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得到什么东西,都必须付出代价,在这个世界上,也许没有人能测量出付出与获得之间是不是等价,但有一件事情却无庸置疑。
绝对没有不劳而获的事情。
得到或该说拿回自己过去拥有的力量的艾玛并没有料到,自己必须要付出的代价远比想像中的还要大这么多。
事件过后的第三天,艾玛心满意足地回到宿舍。
这几天她和拉弥亚就像是一对热恋般的情侣,成天溺在一起,也许拉弥亚并不这么想,但艾玛却是这么觉得。
在那天过后,她对拉弥亚的心意有增无减,似乎已经跨越了某一条界线,那份无止尽的思念令她想要疯狂地占有拉弥亚,这异常的状态艾玛虽有察觉,但却不认为这是一件坏事。
因为到目前为止,这份思念都能够得到满足,而且带给她无上的幸福感。
在拉弥亚的家中用过晚餐,也得到了温妮的谅解后,今天的艾玛也带着心满意足的心情回到自己的寝室。
脱下全身的衣物,到浴室将满身的汗水冲去。
莲蓬头的水哗啦哗啦洒落,水气袅袅,艾玛抹著自己最爱的薄荷味沐浴乳,薄荷带来的冰凉刺激着她的肌肤,艾玛享受着这完美的一切。
她不需要再担心武艺科的成绩,凭现在的力量,她能够轻而易举地解决四年级的榜首,这不是自信,是事实。
她想不到有什么需要担心的,可惜变量总在这种时候发生。
剧烈的疼痛从骨髓深处传来,一开始是犹如全身抽筋般让人无法动弹。
失去控制的她跌在地上,还未回神,艾玛就感觉到自己的肌肉和皮肤仿佛被撕裂开来,勉强睁眼去看才发现,不是仿佛,她全身真的被一股不知名的力量撕开,不到数秒,她身上已经找不到一处完整的肌肤,血水如涌泉般潺潺不断。
就算莲蓬头持续清洗,也赶不上艾玛失血的速度。
她看着这惊人的血量,内心却是一阵平静。
事情来的太突然、太绝对,完全没有任何可能活下去的机会。
在这种必死的情况下,她反而觉得惊慌多余了。
所以她只是看着,看着血流慢慢减少,看着浴室的地板再度被冲刷干净。
这时,艾玛察觉到一丝怪异的液体出现。
在透明的水中,突然出现了几缕黑丝……艾玛顺着黑丝看去,寻找著源头。
这黑色的液体,竟然是由她身上流出来的?
究竟是怎么回事?
失血过多,却没死,反而身上的血变成了黑色?
接着,她注意到自己的手,她怀疑那究竟是不是她的手。
一圈像是护手甲的东西,包覆着她的手掌至手肘,手肘关节的部分,有一根略微凸起、乳白色的尖角,护手甲关节的部分,有着像是失去皮肤的肌肉组织,指尖则如野兽一般,有着五根锐利森白的银爪。
然后,艾玛感觉到自己的背后多了一样东西,她转过头去,差点昏倒。
那竟是一条长长的尾巴,犹如鳄鱼的尾巴,周围也包裹了如手甲的材质,最末端的部分像是一根枪头,艾玛毫不怀疑这个枪头有着能够贯穿人脑的威力。
(我变成了什么?)
这是当天她晕过去之前,最后一个念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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嗡……嗡……
电梯特有的声音与空调送风的声音在一个直筒状的空间盘旋,艾玛感觉到耳朵很不舒服,电梯下降的速度让她必须不断吞咽口水,才能好受一点。
在她的右前方,电梯的门口,站着一位黑色西装的老人,他自称领路人,带着艾玛来到这个地方,除了必要的时候外,老人未曾与她多聊半句。
就算是现在,他也只静静地看着显示器上的数字不断跳动。
原本艾玛觉得这种气氛让人难以忍受,但现在她却觉得老人没来搭话反而比较好。
当电梯穿过一段被地层遮掩视线的地方后,整个视野突然变得开阔,急遽转变的景色差异让艾玛倒抽一口气,一种不知该说是敬佩或恐惧的情感悄悄升起。
那是一个半球体的地下世界,整个天花板上贴上一层能够模拟天空与气温的器材,地下世界的范围大到让她无法一眼望尽。
艾玛难以形容此刻的心情。
她只能努力地睁大双眼,确信出现在眼前的景象不是幻觉或白日梦。
那是一片奇异的景色,在这片景色的中央,有个远古以前曾经存在过的遗迹,古代竞技场的复制品,这复制品忠实地将风化、斑驳的部分也呈现出来。
竞技场的东北方是大笨钟,往西在一座湖泊与森林旁边的,是帕德嫩神殿,艾玛隐约可见神殿外来来往往的人,数个搭著洋伞的座位,还有一家香格里拉知名的连锁咖啡厅。
在这个地下世界随处可见这种极度不协调的建筑与环境。
千年前曾经存在,现在已经被破坏殆尽的名胜,在这里获得重生,这本该是令人高兴的事情,然而现在看来,却像是有个孩子将这些名胜随意地凑在一起,它们所展现出来的气势和韵味,比教科书上的图片还不如,仅能看见人类任性的一面。
这些建筑已经嗅不到任何曾经拥有的辉煌,反倒飘着阵阵铜臭味。
(所谓的人定胜天,也有讽刺的一面。)
艾玛看着这些名胜感叹。
电梯的末端,在一栋三层楼的建筑当中,这栋建筑无论从外观还是内部看来,都给艾玛一种仿佛机场的感觉,内部也有着近似海关的重重检验系统。
他们花了半个小时才离开,随后继续跟着领路人到达中央的竞技场内部。
竞技场的外观虽然老旧,但内部设备却相当先进,这让她有种时代错乱的感觉,随着领路人来到竞技场深处,他们在一间相当大的房间外停下来。
门外并没有特别标示著辨公室、储藏室之类的标签,仅仅是挂著一个面具。
领路人恭敬地敲了敲门。
“先生,您邀请的客人已经到了。”他隔着门道。
“请她进来。”
门内的人这么说,于是领路人轻轻地将门打开,等艾玛进入后,旋即关上门。
那是间至少有五十坪大的房间,左右两面各有个大的相当夸张的柜子,右面是密密麻麻的书籍,左面则是许多艾玛喊不出名字的高级酒种与杯具。
在房间的中央,有一套沙发组,那里坐着一个身穿黑色西装,双颊凹陷,身材消瘦的男人,他从容地拿起木制桌上的一杯茶,缓缓地喝了一口。
“请坐。”
那人说道,他的声音低沉而具有穿透力,话语中带着一丝不容反抗的味道。
艾玛在他对面坐下,这个人的声音她听过。
“之前帮助我的人,就是你吧。”
“妳错了,我没有帮妳,但我的确是你想的那个人,你好,我叫做艾伦。”
“我的应该不需要再报名字了吧?”艾玛没好气地道。
“嗯。”艾伦点头。“我一直看着妳。”
“果然是这样……”
(所以,他才能够这么清楚我的事情,如果是他,肯定也知道我失去的记忆吧。)
艾玛打量著这个人,艾伦并不像是一个具有威严的人,他过于消瘦,双颊凹陷的像营养不良的人,即使身上穿着相当高级的西装,也遮掩不了他过于瘦弱的身材。
但奇怪的是,从他的身上,却传来一种难以言喻的沉稳,就像一座极地的冰山,艾伦外型给人的印象就像是海面上能看见的浮冰,但他散发出来的气质却明确地告诉所有人,在这块冰山底下,有着不容任何人忽视的巨大质量。
(这就叫做深藏不露吧?)
而且艾伦冷淡的表情与眼神,更加深了这股冰冷的意象。
“有什么想问的吗?”
艾伦倒了一杯红茶给她。
听见这个问题,艾玛愣了一会,心中忍不住抱怨,不是你找我来的吗?
不过她却没有说出口。
仔细想想,自己确实有很多问题想知道,只不过来这以前,一直以为应该会是由艾伦主导一切的说明会,却没想到对方把主导权丢给了她。
有时候,太多问题,反而会让人无从问起,艾玛此时正好有这种感觉。
明明有很多更重要的问题该问……但她却忍不住问了当前她最在意的事。
只见艾玛脸上泛起红霞,两手扭捏地抓着裙䙓,表现出少女特有的娇羞。
(原来她也会有这种表情……)
艾伦看着这样的艾玛,心中默默叹气。
“今天早上……我是在床上起来,身上也披着一件浴袍,头发也有被吹风机吹干的迹象……”艾玛一边说,脸也渐渐变红。“可、可是,我昨天明明就是在浴室晕倒……而且房门锁著,不可能有同学进来……”
“是我。”面对艾玛羞涩的模样,艾伦淡淡地回应。
“所以我桌上那封邀请函也是你放的?”
“是。”
“这套衣服也是你选的?”
“对。”
“头发、浴袍也是、也是你……”
“全部都是我。”
艾伦回答得很淡定,但艾玛却觉得自己快昏了过去。
她虽然看不见,但却知道自己的脸现在肯定红的很夸张。
“我可是女人阿!”
“没关系。”
“怎么可能会没关系啊!”
“我没兴趣。”
“没兴趣?就、就算是这样,难道看光了别人的裸体,还、还摸到了吧,这样也可以用没兴趣带过吗?”
“可以。”艾伦的声音相当笃定。“为了节省时间,我就把所有事情简单的说过一遍。”艾伦放下手中的红茶。“昨天你昏倒在浴室后,我把你抱出来,替妳擦干了身体,吹干头发,然后替妳穿上浴袍,最后再把妳抱到床上盖被子。”
艾伦每说一句,艾玛额间就多一根浮凸的青筋。
“你要不要顺便哄我睡觉算了!”
“你那时候不是昏了吗?”
“你、我、我……”
“至于邀请函和衣服,很感谢妳的配合,这里如果没有那张邀请函与像样的穿着是进不来的,所以我才会把那些东西留给妳。”
“说道这里……这究竟是什么地方?”
“猜不到吗?”艾伦皱起眉间。“我记得那个传说在凤鸣大学很有名。”
“第九大道?”
“嗯,我以为领路人带你从废弃实验大楼进来的时候,妳就会猜到了。”
“我可是被蒙着眼带进来的……”
“那就没办法了。”
“总觉得和你说话让人很生气……”艾玛小生嘟囔。
不知是否是艾伦的错觉,他觉得现在的艾玛看起来就像是个普通的女孩子,会害羞、会生气、还会闹别扭,一股有口难言的辛酸涌上心头。
(自从我将她从法瑞希姆带来以后,她是第一次有这些表情吧。)
在拉弥亚面前虽然开心,却多了份拘谨,在其他人面前就更不用说了。
(这样的女孩,我就要亲手……)
艾伦不愿意再想下去。
看见艾伦的表情变得黯然,艾玛开口问道。
“你还好吗,脸色看起来……”
“没事。”艾伦的面色瞬间变回先前的冷漠,甚至更加冰冷,他压低了自己的嗓音。“我们还是直接迈入正题好了。”
“啊、嗯、好的……”
对于艾伦瞬间转换的态度,艾玛虽然感到讶异,却没多说什么。
艾伦闭着眼睛,深深地吸了口气。
“艾玛,”他睁开眼,直视著对方。“妳不是人,是怪物,妳是人类和龙蝠生下来的混种,这也就是妳力量的来源,妳是夜魔族的一员。”
艾伦完后,等待着对方的反应,以常理来说,她可能大哭、生气、装傻或用其他剧烈的方式去宣泄心中的不满与惊恐,面对这些,艾伦已经有了心理准备。
但艾玛却是静静地,她的眼珠子略略睁大,但很快就恢复正常,然后拿起桌上的红茶浅浅地喝了一口,一切的动作看来都很平静,却在将杯子放回桌上时因手正在颤抖,让杯中滚烫的红茶溅湿了手。
“妳可把不满都发泄出来。”
“……不满?”
“任何人知道这样的消息,都会动摇,妳也是。”
“……动摇吗?”艾玛露出自嘲的笑容。“可是我不是人啊……”
饱含许多含意的一句话,让艾伦不忍地闭上眼睛。
“……或许是早就猜到了吧,这么多年来身边根本没出现过和我一样的人,反而是野兽、夜魔和我比较像,一个小女孩能够打碎石头,被棍子打破头,还是被划破了手,不管怎么样的伤,隔天就会好,这种事情是人都办不到吧。”艾玛低下头看着地板。“而且昨天……当我看到自己的模样时,心里就有底了,我不可能是人,虽然我没有七岁以前的记忆,不过我想……像我这种怪物小孩,被父母抛弃也是必然的。”
“妳想要找回自己的记忆吗?”
艾玛瞪大眼睛看着艾伦,旋即露出哀伤的笑容。
“不了。”她摇头。“我知道那不是什么美好的回忆,虽然想不起来,但是偶尔总会有些片段出现在脑海里,光是这样已经让我很痛苦,如果知道了全部,我……一定没办法承受,我知道自己很软弱、很没用,所以这样就好,我只想继续和拉弥亚在一起,其他的事情我都不想管,不想知道。”
“……是吗?”
两人沉默了好一阵子,艾伦低着头,闭上眼睛,既像是在沉思,又像是在努力克制住自己的某种冲动,艾玛则是一口一口地喝着红茶。
或许是艾玛没注意到,又可能是艾伦掩饰得很好,在这段沉默的时间里,艾伦的右手轻微地颤抖著,在他左手掌的遮掩下,那紧紧握住的拳,就像要把什么东西掐烂似的,而从他的嘴中,也传出细微的,牙齿之间的碰撞声。
那是只有在极端情感出现的时候,才会有的举动。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终于,艾伦止住了颤抖,平息了内心的情绪,再度抬起头来,表情又是如此地冷漠。
“这样也好,那我现在就来告诉妳,妳身体的状况。”
艾伦突然伸出自己的手对着艾玛,一股淡紫色的魔法能量从艾玛身上荡漾开来,下个瞬间,艾玛感觉到自己的身体似乎有了极大的变化。
艾伦拿了一面镜子给她,镜中艾玛的模样,就像昨天她在浴室看见的自己。
当时她没能看见自己的脸,这次却是清清楚楚。
镜中的她,眼睛就像黑夜中闪烁的红宝石,除了瞳孔以外的部分全是黑色,她的脸色比平常更为苍白,脸上没有太多的变化,除了额间的两个突起。
艾玛移动了镜子,额间的突起原来是两根弯曲至后方的犄角,她的耳朵也变得细长,虽不像精灵这么长,但与人类相比却是一眼就能看穿不同的长度。
腰间与胸口似乎也有着异样的感觉,虽然隔着衣服依然能够看到微微的突起,就像是个护胸与马甲之类的东西吧。
艾玛没有当众脱衣检查的觉悟,而且她也认为没必要。
“这就是妳现在的模样。”艾伦说道。“原本,妳应该能够自由地控制自己要以哪种样貌示人,但妳现在体内的魔力并不充足,导致妳只能够维持人类的模样。”
“……嗯。”
听见艾伦的说法,艾玛突然想到什么似的皱起眉头。
“妳想的没错。”见到对方的反应,艾伦点头。“以前的妳力量会渐渐消失,正是因为妳体内的魔力逐渐削弱,昨天妳之所以能短暂变化,仅仅是因为妳的身体逐渐恢复,而产生生了【换血】的现象。”
“但我记得魔力的来源,能够从食物、魔晶石、自然界当中吸收……”
“虽然可以,但是不够。”艾伦明白她想说什么。“妳不要忘了,妳是龙蝠与人类的混血者,越强悍的躯体当然需要越多的能量,妳的魔力消耗远远比不上吸收,而且妳根本没学过巩固吸收而来的魔力的方法。”
“…….如果这样一直消耗下去,我会变成什么样子?”
“会变成普通人,但是妳会比别人更短命,当妳身上的魔力被消耗殆尽后,龙蝠的基因会开始吞噬妳的灵魂,也就是生命力,最后妳就会死。”艾伦顿了顿,又道。“不过就算短命,也够妳活到四十岁。”
“四十岁吗……也够了呢,像我这样的人就算能活到一百岁又如何……”
“后悔了吗?”
“不……”艾玛笑着摇头。“只是有点感伤,做了这个选择我并不后悔,如果不是这份力量,那天我和拉弥亚就已经……我愿意不计代价的承担这份后果,这力量,也是我将来可以保护她的依靠。”
(只怕这后果……远比妳想的还要沉重……)
看着艾玛那副早已觉悟的模样,艾伦心中暗道。
“是吗,那接下来我要告诉妳一些维持妳身体的方式。”
艾伦就像是一个亲切的导师,他虽然看起来冷淡,措辞也是不冷不热,但艾玛却能够感觉到对方传来一股关心之意。
或许,他不是坏人吧。艾玛这么想。
维持的方法很简单,自然就是摄取更多的食物以及从自然中收集流散的魔力,根据艾伦的说法,人的进食本身就会吸收大量的魔力,但大多数人都不懂的巩固好它,只能任由它逸散开来,而自然界中的魔力有一种惯性,它们会朝着魔力含量多的地方汇聚,大量的魔力汇集而成的地方,有的会成为所谓的圣地、有的则是结晶化,形成魔晶矿,还有一种是在固定的路径不断循环,不断聚集魔力的地方,就称作地脉。
普通人不懂得巩固魔力,就会让身体内的能量流向这些地方。
以艾玛现在的状况而言,只要平常摄取多一点食物,并巩固好吸收的魔力,并不会出太大的问题。
“事实上,人体本身也会产生魔力,根据人的天赋、体质的不同,量也不一样,妳现在的身体和夜魔族相同,只是未曾用魔法淬炼,用我教妳的方式巩固吸收而来的魔力,让身体习惯且活化后,妳的体内也会开始自然产生魔力。”
“我知道了。”
艾玛花了一些时间去熟练艾伦教给她的方式,或许是因为这些方法早就被记忆在龙蝠的基因当中,她学起来并不觉得困难,一下子就上手了。
艾玛满意地看看自己的四周,一股淡蓝色如海洋般的魔法能量垄罩着她。
“怎么样?”
她得意地看着艾伦,就像个考了满分的孩子,希望得到褒奖,但艾伦冷冷地看着她,用令她感到发寒的低沉嗓音说道。
“既然妳现在都会了,我也该告诉妳,妳该付出什么代价了。”
冰冷、无情、冷酷,刚才从艾伦身上感觉到的那一丝关切突然全部消失了,庞大的压迫感朝她袭来,让艾玛原本带着笑容的脸僵住,畏畏缩缩的她甚至忘了坐回座位上。
(这算什么?是想故意吓人吗?明明道刚才为止气氛还算不错,我都说了自己会接受代价,干嘛突然转变这么大?真让人不爽……)
艾玛瞪了他一眼。
可惜艾伦却像什么都没看见。
“你说吧,你要我做什么?”艾玛尽力装出无惧的模样。
“我要你杀人。”
艾伦淡淡地说,他的语气完全没有因为自己口中说出来的话而感到迟疑,就像是在对着艾玛说“明天早餐吃三明治吧。”一般,平淡的让人反应不过来,让人毛骨悚然。
“杀人……你要我去杀人?”
艾玛退了好几步,不敢置信地瞪着艾伦。
“以你现在的力量,要杀人并不难。”
愤怒……一股难以言喻的怒气从胃中燃起,火势迅速扩张,填满了艾玛的胸腔,从她口中,以言语的形式爆发出来。
“你有没有搞错啊!”艾玛用力拍桌。“你可是在说杀人耶,那是夺走一个生命,你居然说的这么轻描淡写,你脑袋有问题吗?”
艾玛大步上前扯近艾伦,两人近到能够感受到对方的鼻息。
“我说过付出什么代价我都愿意,但这仅限于我这个人!”
艾玛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发了这么大的脾气,的确,杀人对她来说是不可能做到的,就算是面对柯尔伯,其实她也没有真的打算夺走对方的性命。
即便过著没有朋友的生活长大,艾玛的个性也还未扭曲到对人命的价值感到怀疑,但现在在她心中还有着另外一股情绪,那是一种遭到背叛的情绪。
或许艾伦自见面以来都是一贯的态度,但她多少能感受到艾伦对自己的用心,甚至曾经告诉过自己,怎么做可以活得像普通人……她以为艾伦应该会更在乎她,但事实却不是这样。
(原以为……又有一个真正关心我的人……)
她用力推了艾伦一把。
“你给我搞清楚,就算我再怎么糟糕,也不会去杀人。”
“我没有问妳的意见,我是要妳去做。”
面无表情地看着艾玛的爆发,艾伦整了整自己被用乱的西装,继续用平淡的语气说著。
“哈…….哈……我突然发现自己或许能够杀人,如果那个人是你了话,我马上就动手!”
“别傻了。”艾伦摇摇头。“你打不赢我的。”
“你!”
艾玛终于受不了对方的态度,那种毫不在乎的态度,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的模样,彻底激怒了她,她朝艾伦挥了一巴掌。
她只希望这么作能让眼前这个人变得正常一点,让他吃点苦头。
啪!巴掌的声音纪轻脆又响亮,火辣辣的掌印烙在艾伦的左脸。
但他的眼神依旧。
啪!又是一巴掌,艾伦的右脸红了。
艾玛的眼眼睛也红了。
她紧紧握住拳头,不知不觉使出了全力,对着艾伦的鼻子挥下。
啪!巴掌声响起。
艾玛的脸上,也烙了一掌。
她的拳就停在艾伦眼前,只差几公分就能痛殴对方一顿。
但她却没办法再挥下去。
酸麻、刺痛、烧烫,挨了一掌的不只是她的脸,还有她的心。
“别太过份了。”
“过分的人不是我!”
艾玛夺门而出,比任何东西都还炙热的水珠子,落在厅里,落在心里。
(我做错了吗?)
艾伦这么问著自己,但内心并没有答案。
人的心本来就不会给你任何答案,因为当你在隐藏自己的时候,就已经把自己的心给蒙蔽了。
他也明白这个道理,但他却忍不住问出口,什么原因?他并不清楚。
就如同他的表情,他并不认为杀人是一件大事,因为这些人跟他毫无关系。
就像是面对着鸡、鸭、猪、牛,他们跟自己并没有关系,宰了他们并不会让艾伦有多少犹豫,他不认为人命就比其他物种更珍贵。
或许,人类会思考,会创造,有心,所以独特,所以与众不同。
但那只是人类自己这么想,在更强大的物种面前,人类也不过是肉块罢了。
想到这里,艾伦的心不禁抽痛了一下。
“我是不是变了?”他突然看向窗外,看着远方。
“卡奥斯……我们是不是都变了?”
没有人回应。
窗外的绿叶随风摇曳,人工的日光穿透叶缝,撒在青绿的草地上,一只猫嘴里叼著老鼠拔腿而奔,草地上几只幼鼠爬过该处,远远看着猫扬长而去。
这些老鼠现在是什么样的心情呢?
艾伦不愿去想。
把自己的心情无限扩张,用自己的思考去揣摩其他人,甚至其他物种这样的事,本来就是愚不可及,人连自己都无法管好了,又凭什么去管别人,凭什么用自己的心意去限制对方的作为呢?
人都是自由的,他们有权利胡思乱想,有权利创造自己的世界,建构一套自己的思维,只要不影响到他人的权益。
艾伦明白,所以他看着艾玛离开,没有阻止。
艾玛明白吗?或许明白,但事情牵扯到自己,牵扯到了同类的生命,道理就不再只是道理,天秤的两端也不再只是单单秤出重量的高低如此容易。
所以她跑开了,她此刻在奔跑着。
艾玛对这里并不熟,来到这里,也不过才短短一个小时左右,她连看都还没看清这里,更遑论熟知地形。
但她还是跑着,眼前的景象不断变化,她把注意力集中在两眼,集中在双腿,全神贯注地奔跑,她必须这么做,不这么做了话,她总觉得自己就会开始胡思乱想,她害怕自己也变得跟艾伦一样,认为杀人不是件大事。
杀人怎么可能不是件大事。
这道理天经地义,唯有罔顾人权,丧心病狂的人,才会觉得没什么。
但艾伦看起来不是这种人。
即便只是刚刚见面,但艾玛就是知道,艾伦并非这样的人。
所以当艾伦这么说的时候,当艾伦打了她一巴掌的时候,她才会流泪。
眼泪如今已经被风吹干了,焦虑却仍未被吹走。
穿着高跟鞋奔跑是多难的一件事情?
艾玛从来没穿过,她不知道。
所以她跌倒了,还跌得很重。
她已经跑出了那栋建筑,来到一片像是庭园般的地方,突然脚下传来喀啦一声,天旋地转,艾玛连反应都来不及,尖叫一声就扑到地板上去。
扑倒在地的姿势绝对不会好看,更何况艾玛身上还穿着一件小礼服,如今这副模样只能以滑稽来形容。
但她却没有站起来。
她觉得很委屈、她并不觉得自己对艾伦说的那些话有什么错,但同样的,她也不认为艾伦要她付出这种代价有什不对。
一切都是她自己答应的,只是她当时没有想到。
全部都是她自己没有深思熟虑、情况也不允许她深思熟虑。
所以她觉得委屈。
趴在地上,艾玛就这样子哭了起来。
她就像只被母猫抛弃的小猫,伏在地上颤抖,娇小的躯体蜷缩成一团。
她哭得很用力,哭得很专心,以至于当有人出现在她身边的时候,她竟然一点都没有察觉,那人穿着简陋的服饰,走到花园后,看见艾玛在哭,又悄悄退了回去。
当她再次出现,手上已端著一个托盘,上面放了一杯水和一个小蛋糕,还有一颗只要大哭过的人必备的喉糖。
经历过换血的艾玛,感觉神经远远超常人,但如今的她,却失态到当对方走到她身旁蹲下,拍拍她的肩膀时才发现。
那人扶起梨花带雨的艾玛,拿起湿纸巾替她擦拭沾满尘土与泪痕的脸,轻柔的动作让艾玛放弃推开对方的冲动,等到对方停止动作后,艾玛才看清眼前的人。
她虽然穿着简陋,服装上带了点灰尘与污垢,但却掩盖不了她的美貌。
那不是让人惊艳的美,她的美就像是看见孤儿院孩子与保母和乐融融、看见人们合力救起受困的灾民时,真心散发出来,温暖人心的美。
她两眼有点涣散,她的鼻子并不小,嘴唇也稍微厚了一些,可是她的笑脸,却让人感到愉快,感到放心,感到温暖,甚至是心动。
艾玛忍不住多看了她好几眼。
像这样的人,怎么会待在艾伦的身边?在这种恐怖的地方。
虽然一路走来看得不多,但在过来的大街上,艾玛曾经见到,那种被弄成四不像,却又像狗一般被拴住的怪物,还有挂在橱窗内的断骸残肢,都可以说明这里绝对不是个正常的地方。
她当然不认为传说中的第九大道会有多正常,但也没想到会如此恐怖。
在这种极端不正常的地方,却出现个正常,而且朴质的令人动心的人?
艾玛感到很混乱。
就像看见法院中,歹徒正拿着法槌审判跪在地上的法官一样奇怪。
“你……这样的人,怎么会在这种地方?”艾玛忍不住脱口。
“我们应该先自我介绍一下吧?”对方轻轻地笑了。
“阿阿…….”
“我叫做菲丽,你呢?”
看见艾玛还处在发呆的状态,菲丽先说了自己的名字。
“我…….我叫……艾玛.威尔森。”
“嗯。”菲丽点点头。
艾玛原本以为她会继续问下去,没想到菲丽点头后,就把托盘上的水、蛋糕还有喉糖递给艾玛。
“大哭是很费力的事情,所以一定要补充体力才行。”菲丽说的仿佛心有戚戚焉。
艾玛也不跟对方客气,接过蛋糕就开始吃了起来。
原本女孩之间是不应该这么安静的,即使是在吃东西,她们也会像小麻雀般叽叽喳喳聊个没完,但这种天性此刻并没有被发挥出来。
菲丽知道艾玛有心事,所以她在等对方开口。
艾玛知道菲丽想问,但她却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静默垄罩着两人,除了艾玛吃东西的声音外,只余远处的鸟鸣,和绿叶摇曳的声音,不知道过了多久,只知道是其中一人沉默的极限,菲丽开口了。
“我……来到这里已经三年了。”
“嗯……”
“这里满好的。”
“咦?”
“有吃的,也有穿的,还有这片美丽的庭园,过了那扇门以后……”
菲丽指著远处的一个拱门。
“还有很多朋友。”
她笑得很温暖。
“这里……是这么好的地方吗?”
艾玛难以置信地看着菲丽。
“你知道吗?”菲丽睁大眼睛看着艾玛,她的双眼仿佛有一种魔力,让人想要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看。“我来这里之前,眼睛是看不到的喔。”
“啊?可是你现在……”
“他治好了我。”
“谁?”
谁治好了她?
艾玛想的到,她甚至不用想、不用猜就知道是谁。
可是现在她却一点都不愿去相信。
“用他自己的眼睛。”
“…….”
艾玛说不出话,她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静静地,听着菲丽说下去。
“他的眼神和表情总是很冷淡,而且还做过掩饰,所以你看不出来也是正常的。”菲丽说著,脸上浮现悲伤的笑容。
“你并不是第一个在这哭的人,我也在这里哭过。”
“嗯……”
“我来这里之前,是个妓女。”
艾玛想不到,一个笑容如此美丽温暖的人,竟然会是个妓女。
这种事情当然并不罕见,人类活了多久,妓女这行业就有多久,每个时代尽管名称不太一样,但做的事情却从来没有改变。
总是有人必须靠这种方式去挣钱。
那么,菲丽被送过来艾伦这里做什么,也就不难想像。
艾玛看她的眼神,不由变的怜悯。
“不用可怜我,我是个瞎子,又是个女人,能养活自己的方式本来就不多。”菲丽轻笑着摇头,似在否定艾玛内心的想法。“不过他并没有对我做那种事情,如果有,他又怎么会给我这个呢?”菲丽小小的手指,指著自己的眼睛。
“我在这里过得很开心,很多被送来他这里的人,都很开心。”
“……是吗?”
艾玛觉得自己口干舌燥,即使喝了很多水,还是无法消除这种感觉。
“艾伦不是坏人。”
艾玛知道。
“但艾伦身边有很多坏人。”
是吗?
“所以他也必须当一个坏人。”
为什么?
“因为有时候好人力量太薄弱,没办法保护任何东西。”
艾玛想哭,这种感觉她知道。
“艾伦是个笨蛋,妳会哭的这么伤心,一定是他做了傻事。”
艾玛哭了,她说不出话。
“但请你给他一个解释的机会,好吗?”
艾玛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
“如果听完以后还是很生气,妳再狠狠地给他一巴掌,骂他一声猪头吧。”
艾玛点头了……
不久后,艾玛离开了,回去艾伦那里。
看着远去的艾玛,菲丽哀伤的笑了笑。
“不伤害人就无法前进,但你的手法也太笨拙了,艾伦……”
菲丽目送艾玛离开后,转过身去,不远处的拱门下,传来幼童稚嫩的声音,一个五六岁大的孩子,张开双手朝着菲丽小步跑来,他头上有着犄角,肤色苍白,一条小小的尾巴在半空中晃呀晃。
她笑得很温暖,眼中充满慈爱,轻轻地,将孩子抱入怀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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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伦是不是笨拙的人,这不是由菲丽说了算,而且他也不认为自己很笨拙,但他现在正按著自己的脸颊,不可置信地看着艾玛。
艾伦是笨拙的人吗?
大约离开庭园后十分钟左右,艾玛就顺利回到了艾伦的办公室。
他的办公室并不难找,至少艾玛在来的时候已经记住了房间位置与楼层,而且当她向这里的人问路时,大多数人也都相当愿意告诉她,虽然眼神中充满一种奇怪的笑意。
大概被当成了被拿来孝敬艾伦的女人吧。
艾玛这么想。
强势地推开办公室的门,她怒涛汹涌地来到艾伦面前。
艾伦连看都不看他。
“你已经决定好了吗?”他淡淡地说。
依旧是冷漠的、毫无感情的。
“对,我决定了。”
“你的决定是?”
“看着对方说话,这应该是基本的礼貌吧?”
“嗯。”艾伦抬起头,面对着艾玛。“我已经在看你了。”
“我知道。”
“你的决定呢?”
“我决定……”
啪!
“我决定再赏你一巴掌!”
艾伦显然没有料到这一下,毫无表情的脸上突然有了微微的变化。
他似乎有点吃惊。
艾玛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伸出一只手指,抵着他的鼻尖。
“菲丽小姐说的没错,你这人果然欠揍!”
听见菲丽小姐四个字,艾伦的眼角抽动一下,但随即又恢复成原来的表情。
“是吗……你见过她了啊。”
“对,我也知道你那死鱼眼是怎么回事了。”
“那又怎么样?”
“我不知道你给菲丽小姐灌了什么迷汤,但我很喜欢她。”
“所以?”
“她叫我给你解释的机会。”
“我如果不解释呢?”
“我就再给你一巴掌。”
“你打不过我。”
“我没有要打你。”
“不然你想干嘛?”
“我只想给你一巴掌而已。”
艾玛挺起胸部,瞪着艾伦,艾伦只能摇摇头。
(太不讲理了,原来她也有这一面,虽然一直看着她,但却从来不知道,或许是因为拉弥亚带给她的改变,让她慢慢地摸索到属于自己真正的个性吧。)
这种不讲理,也是女孩的专长,因为比起道里,她们更在乎感觉。
艾玛觉得艾伦不是坏人,她说不出什么原因,只是感觉。
在听过菲丽说的那些话以后,她觉得自己一定要逼着艾伦作出解释,这个举动也没什么道理存在,只是她觉得这么做是对的。
“为什么要我杀人,要我杀什么人,现在你愿意解释给我听了吗?”
艾伦摸著自己发烫的脸颊,别过头去。
“我原本就打算要说。”
“骗人,那你刚才为什么没说?”
“因为你跑出去了。”
“……”被艾伦这么一说,艾玛顿时语塞。
(仔细想想……确实是我先打人的……)
艾玛对于自己的举动感到懊恼,自己冲动的行事让她觉得很尴尬。
“坐下吧。”
艾玛依言坐下。
“要你杀人,只是这件事情上的附属品。”艾伦再度倒了一杯热的红茶给她。“实际上要你做的事情,是保护一个人。”
“……保护谁?”
“拉弥亚.霍克,也就是妳唯一一位朋友。”
“这事情跟拉弥亚有什么关系?”艾玛脸上出现怒容,她不认为这些事情应该与拉弥亚有交集,所以她认定艾伦还在欺骗她。“你最好不要再骗我,你应该知道她……”
“她对妳很重要。”艾伦接过她的话。“我没有必要骗妳,就算我没说,难道妳从来都不觉得拉弥亚很特别吗?”
“就算我觉得她特别又如何,她是我最喜欢的人,我当然觉得她很特别!”
“那她的颜色呢?”艾伦冷冷地道。“那片湛蓝如海的颜色呢?”
“你、你……你怎么会知道……”
“你不会天真的以为,只有妳可以感觉到别人的颜色吧?”
“就、就算看见了又怎么?”
“我相信妳也看过其他人内心的颜色,妳有见过跟她一样的人吗?”
“没有……除了一些颜色很杂的人以外,偶尔会出现跟你一样,看不见颜色的人,但在我看过的人里面,确实没有一个人跟拉弥亚一样拥有那片海洋般的颜色……”
“那是灵魂的颜色。”
“灵……魂……”
“没错,不是常有人说生命力之类的东西吗,那所谓的生命力,说穿了就是灵魂,是一种高度浓缩的能量,因为是高浓度,所以当一个人豁尽生命时,往往能爆发出远远高于自己的力量。”
“那又如何……”
“人的行为会影响灵的好坏,以简单方式来说,就像多数人用魔力来增强身体,灵魂则是必须用心去淬炼,也就表示如果这个人的意念越强,灵魂就越强大,包含的能量就越多。”
“那拉弥亚的灵魂……”
“就算不用我说,你也知道吧?”
艾伦打断了她的话,不过这也证明了艾玛所想的没错。
拉弥亚的灵魂蕴含的能量大得吓人。
“最近,凤凰市多了一群和你同样的……人。”
“?”
“就是和你一样拥有看透他人灵魂的人,这群人的目标就是拉弥亚。”
“……为什么?”
“妳应该很清楚才对。”艾伦说道。“妳不也被她的灵魂给吸引了?”
艾玛想到了当初见到拉弥亚时所受到的冲击。
“妳没有想过要永远待在她身边、不想让任何人靠近她、想要独占她的心理?”
“我……”艾玛想要否定,但她却说不出口。
“拉弥亚的灵魂,有着让人疯狂与着迷的力量。”
“疯狂……他们想要对拉弥亚做什么?”
“吃了她。”
“什么?”艾玛几乎是用咆啸地说道。
“我说,他们想要吃了拉弥亚。”艾伦淡定地说著。“对他们来说,拉弥亚的灵魂有一种近乎毒品般的吸引力,他们想要将她吃下肚,得到那股力量,和她融为一体,而且拉弥亚的灵魂确实有这样的价值。”
“这……怎么可能……太扯了……”艾玛的面色苍白。“你说他们可是人耶,人怎么可能会有吃掉别人的想法?”
“想想你和拉弥亚的遭遇,真的不可能吗?”
倚强欺弱,不把人当回事,这种事情,他们才刚刚经历过。
被艾伦的话激起自己的回忆,艾玛突然感到全身一阵恶寒。
可是,就因为这样,就该把杀人的行为正当化吗?
如果对象是柯尔伯那种人,或许艾玛很愿意暴揍他一顿,但是一想到一条人命从自己手中流逝,活生生的人在自己面前化做断线魁儡,他就感到头皮发麻。
(办不到……我办不到啊……)
这时,脑海中又是几个画面闪过,就像是讯号极差的电视台,突然闪出几个画面,一双与她现在极其相似的手,穿透了一个女人的身体,然后又穿过了一个孩子与一位金发女郎,艾玛仿佛可以感觉到缠绕在手上湿热的血。
她看不见那些人的脸,可是她觉得很痛,就算现在把手穿过自己的身体,可能也比不上这样的剧痛……
她想到了拉弥亚、想到温妮、汉克、菲尔,想到了他们的笑脸,最后她试着去想像当这些人失去生命时的模样,但她发现自己不敢,人有多美好她已经体会到了,如此美好让人如此温暖的生命,她怎么能够夺走。
(人命是平等的吧……)
“我不会去做……我不能去做……”艾玛站起身来,双手紧紧握拳。
“妳会去做的。”艾伦的话说得很笃定。
艾玛知道他要说什么,这个理由会让她不得不去做。
“如果妳不去做。”
拜托,不要说!
“拉弥亚就会死。”
我不想听!
“那三个孩子也会死。”
我不要!
“而且都是妳的责任。”
不是、不是、不是!
“妳就是杀了他们的凶手。”艾伦淡淡地说完最后一句话。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艾玛发出宛若癫狂的尖叫,但艾伦毫无反应,只是静静地看着她,看着她仰天咆啸,看着她宛若死尸般低头不语。
最后,看着她一步一步地离去。
她转开门,正准备离开。
“妳要付出的代价不只如此,我以后还会连络妳。”
艾伦没有看着她了。
艾玛也没有,她连话都没说,只用仿佛足以破坏整个入口的砸门生回应。
艾玛离开后,艾伦并没有追出去,他不需要送她离开,外面自然有人会帮他做这件事。
艾伦静静地坐在位置上,端详眼前的那杯红茶,感觉著袅袅白烟,他竟发现那是如此多变,也发现自己居然会开始做这种毫无意义的事情。
房间很空,他觉得这个办公室变得太大了,对面的柜子、沙发,还是眼前碎成两半的桌子,似乎都变得很遥远,让他感到很空虚,让他觉得自己只是这房间中的一个小小黑点,让他想要消失……
空虚难过的时候,时间总是过得特别慢,不过短短五分钟过去,艾伦已经觉得自己快要受不了了,有一种想把所有事情都说出口的冲动。
即便艾玛已经不在这里。
这时,外面传来轻轻的、缓慢的、令人放心的脚步声,那声音不是高跟鞋发出来的,不是那种仿佛戳入人心,搔起欲火的声音,而是稳健、轻柔、仿佛正在步入他人心中的声音。
声音的主人来到了门口,如同她的脚步声,轻轻地、温柔地,她敲了门。
“进来吧。”艾伦没有抬起头,他仍在看着那杯红茶。“妳知道妳是不需要敲门的。”
那人走来,轻掩上门。
她不发一语,坐到艾伦的身边。
“你也知道,我敲的不是门。”
“是什么?”
她伸出她有点粗糙,却很干净,很朴质、也很有魅力的手,贴在艾伦的胸口。
“我敲得是你的心。”
艾伦没有说话。
“进来这里不需要敲门,可是你的心却是敲了门也进不去。”
“我对你难道不好吗?”
菲丽摇摇头。
“你对我很好,对我们都很好,但对她不好。”
“你说艾玛?”艾伦愣了一下。“她不需要知道太多东西,她只是卡奥斯布局中的一颗棋子而已……对旗子是不需要有感情的…....”
“这就是你对她不好的原因。”菲丽淡淡地笑了。“那你想对她好的原因呢,你的心是怎么告诉你的?”
艾伦没有回答,但他的手却不由自主地颤了一下,红茶溅在手上。
菲丽从口袋拿出手帕,轻轻替他擦拭,也接过他手中的杯子,将它放回桌上。
她知道艾伦现在需要的并不是这杯茶,他需要一个人能让他转移注意力。
“我不知道……”艾伦低下头、闭上眼,这几个字艰难地从他喉间挤出来。
“不知道也没关系。”
“没……没关系?”
“嗯,没关系。”
菲丽笑的很温柔。
看着她,艾伦觉得自己轻松了不少,压在胸口的大石慢慢消失,但随之而来的,却是一股难言的酸楚和不堪的回忆在他心中、脑中,悄悄涌现。
“不需要安慰我。”艾伦冷冷地说。
他的表情也变得更冰冷,如同锐利的刀子,他不想在别人面前表现出软弱。
但菲丽却轻轻将身子靠过去,她抱住他的肩膀,把他的头靠在自己胸口。
就像是抱着容易破碎的玻璃制品。
只因她看见了,在艾伦的眼角,闪著一丝水光。
“我没有安慰你,我只是想抱你。”菲丽悲伤地笑了。“不行吗?”
“随便妳……”艾伦的语气依旧冷淡。
但他的手,却紧紧握住了菲丽的手。
=====灵魂收割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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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世界到处都是陷阱===
今明两天都会更新两篇,
预计把剩下的篇幅贴完,
幕间还不一定,可能考虑不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