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和他说上话那天，她是被加奈惠和实弥架回病房的。
“从今天起算休养三个月！尤其不准拿任何刀！”加奈惠罕见地显出愠色厉声道。
“姊姊！我还能出战啊！只要在短刀上涂毒－－”
“妳以为每回任务都只会遇上杂鱼吗！”实弥吼著，双目怒睁，仿佛眼里随时要喷出怒火，然而协助加奈惠将忍搬上病床时，动作却十分轻柔。忍抿唇不语，低头别开两人视线。
看向妹妹打上石膏的左脚，加奈惠方启朱唇，鎹鸦却在此刻入室宣令。她叹了口气，替忍拉上布帘后，与实弥匆匆离去。忍直到确定他俩走远，豆大的泪珠终于迸出，落在自己紧抓被单的手上。越是注视著那双比同龄女孩小巧的手掌，心中越发气恼，随手抓了旁边置物柜上的盖毯，索性蒙着头任由泪雨倾下。
“是疲劳性骨折吗？”
隔壁床传来少年的嗓音。温和而沉稳的声音，令忍联想起倒映山影的湖泊。
“……你也是吗？”忍轻轻吸了吸鼻子。
“这次不是。但前年训练时，因为第二次疲劳性骨折，队服跟刀被隐收走，主公还特地派鎹鸦交代要好好休息。”
“一想到外头还有鬼在吃人，要怎么休息三个月。”
父母遭恶鬼杀害的那幕在脑海重演，她颤抖著吐出话音。她恨透了那些狠毒狡诈的鬼，但更恨不论再怎么努力特训，偏偏困在这副生不出力气斩鬼的矮小躯体。
“鬼杀队没有妳在，也不会垮。”
没有情绪起伏的嗓音，陨石般字字砸入忍的心，她却气得什么也说不出口。因为对方讲的是事实。
花柱－胡蝶加奈惠的妹妹胡蝶忍，学不会水之呼吸，也用不了衍生的花之呼吸。
胡蝶忍无法砍断鬼的脖子。
胡蝶忍即使快要晋升乙级，依然无法单独猎鬼。
若不是有其他队员拖着，胡蝶忍哪有机会毒杀？
毒杀？不过补最后一刀而已，凭什么功绩要算胡蝶忍一份？
都能把刀刺进鬼的身体，脖子怎么可能砍不断？谁不是赌上性命的？胡蝶忍还在用那种自私的借口推托！
那些言语她从没少听过。但忍明白，如果自己跟对方立场互换，也许也会生出同样想法。她真的恨透了自己的无力。只要身体还能动，她就会持续精进呼吸法跟剑式；在每一场实战，详记鬼在成为一团灰烬前，对于各类药剂的反应；只要哪里有什么珍罕药材、医方，一定不远千里、不惜重金取回研究。尽管明白这些努力不是为了要证明给谁看，可要是拿不出符合自己期望的成果，不论是因过度训练负伤，或是被剑柄磨破无数次的水泡，还有濒死队员诉说遗愿时的眼神，她会不知道至今为止，经历这些是为了什么。
“但活下来的人，其中一定有谁因为妳而坚定。妳的努力不懈，启发过比妳想像还要多的人。”
　 忍懵了好一会儿，脑中闪过相依为命的姊姊的笑容，还有痊愈的伤员，离开蝶屋前的鞠躬致谢。回神时手已掀开帘子，布帘后头的景象，让她思考停摆如有数年那么久。
　　邻床病人是名比自己年纪稍长的少年，两腿都打上石膏。少年上身的病服大敞，原因在方便照护左肩与腹部上的伤。尚称俊秀的脸上黏了几块饼屑还不打紧，忍真想知道究竟哪来的天才，把少年容易沾盖伤处的长发盘成髻，插上有蝴蝶坠饰摇曳著的华丽簪子。面上是跟声音一样平板的木然表情，两边腮帮子则不知塞满了什么食物，活像气鼓鼓的河豚。
　　她看着他，心想，什么命运邂逅、同病相怜进而相恋之类的女孩话题，永远跟自己无缘吧。
　　“嗯……谢谢你。”忍正要拉回帘子时，瞥见少年原先死气沉沉的双眼，突然亮了起来，并且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伸手揪住布帘，注视着她。
　　“怎、怎么了吗？”
　　“我叫富冈义勇。今年十六岁。”少年说。
　　“呃？我......胡蝶忍。十三岁。”忍心想这人为什么要突然自介报年龄？但自己如果没有回应，总觉得有点奇怪。
　　“我找好久－－”
　　滋！
　　感受到义勇逼近时那眼神里的迫切，忍下意识伸指，倾注全身的力气往义勇眉心戳下去。
　　“……名字，羽织里面……”
　　义勇倒下前，指向忍盖在身上的“毯子”。忍拿起来细看，衣领内侧还真绣著义勇全名与出生年号。
　　忍想起来，偶有队士不小心将羽织遗落在猎鬼处或藤之家，太难联络上的就会送到蝶屋，等失主来此调养或训练时交还。即便在失主丧失意识的治疗期间。也会将寻回物品放在他们醒来能第一眼看到的地方。忍转头确认，果然写着自己床位号码的置物柜在另一侧。
　　“对不起，是我误会了。”忍满怀歉意地看向在病床上抱着羽织痛滚的义勇。唉，富冈先生，以后能不能一口气把话说完啊……但愿先前做的止痛药还够。她扶额回想库房里的药材存量。
　　义勇从来不会主动谈起额上的瘀青是怎么来的。但鬼杀队里总少不了为人津津乐道的奇闻轶事。此后，忍出任务时没再遭过非难。虽然她砍不断鬼的脖子，却是有史以来，唯一徒手撂倒新任水柱的丙级队员。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