尼莫抱着魔女赶到阁楼手术室耗时不超过十秒，正好看见墙上木头饰板自动向旁撤开，露
出一块五十公分长宽的黑色玻璃，他勉强感应出里面疑似存在人型机械，还是多亏尼莫在
一开始进行近战训练时长时间和格林集团的生体机器人打交道，多少培养出机器人存在感
的辨识经验。
尼莫从空气中淡淡臭氧味道与超英进化后的视觉，猜测储放手术机器人的空间正进行紫外
线杀菌。
接着黑玻璃打开，手术机器人比停尸间冰块还小的空间爬出来，少了那层人皮和拟态五官
，完全是机能性的金属裸装，拥有至少四条手臂，这是尼莫看到它已经展开的工作模式，
不知还会不会组合成更奇怪的模样，手术机器人头部眼状镜头比马修的手术头盔还多，乍
看相当骇人。
和造型相比，更恐怖的是手术机器人还附带攻击功能，雷射加电击只是基本款，本身就是
别墅防卫系统的一部分。
“我是马修，现在由我遥控机器人进行手腕桡动脉伤口缝合，不是大手术，用机器人比较
方便，也可以避免大量耗电降低防御系统安全性。”马修的声音从机器人身上传出，还很
人性化地将麦克风设在嘴部。
首富之前为尼莫讲解过，改良式达文西手术系统使用的复杂机械手臂以及容许医师现场操
作进行精微手术的感应装备收起来时差不多就像一人半高的大冰箱，表面光滑神祕。
机器人则是起到护理师作用，帮忙固定病患，进行手术中辅助工作，维持现场稳定以及事
后清洁，以免昂贵脆弱的手术系统装置直接被病患或第三人破坏，并非厚此薄彼才不用尼
莫以为的高级仪器替魔女治疗。
倒不是能说机器人不能主刀，但能像马修那样精确控制手术机器人的外科医师寥寥无几，
这一点更接近军工研发科学家和少数精英军医的拿手好戏，目前医师们没必要也毫无余力
学会人形机器人的远端治疗操控技术，尤其是在这个网络传输效率低落外加电力不稳定的
时代，万一当机断电病人只剩死路一条，患者能送医院还是优先送医院，大众医学又回归
传统要求熟练手工艺了。
就跟尼莫的护目镜头盔一样，这具手术机器人也是马修精心创作的战争艺术，他当然能操
控自如。此外，与其说马修连外科医疗都会，不如说他擅长修理各种东西，和超英打交道
总是免不了在医院以外的地方缝缝补补，伤病程度超出首富处理能力范围时只能交给专家
。
“把她放到手术台上。”马修指示道。
尼莫迅速照做。手术台上并没有他印象中刺眼的强光照明，马修习惯也有本钱用昂贵镜头
和局部精细摄影取代肉眼观察伤口，达到更灵活精细的照射角度及深度。
“以防万一，我必须给魔女妹妹上保护性束带，以免她继续自残或忽然妨碍我治疗，希望
你们理解。”
“做吧！”尼莫果断替魔女回答。
魔女脸色是失血过多的苍白，她乖乖被机器人绑住手脚和腰部固定在手术台上，只提了一
个要求：“不要全身麻醉，我想醒著。”
“的确是局部麻醉就能进行的手术，而且在这种环境下全麻风险太高，保密起见目前只有
我一个人在治疗魔女，我可以缝合止血，但引导深度昏迷对心灵系超能力者变量太多，另
外重大手术需要专业团队和器材设备。阁楼手术室只能做紧急处理再后送，但我们不能把
魔女送到外面，幸好这种伤势目前还算应付得来。该注意的是米迦勒即将赶回这里，那家
伙应该已经失控了。”马修透过网络连线说。
魔女沾满血迹的左手被另外放在一个移动金属台垫高方便治疗，仿佛一项祭品。
尼莫眼也不眨看着马修控制的裸装机器人低头射出强光，照亮伤口并对焦。机器人以不可
思议的流畅动作注射完局部麻醉药后，立刻用生理食盐水冲洗失去压迫力道后又开始淌流
鲜血的手腕，拨开伤口仿佛鱼鹰猎食般精准地用止血钳夹住受伤动脉。
“先替她紧急输血同时缝合血管，这部份我能处理，顶多半分钟米迦勒就会抵达人工岛，
我需要你将他挡在屋外，尽力而为吧！不行就别勉强，这小子会自食其果。”马修边让机
器人去医疗冰箱里取血袋和输血工具说。
“明白。”尼莫飞快凝视魔女，她静静躺着，眼角滑落泪水，也以目光回应尼莫。
没时间了，尼莫只能先行动。
※※※
尼莫一边读秒倒数，几乎是跳下楼梯，来不及穿上超英制服，话说，对手是米迦勒，他开
自由钢弹也不见得有用，尼莫干脆保留血迹斑斑的睡衣，来到客厅壁炉前拿起铸铁拨火棍
，闭目调息展开感应触手。
“米迦勒，”尼莫嘴唇微开轻语，此时还抓不到米迦勒存在位置，但他马上就要出现了，
可能瞬间就掠过尼莫感应范围。“你如果为魔女而来，应该听到马修的话，我和他持相同
意见，立刻停下。”
尽管尼莫出声警告，三秒后他仍透过客厅窗户看见天使超英离地飘浮在药草圃上，尼莫收
回超知觉感应，瞬间凝聚全身能量，怒目直视米迦勒。
“我……感觉难受，她的魔力在阻挡我，哪里不对，我得快点看看她。我问她了，她明明
醒著却不回应我。”米迦勒说。
“该死的！这里不需要你添乱！米迦勒，我命令你留在原地。”
“请让开，KS，我真心不想伤害你。”天使超英冰凉语调直接在尼莫耳畔响起，他不用人
声而是传音方式，对曾经明确要求他正常相处的尼莫而言，已经是比言语更加挑衅的反抗
态度。
“那你就用实力让我闭嘴吧！”
米迦勒朝窗户飞来，尼莫也在同时起跳到金属茶几上，藉著踏点再往窗台跃去，一道无形
冲击波震碎玻璃窗，无数玻璃碎片如流星般飞向屋内，包括尼莫全身，力道不致命，却足
以割伤没有防护力场的人类。
尼莫不曾闪避，他举起左臂护住眼部，落在窗台上，再一个垫步以拨火棍刺向米迦勒右胸
，浑然不觉左脚掌被锋利玻璃碎片深深嵌入，尖端刚好抵达就在米迦勒即将碰触到窗口的
临界位置。
米迦勒下意识反应凝聚出金剑以剑身挡住尼莫刺击，拨火棍尖端仍带着破坏能量穿透金剑
与银甲，刺入天使超英的血肉之躯，米迦勒终于停下来了，不敢置信地低头望着伤口。
“KS？你对我做了什么？”
尼莫又进入那种玄妙的凝神战斗状态，直到米迦勒泛著金光的鲜血顺着拨火棍流到尼莫手
指抓握处，他才猛然清醒。
“看样子好像刺进你的右肺但没有刺穿？你应该不会气胸？有也给我受着！”先是魔女自
杀，后是米迦勒意图强闯手术现场，尼莫现在是真的暴怒了。
尼莫顺势蹲跪在窗台上，抽出拨火棍，有如一头守护兽雕像，脸颊手脚包含周身出现数道
割伤，有些仅是割破睡衣，有些伤口较深渐渐染红丝质布料，但他仿佛没有痛觉似，伏低
姿态随时预备再次攻击。
尼莫脸颊上小道割伤流出的血终于在下颚形成一滴血珠坠落，米迦勒轻颤了下后退一步先
行示弱。
尼莫深呼吸恢复冷静，起码得先对话。
卷发青年眼神依然非常阴鸷，他是情绪失控，不表示没有想法。至少尼莫现在的任务是阻
挡米迦勒进屋，不是与同伴杀得你死我活，严格说来米迦勒只是被动挨刺，天使超英根本
没认真出手，但尼莫能突破他的防御却完全出乎意料。
“米迦勒，你现在的冲动反应等于是在谋杀魔女，剥夺她的治疗机会。”
米迦勒道：“我知道马修在救她。”
“你打算一等马修稳住情况就带走她，藏到谁也找不到的地方，当我白痴吗？”尼莫冷笑
。
“……”米迦勒不敢回嘴，等于是默认了。
“你还是没理解我的意思，她需要治疗的地方不只是手腕动脉失血，不如说自杀正是她缺
乏专业治疗才导致的结果。企图绑架一个身心受创的病患，你真的不怕先逼疯再害死她？
还有这么做的后果会拖多少人下水？”尼莫忍不住抓揉卷发，拨掉头发里的玻璃碎片烦躁
的说。
“我应你们的希望改变了，我想起过去的感觉，那很难受，还有更多我不曾有过的新感觉
，主要是关于石玉，你要我反省，我现在明白，她对我很重要。”米迦勒嘶哑的说。
“你只是被魔力影响而已，冷静下来想想别的事，你们之间本来就不存在真实感情。”尼
莫说。
米迦勒垂首问：“这是考验吗？KS，从我来到人工岛就开始了，所有让我和魔女接触的细
节和安抚我的话语。”
尼莫讽刺地勾起嘴角：“你说呢？”
米迦勒道：“你在考验我能不能面对现实，我的感情，她的身分，我们的未来。”
“很高兴你终于想通了，但你还少说了一个条件：她的意愿。现在给我滚远点冷静冷静，
你想通也不代表什么，因为她是我妹。”卷发青年再度举起拨火棍，轻抵著银甲胸口处威
胁。
“让我陪在她身边，我不会带走她，以我的生命发誓。”米迦勒哀求。
“不行，如果连基本的控制行为都办不到，表示你需要从头训练。这正是魔女害怕发生的
事，她宁可为此而死，你现在还敢拿命起誓，听不懂人话吗？给我留在室外，离建筑物至
少十公尺！米迦勒，这是我容许的底线，魔女现在最不需要就是来自你的多余刺激。别逼
她，也别逼我。”尼莫低吼。
米迦勒落地往外走，单膝跪地停在尼莫允许的界线外，面向屋内貌似忏悔。
“如果我能做到和你一样克制，你能放我进屋吗？哪怕只在客厅也好，刚刚造成的混乱都
是我的错，我会打扫干净，还有你受伤了，应该快点治疗。”米迦勒小心翼翼的问。
“魔女也好，被诅咒的公主也罢，她都不会是永远停在悬崖边负责被拯救的一抹梦影，她
比你清楚，就算你没摔落深渊，骑着白马成功跳到对面悬崖时，那里很可能空无一人。她
从来没想过要等待任何人，只是为了自己暂时留在一处危险边缘。”尼莫没回答他的问题
，却说了另一段比喻。
“为了自己？什么意思？”
“因为放弃生命很困难，只看结果的人永远无法理解，动手自杀的人曾经花多少时间挣扎
，想像模拟各种得救可能，再亲手打碎那些美好虚假的幻想。这段话来自一个我介入失败
的个案留给KS的遗书，我能明白，因为我见过许多还在挣扎的人。你也应该明白的，米迦
勒，你并没有放弃我，可是，你却放弃了自己。如果你只是追逐魔女，她不像我和马修活
得比你久，多少经历过不得不妥协并改变想法的现实考验。石玉无法接受也不会喜欢你这
种样子，我们就约定一个方便形容的术语吧！‘怪物化’。”尼莫最后停在一个骇人名词
上。
“我不想变成怪物。”米迦勒第一次明确表态。
“但你说了不想，而不是不会，心里有数对吗？米迦勒，看看你成了什么样子？我们为了
你讨论那么多次，你应该都听见了，偏偏没进脑子，再替你归纳一次重点，天使就是怪物
的一种。”
“对不起。”
“魔女总是被人带到这儿，被人搬到那儿，只是这次亲手将她放到岛上来的人是你，大概
也有某种纪念意义。她当然渴盼某天要自由地前往一处想去的地方。”
“石玉会去哪里？”米迦勒忍不住追问。
“你不是已经知道了吗？那处许多人都会去的地方。今天本来是她决定出发的日子，只是
我不允许，现实不是童话故事，魔女死亡结局毫无教育意义。恐怖难懂的超然力量，残暴
危险的血腥人生，孤独无聊的未来，趁现在还能办到，心甘情愿决定自己的结局也不能说
糟糕，我告诉过你，人有权选择各种生活方式，提早结束也算一种。”
米迦勒：“不。”
“你是她的谁？能代替她决定人生该怎么过？”
“我是她的－－”米迦勒冲口而出前半句，猛然发现无以为继。
尼莫好整以暇地等待着。
“至少……”米迦勒握紧拳头。“被魔力影响也无所谓，至少－－我是她的保护者。”
“她不要你的保护，也不想你被影响。好好思考，米迦勒，我不是魔女，你跟我争论无意
义，马修及时救下她一次，下次可就未必了。”
“我不知道！我不明白该怎么办！”天使超英终于发现，身边的人除了他还困在过去，没
人用那个代号称呼已经露面的卷发青年。
“好吧，我给你两个提示，知道石云少将的自杀死讯，魔女哭了，是谁被谁影响？你的超
能力带来身心强大改变，真想听懂中文需要花多久时间？一天会太久吗？或许你应该认真
思考是什么原因让你不敢学着去理解魔女的生活语言，直接与她交流？”
米迦勒抬头看着他不断追寻的导师自剖心迹：“我想靠近她，触摸她，让她露出笑脸。
”
尼莫回道：“你可以试着把想法告诉她，但不是现在。”
“但我该如何告诉她才不会被她讨厌？”
“等待，确定自己的意念，要彻底诚实，别连自己都骗。只考虑她的利益和感受，提出最
佳方案，并做好被她拒绝的心理准备。这不代表你必须放弃，只是你得花更多时间和专注
力看见真正的石玉，我们这些旁观者随便都看得比你清楚。不要压迫她，她会选择消失，
你已经知道自己对魔女具有这种影响力了。”
“好，我不想放弃，不管哪一边或哪个人。”米迦勒仿佛石像般静了下来。
尼莫退回屋内，关上只剩木框的窗户，此举有如创造封印结界，接着抬起小腿拔出脚掌里
的大片玻璃碎片，同时嘶了声，无视血流不止的脚底让动线更像命案现场，垫著左脚尖往
阁楼走，回头先确认魔女的治疗情况，反正他只打算让米迦勒罚跪到明天，之后室内打扫
清洁全是米迦勒的责任。
※※※
作者的话：车祸脚伤反反复复，发炎又变严重了，还好是回诊日。再次祝大家身体健康。
尼莫：冷静？我很冷静啊！（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