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贵，快跑去村口敲钟，边跑边喊，把人都叫到族庙外候着。”
　　“小玉、小翠，祭祖大典的牲礼需要夫人和小姐亲自准备，快去帮她们梳洗。”
　　“东实这兔崽子跑那去，没看大家都忙着。”
　　李管事的大儿子李东朴坐在他右前方，忙著书写大典时需要准备的各种物品清单，打
算晚点去镇上集市采买。
　　听到他爹说话，他也没抬头，边写边说。
　　“爹，昨天符讯传来太晚，今天又碰到谕令法音，顾着忙祭祖大典，我忘了跟你讲，
东实测出的根骨有正五品，被收为内门弟子。”
　　“这小子拜入九思派，还是内门？”
　　李管家忽然用右手拍自己的嘴，嫌不够用力，又拍了一下。
　　“九思宗，要叫九思宗。”
　　大儿子把墨玉杆的白狐毛笔轻轻放下，抬头望着他爹。
　　“二弟都拜入宗门，爹还没想明白吗？咱已经不是仆役，在钱家村能脱籍自立门户了
。”
　　李管家愣了一会儿，眼睛慢慢泛出泪来，一滴一滴的从眼角旁，沿着脸颊向下滑落，
滴在灰色的衣衫上。
　　“一百二十年了，自我李家高祖在宗门犯错，全族被拆分流放各地门派，只能落籍为
贱户，唯有拜入仙门才能脱籍，终于……”
　　李管家擦掉脸上的泪，抬起右手指著大儿子。
　　“东朴，老爷对咱家有大恩，早就说好要给咱李家脱籍，不仅给你说了梅儿当媳妇，
还打算让小姐下嫁，这可太抬举我李家，所以大典的事得先办好，等你二弟回来，我再通
知老爷，咱不急。”
　　李东朴已经拿起毛笔，继续写着大典的清单，写着写着，眼泪也掉下来，落在清单的
红纸上。
　　“爹不怨我吗？当年我去测根骨，那怕达到正九品，也能拜入九思派当外门弟子，娘
就不会死了。”
　　李东朴用衣袖，擦掉红纸清单上的泪，但是纸上已经湿出泪痕。
　　“应该是有想过，还不如生二弟就好，偏生我这种废物。”
　　李管家走到大儿子旁，拿走他手中的毛笔，又取了一张新的红纸，坐到旁边开始抄写
。
　　“根骨是天赐，不能修仙又如何，你爷爷不也望我替李家改命，这村子那家那户没盼
过自家孩子能拜入仙门。”
　　李管家抄了一会儿，听到大儿子的啜泣声没了，才停笔看着他。
　　“我测完的那一天，你爷爷特地煮了两颗五色鸡的蛋，当年你测完躲著不回来，我也
煮了两颗，你弟偷吃还被我打了一顿。”
　　“是啊，躲了半天，饿著回来，桌上就摆了一颗，我不敢吃，想让给二弟，他说自己
吃过，原来是偷吃。”
　　“东实生下不到三岁，你娘就过世，我忙着操持宅里的事，这小子等于你带大，这次
肯定有听你嘱咐，不然入不了内门。”
　　李东朴脸上露出微笑，从怀中的袋口掏出两颗煮熟的五色鸡蛋。
　　蛋壳表面如泼墨般，鲜艳的五色任意分布，有一种不规则的美，其色泽仿佛上了油，
泛著一层透亮的油光。
　　“昨天怕这小子测不好，趁著没事煮好藏在身上，谁知道等到符讯传来，乐到我都忘
了，还好壳够硬，没压烂。”
　　父亲停下笔，将左手伸过去。
　　“咱父子俩吃就好，东实都成修士，没必要紧着他，以后先顾好自己，我现在就只有
你能替我养老送终。”
　　李东朴放了一颗到父亲手上，又把另一颗五色鸡蛋放回怀中口袋里。
　　“那能这样想，这蛋二弟爱吃，九思派，不……九思宗，仁孝为先，拜师后隔天就得
回乡祭祖，跪辞父老，我得给他留着。”
　　李管家拿起五色鸡蛋往地上用力砸，蛋壳裂了一些，才捡起来在桌上敲，弄了半刻钟
才把蛋壳剥好。
　　他将玉白般的五色鸡蛋掰成两半，红玉般的蛋卵，散发出一种诱人的香甜气味。
　　一半塞到大儿子手上，李东朴拿着，却迟迟不敢吃。
　　“吃吧，李家以后的子孙，未来一定能天天吃这五色蛋，不怕吃不到。”
　　李管家慢慢咬著半颗五色蛋，一口一口的品味。
　　大儿子看到，也开始一口一口尝著。
　　“何止五色蛋，五色鸡也吃。”
　　吃著吃著，父子俩的眼泪又落下来。
　　吃完后，父子俩把手上沾著的蛋黄屑舔干净，用衣袍擦了擦手，又继续忙着钱家祭祖
大典。
　　这次临时要办祭祖大典，李管家却显得没那么匆忙，说话态度变得温和许多，脸上也
总露著笑容。
　　不少下人很快就察觉，管家似乎和往日不同。
　　“李管是怎么了，操办钱家祭祖大典又不是自家喜事，有这么开心吗？”
　　“肯定是装着欢喜讨老爷夫人开心，他们李家不都那模样。”
　　“该不会东实那孩子入了吧？”
　　“不可能，这孩子整天跟在少爷后面，为了些甜食，巴结得像条狗，他也能修仙？”
　　“他大儿子当年没过，躲了一天才回来，今天也没看到东实，大概也躲著。”
　　“谁都有过那段日子，没测前总想着自己有那种命，测完才明白什么叫现实。”
　　“李管大概也认命，毕竟大典办好，等到钱家未来兴旺，不是有句话，叫什么鸡犬的
？”
　　“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对，咱这些下人就是鸡，专给下蛋，他们李家就是狗，舔著主人脚就能活。”
　　“当鸡好，工作忙完就行，狗还得看脸色，李管的两个家生子都被少爷打过，还得骂
自己孩子没教好。”
　　“少爷和东实好像是同天出生，命就是不一样。”
　　“不过少爷去测好像也没回来，总不会都躲著吧？”
　　“怎么可能没过，老爷夫人从小用灵膳养著，花得可都是银符币买来，一天三餐能吃
掉我们半月例钱。”
　　“少爷出生那天，三个接生婆候着，听说有异象发生，说不定是仙人转世。”
　　“说到这就觉得东实可怜，他娘生他前，每天挺著肚子照顾夫人，生完连月子都没做
，又忙着伺候夫人，身子没顾好就那么去了。”
　　“老爷算宽厚，一个家奴还给娶妻生子，若不是看在东实和少爷同天怀上，夫人觉得
是缘分，想留着当伴读，孩子也留不住。”
　　“可不是嘛，东实去测根骨前，老爷特地请了散修来看，结果才看了几眼，直接说没
那根骨，转头就走，白花了两枚银符币，肯定是没戏。”
　　“李家听说是罪人之后，在远鹏镇各村上都是贱籍，血脉被封，听说百年来都未有子
孙能入仙门脱籍。”
　　“肯定是祖上干了什么缺德事受到株连，修仙就是如此，一人旺一族，一人败三代。
”
　　“何止三代，李管孩子都第四代还是贱籍，真可悲。”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不需要同情，至少还能测根骨，也算九思派够仁慈，听说
李家嫡脉是连修仙都不被允许。”
　　“不是不允许，他们高祖是在神宵宗获罪，虽然和九思派同为二品门派，却是正生宗
的道家分派，比修儒家心性的九思要强一些。”
　　“不是不能修仙，而是神霄派暗中压迫九思派，加上血脉封印，嫡脉根骨很难超过正
八品，就算能入仙门，九思派也不敢收。”
　　“不过九思派晋宗后，怎么也高于神霄派，难道还敢逼着？”
　　“何止不敢逼，神霄掌门大概得亲自前往送礼。”
　　一名婢女急忙忙赶过来，累得都喘不过去。
　　“小玉，跑这么匆忙，想男人了？”
　　“那个东实……”
　　“原来是想东实，等他回来，叫李管家和老爷提一下，趁著今天祭祖，说不定能把你
嫁过去。”
　　“别胡说，想害死人，九思宗驿报送来，东实测出正五品根骨，拜入内门，老爷已经
准备将小姐嫁给他当侍妾。”
　　众人突然都不敢说话，互相瞧着彼此。
　　“咱刚说的可别乱传。”
　　“不好，忘了府内有阵法，九思派还掌著领地的监天镜。”
　　“都成九思宗了，要改口，不过东实成了仙师不会那么计较吧？”
　　“修仙者心性不同凡人，但是老爷不同，平常就对李家特别好。”
　　阿贵在通知完各村后，从钱府侧门走进来，看着一群人在后院。
　　他拿着一个黄铜符牌，朝着后院上空一抛。
　　后院开始不断有风吹来，又传出阵阵鹤鸣，上空出现雾气聚集，慢慢显出浮影。
　　“老爷知道你们平常爱说闲话，不查是宽容，现在情况不同，特别嘱咐我来施展风声
鹤唳和镜花水月，只要讲过李家闲话，一律逐出钱府，永不录用。”
　　刚刚还存有一丝侥幸的下人们，现在都跪下来。
　　“老爷开恩，秋收已过，眼看就要入冬，家里今年收成不好，全靠府里这份差事养活
。”
　　“咱去求李管，他平常人好，不会和我们计较。”
　　阿贵哼了一声，脚重重朝地上一踏。
　　“老爷还有吩咐，李管家忙完大典后脱籍，闲杂人等不得打扰，不然乱棍打出府外。
”
　　随后又来了八名手持长棍的府内长工，阿贵眼睛睁大，瞪着那些人。
　　“平常巴结二老爷，不把钱家大老爷放眼里，还敢在私下议论李管家，现在后悔可来
不及。”
　　说过闲话下人们哭着跪下求饶，阿贵只是摇著头。
　　”我爹死后，我娘跑了，把我卖到钱府当长工，只有李管待我像亲儿子一样。
　　阿贵一挥手，站在旁边的长工们拿起长棍，开始抽打那些下人。
　　“更别说东朴、东实从小喊着我叫贵哥，虽然现在我攀不起，可我是真把他们当我弟
弟。”
　　阿贵红着眼眶，深深吐了一口气。
　　“大东爹、东朴、东实，阿贵以后只能在远处望着你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