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3-94年,我小学四、五年级,那时候我有上大宇的拨接BBS,大概是里面年纪
最小的使用者。我还记得好几个我在他们下载区抓过的程式和游戏(都是不同使用者
自制上传的)。
那时候最奇异的一个经验,就是:姚仙把仙剑一成形前的早期剧本给我看过。因
为我小时候有做游戏的梦想,当年也自己用KS2(国乔出的PE2改编版,文书处理程式)
自己开了一个档案做RPG剧本;当然,小学生写的,不可能好到哪里去,我希望我
没有把它上传过,不过我记不清了。但我想我应该是有在讨论区谈过一些编剧的想法,
不然姚仙没道理把那文档传给我。当时他可能有几分炫耀、几分示范的意味,在跟我
这个小朋友说“游戏剧本是这样写的”,或者也有可能是期望得到我一个七窍还没开
的小玩家的意见(如果你去问成人玩家,遇到自我意识高一点,又不通实务的,很容
易听到他讲一大堆不可行的意见,烦死你)。
那是一个txt档,男主角那时还不叫李逍遥,叫别的名字。剧情一开始和后来的完
成版差不多,中段以后就有差。
当时我还没有意识到这东西有多大的价值,档案在一次换电脑或换硬盘中丢失了。
我就这么丢了我这辈子经手的第一件文物。你现在去问他本人要都不一定有留。
我对那个文档印象不深,不然现在就可以写些摘要来跟大家唬烂了。其实那剧本也
没有很多“专业”的格式啦、参数啦什么的,大致还可以当小说看,更像是剧情大纲。
几年前姚仙去北京大学演讲,我正好在,去听了,后来还写信给他说了这件往事,
不过他没回我。也不知道那封电邮有没有寄到本人那边。
现在回头想来,这件事可能标志了仙一和往后作品最大的不同,就是:做仙一的时
候,姚仙和同仁,还没有把自己和玩家区隔开来--那时候,他们还跟我们一般玩家是
同好、同人,他们用直觉来从事编剧、制作、演出。那时候他们还没有太多的心机和纪
律,否则不可能有把早期剧本流出给一个只是八岁时去他们公司参观过一次、偶尔在他
们BBS上说些胡话的小朋友的事情。
1995年暑假,仙一上市,我买回来,十小时玩完,感动又失落得一塌糊涂。我要好
的同学想给它写小说,只写了两段开头;我读着它的诗词,一方面真有感情,一方面又
觉得它其实并不那么好,比不上真正的唐诗宋词--那怎样才能比得上呢?我又对着音
乐CD第一曲〈情愿〉的文字说明,我感觉到它其实是想写成歌词,但没写成,后面就
对不上了--那怎样才能对上呢?
我开始想给〈蝶恋〉和这些曲子填词,从国二想到现在,已经研究流行歌词写了一
部论文,还没写出一阕满意的;我也渐渐开始研习古典诗词,仙一不是唯一的推动力,
但也有它一份。
十多年后,在北大的讲座,我在一张纸上给姚仙献了一首五绝,前两句不好,后两
句:“蝶梦堪珍念,诗心所以成”,自忖算是合格的了。
然而,仙一之后的系列作已经再也不能给我感动,相关的诗词我也再无一首看得入
眼。仙一的诗词,很明显,就是些没练过的古风爱好者努力想写出那样一些感觉的作品
,技巧稚嫩,胜在富有感情,看得出真投注了心力,而作者的国文底子也还勉强应付得
过去。后来的,就连唯一的胜处也不见了,或许这也是因为我长大了,入了正宗古典文
学的门,比较对象都是两千多年来经过时间淘汰的作品,眼界变得太高了。
那你叫我来给它写,我能不能写出好的?如果我脑子里首先想的是要怎样合乎格律
、义法,不逊于3A级大作,向世界证明什么,八成也不能。如果能够记住小时候第一次
玩到仙一的那种感动,记住小时候胡乱写一大堆狗屁不通的东西,就是想要创作出一些
什么的那种欲望,或许就可以。
我们这一辈小玩家长大了,一定也有很多人后来读了中文系,或者学了古文、诗词
,2000年前后,我就在大宇的讨论区,看过不少献给仙剑的近体诗;当年也还没有一首
能让我记下来的,但现在或许有,或者已经有人拥有写出杰作的笔力,但我见不到大宇
有引用这些人才的意识。轩辕剑也是,给游戏作主题歌,那词、曲、编、演、唱,全都
惨不忍睹。
论双剑及其他国产游戏为什么后来做坏了,理由千万,但总之大概就是一点:驱动
制作组的力量,从他们内在的直觉、向往(我觉得这样做对劲),变成了外在的价值体
系、硬性指标(我也要有3D、有主题曲、有这个、有那个)。游戏的本质与本务遂以沦
丧,就如马克思主义所谓的“异化”一般。说穿了,各行各业,哪个不是这样?我们也
都会想多支持还保有本心、还没有异化的公司、社团与个人,自己做东西也会想把本质
做好,然而这世上就是有很多种力量牵扯着我们。要问问题,问不完;要给答案,也很
容易;但要你用作品给出一个足以济事的解答,就难如登天了。
这些道理我不相信他们不懂,然而,人世间最大的悲哀,不是心死,而是知而不能
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