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月勾起镶满繁星的夜幕,洒落遍地寒芒,微风拨弄着绿叶,谱出自然的乐章,也拨动了人的心弦。
在潺潺小溪边,艾玛脱下了凉鞋,白嫩的脚浸泡在冰凉的溪水中,她的手翻弄着地上的小石子,发出喀啦喀啦的声音。
她看着夜色,不发一语,只是不断地重复著翻动石子的动作。
方玉站在一旁,月色昏暗,他看不清艾玛脸上究竟是什么表情,但他猜的到艾玛的心中肯定不好受。
在离开博物馆后,他们虽然平静地吃了一顿饭,但气氛却凝重的仿佛是受刑者的最后晚餐,餐桌上众人不发一语,只闻餐具碰撞的声音,甚至就连咀嚼声都显得格外刺耳。
那种聚餐方玉实在不想要再有第二次。
“妳还在难过吗?”他问。
但艾玛恍若未闻,只是拨弄石子的手停了,几十秒过去后,喀啦喀啦的声响再度传来。
“我不知道。”
“妳看起来就像是在难过。”
“我是在难过……”艾玛点点头。“但……我不知道这感觉是不是真的。”
“妳在说什么奇怪的话啊?”
“我很期待今天……每一年,从我开始有意识以来,我每一年都很期待你们来这里玩。”
“这我知道。”
“只要是你们来的那天,我是总会比平常高兴好几百倍、几万倍。”
“那又……”
“我现在的难过,”艾玛看着方玉。“到底是因为玩得不尽兴,还是因为被妈妈拒绝?”
“当然是被阿姨拒绝啦!”
“可是…..”艾玛露出悲伤的笑容。“……你不知道。”
“你到底在说什么?”
“我是怪物喔。”
“啥?”
“不管你信不信,也不管我是不是,大家都把我当作怪物。”艾玛顿了一下,把剩下的句子艰难地从嘴里说出来。“…...法瑞希姆的人,每个都这么想。”
“……”
“一个人的存在,是借由许许多多的他人所反射而成的,自己是没有办法证明自己的存在,所以当大家都认为我是怪物的时候,我就会变成怪物。”艾玛的手用力地砸在石滩上,石子传来不该有的碎裂声。“就算我跟他们一样,留着鲜红色的血。”她把受伤的手举到眼前,看着鲜血慢慢滴落。
“只是我没想到,连妈妈也是这么认为……我早就应该习惯这种目光,所以我不知道,现在的难过到底是为了什么?”
方玉看着艾玛,他有点错乱,有点目瞪口呆。
艾玛的这番话,已经远远超过她这个年龄所应当具备的想法,就算是大她两岁的方玉也难以跟上,所以当她说话的时候,方玉既插不上嘴,也不晓得该怎么反驳。
是什么样的痛苦,才会让一个七岁的孩子说出这种话?
“很奇怪吧?”艾玛仿佛看穿了方玉的想法,露出自嘲的微笑。“我可能是一个很不服输的人,这些年来……我拼命学会读书写字,看了很多书,就是为了讨别人开心,为了交朋友,我想知道他们在想什么……想知道自己怎样才能变得让人喜欢,只不过……只不过……”
“艾玛……”
艾玛小小的肩膀,轻轻地颤抖著。
方玉忍不住走上前去,她虽然听不太懂艾玛的意思,但在重视的人难过的时候,给予对方安慰和拥抱,这一点他还是办得到的。
艾玛感觉到方玉的胸膛贴在她的背上,两只手环抱住她,她没有抵抗,方玉的拥抱轻柔的像羽绒一般,让她感到既温暖又安心。
她把自己的头靠在方玉的脸颊上。
“为什么……我明明这么努力……却连妈妈都改变不了……为什么…..为什么……我不是怪物,我不是怪物……我没有想过要害人,我只是想要交朋友,我只是想要妈妈啊……”
方玉没有说话,他依然抱着艾玛,他不知道该说什么,他只能轻轻地替艾玛抹去不断滑落,烫入心扉的眼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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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不远处的屋内,温暖的灯光透窗而出,安娜坐在沙发上,手上端著一杯咖啡,她不断地用汤匙搅拌咖啡发出碰撞声,想要借此来解除心中的烦躁。
温妮站在不远处,略带不满地看着她,却没有阻止。
她手上正拿着话筒。
“是……我明白了。”
“我还不能告诉你东西是在哪里拿到的。”
“你可以确定这个结果吗?”
“好,我明白了。”
“谢谢你。”
温妮挂上了电话,也替自己倒了一杯咖啡,才刚坐下,安娜马上开口。
“是杨润打来的吧?”
“嗯……”
“研究有结果了?”
“他是这么说的。”
“结果是?”
“……”温妮不说话。
“是不是跟艾玛的异状有关?”
温妮撇过头去,虽然没有回答,但这动作却等于是默认了。
安娜的脸不断抽蓄,如果可以,她很想揪起温妮的衣服赏她几巴掌,痛骂她一顿,但是她却没有办法,顾虑到在外面的方玉和艾玛,她强压下心中的怒火。
但她的手却不断颤抖,就算被溅出来的咖啡烫到手,她也毫无知觉。
“你的手……”
温妮抽了一张卫生纸给她,但却被她一掌拍掉。
“我的手怎么了无所谓!”
“哦……”
“你到底做了什么?”安娜看着温妮波澜不惊的模样,深深地叹了口气。“你知不知道你今天的举动伤害了艾玛……”
“艾玛一直都很坚强。”
“就算是你也把她当成怪物?”
“……”温妮瞪了安娜一眼,随即别开视线。“是的,但不是我把她当成怪物,她本来就是个怪物,这里的每个人都把她当作怪物。”
“你倒是平静下来了,是因为杨润那通电话?”
“……”
“是因为你给他的那奇怪的血液样本,就是艾玛的血?”
温妮的手剧烈地颤了一下。
“因为妳和妳老公的实验成功了?”
杯子不断在摇晃。
“因为在八年前,你真让龙蝠给强奸了?”安娜愤怒地拍桌,豁然起身。
匡当!杯碟摔落,滚烫的咖啡泼洒在木制的地板上,温妮的脸色苍白,但她却仍然紧紧咬著下唇,闭眼假装镇定。
安娜看着她,一切都再明白不过,全部事情都被她说中了,虽然她并非龙蝠的专家,但作为同样在生物领域的研究者,各种夜魔族的生态他们都略知一二,而且又是温妮夫妻两人的好友,自然也明白他们对于龙蝠有多狂热,加上一年前温妮送来拜托他们分析的东西,串联在一起,答案并不难猜测。
只不过却没想到真的有人会这么做……而且还成功了。
“我……”温妮艰难地开口。“我不知道真的会成功……在得到杨润的结论之前,我也还抱着一丝希望……”
安娜瞪着温妮,不发一语。
“但是没有办法啊……结果证明了一切…….在博物馆和龙蝠的核共鸣,更让我确定了这个事实……你要我怎么相信她不是怪物,她怎么可能是我的女儿?”
“艾玛这么爱你,难道妳看不出来吗?”
“夜魔族都是狡猾的,说不定哪一天,她就会把我吃了,龙蝠的基因这么强势,人类根本不可能反噬,现在外面的那个人怎么可能是我女儿,她是披着人皮的怪物!”
“妳怎么可以这么说!”
“我当然可以这么说,又不是妳日日夜夜跟她在一起,妳怎么会知道提心吊胆过日子的恐怖!”温妮歇斯底里地尖叫。
“妳、妳真的无药可救……”安娜瘫坐在沙发上,看着天花板上旋转的风扇。
“温妮……”安娜尽量使用平静的口吻。“妳有没有想过,如果这些话被艾玛听到,她会有多难受,妳的心又会有多难过?”
“我……”
“妳别说话,好好听我讲。”安娜制止了温妮。“艾玛是个漂亮的孩子,真的,就算是住在凤凰市的我,也没见过几个比她还要可爱、聪明的女孩。”
安娜看了温妮一眼,见她沉默不说话,便在继续说下去。
“她的眼睛跟妳一样漂亮,也遗传了妳水蓝色的头发,她的鼻子和眉毛就像她爸爸一样英俊潇洒,更继承了你们的智慧,七岁开始就懂得读字看书……这么好的孩子,怎么会是怪物?”
“我知道……我知道,我都知道……”不知何时,温妮的双手摀住了她的脸,她的声音哽咽。
“温妮……”
“她是个多么棒的孩子,我怎么可能不知道……就算整个法瑞希姆的人都说她是怪物,她还是每天笑着要去交朋友,每天晚上,她都会在自己的房里,照著书上面做些新奇的玩具,把自己用的满手是伤,然后拿去送给别的孩子……为了怕我担心,每天都编很多快乐的故事,让我以为她交到很多朋友,玩得很开心,晚上还会替我搥背,帮我盖被子……担心我太累,担心我任何的一切……”
“我不知道……原来艾玛过的这么……”
“哈哈…….她成熟的几乎不像是个七岁的孩子……每次想到这里,我就羞愧得无地自容…..”
“温妮……妳是爱她的。”
“我当然爱她……她是我的女儿,我最可爱的艾玛…….可是……可是……”
“可是?”
温妮没有回话,她突然停下了哭泣,但她的肩膀依旧颤抖,过了许久还未停止,安娜忍不住感到担心,起身坐到她的身旁,想要伸手拍拍她的背安抚她,但她才触碰到温妮的背,立刻就吓了一跳。
“发生什么事了,温妮,为什么妳背后全是冷汗?”
“哈哈…….哈……哈哈哈…….”
“温妮?”
“哈哈……哈哈……”
“别这样,妳快说点什么,妳现在这样子很恐怖。”
突然,温妮停止了颤抖,整个客厅仿佛突然安静了下来,静的让人恐惧。
“……温妮?”安娜试探性地呼唤了一声。
“安娜……”温妮的手依然摀著自己的脸,她的声音透过双掌传来,有种莫名的恐怖。
安娜想要回应她,却发现自己不知道该说什么。
“妳知道我为什么会送艾玛的血液样本过去吗?”
“……不知道。”
“是啊……妳怎么可能知道,如果妳知道了话……哈哈……”
“温妮,到底怎么了?”
“我啊……看见了……”
“看见?”
“就在一年前……那天,我提早下班,想要给艾玛一个惊喜,所以我就跑到她常去地林子里找她……然后……妳知道我看见了什么吗?”
“妳看见了什么?”
温妮的声音低沉的可怕,安娜忍不住吞了几口水。
“血啊……满身是血啊……艾玛脱光了衣服,就像是一只野兽,她用她的嘴咬开在她手中挣扎的兔子喉咙,然后一口一口地把她吃下肚子……她的眼睛就像是宝石般闪著血红色的光芒……就像是野兽……就像是夜魔族啊……”
“怎、怎么…….可……能……”
“我当时吓坏了……立刻逃回家去……可是那天傍晚,当艾玛回来的时候,整个人却是干干净净的……跟平常一样……我仔细检查了她身体的每个部份,还闻了她的嘴,既没有半点血腥味,也没有任何残留下来的血迹……”
“这……”
“我当时以为是自己看错了……成天面对着龙蝠的尸体……压力又这么大……所以就算累到看见幻觉或许也不为过……”
“嗯……”
“但我还是有点怀疑,所以就趁著艾玛睡着的时候,抽了她的血给你们……我只是希望一切都是我的幻觉,一切都是假的……”
“但杨润的报告却不是这么说的,对吧……”
“当我知道杨润很兴奋地在研究艾玛的血液时……我整个心都凉了……这一年来,我没有一天不祈祷是我弄错了,没有一天不后悔我自己把艾玛的样本给了你们…….现在,结果证明了一切,证明了她不是我的女儿,不是我的艾玛……让我不能再拥有她……”
“温妮……”
安娜抱着温妮,她就如同方玉一般,她不明白这是多么大的痛苦,即便一开始是出自于自己疯狂的实验心理,但是到头来,又怎么会有人对自己生出来的孩子没感情的呢?
温妮小看了这份亲情,用母子的亲情做赌注,实验成功了,她的心也碎了。
她倒在安娜怀里痛哭,宣泄著自己压抑了许久的情绪。
造成这一切的,是她和已经过世的老公,孩子是无辜的,这点大家都知道。
但是艾玛却又不能仅仅用这道理带过……她有着太多潜在的危险性,温妮在看见那一幕以后没有一天不这么想,可是艾玛这个孩子何其贴心、何其可爱,让她完全无法割舍。
她以为,只要确定了艾玛是怪物,她就可以狠下心来,但想到与艾玛再一起的这些年,一幕幕的回忆闪过眼前,她却无法下定决心。
看着泪崩的温妮,安娜松了一口气,她知道,温妮总算是卸下了心防,想要勉强伪装起自己,狠下心来把女儿舍弃掉的心情已经不存在了。
她抚摸温妮的头,就像在安慰一个迷路的孩子。
“别担心……现在也不是完全没有希望了喔。”
听见安娜的话,温妮抽动了一下,她缓缓抬起头来,看着安娜。
“什么意思……”
“哈啊,”安娜露出一脸哭笑不得的模样。“妳还好意思问我啊,妳可是龙蝠的专家耶,就算妳现在当了妈妈,以前那股冲劲应该也还没消失吧?”
“妳的意思是……”
“从现在看来艾玛的状况应该很稳定,这是个好现象,如果我们找出让她永远保持稳定的方式了话,那不就得了吗?”
“这哪有说的这么容易……就算是我……”
“啧啧啧。”安娜举起一根手指摇呀摇。“就算是妳,当然不可能啦!”
“妳很过分喔……”
“哈哈……不是还有我和杨润在吗?”接着,安娜突然露出神秘的笑容。“而且你该不会忘记那个人了吧?”
“那个人…….妳是说……那个被放逐的天才……”
“是啊,虽然说是被放逐,其实现在也不过是让他在家养老当宅男,不准在从事任何研究而已。”
“这么说来……如果是他确实有可能……当初我和我老公想到这个计划的时候,也多亏他才让我们完成整个理论……”
“原来连那个人也有参与啊。”安娜白了温妮一眼,又叹了口气。“但也是见怪不怪啦,谁叫他嘴巴上老是说著什么要让人类更快速地进化,我也不难想像他会帮助妳们的原因……毕竟是他就是这种人啊。”
“渎神者-卡奥斯……要不是他把念头动到人类和夜魔族的基因融合上,他大概是香格里拉有史以来最伟大的科学家吧……”
“妳也没好到哪里去。”安娜敲了温妮的头一下。“严格说起来妳现在这个研究也足够被称作渎神者,龙蝠毕竟也是夜魔族的一种,我知道妳只是想要得到他们能够迅速进化的基因,但以成果来说,艾玛的事情要事曝光会很不妙。”
“唔……”
“不过这也是卡奥斯一定会帮忙的原因,如果看见他一直期望的东西出现在眼前,我想他一定会激动地跳到天花板上吧。”
“但愿如此了。”温妮苦笑道。“可是……我记得卡奥斯不是连和我们这些研究者的联络也被禁止了吗,我们要怎么找到他?”
“哼哼。”安娜露出得意的模样。“这我自有办法,妳别担心。”
看着安娜的模样,不知道为什么,她的心中有着一丝不安。
“好啦,既然问题解决了,我们是不是可以把小朋友叫进来啦?”
“啊……嗯……”
“……温妮,妳没问题吧?”
“没问题……她是我女儿,有像我的头发,像他的鼻子……是我的艾玛。”
“嗯,妳不要了话,给我也没关系哦。”
“妳再说什么傻话啊!”
“哈哈。”
安娜拨了一通电话给方玉,要他们回来以后,就与温妮到厨房去准备一些点心,十分钟后,艾玛和方玉便出现在家门口。
安娜替他们开了门,方玉是进去了,但艾玛却迟迟不肯入门,不论安娜怎么劝说,艾玛就是一步也不肯往前走,当安娜要去捉艾玛的手时,她还会倔强地抽回自己的手。
(这孩子怎么了……她以前明明很听话的啊……)
安娜别无他法,只好回到厨房要温妮过来。
艾玛看见温妮出现后,原本倔强的表情突然软化,变成了害怕,随着温妮的靠近,艾玛一步步地往后退,就像是要躲开什么。
母子连心,温妮看见艾玛这副模样,当然知道她在想些什么。
“站住!”她喝道。
“温妮……别这样。”
安娜看见她斥喝艾玛,忍不住开口。
“安娜别说话。”温妮瞪了她一眼。“艾玛,过来!”
艾玛被温妮强硬的态度吓了一跳,往前踏了两步,但随后又退了回去,她低着头,不敢看温妮一眼,两只小手搓著裙摆,身体不停发抖。
“艾玛,我要妳过来。”温妮这次的口气突然变得很温柔。
“我……”
“连妈妈的话都不听了吗?”
“我……”艾玛抬起头来,眼中闪著泪光,眼角就像她的心一样怯懦,仿佛随时都会溃堤,她看了温妮一眼,又马上低下头去。“我不敢……”
“艾玛……”
“我不能进去…..我是…….我是怪…….”艾玛努力着,想要把最后一个字说出来。
“住口!”
温妮大声斥骂,艾玛只见一个人影扑到她的面前,一瞬间,她整个人就被一股沁人心脾的温暖给包围,温妮就像是在保护什么似的,将艾玛整个人紧紧抱在怀中。
“住口、住口、住口……妳是我的艾玛,是我的艾玛。”温妮的心很痛,从来没有这么痛过。
她当然知道艾玛为什么不肯进来,因为自己在博物馆的时候拒绝了她,把她当成怪物,自己是艾玛的母亲,理所当然是艾玛坚强的动力、艾玛的依靠,但自己却在那个时候轻易地背叛了她,甚至想要疏远她。
艾玛看的书多,早熟、懂事,但这不代表她懂得怎么处理自己的情绪,怎么面对自己母亲的排斥,这些事必须跟人交流后才能够明白的事情,但她却正好最缺乏这一块。
妈妈是对的,我该听妈妈的话,不想让妈妈难过,所以妈妈叫做不要靠近她,我就不能靠近她,因为我是怪物,会让妈妈害怕,让她难过,所以我不能进家门。
艾玛的心思就是如此简单、纯粹,却直接地叫人心痛。
这些,温妮怎么会不了解?她真恨不得狠狠赏自己一巴掌。
我怎么会说出那种话,怎么会做出那种事……温妮既懊恼又难过,母子两人紧紧抱着彼此,就像害怕失去对方。
“艾玛……我不会离开你,绝对不会离开你。”
“妈妈不要讨厌我……不要讨厌我好不好……我会乖乖听话…….不要讨厌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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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后,安娜把整件事情告知了杨润,并且透过杨润联络了卡奥斯,如安娜所料卡奥斯对这件事情非常感兴趣,隔天就用传真给了他们回讯,但是当安娜问起要怎么把艾玛送过去时,卡奥斯却高兴的表示这件事情不用担心,他已经托人去接艾玛了。
他们原本以为能够很快见到这名接受委托的人,一周过去了,仍然没有任何人来跟他们接洽,卡奥斯和杨润也没有再传消息过来。
但是他们也不感到着急,因为艾玛的状况看起来很好,而且卡奥斯并非言而无信的人,于是这一周的时间内就和往年一样,由温妮带着安娜和两个小孩子到处玩。
对艾玛来说,这段时间却是她有生以来最快乐的一段时光,她觉得自己和妈妈之间的隔阂似乎消失了,两人变得更加亲密,无论到哪里,她们总是牵着手,晚上睡觉的时候也总是抱在一起,仿佛舍不得离开对方一秒。
这让安娜看得相当吃味,也开始捉住方玉的手不放,睡觉也要和他抱在一起,甚至连洗澡都想捉方玉进去,但男孩子对这种事情本来就比较敏感,安娜这些举动让方玉叫苦连天。
快乐的时间总是过得特别快,仿佛才不过了一下子,就已经迎来了离别。
她们在温妮的家中开了一个小小的派对,算是对明天就准备去机场的安娜和方玉做个欢送会,派对上艾玛虽然依依不舍,但也只能强忍住自己的难过,她拿出一大堆自己手工的玩具给方玉,要他不能忘记自己,而且明年还要来。
方玉也将自己这几天买下的几个纪念品回赠给他,两人泪汪汪地看着对方,将温妮和安娜逗笑了。
那天晚上,艾玛也和温妮睡在一起,就和最近一样,她们紧紧抱着彼此,睡前互道一声我爱妳,安然入梦。
可惜好梦不长……
那时,天还未亮,天边正酝酿着光明,整个景色仍是灰濛濛的,窗户浮上了一层水气,半梦半醒间,温妮下意识地想要抱紧艾玛,却发现自己的手摸了个空,而手上似乎沾了一些湿黏的液体……
温妮皱起眉头,这感觉很不好,她吃力地爬起身子,打开房间的灯,想看看手上沾了些什么。
“呀啊!”她发出骇人的尖叫。
声音传遍整间屋子,安娜第一时间就赶了过来,推开房门,印入眼帘的景色却也让她愕然,血……到处都是血……整个房间的每个角落几乎都有着血,就像是有好几个血包在房里炸开,将这房间喷的到处都是。
温妮缩在床上,双手压着自己的头,她的脸上写的全是恐惧,在她身旁,原本应该是艾玛的位置上,并没有看见艾玛,只剩下一滩血迹。
安娜见状,立刻冲到温妮面前,摇晃她的肩膀。
“温妮,温妮!妳没事吧?艾玛呢,艾玛到哪去了?”
“艾玛……对……艾玛呢,艾玛到哪去了?”被唤回神的温妮反捉住安娜问道。
“温妮,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什么事……我不知道……我一醒来,房间就变成这样了……艾玛也不见了……”
“怎么会这样…….难道是艾玛做的吗?”安娜喃喃自语。
“不会的,不会的,不是艾玛……不会是艾玛!”
温妮歇斯底里地大吼著,让安娜吓了一跳,忍不住出言安慰。
“当然,当然不会是艾玛,我们先去找找艾玛吧,也许她就在附近。”
“对……艾玛就在附近……我们去找找……”
虽然附和著安娜的话,但温妮整个人就像失了魂,两眼无神脚步漂浮,她一边在房里走来走去,一边呼唤著艾玛的名字。
模样令人不忍。
寻找艾玛并没有花费他们太多的时间,方玉很快就在家门口发现倒在地上的艾玛,马上就唤温妮和安娜下来,三人看见艾玛的模样时都忍不住吓了一跳。
但除了方玉之外,温妮和安娜两人的脸上还参杂了恐惧。
艾玛倒在地上,她的模样就像是一个精疲力尽的人。
身上的睡衣已经无法用破烂来形容,除了几个部位还挂在身上外,其他部分几乎都裸露出来了,而且就像是有什么东西由内而外,将整件衣服给挤破。
她的身上满是血迹,许多部位也有着细小的伤口,虽然伤口不大,也已经止血,但猛然一看仍旧是怵目惊心。
平常温妮和安娜这时早该冲上去抱起艾玛替她疗伤,但他们却没有这么做。
他们看着艾玛,眼神游移、踌躇、不安、恐惧。
直到艾玛轻轻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安娜才赶紧冲上去抱起艾玛,然后……他们发现,从艾玛指间的缝隙中,一粒粒细碎如沙的红色魔法石碎片落下……
温妮和安娜浑身一震,彼此交换了眼神。
为什么艾玛的身上,会有博物馆的魔法石,龙蝠的核的碎片?两人心中滋味复杂,说不出的犹豫,直到方玉开口。
“妈妈,阿姨,我们不先帮艾玛的伤口擦药吗?”
看着方玉天真无邪的模样,他们露出勉强的笑容,抱着艾玛进屋。
他们清洗了艾玛的身体后,从她身上细碎的伤口推断,这应该是被某些东西炸开后的碎片所伤……于是,温妮拨了通电话给博物馆的人。
结果不出所料,那个原本漂浮在博物馆上的魔法石,碎了。
而且,更令人震惊的是,从那个魔法石中,居然孵化出了一只幼年的龙蝠,此刻市中心的人正忙着制伏牠。
“这到底是……”安娜听完温妮的转述后,背后一阵发凉。
“只有要她起来问问了。”温妮的口气非常冷淡,她的表情冷峻地犹如寒冰,就像是个遭到背叛的人。
安娜见状忍不住摇头,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呢?她叹了口气,但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能轻声唤醒艾玛。
谁知艾玛似乎睡得很熟,竟叫不起来。
突然间,啪的一声,温妮给了熟睡中的艾玛狠狠地一巴掌。
“呜……”艾玛吃痛,缓缓醒来。
“起来!”温妮怒吼。“妳还想装睡到什么时候?”
“……妈妈?”艾玛被温妮的模样吓到,摀著自己的脸,不解地看着温妮。
“住口,我不是妳妈妈!”温妮拿出魔法石的碎片。“妳看看这东西,给我解释妳昨天晚上到底做了什么?”
“昨天……我没有……”
啪!
“还说没有!”温妮把手上的魔法石砸到艾玛脸上。“证据都在这里,妳还敢说没有!”
“妈妈……”艾玛的眼泪在眼中打转。
“我不是妳妈,不是妳妈,妳这个怪物,臭怪物,吃了我女儿,把我女儿还给我!”
温妮突然扑向艾玛,艾玛一惊,整个人往后退,随着椅子翻倒在地上。
安娜眼见温妮就要失控,赶忙上前捉住温妮,方玉看见艾玛跌倒也想上前搀扶她,却被温妮制止了。
“方玉你敢!”温妮狠狠地瞪了方玉一眼。
方玉赶紧缩回去,怯怯地看了安娜一眼,只见安娜无奈地摇摇头。
得不到赞同,方玉只好站在原地。
艾玛完全不懂发生了什么事情,跌坐在地上的她,忍不住流下眼泪。
昨天,明明一切还很美好,为什么今天就全部都变了样?
昨天还在妈妈的怀抱中,为什么今天就不再是她的女儿了?
她不知道,什么都不知道,她发现自己完全不懂母亲在想什么,也不知道母亲问的是什么,更不晓得自己为什么挨打。
她看着不断在自己面前咆啸的妈妈,虽然声音很大,但她却完全不知道她在说什么,她只感觉到满满的恶意,满满的怒火,不断地袭向她的身体。
艾玛看着自己的手。
(为什么我的身上这么多伤?我的衣服怎么破破烂烂的?是妈妈打我吗?妈妈为什么要打我?因为我不是她的女儿吗?因为我是怪物吗?可是妈妈说说,我是她的艾玛,我是艾玛.威尔森,是她的女儿啊……)
怎么才一天,就什么都变了……
艾玛发现自己无论如何都想不透,无处宣泄的委屈和怒意在她胸中累积,她觉得自己很无辜,为什么没有人肯接受自己?好不容易,以为自己和妈妈和好如初,甚至比以前更好,但却马上就变成了这个样子……
(是在耍我吗?为什么要骗我?如果一开始就不打算认同我,那就不要给我希望啊!为什么要让我以为一切很美好后,再让我掉到地狱,为什么要对我这么残忍?)
这时,安娜已经拦不住温妮了。
她挣脱了安娜,把艾玛压在地上,就像是一头发狂的野兽。
安娜不是不懂这种心情,如果有个怪物,乔装方玉接近她,并且欺骗她,从她的身上骗取感情,而且还杀了原来的方玉,安娜保证自己不会比温妮冷静。
一个孩子要突破有着诸多防盗系统的博物馆,那是不可能的。
但如果是一只怪物,那就有可能了。罪证确凿?也许说不上,但当所有证据都指向一个人的时候,任谁都无法不去怀疑她。
安娜看着艾玛,就算她看不见自己的表情,安娜也知道,自己对艾玛的感情正在流失,她知道自己的表情正逐渐地变冷淡,她也不愿意,但事情就是如此自然而然地发生了,艾玛也看见了安娜的表情,她心如刀割。
如果温妮的态度让她心碎,安娜就是在这些碎片上多踩了好几脚。
痛吗?痛死了,痛得要死,痛到没有感觉了,麻痺了。
眼泪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已经不流了。
双颊正在发烫,到底已经挨了多少巴掌?后脑感觉很痛,被抓着头砸地板几次了?艾玛的眼睛看着正掐住自己脖子的手。
(最想杀死我的人,原来是妳吗?)
(妈妈,原来……我真的不是妈妈的女儿,不是妈妈的艾玛……但是……就算是这样……就算是这样……我也很……很……)
“呜呃…….啊……哀…….里……”艾玛的双眼充血,嘴角不断流出唾沫,眼里流出最后一滴泪。
连最后一句我爱妳,也说不清楚了……艾
(够了……这样就够了……我不想再受伤了……让我走吧,我想要躲到没有任何人的地方……让我消失吧。)
温妮手上传来的压力越来越大。
艾玛的舌头吐了出来,胯下也失禁了。
看着艾玛渐渐没了气息,温妮的眼睛再也忍不住,她也流泪了。
毕竟是多年的感情吗?她抱着已经毫无反应的艾玛,痛苦失声。
走了,这个假的女儿走了。
她不该心痛,但她却很痛……非常痛……就像是……身体被开了一个大洞。
温妮突然觉得自己的衣服湿了。
她低头望去,暗红色正逐渐在她的衣服上扩散。
一只手,一只完全不像是人类的手,刺穿了她的胸膛,血,泉涌而出。
“哈……哈…….”温妮看着艾玛,不知何时,艾玛的眼睛已经变成闪著宝石般的红光模样。“我果然……没看……看错……”温妮吃力地举起右手,拍在艾玛的脸上。“妳这……这……怪物……”
死了,就这么突然,就在一瞬间,没有人反应过来,温妮就这么死了。
安娜和方玉停了几秒,直到艾玛看向他们,两人才尖叫着逃开。
他们一边喊著有怪物,一边逃出屋子,但是……他们并没有逃多远,几分钟后,屋内的沙发上,坐着三具尸体,其中一个蓝发的女人怀中,抱着一个小女孩。
女孩蜷缩在那里,一动也不动,不知是否也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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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个小时后,一名身穿西装的男人走进来,他有着消瘦的面容,炯炯有神的双眼配上凹陷的双颊,就像只凶猛的秃鹰,他的身材修长,头发剪得很短很整齐,虽然看起来很瘦,却没有弱不禁风的感觉,反而让人感到有种莫名的压迫与阴寒。
但这种感觉在他进入这里,看见艾玛以后,全都烟消云散了。
他走到艾玛的面前,看着她。
“我来接妳了。”
艾玛没有里他。
但对方看起来也不是很在意,只见他将一只手轻轻地按在艾玛的头上。
“虽然你不太可能记得自己做了什么,但以防万一,我还是替你消除这段记忆,也许这算不上补偿,但你可以让妳在新的地方,重新活过一次。”
男人的手上发出淡淡的光芒,几秒过后,光芒消失,艾玛也倒在沙发上了。
然后他拨了通电话。“我照你说的,把人接回去了。”
他说完,没等对方回应就挂断。
而后,他用自己的西装外套裹住娇小的艾玛,将她抱起来,离开了屋子。
隔天,法瑞希姆的早报中有着小小一栏写着,山中的某一处屋子失火,所有人都来不及逃出来,全部葬生火场。
山林间的屋子,水蓝色头发的母女,渐渐的,随着时间的流逝,消失在所有人的记忆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