术，也不修图。她直播时偶尔还说脏话，公布恋情又火
速分手。
她越来越接近一个充满瑕疵的普通人，稍微不同的是，她依然离不开那些注视的目光。
“我们可以创造她”
1年多前，刘乐曾参与那场虚拟偶像“维权”事件，他也是豆瓣网该角色粉丝群组的管理
员。
谭杉杉离职引发的粉丝混战，让团队内其他虚拟偶像的人气受到了影响，她们的粉丝非常
不满。刘乐能接受谭杉杉走出“皮套”，但私下里希望她别马上就开个人直播，躲躲风头
，不要被人误会“故意拆散团队”。
但谭杉杉还是开了直播，虽然她没有露脸，辱骂还是涌进直播间，还有人在留言区把她的
真人照片做成表情符号。刘乐点击退出，再也没看过。
“她明明知道会被骂，但放不下，还想得到别人的喜欢。”刘乐很难接受由谭杉杉引发的
、粉丝间极端的对立。有人夸完自己的偶像，转头就用最脏的话骂谭杉杉。刘乐看着也难
受。
他非常明确，自己喜欢的一直是那个完美的虚拟偶像，而不是和一般人一样有缺点的谭杉
杉。过去，他感到孤独或不开心，就看看那个虚拟形象的直播，不用遵守“饭圈”的规则
，也不用担心偶像塌房，“她完全可以只把最好的一面展现出来”。
除此之外，刘乐也享受参与虚拟偶像成长的过程，例如见证某平台粉丝从2000涨到50万，
例如人气从全团垫底到被接受认可。
脱离了那个“成长剧本”，刘乐坦言“滤镜破碎”。“唱歌、跳舞比她好的多了去了，长
得比她好看的也多了去了。”
看见“皮套”下真实的谭杉杉，有人说与自己的想像反差太大，对她从喜爱转为厌恶。魏
巡是电脑专业的大学生，曾在谭杉杉刚离职时为她写程式脚本，封锁网页上对她人身
攻击的字词和图片。
过去，魏巡从没想过“中之人”和虚拟角色的不同，“边界感没这么强”。后来谭杉杉在
微博开通了付费粉丝群，被批评“爱钱”，谭杉杉解释是点错了。为了帮助谭杉杉，魏巡
透过技术手段查询，发现是她自己把入群金额调到了200元。
魏巡无法接受，“她嘴里没一句实话”。
谭杉杉解释，建群确实是手滑，入群金额也是微博自带。发现误触后，她发红包给入群的
粉丝退回了钱，把群解散了。“他对我有意见是他的看法，我干涉不了。但就算我真的建
群，那也是合理合法的。”
虽然不喜欢谭杉杉，魏巡还是放不下当初那个虚拟角色。后来他有了女朋友，还会在“对
她不满意”时想起另一个完美的“她”。
当被问到现实中是否真的存在他想像中的、完美的人时，魏巡笑着回答：“这就是技术发
展的好处，我们可以创造她。”
现在，还有怀念那个虚拟角色的粉丝，利用ChatGPT，基于虚拟角色过去直播中的语料，
训练了一个文字转语音的模型，试图“复活”那个角色。
有些人继续支持露出真实面貌的谭杉杉。有一名粉丝只比谭杉杉大1个月，却自称“妈妈
粉”。他自称，在国外留学最孤独的时光里，是那个虚拟角色陪伴着他，他很感激。现在
他对谭杉杉未来的事业没什么要求，只希望她能开开心、做自己想做的事。
还有一名据称患有忧郁症的高中生，把谭杉杉当作知心姐姐。他说因为休学，生活中没什
么朋友，会把最隐私的苦恼告诉她，透过听她唱歌获得治愈，“好像生活中大部分记忆都
和她有关”。
谭杉杉发了不那么好看的照片，有粉丝会在留言区帮她修图，为了让她开心，变成花样夸
她好看。
谭杉杉一边依赖他人的关注与爱，也一边承受着这段关系的另一面。
1年多前，她离职前后，有人找到她的电话、住址、社群软件帐号，甚至修图软件里修了
一半的照片。有人用支付宝给她转1分钱以示羞辱，甚至有人跟着她上电梯。
为了摆脱骚扰电话，谭杉杉新办了手机卡，刚用上就收到一条短信：
“换手机号了呀宝贝，这个也被我发现了。”
“网络时代，人人都可以是赛博侦探和赛博法官。”在讨论谭杉杉私生活的某社交平台上
，一则评论写道。
生活不是为了累积素材，而是要成为一个幸福的人
明知自己“被注视”著，谭杉杉还是会做一些“不那么聪明的事儿”。她喜欢动画片《奇
奇与蒂蒂：救援突击队》，主角说：“如果因为害怕承担风险，害怕走错路，什么都不敢
做，这才是最大的风险。”
去年8月，谭杉杉第一次在微博发布个人照片，没修图。因为是逆光拍摄，她的眼妆看起
来黑乎乎的。和虚拟“皮套”相比，她皮肤黑，身材不瘦，有肌肉，微笑时苹果肌鼓起，
很有亲和力，像是班里和谁都能打成一片的好脾气女同学。
她因此被“黑”了。“我不希望粉丝对我有太多期待。”她解释，“有人认为我应该有光
环，因为我上一份职业是偶像。”她爱穿萤光绿的袜子，被嘲笑；壮实、肩膀宽，也被嘲
笑。她并不因此自我厌恶：“我生活中就是个普通人，就是很懒惰，审美不好，也不好看
。女生不是二次元里的纸片人。”
她声音有特色，曾收到业内朋友建议，别露脸，“粉丝需要幻想”。但她觉得太累，没有
精力再用技巧创造幻想，怕彻底“迷失自己”。
个人帐号被挖出后，她的b站帐号迅速涨了10万多名粉丝，离职后更是达到了20万。为了
不被找到，她多次更改暱称。她被寄予期待，真人出道，成为大明星，“手撕”前公司。
但她知道自己的实力有限，身心都没有完全恢复，“承受不住这么多关注和期待”。
身处“舆论漩涡”，她还很难完全掌控自己的生活，也依旧依赖“喜爱”。
现在，谭杉杉每天中午坐在沙发上直播1小时，一边吃一边和粉丝聊天。话题漫无边际，
从失眠时的胡思乱想、新买的衣服，到健身时的糗事。
镜头下，她保持体态和笑容，吃东西前会闭上眼享受地闻一闻，表达味道好会微微抖动身
体。下播前，她会贴心叮咛粉丝午休，撅嘴飞吻。
几乎每天，谭杉杉会随机回复一些粉丝的私信，由于线下演出见过面，她能说出不少人来
自哪里，给她讲过什么生活中的小事儿，推荐过什么歌曲。
今年4月，谭杉杉被爆出和“榜一”（刷礼物最多的）粉丝恋爱。这件事引发了巨大争议
，很多人指责她“爱钱”，不再关注她。慌乱中，谭杉杉说谎说和男生是相亲认识的，一
再强调粉丝更重要。后来她的男友和粉丝间矛盾激化，一个多星期后，她和男友分手。
谭杉杉解释当时的行为，说自己太脆弱，“需要抓住什么东西”。对方家庭条件不错，家
人劝她放弃粉丝“跟那个男的过”。男友也希望她退网，“你不工作我也养得起你”。离
开的粉丝也认为不分手才是最优解。
“但男友和粉丝之间如果一定要选一个，粉丝更重要。”她宣布和男友分手。
睡不着的时候她就会翻粉丝的私信，不直播的时候就会跟粉丝请假。多数粉丝不希望她再
签约公司，“他们怕万一是个草台班子”。
她的粉丝00后偏多，直率而热烈地表达感情。有粉丝私讯她，“我对你的情感让我很痛苦
，我想独占你”。还有粉丝喜欢在直播里发黄段子逗她，看她脸红。她说，他们表达喜欢
的方式就像“小学男生”，“是想跟我建立比较亲密的关系”。
目前恢复直播后，粉丝们依旧会给她打赏，她的经济状况还算稳定。
母亲曾劝她考教师资格证，后来又旁敲侧击建议她考公或考研，她听不进去，“想生活得
更激荡”。有朋友介绍过兼职，在一次漫展上担任临时演员，酬劳200元。她用了最好的
化妆品，买了500元的新衣服，搭出租车去的场地。当时的舞台很简易，没有观众认识她
，但她说自己很幸福，“只有站在舞台上我才是最自由的”。
她独自筹备线下演唱会，不收门票，一个人负责节目编排、场地沟通、服装造型，演出前
一天还在收道具快递，演出前夜还在打印歌词。算下来，她为这场演出花了15万-20万元
。家人和朋友都说，不如拿这钱买房子交首付。
但谭杉杉觉得值。在后台的休息室，她看到墙上贴满了曾来这里演出的歌手和乐团节目单
，其中不乏知名艺人。她没想过自己也能站在这里，感受聚光灯的温度。
在舞台上，真实的音浪和呐喊涌过来。粉丝大喊“我爱你”，她立刻接上“我爱你们”。
粉丝再喊，她再接，同样几个字被抛来抛去。
她忍不住想起过去，隔着萤幕和“皮套”与粉丝互动，网速和设备灵敏度限制着感情流露
，“像隔着河岸”。谭杉杉习惯了直播时5-8秒的延迟，她会在这段时间思考要说什么，
“我说出来的所有话都是为了让他们回应”。她的虚拟形象没有“哭泣”的表情，不会流
泪。而真实的表演临近结束时，谭杉杉哭了。有人哄她，有人喊她“小哭包”，有人递来
纸巾。
那次演出带给谭杉杉希望，她想重新找回自己的生活，感受那些细微又美好的瞬间。现在
的她正在积极尝试新事物，例如学习打架子鼓和绘画。去上课的路上，她看见秋叶在微风
中泛黄，银杏果子落了满地。她随着公共汽车慢悠悠摇晃，夕阳打在前座老人的白发上。
她说：“过去的生活是为了直播素材，现在是为了成为一个幸福的人。”
（除谭杉杉外，文中其他受访对象均为化名）
中青报·中青网记者焦晶娴来源：中国青年报
2023年11月01日06 版
逃离完美偶像的日子
中国青年报 2023年11月01日07:15:05
https://i.imgur.com/qYAI7Vs.png
谭杉杉在线下演唱会上。
https://i.imgur.com/lEK5gmZ.png
在线上下演唱会上，谭杉杉热情地与粉丝互动。
https://i.imgur.com/xACC38g.png
粉丝制作的周边海报。
同样是唱歌，25岁的谭杉杉更想作为真正的“人”来唱。
她曾为一个虚拟的数位偶像提供声音和动作，如今，她和那个颇受市场欢迎的身份解除关
联，用真实的形象面对观众。
这选择是有代价的。
谭杉杉失去了无瑕的外表、专业的团队和无法数数的喜欢，被嘲笑过外表也被质疑过说谎。
但她坚持认为，“离开‘皮套’和流量，才是真实生活的开始”。
不久前，她登台演出。还是虚拟偶像时，她在网络上直播，看到的观众是萤幕上掠过的“
弹幕”。而这一次，她能清晰看见台下的人们那反射光亮的牙齿。
扫描一个产品，然后优化它
在谭杉杉的印像中，做虚拟偶像背后的人，“失真”是全方位的，更确切地说，虚拟偶像
是人工创造出的角色。比起人，它更接近“专案”。
数位科技打造的二次元形象，就是这个角色的“皮套”；谭杉杉是赋予角色声音和动作的
“中之人”。营运、场地、美术、建模、剪辑等多名工作人员共同运作这个角色，它还需
要及时接受评估和优化。
谭杉杉曾服务的虚拟偶像团体，是这个领域的“顶流”，由5个形象各异的少女组成。“
她们”曾参与冬奥主题音乐会，唱过台湾知名词作者方文山写的歌，2021年仅网络直播就
创造了价值2400万元的“礼物”营收。专业的团队会抹去谭杉杉等“中之人”的外貌，编
辑他们的性格，用直播拉近他们与观众的距离，让粉丝喜欢。
直播的内容是精心设计过的，真实和虚构按比例重构。萤幕里二次元的女孩会聊新养的宠
物，也聊晚餐和电影。谭杉杉记得，宠物的名字是真的，但晚餐通常不是。即使吃到美食
，为了避免身分泄露，她也只能说成是“朋友”的经验。谭杉杉聊过两部新上映的影片，
她为了累积直播素材，专门花半天去看。
到了夜晚，营运团队会指导这些“中之人”煽情，说一些“走心”的话，因为“这时候用
户容易伤感”。
公司理想的情况是，虚拟偶像能保持神秘感，不让粉丝意识到背后真人的存在。谭杉杉日
常生活中的大多数朋友都不知道她做什么工作。她和同事出去吃饭，很少坐在大厅里。
因为她的声音特征鲜明，经纪人总会提醒她“笑得小声一点”。
这些萤幕里的“客制化”偶像，每隔一段时间，就要根据使用者回馈进行调试。只要输入
代码，头发可以长长，腰围可以缩小。偶像背后的人也要面对评价体系，谭杉杉记得，公
司企划会对她评估，就像扫描一个产品，然后得出优化意见：
“真情实感表演差”，是指该哭的时候哭不出来。
“尺度不够自然”，是指她直播中真实生活和虚构内容不够平衡。
过去，谭杉杉和同事通常在晚上直播，最长的一次播了4个小时。直播前他们会多次彩排
，结束后要复盘直播效果。萤幕里的二次元女孩看似随意地唠家常、聊游戏、摆弄裙子，
每一个举动都诞生于角色的设定。
萤幕外，在窗户紧闭的房间里，谭杉杉和同事穿戴动作捕捉设备，用耳机接收工作人员的
指示，快速执行，摄像头连接计算机，她们动，屏幕上的虚拟形象跟着动。
在过去的直播中，谭杉杉会用甜美的嗓音开场，介绍自己所在的地方。城市名是虚拟的，
角色的大学生身分也是虚拟的。
“真人偶像只存在于舞台上，距离感很强，虚拟偶像反而可以真的陪伴我。”谭杉杉曾经
的一名粉丝刘乐说。当时，刘乐每周花10个小时与谭杉杉饰演的“她”在一起。“她”会
透过直播与刘乐以及其他粉丝互动，有粉丝透过弹幕倾诉工作艰辛，她会安慰，还会讲自
己骑着电动车上下班的生活小事。
刘乐记得，有一次，“她”的周边产品上线售卖，倒数结束的一瞬间，他点击购买链接，
看到“已售出1.8万份”的系统提示。
“我妈了解我都是透过官方视讯帐号”
离开虚拟偶像1年后，谭杉杉有时还会在凌晨三、四点惊醒，然后长时间失眠。她认为身
体仍保持着过去的惯性。“入睡的那一刻觉得还在工作，只是太累了需要歇一会儿，恢复
完赶紧起来。”
谭杉杉一直渴望被看见，小学五、六年级时，她就带着小伙伴在超市门口跳韩国女团舞。
在大学里，她学习流行音乐演唱，经常主持学校的艺术表演，参加歌舞比赛和动漫展。她
说自己是“人来疯”，曾经穿着睡裤，甩著红色的头发，在教学楼下跳舞。
2020年，谭杉杉向许多演艺方向的职位投递履历，除了收到虚拟偶像“中之人”的录用通
知，她还通过了一支“国风女子偶像”演艺团队的面试。家人和朋友劝她选择网络“大厂
”，“听起来比那些小演艺公司正规”。她也相信，自己即将登上更大的舞台。
谭杉杉觉得，自己被很多人认为是幸运的：一个河南周口二本院校的学生，一毕业就进入
互联网“大厂”，成为顶流偶像。
但她同时知道，流量、财富甚至那个被人们喜欢的二次元少女都不属于她，她只是整个计
画的一部分，和技术设备差不多。
虚拟世界也被现实的规则所支撑，谭杉杉工作时要带动观众情绪，尽可能回应弹幕问题、
接网友抛出的“梗”。如果装置突然出现问题，导致萤幕中的二次元形象变形，她要及时
把变形的手背到身后。直播时，她多数时间是站着的，坐下来要注意防止走光——角色内
衣裤也有对应的电脑模型。
谭杉杉模仿迪士尼动画片中的人物腔调，发现和观众有距离感。她又参考真人偶像，对标
走“中性风”的明星艺人。
每个虚拟偶像都有原始人物设定，谭杉杉扮演的“她”是“酷帅”“高冷”的，外型不凸
显性别特征。她说，圈内管这种角色叫“阴角”，“就是不爱表现自己”。
实际上，真实的谭杉杉声音偏细、偏甜，个性不但不“高冷”还比较“黏人”。为了贴合
人设，她故意在直播中少说话，还刻意压低声线。
长时间处在自我和角色的“别扭”中，谭杉杉扮演的角色粉丝数是团里最少的，她压力很
大，身心疲惫，常常表现出不自信。收到朋友的讯息她会隔很久才回复，“我妈了解我都
是透过官方视频帐号”。她回忆，直播消耗她的情绪，下播后需要花几个小时恢复平静，
“连打字的力气也没有”。
如今回想这一切，她有些自嘲地说，“我真的变成了一个阴角”。
花几小时学习，然后忘掉
2021年5月，谭杉杉请假回学校准备毕业演出。表演结束，学弟学妹纷纷送来祝福。他们
并不知道她现在的工作，是被她现实中的舞台表现“圈粉”。
收拾宿舍时，谭杉杉翻出了读书时主持活动用的手卡、节目单，参加歌舞类比赛的奖状和
证书。在一张她手写的歌单上，歌名后有一连串的“正”字，标记她练习的次数。
这些具体的记录，谭杉杉用手机一张张拍下来，告诉自己：“我也是很优秀的人啊。”重
返工作时，她不再刻意装“深沉”，而是尝试展露真实的嗓音和性格。效果不错，“外冷
内热”成了她吸引粉丝的“萌点”。
为了让“皮套”和真人更贴合，谭杉杉建议虚拟影像加入她的习惯性表情，例如歪嘴笑。
一些受访的粉丝表示，谭杉杉扮演的角色最不“二次元”，而是“有强烈的真实感”。和
其他成员相比，她总是“不那么听话”。有粉丝回忆，一次七夕节直播中，为了营造私密
的氛围，其他成员和观众互动时用的称呼都是“你”，只有谭杉杉扮演的角色仍然直呼“
你们”。
人气和流量逐渐开始眷顾她。2021年的生日会直播，谭杉杉扮演的虚拟角色收获了1.2万
个“舰长”（Bilibili视频网站充值打赏的数字礼物，一个“舰长”售价138元——记者
注），成为b站上第四个“万舰”主播。结束直播，她和工作人员激动得相拥而泣。
谭杉杉为角色贡献的最火的演唱影片名为《红色高跟鞋》，播放量超过800万次。
她必须清楚，这些“爱”并不完全属于她。粉丝寄来的信件和礼物，她无权保存，只能偷
偷拍照留念。演出大获成功时，同事们会给从动捕室出来的她鼓掌，运作人员会和她拥抱
。但那些庆祝的话语，落款都是虚拟偶像的名字，“大家都知道，这是为了专案”。
但她依赖粉丝的赞美和鼓励。“我发现了他们眼中那个美好的我，原来我还挺可爱的，原
来我这样说话还挺帅的。”谭杉杉经常翻看粉丝的评论，截图负面内容，还把骂她的私信
数量乘以10，做相应数量的仰卧起坐。
她点进粉丝的个人主页，看他们喜欢什么样的歌，自己学唱。看到粉丝画的角色图片，她
储存到相簿。她也偷偷抢购那个角色的周边产品。
同时，谭杉杉也见证了有人前一天还写长长的文字向她“表白”，转天就喜欢上新的偶像
。“这种热情很快就会投射到下一个人身上。他们靠着不断更换偶像获得新鲜感。”
她知道自己是商品的一部分，接受粉丝“见异思迁”的实质，是“消费购买情绪价值”。
这些粉丝会同时喜欢b站上的其他虚拟主播（个人运营帐号，一般是2D形象、只需要面部
捕捉——记者注），其中有的因为粉丝体量小，为了讨好男性观众，不得不娇喘、穿着暴
露的服饰。
为了让观众的喜爱保鲜，谭杉杉和同事需要高频率直播，不断推出新节目。她常常为了直
播节目花几个小时学一支舞，然后马上忘掉，“就像流水线”。
她越来越忙，想去演唱会去不了，就抢票一个“心理安慰”。她得过急性咽喉炎，声带受
损，下播后说不出一句话。不只是她，最忙碌的时候，团队里的程式设计师把床拉到了电
脑设备前。
谭杉杉也越来越找不到工作的意义，那些费尽心思获得的流量数据，成为新的枷锁，带给
她无止尽的竞争压力。
学生时代，她曾在日记里写“我想快乐地工作……习惯可以看到天空的地方”，相册里有
很多云朵的照片。
“动捕室没有天空。”谭杉杉说，黑色的窗帘紧闭，真实的生活藏在幕后。大部分时间，
她都在室内彩排或练习，出门一般是去买咖啡“续命”，或者赶往下一个彩排地点。她不
再有心情看天空。
2022年春节，谭杉杉没有回家过年，而是一个人在舞蹈室练舞。之后的1个月，她的脸、
大腿、手臂相继被动捕设备刮伤。她向记者展示了照片，但她从来没有把这些画面发到公
共平台上。她把加班和受伤的事，写在粉丝数为0的私人帐号动态里。
随后，关于新合约，谭杉杉和公司没有达成协议。有粉丝扒出她的社交帐号，看到她写下
的“受伤”“加班”“失眠”经历，一度试着透过网络帮她“维权”。这一年的5月14日
，谭杉杉和公司提前解约。公司宣布她服务的虚拟角色“休眠”，团体海报撤下了那个二
次元形象。
今年公司又推出了新成员，和过去谭杉杉扮演的“她”一样，在直播中笑着读弹幕，笑得
很“标准”。
在虚拟偶像领域，“中之人”出走并不罕见。被称为虚拟偶像圈“始皇帝”、日本虚拟偶
像“绊爱”，也是由于“中之人”和所属公司存在纠纷，最终进入休眠。出走后，有的“
中之人”选择“转生”，即扮演新的虚拟角色，有的则选择消失。根据统计，虚拟主播的
平均寿命只有2-3年。
离职的谭杉杉离不开舞台。她做真人直播，第一次在线上举办演唱会。她的微博帐号第一
次发出了个人照片，不讲究拍摄技术，也不修图。她直播时偶尔还说脏话，公布恋情又火
速分手。
她越来越接近一个充满瑕疵的普通人，稍微不同的是，她依然离不开那些注视的目光。
“我们可以创造她”
1年多前，刘乐曾参与那场虚拟偶像“维权”事件，他也是豆瓣网该角色粉丝群组的管理
员。
谭杉杉离职引发的粉丝混战，让团队内其他虚拟偶像的人气受到了影响，她们的粉丝非常
不满。刘乐能接受谭杉杉走出“皮套”，但私下里希望她别马上就开个人直播，躲躲风头
，不要被人误会“故意拆散团队”。
但谭杉杉还是开了直播，虽然她没有露脸，辱骂还是涌进直播间，还有人在留言区把她的
真人照片做成表情符号。刘乐点击退出，再也没看过。
“她明明知道会被骂，但放不下，还想得到别人的喜欢。”刘乐很难接受由谭杉杉引发的
、粉丝间极端的对立。有人夸完自己的偶像，转头就用最脏的话骂谭杉杉。刘乐看着也难
受。
他非常明确，自己喜欢的一直是那个完美的虚拟偶像，而不是和一般人一样有缺点的谭杉
杉。过去，他感到孤独或不开心，就看看那个虚拟形象的直播，不用遵守“饭圈”的规则
，也不用担心偶像塌房，“她完全可以只把最好的一面展现出来”。
除此之外，刘乐也享受参与虚拟偶像成长的过程，例如见证某平台粉丝从2000涨到50万，
例如人气从全团垫底到被接受认可。
脱离了那个“成长剧本”，刘乐坦言“滤镜破碎”。“唱歌、跳舞比她好的多了去了，长
得比她好看的也多了去了。”
看见“皮套”下真实的谭杉杉，有人说与自己的想像反差太大，对她从喜爱转为厌恶。魏
巡是电脑专业的大学生，曾在谭杉杉刚离职时为她写程式脚本，封锁网页上对她人身
攻击的字词和图片。
过去，魏巡从没想过“中之人”和虚拟角色的不同，“边界感没这么强”。后来谭杉杉在
微博开通了付费粉丝群，被批评“爱钱”，谭杉杉解释是点错了。为了帮助谭杉杉，魏巡
透过技术手段查询，发现是她自己把入群金额调到了200元。
魏巡无法接受，“她嘴里没一句实话”。
谭杉杉解释，建群确实是手滑，入群金额也是微博自带。发现误触后，她发红包给入群的
粉丝退回了钱，把群解散了。“他对我有意见是他的看法，我干涉不了。但就算我真的建
群，那也是合理合法的。”
虽然不喜欢谭杉杉，魏巡还是放不下当初那个虚拟角色。后来他有了女朋友，还会在“对
她不满意”时想起另一个完美的“她”。
当被问到现实中是否真的存在他想像中的、完美的人时，魏巡笑着回答：“这就是技术发
展的好处，我们可以创造她。”
现在，还有怀念那个虚拟角色的粉丝，利用ChatGPT，基于虚拟角色过去直播中的语料，
训练了一个文字转语音的模型，试图“复活”那个角色。
有些人继续支持露出真实面貌的谭杉杉。有一名粉丝只比谭杉杉大1个月，却自称“妈妈
粉”。他自称，在国外留学最孤独的时光里，是那个虚拟角色陪伴着他，他很感激。现在
他对谭杉杉未来的事业没什么要求，只希望她能开开心、做自己想做的事。
还有一名据称患有忧郁症的高中生，把谭杉杉当作知心姐姐。他说因为休学，生活中没什
么朋友，会把最隐私的苦恼告诉她，透过听她唱歌获得治愈，“好像生活中大部分记忆都
和她有关”。
谭杉杉发了不那么好看的照片，有粉丝会在留言区帮她修图，为了让她开心，变成花样夸
她好看。
谭杉杉一边依赖他人的关注与爱，也一边承受着这段关系的另一面。
1年多前，她离职前后，有人找到她的电话、住址、社群软件帐号，甚至修图软件里修了
一半的照片。有人用支付宝给她转1分钱以示羞辱，甚至有人跟着她上电梯。
为了摆脱骚扰电话，谭杉杉新办了手机卡，刚用上就收到一条短信：
“换手机号了呀宝贝，这个也被我发现了。”
“网络时代，人人都可以是赛博侦探和赛博法官。”在讨论谭杉杉私生活的某社交平台上
，一则评论写道。
生活不是为了累积素材，而是要成为一个幸福的人
明知自己“被注视”著，谭杉杉还是会做一些“不那么聪明的事儿”。她喜欢动画片《奇
奇与蒂蒂：救援突击队》，主角说：“如果因为害怕承担风险，害怕走错路，什么都不敢
做，这才是最大的风险。”
去年8月，谭杉杉第一次在微博发布个人照片，没修图。因为是逆光拍摄，她的眼妆看起
来黑乎乎的。和虚拟“皮套”相比，她皮肤黑，身材不瘦，有肌肉，微笑时苹果肌鼓起，
很有亲和力，像是班里和谁都能打成一片的好脾气女同学。
她因此被“黑”了。“我不希望粉丝对我有太多期待。”她解释，“有人认为我应该有光
环，因为我上一份职业是偶像。”她爱穿萤光绿的袜子，被嘲笑；壮实、肩膀宽，也被嘲
笑。她并不因此自我厌恶：“我生活中就是个普通人，就是很懒惰，审美不好，也不好看
。女生不是二次元里的纸片人。”
她声音有特色，曾收到业内朋友建议，别露脸，“粉丝需要幻想”。但她觉得太累，没有
精力再用技巧创造幻想，怕彻底“迷失自己”。
个人帐号被挖出后，她的b站帐号迅速涨了10万多名粉丝，离职后更是达到了20万。为了
不被找到，她多次更改暱称。她被寄予期待，真人出道，成为大明星，“手撕”前公司。
但她知道自己的实力有限，身心都没有完全恢复，“承受不住这么多关注和期待”。
身处“舆论漩涡”，她还很难完全掌控自己的生活，也依旧依赖“喜爱”。
现在，谭杉杉每天中午坐在沙发上直播1小时，一边吃一边和粉丝聊天。话题漫无边际，
从失眠时的胡思乱想、新买的衣服，到健身时的糗事。
镜头下，她保持体态和笑容，吃东西前会闭上眼享受地闻一闻，表达味道好会微微抖动身
体。下播前，她会贴心叮咛粉丝午休，撅嘴飞吻。
几乎每天，谭杉杉会随机回复一些粉丝的私信，由于线下演出见过面，她能说出不少人来
自哪里，给她讲过什么生活中的小事儿，推荐过什么歌曲。
今年4月，谭杉杉被爆出和“榜一”（刷礼物最多的）粉丝恋爱。这件事引发了巨大争议
，很多人指责她“爱钱”，不再关注她。慌乱中，谭杉杉说谎说和男生是相亲认识的，一
再强调粉丝更重要。后来她的男友和粉丝间矛盾激化，一个多星期后，她和男友分手。
谭杉杉解释当时的行为，说自己太脆弱，“需要抓住什么东西”。对方家庭条件不错，家
人劝她放弃粉丝“跟那个男的过”。男友也希望她退网，“你不工作我也养得起你”。离
开的粉丝也认为不分手才是最优解。
“但男友和粉丝之间如果一定要选一个，粉丝更重要。”她宣布和男友分手。
睡不着的时候她就会翻粉丝的私信，不直播的时候就会跟粉丝请假。多数粉丝不希望她再
签约公司，“他们怕万一是个草台班子”。
她的粉丝00后偏多，直率而热烈地表达感情。有粉丝私讯她，“我对你的情感让我很痛苦
，我想独占你”。还有粉丝喜欢在直播里发黄段子逗她，看她脸红。她说，他们表达喜欢
的方式就像“小学男生”，“是想跟我建立比较亲密的关系”。
目前恢复直播后，粉丝们依旧会给她打赏，她的经济状况还算稳定。
母亲曾劝她考教师资格证，后来又旁敲侧击建议她考公或考研，她听不进去，“想生活得
更激荡”。有朋友介绍过兼职，在一次漫展上担任临时演员，酬劳200元。她用了最好的
化妆品，买了500元的新衣服，搭出租车去的场地。当时的舞台很简易，没有观众认识她
，但她说自己很幸福，“只有站在舞台上我才是最自由的”。
她独自筹备线下演唱会，不收门票，一个人负责节目编排、场地沟通、服装造型，演出前
一天还在收道具快递，演出前夜还在打印歌词。算下来，她为这场演出花了15万-20万元
。家人和朋友都说，不如拿这钱买房子交首付。
但谭杉杉觉得值。在后台的休息室，她看到墙上贴满了曾来这里演出的歌手和乐团节目单
，其中不乏知名艺人。她没想过自己也能站在这里，感受聚光灯的温度。
在舞台上，真实的音浪和呐喊涌过来。粉丝大喊“我爱你”，她立刻接上“我爱你们”。
粉丝再喊，她再接，同样几个字被抛来抛去。
她忍不住想起过去，隔着萤幕和“皮套”与粉丝互动，网速和设备灵敏度限制着感情流露
，“像隔着河岸”。谭杉杉习惯了直播时5-8秒的延迟，她会在这段时间思考要说什么，
“我说出来的所有话都是为了让他们回应”。她的虚拟形象没有“哭泣”的表情，不会流
泪。而真实的表演临近结束时，谭杉杉哭了。有人哄她，有人喊她“小哭包”，有人递来
纸巾。
那次演出带给谭杉杉希望，她想重新找回自己的生活，感受那些细微又美好的瞬间。现在
的她正在积极尝试新事物，例如学习打架子鼓和绘画。去上课的路上，她看见秋叶在微风
中泛黄，银杏果子落了满地。她随着公共汽车慢悠悠摇晃，夕阳打在前座老人的白发上。
她说：“过去的生活是为了直播素材，现在是为了成为一个幸福的人。”
（除谭杉杉外，文中其他受访对象均为化名）
中青报·中青网记者焦晶娴来源：中国青年报
2023年11月01日06 版
作者: lolicon (三次元滚开啦) 2023-11-07 08:38:00
太长_(:3”∠ )_
作者: blgame (猥琐的房东) 2023-11-07 08:39:00
网络实名制业配文
作者: hankiwi (_han_) 2023-11-07 08:40:00
ㄓ国事务嘻嘻
作者: nahsnib (æ‚Ÿ) 2023-11-07 08:41:00
比较是口国人…
作者: homeboy528 (欧阳) 2023-11-07 08:43:00
写那么长为了帮主子的网络实名制抬轿XD
作者: gintamancf (万事屋呦成为永远) 2023-11-07 08:44:00
榜一大哥嘻嘻
作者: knok (诺克) 2023-11-07 08:45:00
太长
作者: littledoges (XDDDDDDDDD) 2023-11-07 08:45:00
大内宣
作者: inmatao 2023-11-07 08:47:00
自己可以选择的东西，被强制只能选一边，这样还要歌功颂德喔？
作者: noreg10116 (薛丁格的喵) 2023-11-07 08:47:00
太长
作者: kuromai (暮) 2023-11-07 08:48:00
问题是真人偶像也是被层层包装的啊....这人在说啥
作者: windowsill (蓝冬海) 2023-11-07 08:48:00
毕竟是中国人
作者: Jimmykaz45 (123) 2023-11-07 08:49:00
废文还拿么长
作者: hankiwi (_han_) 2023-11-07 08:49:00
丧事喜办，开始吹捧实名制让V感到自由囉，ㄓㄋ最爱这味了
作者: ann263028 (脑残安) 2023-11-07 08:49:00
虽说是业配文 但我相信部分是真的 她说v是一个专案 跟我想法接近 但中国比起其他地方可能管得更严更病态 日台英其实看个人意志可以决定要透露多少自己的资讯啦例如Enna直播中直接说自己是华裔没在怕毁人设
作者: hdjj (hdjj) 2023-11-07 08:51:00
这种业配文从根本上就搞错了,VT是给这些配信者多一种选择,而不是逼迫所有人都一定要成为VT举个最残酷的点来说啦,想成为偶像,外貌长像是最基本的要求多少有才华却貌不出众的人,在这一关就直接被打死了虚拟偶像提供的这层缓冲,是限制还是保护,要看配信者怎么想
作者: ntupeter (ntu dove) 2023-11-07 08:57:00
这不是业配文，这是在宣传实名制、反虚拟偶像好吗
作者: storyo11413 (小便) 2023-11-07 08:57:00
这是杀小这么痛苦就别干了 中国人以后网络都用真名
作者: ckwing03 (陆梓萱) 2023-11-07 08:57:00
屁话真长
作者: luna2000sea (30滷味天) 2023-11-07 09:00:00
喜迎实名制 不能有虚拟
作者: a125g (期末崩溃讨嘘哥) 2023-11-07 09:01:00
原来vt当vt都是不得已 太苦了
作者: hank81177 (AboilNoise) 2023-11-07 09:02:00
作者: sai007788 (九条寺サイ) 2023-11-07 09:02:00
简单浓缩到二十个字内：‘不要当V了’
作者: wyatt0819 (尤鱼) 2023-11-07 09:02:00
他国事务
作者: Bigzha (Bigzha) 2023-11-07 09:03:00
中国有中国的玩法
作者: NIEN1EN1997 (NIEN) 2023-11-07 09:04:00
都是包装
作者: windowsill (蓝冬海) 2023-11-07 09:04:00
其实就是废话太多
作者: oasis404 (绿洲404) 2023-11-07 09:05:00
反正就是在讲当V不好，当真人实况主比较好
作者: generic (generic) 2023-11-07 09:06:00
不过是离开V皮 套上另一个人物包装
作者: hankiwi (_han_) 2023-11-07 09:07:00
看到hank嘘就知道戳到痛点嘻嘻
作者: uranus013 (Mara) 2023-11-07 09:08:00
三行
作者: zizc06719 (毛哥) 2023-11-07 09:11:00
太长，说重点==
作者: rronbang (Ron1) 2023-11-07 09:12:00
好长
作者: Bencrie 2023-11-07 09:12:00
有戳到有推 XDDD
作者: gn01622545 (逐渐师去热情的人) 2023-11-07 09:14:00
有谁帮压缩吗
作者: bobby4755 (苍郁之夜) 2023-11-07 09:14:00
呃 不就因为身为人类不够上相才要套皮 她能当真人偶像也要本身长得不差
作者: lyt5566 (无糖奶茶很难喝) 2023-11-07 09:17:00
太长END
作者: bobby4755 (苍郁之夜) 2023-11-07 09:17:00
而且内容真的很破碎 后半段不知道想表达什么
作者: QBoyo (Q炸) 2023-11-07 09:17:00
所以…是谁？
作者: hayashiyuu (yuu) 2023-11-07 09:23:00
我居然看完了
作者: homeboy528 (欧阳) 2023-11-07 09:25:00
汉克不要乱嘘，你主子的大内宣文章欸
作者: gn0111 (Pula) 2023-11-07 09:27:00
End
作者: cww7911 2023-11-07 09:30:00
说重点
作者: hayashiyuu (yuu) 2023-11-07 09:30:00
当V赚爽爽，觉得自己转真人也能赚，转真人之后攀上榜一大哥，算了一下觉得为了大哥损失粉丝不划算又把榜一大哥甩了，即使如此还是觉得当真人实况主比较好(？
作者: thuki (æ®å‹•å¤œæ™šçš„散尾éž(s)) 2023-11-07 09:31:00
写小说是吧
作者: AmakusaSora 2023-11-07 09:36:00
讲的偶像就不是商品一样，更容易受到跟踪跟拍
作者: hayashiyuu (yuu) 2023-11-07 09:36:00
应该是为了实名制宣传吧，争议都很避重就轻，自己把会员费调高的就一直强调是手滑而且就算真的涨价也合法，被黑就说对方黑他是因为嫌弃真人长相，攀上榜一大哥还说谎骗粉丝还说谎就说自己当时太脆弱，反正都是they的错ww实际上就是一不续约马上真人开台引流、对粉丝飞吻爱来爱去养嘎、养了粉就想涨价割韭菜、榜一大哥可以私下约会、被抓包就哭哭说粉丝比较重要我们分手了
作者: qqclu123 (AppleJuice) 2023-11-07 09:40:00
太长
作者: mapleleaf052 (放棄一切) 2023-11-07 09:44:00
靠北长，你不能看完讲重点吗
作者: miyazakisun2 (hidetaka) 2023-11-07 09:45:00
主要问题是这位故事主角不会引流吧这个问阿姨就对了没色皮跟团队盯 很惨
作者: hayashiyuu (yuu) 2023-11-07 09:49:00
他也有引流啊，一开始抱怨都发在粉丝数0的帐号，不续约消息一出来那个帐号就刚好被挖到了
作者: ckwing03 (陆梓萱) 2023-11-07 09:50:00
在0粉丝的帐号发文真的笑死 有够做作
作者: hayashiyuu (yuu) 2023-11-07 09:50:00
没之前那么风光但大概也算滋润了
作者: beck600325 (E8) 2023-11-07 09:51:00
太长了啦 看不完==
作者: bobby4755 (苍郁之夜) 2023-11-07 09:51:00
里帐其实蛮常见的
作者: elia0325 (ptt万年潜水员) 2023-11-07 09:51:00
太长
作者: miyazakisun2 (hidetaka) 2023-11-07 09:53:00
要在不续约之前就要先引吧一开始都是皮的粉丝 没趁有皮的时间引流就G了
作者: ckwing03 (陆梓萱) 2023-11-07 09:53:00
里到0 还故意跟人说0 我是没看过
作者: Annulene (tokser) 2023-11-07 09:56:00
标题猜内容 中了至少七成...早知道直接下拉
作者: hayashiyuu (yuu) 2023-11-07 09:58:00
刚刚去谷歌了这个名字，还看到有人说他在他的皮生日的时候还特地cos成他的皮ww
作者: bobby4755 (苍郁之夜) 2023-11-07 09:58:00
确实文章里提到很神奇 应该说她在大外宣里几乎写了一篇自传 还骂了一圈环境也很神奇
作者: Nightbringer (荒野奴仆) 2023-11-07 10:01:00
有够长然后又在大内宣
作者: renewforlive 2023-11-07 10:24:00
懒人包：全都给我露脸直播、实名登记
作者: moonlind (又多了敷脸卡跟觅食卡了~) 2023-11-07 10:57:00
想宣传什么？为什么其他人都化名？这样可以吗？
作者: SangoGO (隐世的外来人Lv.1) 2023-11-07 11:12:00
从当V到当实体偶像的历程
作者: labbat (labbat) 2023-11-07 12:26:00
这种例子怎么觉得哪里看过，除了数字量级偏离应该有其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