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文恕删
我想聊聊我眼里的天之痕为什么是部优秀的好作品,那就是人物形塑其实是非常优秀的。
在整部剧本里面没有真正意义上的邪恶,也是我认为剧本优秀的地方(除了那些活该当成
经验值的一干妖怪),甚至包括黑龙王在内,祂对人类行为提出的诘问,都很难定义祂何
错之有。
先谈主角陈靖仇,确实相较于前作近乎完美的主角人格有很大的出入。赛特果决沉稳,遇
事决策明快又不失弹性,聪明善悟还很有幽默感,执行力强又能贯彻信念,几乎是完美的
人格典型。阿仇呢?优柔寡断、缺乏目的性和积极性,自然很难让人产生带入感。而他的
人
格究竟如何养成?则必然要从出生背景说起。
我们先来看一下他的出身来历,在官方攻略本里面的前导说明则直接称阿仇为后主之子,
这显然是不合史实,按589年后主已经投降,隋朝实在无须去追杀降臣之子,史实中隋文
帝待后主还颇为宽厚,和赵氏政权对待李后主、曹氏政权对待阿斗相差甚远。陈朝于589
年灭亡,陈后主投降后在隋朝底下活了十多年,604年才过世。从年代来看,天之痕的故
事跨度应该在一年之内(姑且不论他们频繁出入仙界会否造成时间落差),但在最末于河边
断崖边遇到李世民的时候,陈靖仇应该是十六到十七岁,李世民是十八岁,太宗生于西元
598年,可推知此时大概是616年左右,阿仇应该是600年左右出生。
以逻辑来看,阿仇应该是宗氏之子(故事里虽然有阿仇问师父自己爹爹是如何死亡,从师
父的口中可得知应为战死,和陈后主投降史实不符),设定上可能是陈叔宝的侄儿。虽然
跟演义故事较真有点蠢,但至少我们可以确立一件事实,就是阿仇可能一辈子都没看过什
么大陈王朝,他跟陈朝显然是毫无感情的,和《进击的巨人》中的吉克不同,吉克眼见过
艾尔迪亚人所受到的差别待遇,可是阿仇没有,这样一个人必须要去背负他完全不明就里
的复国重任,无疑是他在性格养成上的最大悲剧。
阿仇的童年生活是怎么样的呢?陈辅本身应该是有武功的,但重挫于宇文拓的压倒性实力
后让他痛定思痛,跑去苦学鬼谷道术并且要求靖仇修练。陈辅本身就是不惑之后才开始修
练道术,势必很难做到循循善诱,因此阿仇在练功过程当中过程应该很不轻松。陈辅于他
的角色如祖孙、如父子,个性又是不苟言笑,还经常性的情绪勒索(要是为师谢世了,你
叫为师如何安心云云),阿仇长年在这样的环境底下,他很难积极性的去完成特定目标。
虽然他曾对玉儿说出“每个人的个性都是自己的一部分”的漂亮话,但实际上阿仇自己对
于师父的反抗一直都是软弱而消极的(从和小雪的对话中可知他会在练功时后偷懒,偷懒
属于消极应对,而非积极性的反抗)。
他是直到离开师父,才开始重新建立自己的行事准则。和玉儿、小雪的相处中,他才活得
更接近想像中的自己。阿仇是极为迫切需要得到肯定的,因此他在得到小朔的恳求、小雪
的倚赖后,可以积极的去砍杀鲛精;得到李世民的劝慰、张烈的
激励之后,可以再次振作起来对抗宇文拓,但受挫后就会直接对自身行为产生强烈的自我
怀疑,这些情绪转折很容易导致玩家烦躁,毕竟玩游戏嘛,自然希望主角快意恩仇,阿仇
这些心境的起落,虽然琐碎,却很真实。
从经济条件来看,应该属于中间层级,阿仇进月河村的时候很直觉的选择去客栈投宿(这
里就不讨论30两银子的币值了,毕竟游戏中讨论物价是没有意义的),可以知道他生活环
境上的经济条件不算太差(可能陈朝有留下一些财产),阿仇应该不是在漂泊江湖的颠沛
中长大,这也可以印证他在物质生活中其实被保护得很好,甚至在伏魔山之前根本没有对
敌经验。那么阿仇的资质又是如何呢?遗憾的是队伍中有着小雪这样恐
怖的天赋怪物,对照隔壁棚靠看了一次御剑术就以战养战到能和南武林盟主一战的逍遥哥
哥,或者前作花没几个月就能用劈空掌砍断石碑的赛特,阿仇在故事中的资质表现着实不
怎么样(阿仇:哇妳竟然一下就会了,这我当初可是花了好久呢)。
虽然战绩一直都很亮眼,但毕竟是游戏,在剧情演出上又有着宇文拓这个战斗力天花板,
阿仇很难让玩家觉得聪明或是资质优秀。两相对照的话,我们可以简单勾勒出这样一个人
物形象:一个家境尚可的高一生,由严厉的父亲(爷爷)教育长大,父执辈耽溺于过去的荣
光单中(当然陈辅对陈朝的情感不见得能这么肤浅的评论,且让我举例一下),终日叨叨絮
絮的要求他专注课业,只要一被发现在弹吉他啦(吹笛)写歌啦(写诗)就是被骂得狗血淋头
,我们也很难看到阿仇在开始旅行之前有没有建立其他普通的人际关系,也很难知道他的
认同需求是由谁来满足。
根据荣格的儿童原型心理学理论,阿仇的内在小孩肯定处于极为不稳定的状态,加上他始
终背负著罪恶感(师父用自己的孙儿换他的命)那么他在游戏中的软弱表现,诸如放走太
监招致追兵(还被张烈嘴了一顿)、初战宇文拓受挫、玉儿殒落,阿仇几乎都是立刻陷溺在
失望的情绪里,甚至萌生放弃的
念头。容易放弃的性格成因可能来源于长期无法得到肯定的心理,又或者家庭的过度保护
,而阿仇显然是两者兼备。
是的,过度保护也是阿仇个性成因的一大重点。讲到这边我们必须要来谈谈陈辅,陈辅是
非常典型的威权人物,他对书上所书的一切深信不疑,包括华夷之防、忠君报国等一干思
维,于陈辅来说岂止圭臬,简直是天经地义了。他也理所当然地转嫁这类的价值观在阿仇
身上,但他对阿仇仍旧抱有一丝的宽容,从伏魔山上和阿仇道歉的事件我们可以看出,陈
辅内心确实知道自身行为存在了一定的问题,至少在情感面来说他仍希望可以保有阿仇的
初心,只是日暮途远,眼见旧朝日远、隋朝的统治日益稳固,国仇家恨交织之下,很难保
持理性。然而陈辅内在一样是存在问题的,源于他对宇文拓的深沉恐惧。
陈朝复国之师全军覆没以后,陈辅并没有带着阿仇去经营一块土地、没有招兵买马、更没
有寻访人才,甚至陈朝旧部都未曾出现,显然陈辅本身也失去了对目标的积极性,信心早
已被宇文拓那惊天动地的一剑给摧毁。这也呼应了为何阿仇在过去的十六年间完全没有参
与到任何复国相关的积极行为,因为师父在无意间也在刻意让他回避这些事情,甚至包括
计画重点的五大神器,也是在伏魔山才听闻其名。陈辅在潜意识中压根就知道陈朝不可能
复兴(这其实也是此前不让阿仇参与任何复国相关计画的原因,他的尊严是不容质疑的),
于是转而求取九五之阵的妄言,把希望寄托在虚无缥缈的神祕学,而当他身有武功之际,
他还能保有阿仇师父的这类引导者的角色,而当他从伏魔山洞获救以后,却永远把武功和
尊严留在那里。
陈辅一直把神器视为对自身使命感、人生价值的唯一救赎,而当他察觉到有他人危及神器
的安全性时,所出现的强烈焦躁反应,其实就源自对其自尊的威胁感。若任人染指神器,
那么陈辅的人生价值将就此终结,这无疑是他不乐见发生的。也因此在阿仇决意先去调查
万灵血、阿仇把神器交换出去等事件后,陈辅的此时已失去维系尊严的能力(无法以武功
维系师父/忠臣的尊严),只能用更强烈的情绪来反击。
故事中最令我动容的有一段,当阿仇坦承自己已经失去对抗宇文拓的勇气以后,陈辅并未
继续情绪勒索,反而说出了“不再为难你了”一语,代表陈辅始终知道自己持续强加意志
在阿仇身上,我们可以想见这样角色转换带来的痛苦,陈辅舍弃了自己忠臣的尊严,选择
做一个安慰孩子的父亲/祖父,转头唸了四句“孤帆天际忘孤舟,楚云低卷故国远。悠悠
我梦如风逝,羁旅何日再南山?”陈辅向来厌憎阿仇吟诗作对,此刻却是用诗句来宣泄情
绪,或许也是制作组有意为之。要知道陈辅放弃的是他半生的尊严与追求,他强迫让自己
从不切实际的梦境中醒来,而对一个年过花甲的老人来说,那是何其困难。而之后的阿仇
给了师父重新振作的期待,却又在他眼前和宇文拓混迹在一起(玩家的上帝视角,当然只
会痛骂师父冥顽不灵),须知一个老者用同样的价值观活了这么多年,他为了孩子舍弃了
尊严,又因着孩子重燃希望,这一次,他确实经不起任何一点打击,而走向了成魔之路。
阿仇始终活在师父和无法承担的身份阴影里,师父则是陷溺在尊严和恐惧的漩涡中,这段
师徒固然最终是以悲剧收场,然而却不代表他们的关系是悲剧。阿仇最后选择挺身面对师
父,面对他自幼以来可望而不可及的高大阴影,却也是源于他对师父的爱;陈辅抛下尊严
向阿仇道歉、一度放弃了复国之愿,那也是为了爱。最后阿仇战胜师父的反应是跪地痛哭
,是我认为天之痕剧情中绝对值得眼泪的一幕之一,阿仇从阴影中走出去,而试图走出自
己的人生。正是在这个瞬间,阿仇的人格才得到了升华。
人物本身有很多的缺陷和瑕疵,却不可厌,源于人物形象的真实丰满。也许很多玩家(包
括以前的我)会认定陈辅是一切问题的核心,但长大以后我却认为陈辅的行为动机都是可
理解的。也许在人生的许多风尖浪口,总是如此的时势使然,而每每引人喟叹。天之痕没
有轩辕剑三遨游万里的波澜壮阔,没有苍之涛宿命难违的荡气回肠,但它确实讲好了一个
好故事。而在故事里的人物即便会让我们皱眉,却只能徒留叹息,能避免纯粹的二元对立
而不流于浮泛说教,我想这也是它之所以值得被列为经典的原因。
当然,游戏本身的平衡性问题实在不小,诸如物理攻击几乎毫无用处、人生鬼蛙才开始等
等,然而那其实也都不重要了,当年的一份情怀,值得被收纳在硬盘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