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个普通的西幽人,整天站在柜台里,专管我的职务。
虽然没有什么失职,但总觉得有些单调,有些无聊。
掌柜是一副凶脸孔,主顾也没有好声气,叫人活泼不得。
只有娼妇馆到店,才可以笑几声,所以至今还记得。
殇不患是站着喝酒而穿着咖啡杉的唯一的人。
他身材很高大、有着落腮胡,脸上时常夹杂着伤痕。
穿的虽是长衫,可是又脏又破,似乎十多年没补了,也没有洗。
他对人说话,总是满嘴神诲魔械,叫人半懂不懂的。
因为他姓殇,又满嘴设定,大家就从这设定中给他起个绰号,叫他殇中二。
殇中二到店,所有西幽酒客便看着他笑了起来,有的叫到:殇中二,你又带根铁棍了。
他不回答:对着柜里说:温两碗酒,要天神喝的那种。便排出九大文钱
他们又故意大声嚷道:你又找到什么神诲魔械了?
殇中二睁大眼睛说:你们怎么这样污人清白......
“什么清白,我们昨天才看你拿铁棍跟小学生打架。”
殇中二便胀红了脸,额上浮出青筋,争辩道:神诲魔械不能算铁棍,拿铁棍....
能算中二吗?
接着便是难懂的话,什么“鬼神”、“洪荒”之类,引得众人都哄笑起来,
店内外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听人家背地里谈论,殇中二原来也学过武功,但过于中二,弄得老师不好意思教下去,
弄得只能在街上游荡了。幸而本性不坏,偶尔还是会帮助弱小,换一碗饭吃。
可惜他太过中二,做不到几天,便被请出门。如是几次,请他当保镳的人也没有了。
殇中二喝过半碗酒,胀红的脸色逐渐复原,旁人便又问道:殇中二,你真的懂神诲魔械吗?
殇中二看着问他的人,露出不屑置辩的神气。
他们便接着说道,你怎么整天带着一根铁棍?
殇中二立刻显出颓唐不安模样,脸上笼著一层灰色,嘴里说些话,这回可全是神诲魔械
之类,一些不懂了,众人也跟着哄笑起来。
在这些时候,我可以附合著笑,掌柜绝不责备的。
而且掌柜见了殇中二,也每每这样问他,引人发笑。殇中二自己知道不能和他们谈天,便
只好向孩子说话。有一回对我说道:“你学过武功吗?”我略略点一点头。他说:“学过书
,……我便考你一考。神诲魔械长什么样子?”我想,讨饭一样的人,也配考我么﹖
便回过脸去,不再理会。殇中二等了许久,很恳切的说道:“没看过罢?……我给你看,
记着!这些字应该记着。将来做大侠的时候,扶弱济贫用的。”我暗想我和大侠的等级还
很远呢,而且我们掌柜也从不将武器上账;
又好笑,又不耐烦,懒懒的答他道:“谁要你教,不是什么洪荒禁穷狱吗?”
殇中二显出极高兴的样子,拿出铁棒敲著柜台,点头说:“对呀对呀!……神诲魔械有两
样写法,你知道么?”我愈不耐烦了,努着嘴走远。
殇中二刚用铁棒在柜台前笔划,见我毫不热心,便又叹一口气,显出极惋惜的样子。
有几回,邻舍孩子听得笑声,也赶热闹,围住了殇中二。他便演给他们看。孩子看
完,仍然不散,眼睛都望着铁棒。殇中二著了慌,伸开五指将铁棒塞回鞘内。
弯腰下去说道:“不多了,我已经不多了。”
直起身又看一看剑鞘,自己摇头说:“神诲魔械!多乎哉?不多也。”
于是这一群孩子都在笑声里走散了。
殇中二是这样的使人快活,可是没有他,别人也便这么过。
有一天,大约是中秋前的两三天,掌柜正在慢慢的结账,取下粉板,忽然说:“殇中
二长久没有来了。还欠十九个钱呢!”
我才也觉得他的确长久没有来了。一个喝酒的人说
道:“他怎么会来?……他去鬼殁之地。”掌柜说:“哦!”
“他总仍旧是中二。这一回,是自己发昏,竟跑到鬼殁之地里去了。
神魔大战的地方能去吗?”
“后来怎么样?”
“怎么样?先是摔倒,后来被骷髅兵抓,打了大半夜,再打折了手脚。”
“后来呢?”
“后来打折了手了。”
“打折了怎样呢?”
“怎样?……谁晓得?许是死了。”掌柜也不再问,仍然慢慢的算他的账。
自此以后,又长久没有看见殇中二。
到了年关,掌柜取下粉板说:“殇中二还欠十九个钱呢!”
到第二年的端午,又说“殇中二还欠十九个钱呢!”
到中秋可是没有说,再到年关也没有看见他。
我到现在终于没有见……大约殇中二的确死在鬼殁之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