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啊,纯子。”
语气显得中气不足,隐约还可听见打颤的声音,女子说道。
而她所呼唤的对象,则是回以沉默。
停靠在电线杆边拎着手机等待某人的女孩,抬头望着屋簷发呆的男子,百货公司门口
络绎或走出或步入的人潮,心满意足地咬著咖哩面包的小孩子,肩并肩往天桥的方向走去
的情侣,急着前去柜台买票的小家庭。
两朵绽放在人海之中的花,静止不动。
“我们......是不是搭到长崎啦?”
───
时间来到更早之前。
“Buona giornata, Signorine!”一声开门的声响,男子的话语宛如弹珠台内的钢珠
一般,在狭小的空间内不停反弹。从门口不匆不忙地步入众人面前,即便隔着一副墨镜,
还是看得出他满脸得意洋洋的笑容──以及让人十分在意的八字胡。
将视线往下一带,又发现他居然还端著一盘盛好肉酱的意大利面,着实让人摸不著头
绪。在场除了山田妙以外,每个人无不头上顶着大大的问号,却又见怪不怪,各自不语,
等著男子自掀底牌。
“Vuoi mangiare gli spaghetti, Signorina?”那位男子,巽幸太郎,来到昭和时
期备受瞩目的偶像面前,彬彬有礼的问道。虽然听不太懂到底是哪国语言,绀野纯子仍然
面不改色,恭敬的答道:“承蒙您的好意,但不用了,谢谢。”
却是巽幸太郎不死心,在心里做了个鬼脸便转头朝向一旁的源樱,并问了同样的问题
:“Vuoi mangiare gli spaghetti, Signorina?”
“Ahh...... No, thanks?”源樱也不懂他到底在讲哪国语言,只好硬是挤出一句英
文。巽幸太郎全无打退堂鼓的意思,不停地说道“Mangiare?”脸也无止尽的朝源樱的鼻
子靠近。
“你这家伙到、底、是、怎、样、啦!”
二阶堂咲老早就看不下去,又看到这可说是性骚扰的举动,气得左右手各拉起巽幸太
郎的左袖及领口,用足腰力转身配合迅速的下蹲,流畅的完成一次投技。
“......直接切入主题吧。今天应该有什么活动要跟大家说明吧?”水野爱冷冷的问
道,心里头却十分爽快,暗自感叹当年应该也学点柔道。
“是、是啊,这次妳们芙兰秀秀......”巽幸太郎狼狈不堪的从地下爬起来,手中的
那盘意大利面却完好如初,一滴酱汁都没有滴出来。“居然!再一次接到了广告机会,而
且还是外县市的呢!”
喔?此话倒是出了众人意料之外,没想到这个刚成立几个月的地方团体,这么快就有
机会可以接到外县市的广告。却不知道对方到底是请不起更大牌的明星来代言,还是认为
这个新兴团体值得期待,因而选择我们?无论如何,对芙兰秀秀来说都是不可或缺的好机
会。
见众人脸上浮现感兴趣的神色,巽幸太郎也打起精神,将空出来的一手把黑板翻了过
来。黑板上面画著长着眼睛的汉堡,并在下面也画上了身体,看起来倒有点像面包超人,
画虎不成反类犬的版本。而旁边则是斗大的字体写着:“佐世保汉堡名店!!”
“汉堡?佐世保?在日本吗?”二阶堂咲满脸疑惑,殊不知其实佐世保就是佐贺县外
不远处的县市。
佐世保是美军在日本的大据点,其历史可以追溯到一甲子以上,至今当地仍时不时可
看见洋人面孔出没,他们多半不是观光客,而是当地的驻扎军人。当年美军厨师随着军队
来到日本,也将汉堡及炖牛肉等料理的食谱传入当地,佐世保居民将该食谱结合在地食材
,改良成更符合东方人胃口的“佐世保汉堡”。
巽幸太郎介绍至此,却见星川莉莉无邪的面孔上早已流满了期待的神情,两双细长的
腿不停晃呀晃。坐在身旁夕雾虽然对于这些历史的来龙去脉仍有不解,看到星川莉莉这等
表情,也就笑着耸耸肩,将那些疑惑抛到九霄云外。
“不过啊,”这时水野爱仍不愿给巽幸太郎好脸色,双手抱胸说道:“前几天你那台
车不是才送修吗?依照惯例,我们今天就要出发了吧。那交通方面你要怎么办?”
啊,源樱诧异地叫了一声。不久前巽幸太郎应星川莉莉的请求,带她往返市区的玩具
店修理模型。谁也没料到两人却扑了个空,搞了老半天车子还因为车子过于老旧,在回程
的路上出了问题,害得他们徒步走回来这间洋馆。
巽幸太郎忆及自己的爱车,不免流露出苦闷的一面,却又不服输的答道:“这哪有什
么问题!佐贺又不是没其他交通方式可以到佐世保,只是得要在中途转车就是了!”
语未毕,便从口袋中掏出九州铁道路线图,显然是有备而来。巽幸太郎指著连贯佐贺
及长崎的“长崎本线”,表示他们会先搭到“肥前山口”一站,在那边落脚之后便赶往“
佐世保线”的列车上,之后一路搭到“佐世保”站,再透过当地的租车服务赴往会合地点
。
将这些路径以及后续的各项细节都记在脑海后,源樱满是自信的点了点头。然而,有
一个瞬间,她不知怎的打起了冷颤。事情绝不会如此顺利。
───
“好啦,我承认在列车上睡着是我们有错在先。”水野爱满是无奈地说道,“但为什
么到了肥前山口站没有半个人来叫醒我们,总不会其他六个人都睡死了吧?僵......我们
不是不怎么需要休息的吗?”
“毕竟我们就刚好隔着一个车厢,他们或许也认为我们不会睡着,所以就没有特地来
叫醒我们也说不定。”绀野纯子保持冷静的分析给水野爱听,而听者则是越听越感到纳闷
,想是老天有意捉弄她们芙兰秀秀。
事实上,绀野纯子的臆测也答对了一半。至于另外一半呢,便是如水野爱所言,其他
几位成员因长期抱着“僵尸不需要休息”的想法,好几天下来进行了彻夜的练习,却忽略
了“需要的少不等于不需要”这点。众人数天下来的疲倦,便体现在他们的这趟铁道之旅
上。芙兰秀秀该六人在意识到他们搭过站之后,便慌张地在肥前鹿岛站下车,料想水野爱
两人可能早在肥前山口站就下车了。
“麻烦死了......怎么会这样啊!”水野爱像是颗泄气的皮球似的,全身瘫软的坐在
一旁。这时针织衫的口袋传出阵阵声响,她顿了顿才想起来,巽幸太郎为七人准备一定程
度的现金,足以支付单趟列车的金额。水野爱脸上霎时回归血色,抬头对绀野纯子说道:
“纯子!妳的口袋应该也有些钱吧,我们赶紧搭回去!”
话说至此,却不见绀野纯子有任何动作。没有翻找口袋确认,也没有浮现出得救般的
笑颜,只是静静的看着坐在前面的水野爱,朱红色的瞳孔里似乎藏着什么话语,但又让人
摸不著头绪。
生气了?水野爱白里透红的脸颊流下一珠冷汗,只是同样瞧着绀野纯子的双眼,却又
找不到那如汪洋一般的眼神中究竟传达着什么资讯。
过了良久,这才听到绀野纯子开口。
“难、难得只有我们两个,”绀野纯子神色不安的左右观望,竟畏畏缩缩了起来。“
就......假借我们人生地不熟的理由,在长崎市区内逛一阵子再回去......如何?”
哈?水野爱傻了眼,口气竟有点粗鲁。
───
没想到那位敬业的昭和偶像会有这种提案。
水野爱如此想道,此时她却已经搭上了市内平面电车。
绀野纯子起初见到这小巧可爱的电车,讶异地叫了一声。她万万没想到,在满是新奇
事物的现代日本,却还有这像是从英国的在地博物馆里借来的仿真模型。然而,当她见到
车站内的大人小孩们都习以为常地走进电车时,便满脸通红的低下头来。
“就像是妳在圣诞节时说的呢,”水野爱以极为细小的声音跟绀野纯子说道,“即便
过了多久,总还是有不会改变的事物存在着。”
“但我可没料到这种电车还在呢。”绀野纯子苦笑道,“话说回来,要去那个‘眼镜
桥’的话,得在哪站下车才好呢?”
水野爱点点头,摊开手中的长崎市内导览地图。“‘筑町’那站下车后,步行一段距
离就会来到新地中华街,再不久就会看到眼镜桥。不过,上面写说傍晚桥上的灯打亮了以
后会比较漂亮,我们先去别的地方走走吧。”
绀野纯子笑吟吟的答声好。她本以为听到这番要求,身为平成偶像的水野爱一定会毫
不犹豫地拒绝,并铁著脸色狠狠的训话一番。却没想到水野爱买完市内一日电车乘车券之
后,竟自个儿拿起地图规划了起来,实在是出人意料。
不过多久,列车长的座后显示器跑出了“诹访神社”的字样,‘此站,诹访神社....
.’一话传入两人耳中。水野爱将地图对折收入口袋中,向仍在座位上的绀野纯子说道:
“在这站下车吧。”
───
下车后,水野爱再次拿出地图,比对周围的各个地标。“嗯,诹访神社就在前面而已
。上了几个台阶后会有一条小路,可以通往风头公园,就这样走上去吧。”
途中,水野爱回头问了绀野纯子,要不要先去神社向神明打个招呼呢?两人便又多爬
了一段路,当作是弥补元旦时没有去做的新年参拜。
前往山顶的这一路,可称不上是好走。沿着诹访神社一旁的羊肠小径走没几分钟,才
发现后方竟有着数十个民宅或在高处,或在低处的座落在山腰上的各个地方。至于要前往
风头公园的路径呢?自然是在这些民宅之间的狭小路径了,中途还有着险峻的石头台阶,
更显得这条路的难度之高。
虽然路途遥远且陡峭,却也不会让人心中响起退堂鼓。在许多转角处,都可以看见当
地居民亲手绘制的“龙马路标”,也因为是人工绘制的关系,大家笔下的坂本龙马都有各
自的神韵所在,让人会心一笑。除此之外,沿路上也不时可以看见野猫,瞧着他们悠悠哉
哉的模样,也有助于减缓登山过程中所带来的苦闷感。
来到山顶,两人起初看见上头竟空空荡荡,甚为失落。却是她们回头一望,把长崎市
区的景象化为一幅画收藏在双眸之中,这才感到原来不虚此行。绀野纯子找了一旁的长凳
坐下来,并呼唤了水野爱的名字,要她也稍作休息。
───
冬天的夜晚总是特别早到来,当水野爱及绀野纯子两人离开风头公园,来到眼镜桥时
,天空早已披上一层黑纱。行人道上的路灯也在一阵一阵的闪烁之后亮了开来,为每个异
乡子女照耀这片陌生的土地。眼镜桥两侧的灯光仿佛不愿向路灯示弱似的,也跟着照亮桥
身以及河面。
水野爱这时才明白眼镜桥一名的由来为何。远远看来,浮现在水面上的倒影,配合桥
身本体的形状,恰是一副眼镜的样貌。
绀野纯子走到水野爱的身边,望着眼镜桥良久不语,水野爱不明白她的想法,只道是
在欣赏其设计的巧思。潺潺水流的清脆声响不绝于耳,道路上时不时传来年轻男女的谈笑
声,水野爱的听觉不放过任何蛛丝马迹,却始终不见身旁那人的声音。
在想什么呢?
水野爱问道。
绀野纯子摇摇头。
没什么。
只是觉得,我好像看开了点。
在妳出生前的好几十年前,我在一场意外中过世了。
却也因为那份厄运的缘故,才能够跟妳,还有芙兰秀秀的大家相遇。
正如我们今天,因为不幸跟大家走丢了。
我才有这个机会可以跟水野小姐,在长崎的市区四处游荡。
真奇妙呢。
当我们用事后诸葛的角度去看待以往的事情,
即使当下再怎么痛苦我们都能一笑置之。
讲这么复杂的东西我怎么会听得懂嘛。
水野爱苦笑道。
说的也是呢。
绀野纯子微笑道。
现在不懂也没关系吧,我想。
我们什么没有,倒是多的是时间。
谁教我们是僵尸嘛。
.....说的也是呢。
紧紧相扣的手,丝毫感受不到任何温度。
糟糕,好像有点晚了。回去以后要怎么解释才好?
就说我们去很遥远的地方私奔了吧?
.....说什么鬼话。水野爱笑骂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