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下节录自拙文〈东方年代记,与我的过去种种〉(《东方文化学刊》第四期
,2016年2月),谨供参考:
少年漫画,为了不让读者感到压力,都尽可能把角色的读书情形往废里去写。
为什么王聪明永远不会加入大雄的大长篇冒险?因为这个读书运动做人都好没有缺
点的优等生进来,大家就没得玩了。宜静的成绩也很好,但小叮当漫画不会画她用
功读书,只会画她拉小提琴拉得很烂,然后洗澡又被大雄看光。这跟宋太祖赵匡胤
故意把完美的汝窑天青瓷碗敲破一角才舍得用,是一个道理。
我们希望在文艺作品里看到不完美,这样我们才能容忍自己的不完美,或者简
单讲,让自己好过一点。“到关键时刻再认真一下就好啦!”我们都会这样说,漫
画也会这样画,不然废到底拗不回来也不行,你看当年樱木花道他们三个人考试成
绩太烂不能去比赛,被优等生集团抓去恶补三天,补考勉强过,才得以继续主线剧
情。我说《灌篮高手》里面最不现实的是这一段,不是球技──你最好是三天就能
把这几个上课一直在睡的学生补到可以勉强过,除非这几个家伙还是有点起码的基
础,不是那种连英文字母和九九乘法都不会的。他们当然不能那么夸张,不然读者
也不会认同。
如果一般高中生的自我要求是七八十分,那么,少年漫画的标准大概就会是五
六十分,让主角在及格边缘摆荡最好──这样,功课比他好的读者,可以满足一下
优越感;和他差不多的,能够心有戚戚焉;不如他的,可以自我宽慰说他也没多强
。不管怎样,我们都有好戏可看,编剧编起来也再容易不过了,把以前同学的故事
拿来改一改就有。
但我发觉,这些东西看多了以后,我的自我要求,还真就受其影响,渐渐下修
到五六十分的程度;而我本来是有七八十分的基础的,这样过起日子来自是轻松惬
意,也不去想我用功起来可以上九十几分了。你说,这是不是应该有所警觉呢?是
啊。那我有没有警觉呢?有啊。那我有没有去改呢?没有。我仍然爱看那些层出不
穷的在及格边缘、截稿期限挣扎的故事。这实在是和色情、暴力一样历久弥新的经
典主题。
《年代记》的双主角,妹红认真主动,辉夜则是个废宅(所以爆发时才格外有
那种黑化的扭曲魄力),你喜欢妹红还是辉夜?换个问法,你喜欢看她们认真奋斗
,还是看她们吐槽耍废?你当然也会为他们的奋斗感到欣慰或热血沸腾,但平常还
是更愿意乐呵呵地看辉夜耍废吧。
然而,这些考试分数什么的,都是中学时代的东西,顶多延伸到大学本科;研
究所之后,谁还跟你讲什么分数啊?有过就行了,将来论文见真章,专著见真章;
出社会,作品见真章,产品见真章。所以2014年大受好评的讲动画制作的动画《白
箱》,主角群就没有一个废物,全都是为事业和梦想尽心尽力的好姑娘,只一个想
当声优的红发妹一直接不到工作,只能打工回家宅到倒数第二集才有起色,这是为
什么呢?很简单,因为想当声优的小女生太多了,而其他岗位都还很缺新鲜的肝,
所以他们要这样编,就像孔子所曰的:“求也退,故进之;由也兼人,故退之。”
大概日本动漫界同仁也发现了,在各种其他因素(须强调),与同人文化长期滋养
(须尽量不强调)之下,青年人自我要求的意志水准堪忧,所以要多做一点现实的
励志作品。这里的“现实”是说,角色所做的事情,要是现实里人人可以做到的,
如读书、进修、工作、运动,而不是只能在游戏里做的杀人夺宝打怪升级。
但不管你是看《白箱》主角群努力工作,还是看人见人爱的年代记辉夜反复嚷
嚷着那句“提不起精神来啊~~”,你心底很清楚你现在正在废,你没有在好好写
论文。人生当然不只是写论文,你去外面交朋友拓展人脉,或者就换个视窗写写散
文写写信,投到报章杂志、寄给旧雨新知,都可以算正事。你也清楚记得,就在几
天以前你还认真写了一节,那天感觉很充实,理智也知道自己确实做到了发前人所
未发,睡得也很好……但你现在就是没有在做正事,你现在就是还是在混。
而这种日子愈过下去,你对年代记废宅辉夜的感情也就愈深;你更喜欢偶尔也
掉链子的妹红,她们让你笑吟吟乐呵呵。但她们尽管耍废卖萌,心底也始终镌刻着
那么一份使命感,她们的生命是有理想目标的;你呢?也有,但你得努力用功才能
达到啊。可我现在又还是只想得过且过地废个一整夜,这时候你就会觉得你就是辉
夜。可不是吗,众多二创作者把大家的NEET症状投射到辉夜的形象上,月澄写年代
记辉夜,当然也是集成了身边和网上诸多宅友的精华,怎能让人不又爱又恨,觉得
这就是自己的写照?──除非你还真是一个用功的好学生,或者没时间耍废的劳苦
大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