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串虽然已经有点长而且越来越没ACG点了
看到最后变成在吵经济状况或社会阶级让你有没有资格"看起来像日本?"
我觉得这是很奇怪的论点,不管我们的祖先在日本时代是穷是富。
从我们这一代的角度来看,确确实实是很日本的。
毕竟不管我们是受国编本或是一纲多本教育的,终究是中国体制下的产物。
回顾日本时代下被总督府强制移植日本体制的台湾,一定会有这种感受。
如同国府在战后初来到台湾也是有这种感受。
至于在这种环境下的台湾人,认同如何?
我可以举自己家的例子来看
我外婆在1926年出生,跟"この世界の片隅に"的主角浦野铃同年
不过漫画里浦野家养1男2女读完中学就很拮据了(至少没余裕让他们吃冰淇淋)
外祖可以让9个小孩都受教育,还可以过上不错的生活。
像是不时有全家从车路墘的宿舍到台南市区逛林百货的经验
因为他是台湾制糖株式会社第一位台湾籍的课长,
做为要和第一线农民接触交涉的农业课,这个还是需要在地人。
月薪是公立学校教师的3倍,而且台糖正社员的福利很好
在林百货购物可以凭员工证记帐,直接从薪水里扣掉。
糖厂内也设有游泳池、篮球 网球场 福利社和小学校。
当然这些福利多数还是为了照顾日本人设立的...
除了台糖这种准公家公司的就业不平等外,教育上的制度不平等大家应该也都听过
外婆要虽然因为住在糖厂的关系可以读小学校,但还要经过入学考
考的项目有: 用日文念自己的名字,3分钟之内写尽可能多的阿拉伯数字
5分钟内尽可能写平片假名,最后再由日本老师口试。
据说他们会要求念台湾人最不擅长的满满浊音的文句
名额也极为稀少,糖厂一届日本人学童大约20多人就只收4位台湾人
偶尔碰上人数较少掉到10几位时,就只收2位台湾人。
外婆在3位哥哥和2位姊姊指导下,顺利通过入学考,我也在此顺便介绍一下她的兄姊们
大哥是十足的文青,喜欢读的书是欧洲传入的达达主义或直觉主义思想的创作
天资聪颖的他在台南二中毕业后,老师强烈鼓励他要继续升学。
但当时台湾人还不能考本岛内的高等科,他只能跨海到日本本土去留学。
对文学的热爱 让他十分向往文学院。 但是外祖完全不赞同,
理由是台湾人读了文学系也没办法当老师,即使要当记者没有人脉也是不可能的。
没有出路的情况下用中断学费威胁他选了农学院。
虽然念了农学院,他还是在日本参加文学社团没放弃他的兴趣,
农学院的课程他实在念不下去,最后没毕业就回台湾了。不过恰好碰上嘉南大圳完工,
需要大量农业、水利人才,他也正好趁此机会进水利会工作。
就业后也和一些志同道合的好友组社团发表了几本同人志
(他们还很潮的 知道封面很重要,有几本是选抽象概念的美女图当首页
领先各位出本本的人80年了)
二哥就比较认分一点,同样二中毕业后 读了台北帝大附属农林(今日中兴大学前身)
之后也进了水利会工作。
大姊和二姊小学校毕业后,想试着报考台南一高女(校地位在今日的台南女中)。
但一高都是以日本人为主的学校,一班50人中只收3名台湾人
还刻意选跟二高女同一天入学考 尽可能的打压台湾人受高等教育的机会。
如此窄门下两人都落榜,最后只能去读台南私立家政女学校(今日光华高中)
三哥长得人高马大,体能好 还有着不输体能的好脑筋。
在小学校的时候有一次和一群日本小孩吵起来(他们即使人多也不敢欺侮大块头的人)
最后日本人嘴了一句"反正你这台湾人最后也考不上一中啦!"
这句话彻底点燃了我舅公,在士可杀不可辱的干劲下
他还跟当时小学校的校长儿子同年,在成绩完全辗压校长的儿子下
毕业时拿到本来多半只会给日本人的皇族恩赏奖。
最后还真的给他考上了台南一中(校地在今日台南二中)
外祖做为准公家机关里的职员,自然成为统治者殖民政策下的样板目标。
在皇民化的改日本姓名政策下,第一波被迫改了日本姓名。
照外婆的回忆,当时外祖跪在祖先牌位前痛哭 悲叹自己无法守住祖先的姓名
然后带着全家改了日本式的姓名,当然殖民者也给予了"国语家庭"的优惠待遇做为恩赏。
在此补充一下,皇民化运动下的改姓名 最大宗还是发生在
公务体系与相关企业的中间阶层与地方仕绅。最上层的权贵如辜家、基隆颜家
总督府也没有强迫他们改姓。 因此不要看到自家改过日本姓
就觉得真的把他们当作日本人自居了,这百分之100亿是日本压迫下的辛酸见证。
如果还是不懂的,请继续往下看,看看台湾人是怎么在这种歧视下前进的。
糖厂小学校每年都会有运动会,除了体育上的比拼 其实场边家长的较量也不惶多让。
各家都会准备自制的便当让自己的小孩享用,外祖家看到日本家庭准备华丽的三层便当
顿时感到自己传统的饭盒被比下去了,于是隔年去林百货买了同样的便当盒
装入台湾式的卤味、海带对抗日本人的寿司和水煮蛋。
日本人看到卤蛋还以为台湾人在吃变质的蛋 惊呼了一声。
学校里的对抗意识更是厉害,像是台湾人占不小数目的台南二中
校内是严格的学长学弟制 譬如说学弟偷溜进不良场所撞见学长
会被直接揍一顿简称制裁 还不能反呛为什么学长也会在这里。
另外如果遇到台湾人的学长 没跟他们讲台语的话 也会被制裁。
每年的明治天皇生日(11月3日),台南的各中学会联合在高等工业学校(今成大)
的操场办运动会。 对男校而言,这是他们少数可以近距离接近女学生的机会。
所以当台湾人居多的二高女比赛时,同为台湾人多的二中就会喊声为她们加油。
同理 一高女比赛时就换一中的学生鼓譟,这是很自然而然就形成的默契
不须任何人说明或带动。
一中的骄傲也可以从他们学校的应援曲里听得出来
歌词大意:【一中战败之日 太阳将会西升 电线杆盛开花 换言之就是不可能~】
就在这样的气氛下,外婆进了台南二高女(位在今日台南中山国中)
每天搭火车从车路墘到市区去上学,在这通学的路上
她认识了一位跟她同年 从更南边的车站比她更早出门的同学
-留着有点叛逆短发一位医生家的千金
https://imgur.com/eOFVUzu
两个人每天赶火车,再从台南火车站一路走到二高女
有时走太慢快迟到 不得已只能抄近路走过台南神社前面
学校规定学生如果经过台南神社,一定要在门口鞠躬后才可继续走
所以没事她们根本不想走那条路。
在二高女校园里里因为喜欢文学,渐渐聚集一些志同道合的人
有胆大不怕任何事情的豪爽女孩
https://imgur.com/JK57Map
长的大眼清秀 漂亮到常常被二中学生在路上偷瞄的美女
https://imgur.com/ZuBTNFA
形成了友谊深厚的文学少女团体 彼此用花的名字相称当绰号
(花之文学少女组?)
跟男校常常充斥着暴戾之气不同,听外婆讲起女校里的故事仿佛是另一个世界
究竟是女校真的比较祥和还是外婆人太好没去参与那些钩心斗角的就不可而知了。
即便如此 她们还是深刻意识到自己跟日本人不同
有一次一位个性恶劣的国(日)语老师对班上的气氛不满
就叫班长出列到台前,刚好班长是那位短发的医生千金
老师厉声道: 再更往前走一点! 教室内的同学对此都很不满
怒目直视著老师,于是班长也愤怒的向前重踩一步,老师便直接赏了一巴掌给她
https://imgur.com/hc3C1mC
随着战争日益恶化,学校里也有些老师接到红单从军去了
二高女也帮这些老师举办出征壮行仪式
已是高年级学生的外婆他们,因为医生千金的文笔最好
被指派朗读学生给老师的送别文章。
之后学生合唱军歌 日本陆军 送老师走出校园
https://www.youtube.com/watch?v=2_T0HxsvtMQ
(外婆回忆这段时说: 当时日本真的太狂妄了,发动战争还觉得是替天行道)
二高女位在台南飞行场的起飞路线上,操场升旗时
不时可以看到海军航空队的飞机起飞。 校长也会命令全校的学生对这些战机敬礼
刚起飞的飞机低到可以在操场上看到舱内的飞行员回礼
战争也同样影响到外祖家,外婆的三哥南一中毕业后 之后到台南高等工业学校电机组
毕业。 战争中日本急需工程人才,在开始招募第一届陆军特别志愿兵时
就不断有人去"鼓励"我舅公 应该去投考志愿兵 甚至到了天天都有人来烦的地步。
最后坳不过这种"拜托"攻势 舅公还是去报考了,想说笔试时给他乱写一通
没通过就可以交差了事了,没想到成绩发表出来是第二名录取。
这下非同小可,当时已经听到不少人出征到前线从此音讯全无
舅公这次再度拿出求生意志在新训后的测验拼到榜首
选了位在本土立川飞行场整备队的缺,因而幸免了南洋的战事。
他在日本目睹了B-29无情的轰炸和基地里的飞行员最后只能拿飞机体当自杀攻击
的战争末期景象,最后疏散至宇都宫而活了下来。
虽然舅公和台湾本身一样 幸运逃过主要战场的摧残
但外婆家依然有亲戚被潜艇击沉在台日航线上殒命。
舅公也直到战争结束后一身破烂的回到家后,家里才第一次知道他还活着。
1944年外婆从二高女毕业,这是二高女最后一届全员出席的毕业典礼
虽然在战时已经不像30年代时 学生可以戴方帽有隆重的仪式
但比起隔年因为疏散的关系 只剩10多位学生到场,最后在空袭警报声中草草结束
外婆他们还算得上相对幸运了。
从我外祖到外婆 两代和6位小孩(外婆后面的弟妹,受的教育主要都在光复后因此不计)
刚好是日本殖民台湾扶植台湾人来建设本土成为日本人掠夺利益工具,
以及强行转换台湾人国族认同与生活习惯的缩影。
像我外祖还有能力可以写汉诗但到了外婆的文青大哥就只能用日语创作
外婆跟他同年龄的人交流基本上还是习惯用日语。
我也庆幸自己在长过程中 多次想他们请教和整理他们的成长经历
因而得以看出一个台湾人在日化过程中夹杂反抗和顺服的轮廓。
他们这一辈在年老时愿意开诚布公的和我分享这些
其实也和他们的自身经验相关。
我们看日本时代,就如同他们年轻时看他们经历过清国统治的爷爷奶奶们
当时他们并没有机会或环境不允许他们去探究自己长辈的认同意念
强行被日本斩断自家的历史传承与经验。
之后到国民政府来台后,再次重复了一遍。
直到他们步入迟暮之年 才终于迎来了可以和孙辈诉说的机会。
这绝对不是能说"因为我家当时有钱,才有资格称皇民都不想缅怀那时代了"
或是日本时代就是该被一刀划分的好或坏。
毕竟不论当时再怎么穷 住的多偏远,你家的长辈们当时到公所办事
或是和警察大人打交道时 还是得说日语
试问如今哪个人洽公需要用日文的?
因此由我们的观点回顾日本时代,自然会觉得台湾人当时很日本。
但从以上的回忆可以得知 即使当时台湾人再怎么像日本人
日本人不论在过去或是现在 也没把台湾人当自己人过
而台湾人的经验中也屡屡意识到自己不是日本人。
最后如果要说这些经验对自己有什么影响的话...的确是自己对日本文化会
有一种内建的亲和力,毕竟这是自己成长过程中就不断接触的事物。
然后我特别爱看JK的各种日常系的动画
毕竟那常常让我不禁看到一些 外婆他们那辈经历过的一些体验
像是电磁砲里JC放著正事不做满地找幸运草 或是放暑假时
到朋友家里去过一夜 这些情节出现时。
仿佛自己就回到外婆描述的场景里,更能体会这些剧情对角色们的意义。
但这点就会影响到国族认同吗? 这是完全不同层面的事情!
最后如果大家喜欢幻想 如果日本继续统治台湾
或是任何历史上节点的改变会有什么影响。 欢迎移驾至Dummy History版
小弟会在此备好更多的故事恭候大驾
......对了 如果要说我怎么确定这些故事不是我外婆瞎掰或痴呆说出来的?
我好像忘记告诉大家了 那位外婆的好同学,医生千金是我奶奶!
文长谢谢所有看到最后的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