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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meierlink (彤衍) 看板: YUYUHAKUSHO
标题: [创作] 彼岸花语(11)
时间: Mon Aug 10 01:15:26 2015
盛夏的空气沸腾了蝉鸣。化身少年的小阎王奔入绿荫。虽躲过烈日烧灼,溽暑仍蒸出
满身汗水。他偋住呼吸,竭力攀上右侧石墙,坠入庭院。
白云悠悠荡过青空。泥土的温度,恰好冷却他几乎要发烟的背脊。
“谁!”
他听见少女的声音喊著,一把扫帚同时指向自己。扫帚后头的红发女孩,尽管紧抓帚
柄,身体却朝向侧边,仿佛随时准备逃跑。
“好久不见。”他微笑着,将凌乱浏海往上拨,露出前额。
“你……啊!”
看见额上印记,名唤雏罂粟的少女想起人身时,曾为来到穗根田村的他领路。但数十
年过去,对方容颜未改,令她不禁掩口惊呼。
“这事说来话长,里边谈吧。”
室里,茶香渐散。两人各自的杯中还斟着心事。小阎王说完来龙去脉,雏罂粟则低下
头,深深叹了口气。
“遗憾的是。复原出的内容,只是我从小听到大的传说。”
小阎王感到奇怪,扬起眉头:“什么传说?”
“夜蜘蛛(YAKUMO)与夜摩(YAMA)的战争。”
夜摩!听见自家姓氏古称,小阎王不觉心头一震。
在灵界,有关其他世界的战役,被史书描述得简单而隐晦。未被载录的史事,借由耆
老低语,流转下一个世代;被隐藏的历史,意外自人类传说得到对照。那么,夜蜘蛛其实
是──
“这两方原都是神族,与人类在这个世界共存。夜摩喜欢太平盛世,行事却往往诱发
人类冲突;夜蜘蛛虽然活跃于战乱,但也弭平人们的灾祸。因此,人们跟他们比较亲近,
也常透过献祭,向夜蜘蛛祈求。
当夜蜘蛛在人界逐渐兴盛,夜摩之王便向人们说:只有魔物才需要献祭。倚靠我方,
你们就不再需要做任何交换。
于是,人类破坏与夜蜘蛛的约定,在夜摩进攻前,捣毁各处圣地。力量被削减的夜蜘
蛛败战,幸存者避入山村,与村人生息。”
“重根神社里供奉的,正是夜蜘蛛;我们穗根田村的村民,是人类与夜蜘蛛的后人…
…”
雏罂粟说罢,抿唇。
小阎王面色一沉,问道:“有其他关于圣地的记载吗?”
雏罂粟摇摇头。却突然想起什么,从后方橱柜中翻出卷轴。摊开。图卷上,数个同心
圆由小至大,最小的圆中画有十字,四端标上东南西北。次小的圆圈则被天干地支分割。
最外圈写有精灵、水、火、风、地字样。然而再细看,字样其实由密密麻麻的符文构成。
“这是里头唯一一卷只有图的。似乎是什么的结构或方位图。”雏罂粟说。
小阎王瞅著图好一会,忽然皱起眉头:“这符号,似乎是一种咒术……”他手指落在
其一符文上,未料电光乍闪,啪地一响,小阎王吃痛缩回手,图面外围留下血斑。他的食
指上,也绽开同指节长的创口。雏罂粟慌忙递上手绢,他却摇摇手:“等等就会愈合。我
也差不多该走了。”随即起身,负伤那手作握拳状,步向外廊。
“等等!萤她──”雏罂粟欲问起挚友的事,急急追出室外。但廊上与庭院里,却已
不见人影。只剩喧嚣蝉鸣。
“小阎王少爷──”距雏罂粟所在十里远处,侠妃与伦霾分头喊著。
这一日是灵界定期净化人间的日子。冥气之于亡者的影响,如瘴疠之于生人。拒绝灵
界引导的亡魂,往往被冥气积聚之地吸引,最后同化为盘踞凶地的恶灵。
尽管此处并非初净之地,伦霾心里仍悬著。自己身为特防队一员,即便遇上恶灵,也
只消一根指头搞定。但身为净化者的小阎王,却是个体术白痴。除非及时张开结界,否则
根本是最佳肉靶。长年下来,也只有逃跑速度被恶灵逼快了一点而已。
但在小阎王的气息消失前,伦霾却未查觉到周遭半点变化。他不禁抹了抹颈子。若是
穗根田村事件再演,不知道这军职、这脑袋能留多久。
“甭找了。人在这儿。”舜润搀扶著小阎王,自侠妃与伦霾中间的方位现身。
“少爷!”两名队员异口同声喊著。伦霾面上显出放下心中大石的疲态,侠妃眼中仍
闪著不安,直到那张与东岳极为相似的脸庞,摆出尴尬笑容,她才放下抚着心口的手。
“少爷后退时不小心踩空,滚下山了。”舜润才不管小阎王甩来多少眼刀子,依旧拍
著主子肩膀大笑。
小阎王只得白他一眼,却也未说什么。在伦霾、侠妃眼中,算是默认了。
回灵界路上,小阎王见另两位队员的背影已有段距离,向舜润低声道:“你人在背后
也出个声,突然被架著胳膊跑,我还以为就到此为止了。”
“若不是仗着我在,敢跑那么远?”舜润这才松开手。
“那下回掰个正经点的理由。以前是吃坏肚子,这次是滚下山。”
“谁教你让侠妃露出那种表情。”舜润顿了顿,缓道:“我实在不懂,你跟东岳为何
对冥界的事如此追根究柢……”
“舜润,你懂的。我不该永远只是个孩子。”
穿越云团,无垠恶地在眼前展开。一朵云絮飘过,小阎王原先风动的褐色浏海,全变
成高帽子里的细软短发。少年身形也变回一尺短身。唯二不变的,只有他啣在口中的圣物
和琥珀色的眸子。
“东岳化为结界,我们的猜测也就确定了。但现在影响的不只自己,所以想找解除术
法的线索。不管是灵界、人界、甚至冥界的方法,都无所谓。”
“比起被幽禁在人界的红发小姐,那个女孩还能在灵界生活,也已经不容易了。只是
……像她能在灵界待上这么久的人类,我也是头一次见到。”
“那就是魔封环的力量。”小阎王说著挽起终年穿着的长袖。袖衫下,手腕以上,布
满细小裂纹,仿佛一触即碎。“这也是。”他似笑非笑地看向舜润错愕的表情。弯起的眉
眼中,没有真正笑意,只余下澈悟后的云淡风清。
无风炎阳下,医疗所外,牡丹候着尚未脱离肉身的引导对象。门前阶上,未遭践踏的
白花,也因日曝渐显焦黄。纵然心中爱惜,无奈托不起属于另个世界的命运。蹲身。伸指
,悬在落花形象的空气上,想像著触感,想像发黑的边缘逐渐回复生气。
“人跟花,说来也像,来去全不由自己。”鹿韭话里带着叹息。指尖传来轻微啮疼,
释放出的灵气虽包围花朵,但瓣缘枯黄仍旧。“可远不如落花悠然,死生都负了人意。”
“还是没办法吗......”牡丹为眼前的花惋惜道。
“就算成功了,一样只能任它再次枯萎,有意义吗?”
“如果成功了,换作是人,也一样吗?”
空气突然沉静了下来。没有哭嚎,没有挣扎的声响,寂如花堕尘壤,命殒无声。
牡丹翻开生死簿,走向医疗所另一侧。半透明的女童身影蹲坐窗沿下,仰头,似乎正
凝视著青空。
“寿子。”她轻唤生死簿上的名字,回望的那张脸上,仍满是惶恐,颈上围着一圈红
紫淤痕。
牡丹微微笑着,从袖里摸出一只透明罐子。罐子本身不大,里头却装满彩虹一样的糖
果,红色心形、绿色方形……许多认得或不认得的形状及色彩,连同曾经对于明日的想像
,填满寿子的视线。
“要吃吃看吗?”
寿子没有答话,但随着糖罐向自己移近,果香牵引著小手,怯怯地伸入罐里。
“……好甜!”
彩糖入口瞬间,小女孩脸上漾开比蜜更甜的笑容。在时不时挨饿、喝水充饥的日子里
,她不曾吃过如此有滋味的东西。但笑颜并未持续多久,寿子突然噤声,低下头,抱着颈
子。
“那些,全部都是噩梦哟。”牡丹不知所措时,鹿韭开口道。轻柔的语调,勾起牡丹
遥远且模糊的眷念。鹿韭蹲身,透过她的臂膀,拥抱与被拥抱的记忆重叠。
“忘记这场梦,”
─害怕的人其实是妳。
“伤就会痊愈。”
─我根本就不在乎那种事!
“到另一个世界,重新选择自己想过的生活。”
─我……会再来接妳。等我……
双唇动着,落在牡丹心底的却是不同句子。鹿韭指尖轻轻滑过寿子颈项,灵气包覆伤处
,淤痕变得比先前淡了一些。
“妳没有做错任何事。”鹿韭捧起孩子的脸庞,揩去她颊上的泪,温柔道:“醒来了
,也不需要再恨梦里的人了。”牵起寿子的手,领她坐上了桨。
若以天气为喻,牡丹所感受到的鹿韭心情,犹如滂沱前,湿气淤滞的阴日。
“我能做的,就只到这里了。”抵达审判之门后,鹿韭看着菖蒲跟寿子的背影呢喃:
“灵界和冥界一样,都是意念为主的世界。不管是如何高明的净化或心灵医术,永远敌不
过心结。”
“至少,伤痕淡了,总是好的开始。”牡丹说。她一面甩甩头,想抛去脑海中,那本
生死簿上的悲惨死因。
“对我来说,是目睹另一场轮回。”鹿韭摊开双手,凝目牡丹掌纹哑声道:“担起一
家生计,走入花街的长女;绞杀将被掮客带走的稚女,自我了断却被救回的母亲;贫穷跟
绝望,是这些人活着就得面对的现实,从来……没有任何术法能解……”
“有一天她会懂,妳为她保留住什么。”牡丹紧握右手,掌温烘热鹿韭咽喉与眼眶。
“妳的回忆也成为我的梦。只是我现在才明白,那些片段是透过谁的双眼。尽管不记得以
前的事,但在灵界的日子,我过得很开心。”
鹿韭闻言,低头笑了一阵,笑中五味杂陈。“丫头,即使记不得,妳却还是一样傻啊
。”
她深吸一口气,抹去眼尾眨碎的泪:“那,妳灵魂深处,是否还惦记着那个愿望呢─
─”
正当体内涌出力量,头顶却冷不防地被敲了一记。她转头一看,拿着卷宗的小阎王显
出愠色:“叫妳几遍了!既然有时间发呆,就来帮我整理资料。”
这一喊,牡丹才想起自己仍站在人来人往的大厅里,行经人员莫不回望她一眼。小阎
王领她转入离大厅最远的廊道,才转身示意牡丹接下卷宗。她从中取出文件,是张手绘圆
阵图。
“这是?”
“鹿韭知道。也因为跑了这一趟,许多事情也有了眉目。那么,我还有事──”小阎
王举手挥别,才欲移步就被牡丹抓住手腕。
“食指上的伤口也太长了吧!怎么弄的?”牡丹皱着眉头。
“为了保护某个东西,自己割的。”他笑了笑:“伤已经比原来浅了。”说罢,他反
一反手,牡丹再看,创口已复原得毫无痕迹。
“这也是心灵医术的一种吗?”
“不,这是魔封环的作用。在某个日子来临前,不论受多重的伤,都能自己愈合,只
是补回耗掉的灵力可能得睡上好几天。但真正伤脑筋的事嘛,”小阎王瞅著还被抓在半空
的手,促狭笑道:“这种情况,我自己抽开反倒像在嫌弃妳似的。”
牡丹懵了一会,意会同时松手,红著脸往后跳半步。小阎王正笑着,瞥见她身后的长
廊,想起这廊底通往的地方。
“没急着回紫荆那里的话,要不要陪我走一趟?”
“去哪?”
“转生池。”
乓!
男子怒气冲冲地起身。对座的女子,悠哉接住滚落桌缘的瓷杯,另一手将旁侧黑发拨
至耳后。
“少拿我家杯子出气。”尽管女子语气平淡,然而微仰的脸上,一双黑瞳冷眼瞧他,
透出与她形象一致的锐意。
男子察觉自己失态,悻悻然坐回位上,嘟哝著:“居然遗漏最关键的东西……”
「我想不是遗漏,而是被藏起来了。”
「紫荆,说清楚。”
「我说过我讨厌那名字。虽然以你的身分再进入穗根田村,也不会有人起疑。但,回
报资料遗失的今日,那家伙也去了人界不是吗?”
「……晚了!早该对那杂种刑求的!”
「你口中的杂种,名义上总也是我部下。动了她,我的立场不就昭然若揭吗?”紫荆
吹了吹自己杯里还有些烫口的茶,啜饮后续道:「他没急着保住雏罂粟,就表示藏匿点跟
图的意义只有他自己知道。”
「那我们现在──”
「反正高手不止灵界有。曾有长辈说溜嘴,那是在结界设立前的事……”
紫荆接下来的耳语,仿佛带着锤,一字一字敲击著男子的心脏。男子瞪大双眼聆听着
;愣视令他感到陌生的女人笑着,转身离去。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