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挑灯夜语

楼主: kemp9801 (麻枝 准)   2023-12-06 09:18:38
夜。
夕日方落,夜幕初暗。
有两个人,正提着灯笼并肩走在围墙边的小路上。
“他妈的,老子不过租了王员外几亩地,却也要受邀来他这见鬼的嫁女宴。”
那围墙有柳树般高,簷下挂著红灯笼,沿路张灯结彩,灯火一路至前头转角。
一条路却远得不见尽头。
这还才只是其中一面围墙,如此沿着四条围墙所建庭院,其大小可见一斑。
“呸呸呸,老郑你这短命鬼,这话你留着在田里没人处自个说就算了,可别把我给拖下水。王员外发迹前是干什么的,你该不会不晓得罢?”
“这我当然知道,只是这口气却吞不下。”
原来这王家大院,是一方土豪王大刀,从良后置产所建。
那王大刀少年时入山设寨,手下众多,势力庞大,可说是一方之霸。
后来积蓄不少钱粮,这才放下打家劫舍的无本生意,回乡做起各种买卖。
虽说这几年,造桥设路,建渡铺田,表面上作了不少好事。
可晓事的人都知道,王家的田九一为租,茶栈的酒亦是喝不得的。
至于渡口,那更是船到水上才谈价,大客留货不留人。
王员外多年与官府打交道,各方面打点得整整齐齐,人人手底分得一份,自然连地方官也
不敢干涉这些生意。
“官府不敢动他,老子可没眼瞎。县令的二公子明是个痴呆的,自幼众所皆知,王员外把
女儿嫁他,还不是为了勾上这条线。只不过省了县令收九姨太的功夫,遮了县令夫人的嘴
!”
“你少说两句成不成。”
“罢罢罢,过了转角便到,我不说成了。”
两人一路无话,过了转角,来到大门。
那大门榕树般高,处处张灯结彩,气派非凡。
“他妈的,一桌大菜也才五两,礼金一人少说一两,这王员外免钱生意作得当真了得!”
旁人又拉了拉多话的老郑,他这才闭上嘴不再多说。
众人都在门口处签了名,交礼金,在新娘的轿旁沾沾喜气,这便入席。
眼见席次已满,大宅便有人推门出来,是一壮年的蓄胡男子。
“王某今日嫁女,众人都来沾沾喜气。”男子举杯便敬众人,随后掩杯就口:
“在下不擅言词,这便少陪,诸位这请自便。”
随后便有人端上菜盘,席开二十余桌,场次间好不热烈。
就在这酒酣耳热,后厅忙不得闲之际,侧院安静之处,一人走过池边小径,来到一座小屋
门前。
小屋上头红彩并系,挂足大红囍字灯笼,显然是今日的主角所在。
“主母安好。”门口的侍女向来人一拜。
“嗯。”妇人应了一声,说道:“我来给小姐准备,妳们先去忙吧。”
那侍女却不肯移步,只是回了一句:“老爷吩咐,今日小姐离闺房前,谁也不许擅动一步
。”
妇人皱一皱眉:“老爷的话比夫人重要吗?”
“主母息怒,小梅只是回老爷的话。”
“哼。”
妇人于是便推门进去。
房中除了红彩摆饰,便是明镜案前坐着的一名少女,旁有四女随侍在旁,为其梳妆打扮。
“妳们先下去。”
“是。”
四人便走出门去,将门带上,却不离门口数步。
“……娘。”少女回过头来。
“怎么,这时候还没梳头,待会怎么戴凤冠,拜天地?”妇人说完,就取桌旁梳子,给少
女梳顺长发。
“娘,我……。”少女正欲开口。
“你不想嫁,是不是?”妇人梳了梳发:“对家可是县令疼爱有加的二公子,妳嫁过去,
下半辈子可就从此不愁。”
少女瘪了瘪嘴,那付愁容又令红艳的嘴角更添颜色。
少女对着镜中的自己,深深吸了一息,终于下定决心的说下去。
“娘,我想静静,能不能……。”少女说著无意识的探了探袖口。
“拿来。”
妇女却站起身,不发一语,严肃地伸出手。
“什么啊?”
“袖子里的东西。”
“什么啊?娘,我可真不懂了。”
妇女见她一付慌乱模样,便迳直伸手去摸。
一把握住少女腕口,果真有硬若骨,冷若冰的手感。
少女正欲掩饰,妇人一把便将其夺了过来。
原来是把手腕般长的短剑。
“妳这东西,准备做什么用!”
“娘……!”
少女抢步跪下。
“妳当我看了妳多少年,养了妳多少年,这点小心思,我还会看不穿吗?”
“娘只装作不知,给女儿些许时间便好。爹娘养育之恩,必定来世再报……!”
“住口!”
妇女一把夺过短剑,拍了拍桌,在桌旁坐了下来。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妳欲自尽,便是想先做不肖之人。”
“孩儿错了……。”
妇女转了转眼珠,斜眼看了看门外,听见几声轻软低语。
猜测门外五人听见两人这番对谈,肯定以为自己正在教训女儿,不敢多听,因此暂离。
于是便将手快速探向怀中,取出一张纸条。
“娘?”
少女一见纸条上的字,掩口难忍惊讶。
上头写着“外有小梅与众人监视,跳出窗外绕过小径翻墙出逃”。
“娘,妳……。”
妇女作势努了努嘴,眼珠向门口一望:“傻孩子,还不动身,要是迟了时辰拜天地,这可
关乎妳半生幸福。”
“可是,娘……。”
“别担心爹娘的事,娘自有办法处理。了不起和妳爹对看余生,就是怕苦了妳下半生,要
在这染缸中,自生自灭了。”
少女一边听着妇人的反话,一边暗自琢磨。
终于咬一咬牙,站起身子。
“娘,我不走了。”
“哎,妳这孩子……。”
“娘说的是,了不起在这染缸中自生自灭。孩儿又岂能,岂能因此,连累了爹娘……。”
少女说著哽咽,妇人也默默闭起了眼。
“怨只怨,咱母女俩命薄了……,吧。”妇女说著,举袖按了按眼角,再也难以说下去。
过了数刻时间。
大宅中,门口至厅堂铺上大红花毯,王员外与夫人便坐于主位上。
除了等待拜堂的新郎站在两人前等候,就是两旁一同起哄的宅人。
这些人多半是当初下山一同跟随而来,除了跟着老大喝酒吃肉,也跟着做些难以告人的工
作。王员外自然也将他们视同亲信家人,得以待在内宅观礼。
不久,便有媒人婆领着新娘入来。
少女著一身红衣,头戴凤冠,面掩红巾,缓缓而行。
毕竟是看着长大的少女出嫁,众人虽欲静默,但随后还是一齐欢呼喝采。
“新人拜过天地!”
媒人婆将新娘领至新郎身旁,便站在一旁,充作司仪。
少女则打定主意,先是不拜,待身旁之人靠近,就装疯卖傻扼住他颈子。
疯了的新娘,定然难以再嫁,虽是丑了自己,也免失了父母面子。
现今唯有如此,再找时机伺机而逃。
然而媒婆多事,见少女不懂,以为是新妇羞涩,过去拍了拍她腰,说道:“来来来,拜过
天地,喝了媒人酒,一生富贵又荣华。”
“何必多事!”岂料此时,王员外竟猛然一拍桌板,站起身来。
王员外赫然发话,震得屋内梁柱回荡,门板俱响。
众人停下喧闹,欢乐的气氛也立刻转为肃穆。
少女以为是自己心中暗想的行动被父亲看穿,暗暗双手握拳,准备就转身装疯逃去。
“……还不动手?”岂料王员外却对天大喊一句,然后随堂环顾一周。
眼见如此,只得动手。
少女握拳向前一踏。
“磅”的一声,少女惊立在当场。
原来身旁的媒人,已被王员外无声无息的踢飞数步。
“老……,老爷,做什么便踢人了?”媒人婆缩在地上,半蜷曲著身子不敢动弹。
王员外大喝一声:“王八蛋,还装模作样?你若不是那人派来,老子性命家产归你!”
媒人婆眼珠一转,知情况不妙,竟跳起身转头就跑,原来却是男子所扮。
“哼!”
王员外将桌上杯子一掷,砸中媒人后颈,那人便啪的一声,随着碎杯一同倒地不起。
“该出手了吧?”王员外继续向顶上梁柱一喝:“王八蛋,还不现身动手?”
然后便喝出一个众人惊叹的名字:“挑-灯-夜-语-!”
不仅少女,众人也跟着倒抽一息。
挑灯夜语,京城明榜上首名第一位,北京城大撒金币案,济州城大水开仓放粮案,江南冤
案劫七家眷属在逃无踪。江湖传闻中,无数的事件与他有关。
就连小孩子都听说过他的事蹟,然而却无一人曾听说过他的踪迹,传说中的无名义贼,挑
灯夜语。
少女暗自讶异不语。
传说挑灯夜语向来善于易容,京城榜出之时,有五百人带人来领赎,又有五百人自称挑灯
夜语前来自首。
少女暗想,爹如此大喊,想是已知道他在现场,却又无法确定是谁?
“王八蛋!还不是你?”岂料此时,王员外目光一转,竟伸出一只大手,将座位旁的王夫
人领子拉起,便朝着少女掷了过去。
“……娘?”少女惊愕难当,只能抱着母亲不稳的身子,缓缓挤出一句。
王夫人也羞愤不已,咬著下唇不发一语。
传说挑灯夜语行事之时,必不会让任何人知道他的真面目,要辨识是他干的案子,就唯有
他腰间挂著的紫藤灯笼。
“妳瞧这是什么?”王员外一手掷出,落在两人面前的,果然便是紫藤所编的灯笼。
少女讶异不已:“娘,难道妳真是……。”
“……娘哪有这等福气。”王夫人定了定心性,便挺直身子站起。“姓王的,事已至此,
有胆的就跟我痛痛快快说个明白。”
“好!”王员外便一口气坐下,双手交胸:“十年前水淹龙王镇,是妳卖了首饰换银,夜
夜去穷苦人家派发,是也不是。”
“正是!”王夫人仰一仰头,气度轩昂的直言应道。
“八年前又做大水,妳私底不够,又偷了家里几块金子去买米,是不是?”
“没错!”
“……啊!”少女惊呼一声,想起幼年往事。
为何那几年大雨雷鸣之夜,夜里哭泣之时,母亲总会适时来到房里抱着自己入睡。那时娘
亲身上穿的,不就是黑色的连身衣吗?腰上系的淡光,不就是紫藤编的灯笼吗?
“贼汉子!咱俩小时候听的侠义故事多了,打村里举旗时,说过就此劫富济贫,救天下苍
生为愿,是不?瞧你今天坐的是什么位子?别说老娘人好,只不过想你生儿子保块屁眼罢
了!今日你却连女儿都给卖了!”
“哈哈哈!”王员外大笑几声,将眼前的新郎也给踢倒了:“我卖了女儿?你倒瞧瞧这是
不是公子?”
那新郎一倒在地,擦了擦脸,也跟着往门外去了。
两人一见,原来媒人是假,新郎是假,这场婚约打头是个骗局。
“蠢婆娘,婚事哪有在娘家作的,我不这么作场戏,你娘俩还真不愿听话。”
王员外大笑起来,宅内的喽囉多是蠢笨之人,听完两人这么辩白之后仍不明白,只得跟着
也笑起来。
“笑便笑吧,今日和你掀牌了。”王夫人说著一扬上衣,竟露出一身的爆竹,爆竹间全以
引信相连,赫然便是一件炸衣:“谁敢过来?你今日不让女儿走,我和你同归于尽便了!

“酒水!”
岂料王员外却仿佛早已预料,两旁立刻有人泼出两桶白酒。
淋得场中的母女两人一身湿透。
“傻婆娘!我早知道小梅是妳亲信,妳何时买的火药,何时作的炸衣,我自然早都一清二
楚。”王员外喊道:“人来,把小姐夫人带下去。夫人随你们处置,来月就缴交官府领赏
。哼哼,但可别对小姐胡乱动手,她还得给我嫁人呢!”
“娘……!”少女便拉着母亲的袖口不放。
“孩儿,是娘害苦了妳啦……。”夫人也就这么抱着少女闭眼不动。
喽囉中早有对夫人美色垂涎之人,人群中立刻有人备好绳索,自告奋勇上前。
“哇哈哈哈哈哈哈……!”
岂料此时,人群中竟冒出一个笑声。
“你笑个屁!”
“老大!不是我!”
众人一分而开,纷纷都往那笑声看去。
“你是何人?”
众人之中,有个和喽囉同样穿粗布服饰,头绑领巾之人。
就跷著腿坐在椅上,抱着膝盖呵呵笑着。
“你不是叫我现身吗?我这不就现身了吗。”
“你,你是……。”
“我是谁?我也不晓得我是谁,有时候是夫人的亲信小梅,有时候是装老太婆赚媒人钱的
假侏儒,有时候是在乡间小路说闲话的佃农,可我的真正身分是……!”
那人掀开领巾,大笑一声:“挑灯夜语……!朱……。”
“喂!火旺!”后院中跑进一人来:“不是跟你说挑完大粪,要把桶子给我冲干净吗?弄
得都是屎,明天生一堆苍蝇怎么用,做事用用脑子行不行?”
“……抱歉。”
工头就这么当着众人的面对着他骂了起来。
众人议论纷纷同时,突然有人冒出一句话:“他不就是半年前来挑大粪的长工,帆火旺?

“……是个疯子?”王员外一边困惑,一边自问。
眼见那人不断哈腰低头,总算将工头劝走,才又转过头来:“刚说到哪里?”
“你说你是挑灯夜语。”
“喔对,我就是挑灯夜语……。”
“绑起来!”王员外大喝一声。
那人退了数步,说道:“喔?这么天真可以吗?你们根本不晓得对手的实力吧?”
一席话间,果真将众人吓退了半步。
“说不定就算你们一起上,我也有信心能全部搞定也说不定喔?”
“……老大?”
“若他真是挑灯夜语……。”王员外心中沉思了一会:“你知道真货的赏金有多少吗?不
计损失!给我抓下来!”
“喔啊!”
“呵呵呵,太天真了……。”
不过一盏茶的时间,喽囉便向王员外回报。
“老,老大……!”
“怎么?你们打不过他吗?”
“这,这家伙”“超级弱的”“根本是个懦夫”“老子混这么久,还没见过刚动手就两手
一并给人绑的”转眼间众口一言,齐声说出这类的话。
“……。”
王员外看着眼前束手就擒的“挑灯夜语”,不禁又暗暗沉思。
“……哼哼哼。”
即便如此,挑灯夜语却冷冷一笑。
众人又后退了半步,栗于他的险恶笑意。
“这样好吗?不把我杀了?说不定我还有其他路数也说不定?”
“……把他面皮摘下看看!”
王员外说完,周围的人就各自伸手去扒他的脸。
果真在他原本年轻的外貌下,竟是一张老脸。
“……!”众人又吃了一惊。
“呵呵呵……。”
“再看!”
于是众人又动手扒脸。
想不到老人面孔下的,竟是一张京剧的黑白面谱。
“……!”众人又吃了一惊。
“嘿嘿嘿……。”
“再,再看!”
众人于是动手擦脸。
想不到面谱擦了,竟然是和第一张脸一模一样的年轻面孔。
“没有了,老大,没有了。”
“唔嗯……。”
“哼……,哈哈哈哈哈哈。”岂料,挑灯夜语此时又突然大笑起来,令众人又退了数步。
“你又笑什么!”王员外喝道。
“还没发现吗?你们今晚喝的茶……。”
“毒?是毒?”“快取解药来!”“找这小子拿解药!”
众人随即慌乱起来,有人捧著肚子,有人出去找水,有人抓着他领角不放。
王员外也隐隐紧张,这人善于易容,闻名天下,动武既然不行,莫非真是用毒高手?
“……是用开水泡的喔。”
“不然用什么泡!”
王员外一拍桌:“挑灯夜语!你想拖延时间是吗?”
“哼哼哼……,如果真是这样又如何呢?反正再过一分钟……。”
“一分钟……?”“这小子难道找外援!”“先别动手!逼他说出来!”
“可就会有六十秒过去囉?”
“这家伙神烦!”
王员外摸摸下巴,寻思半晌,问道:“挑灯夜语,淌这浑水,对你究竟有什么好处?”
“呵呵……,你不知道吗?我之所以被叫做挑灯夜语……。”
众人随即吞了吞涎,不晓得他会说出什么样的话来。
“……是因为我可以挑灯说上一晚的话喔。”
“那个夜是一夜的夜啊!?”
“如何……,不想摘下我的真面目了吗?说不定还有呢?”挑灯夜语冷冷一笑。
众人都怒:“老大!这家伙只是在拖延时间!当真囉嗦!”
此人身手既弱,花样却层出不穷,恐怕是空有嘴上功夫,喽囉们于是再也不愿去理会他的
说话。
王员外虽心中抱有一丝困惑,但又难以当着小弟面前示弱,只得也撇过头不去管他。
“婆娘!事已至此,妳认命吧!”王员外向着夫人大喝一声。
“还不动手……。”王夫人却在女儿耳边,低语说道:“要动手,快动手……。”
“娘?”少女愣了一愣,母亲已将东西送到手边。
“做妳……,原本想做的事吧。”夫人在她耳边,低声说道。
少女深吸一息,拔出短剑。
王员外怕她自尽,伸手去捉她手腕,料不到少女却伸手刺出。
刷刷刷接连数剑,每一剑都呼呼作响,王员外左支右绌,虽是避开,却一剑剑都往要害擦
过。
“这剑法……,婆娘!妳!”
“哼……。”
人年少时,谁没有个大侠梦?
王员外夫妇青梅之时,两人作完家务,天天便是在阳下月下,以竹练剑。
直到十五那年,乡里大水,全村田地皆废。
有人饿死,有人吃人,官府却不闻不问,关起门来大鱼大肉。
两人才终于隐忍不住,号召亲友,其后杀官开仓,闹出大事。
之后只得躲进山中,立寨自保,王员外也在这时弃剑换刀。
每每夜里,王夫人都偷偷看着丈夫起身,摸剑,拔剑,入剑,叹息。
可又能怎么办呢?要养活如此多的兄弟,寻常手法办得到吗?行侠义事干得完吗?就算明
知自己是恶人,也只能这么恶下去了。
王夫人将剑法教给女儿,一方面是为了圆了当年的念头,一方面,大概也是为了丈夫的心
愿吧。
夫人又岂料到,女儿却是个武学奇才,这等平平无奇的无名剑法,在她手中竟已能将王员
外这老练身手逼得步步后退。
王员外手无兵刃,女儿剑法又高,竟也真逼得他无路可走。
只见少女刷刷刺中两剑,王员外后仰倒地,少女一剑抵在他颈前半步。
“……好!”王员外发一声赞,说了下去:“妳动手吧!”
“爹……。”
“我年少时,又何尝不想这样快意恩仇,除恶济民。今日女儿圆我心愿,从此扬名江湖,
我作为妳成名碑上的第一滴血,又有何怨,妳下手吧!”
既是父亲,又怎么可以动手杀他?少女左思右想,还是放下了剑。
“……爹,你起来吧。咱们和娘亲谈谈将来的事,好不?”
少女于是收剑,岂料身后传来一声叫喝:“不可!”
“娘?什么不可?”
啪的一声,少女手中剑被踢飞,立刻又被提着领口扔至夫人身旁。
“年轻人,终究历练不够。”王员外按著伤口,跳起身来。
“唉,傻孩子……。”夫人一声轻叹:“罢了!”
“人来,给我绑住夫人小姐!”
王员外一声喝下,岂料却没人理会。
众人只顾直往门外跑去。
“你们慌什么……!”
“走水啦!走水啦!快救火啊!”
“什么?”王员外一愣,仰头一看,火已烧至梁上顶柱,这才回过神来:“怎么走了水去
?”
屋中众喽囉们,虽笨,却也多有保身之法。
夫人和老大这场戏一闹翻,若助老大而夫人得胜,将来必被责怪此时不相助。若助夫人而
老大得胜,来日秋后算帐,责怪自己动其妻儿。是以都默默不敢相帮。
此时闻说走水,那正是遁走良机。纷纷跑出去提水救助,热心非常。
夫人心中也暗暗起疑:“何时走了水去?我三人用心致意,教我难以分心察知?”
“夫人,留神。”正深思时,王夫人只觉身体轻呼呼被提起,仿佛凌空而飞,往后倒去。
“娘,妳怎么……?”
“小姐,也失礼了。”
那声音又唤一句,而少女方才听觉,也感觉身子被飘飘提起而往后飞去。
随后大门就这么关了起来,而梁柱塌然落下,立刻便将门外众人挡在门外。
熊熊燃烧着的屋内,就只剩下两人位在其中。
“……果真是你。”王员外见了眼前此人,深知自己所猜无疑。
“挑灯夜语……!”
在夫人拔刀予小姐前──。
“喂,我说,这位大哥。”被绑着的挑灯夜语,用手肘敲了敲旁边看戏的喽囉:“我能吃
块鸡腿不?我饿了一天了,做了半年就为这一顿。”
“啊?你爱吃便吃,爱怎么吃就吃,别碍着我看戏。可也别想我松绑。”
挑灯夜语笑一笑,双脚并著跳一跳,从墙旁跳至桌前,又从桌上拿了鸡腿。
“唉呦唉呦唉呦。”
张口便吃的同时,就这么跌倒了。
“唉呦唉呦,惨了惨了。”他赶紧双手一扶,将烛台导正。
左右望望,见附近没人察觉,大伙都在专注场中两人斗剑,赶紧咬著鸡腿溜了。
碰倒的烛台点上帷帐,那帷帐是易燃之物,转瞬沿着柱子烧了上去。
等到有人察觉,早已连屋梁柱也已烧了起来。
到了这时,整座屋子烧塌也已是迟早之事了。
“他马的,扮猪吃老虎,老子果真没看错!斗倒老子的真是你。”
挑灯夜语笑了笑,缓步上前。
双手与脚上的绳子也早已借火烧断。
“要动手,便动手吧!老子横行半生,落在你手上,也算是不枉了。”
“这里有一个问题。”挑灯夜语冷冷笑着说道:“夫人的亲信是小梅,小梅张罗了炸药和
引信,然后小梅又被员外收买了,接着那个小梅就是本人在下我……”
“你……。”
“夫人身上的炸衣毁了,可如果那件衣服本身就是假的,那么那件真的到哪里去了呢?”
“挑灯夜语……!”
挑灯夜语说著就将怀中的炸衣扔在王员外的身上。
本就因大火而焚热的屋内,又因这件衣服的出现而更增添了几分热意。
就连向来处事不惊,视死如归的王员外,也因此多流下了几滴汗水。
“哈!好吧!这等死法也值了!我这一生杀人无数,难道还想期待好死?痛痛快快的便下
手吧!”
挑灯夜语浅浅的笑着,蹲了下来,取出蜡烛,然后推著小孩的学步车,跟着音调“叮咚咚
叮咚咚”的哼了几声。
“你,你想做什么……。”
“你不是说,如果我不是那人派来的,性命身家就归我吗?”
“……啊?”
“我不是尊夫人派来的,也不是挑灯夜语派来的,而是自己来的。”
“你……。”
“还有件事。”
挑灯夜语点起蜡烛,将蜡烛立在学步车上,轻轻的推了一下。
“挑灯夜语最讨厌别人冒用他的名字。”
“你,你在做什么!不要过来!不要过来啊!他妈的!他妈的挑灯夜语!给我来个痛快的
!这样玩弄人算什么好汉!挑灯夜语!呼!呼!”
“最后,还有一件事。就让我教你一句话吧。”
“……?”
“──正义必胜。”
“他妈的……!”
磅。
天明。
连夜传水止火的众人,整整花了一夜,才终于在瓦砾堆中,见到了升起的阳光。
“哈……。”王夫人感叹地看着倒塌的大宅,点算过人数,得知王员外没有逃出来后,便
知道大概是怎么一回事了。
“娘……。”少女捧著一碗水走了过来:“要喝点水吗?”
母女两人都披着侍女送来的薄被,少女还精神奕奕,母亲却已一脸茫然。
虽说损失的只有一栋宅子,但一直以来,自己的人生都是绕着这宅子转的,之后的人生究
竟该怎么过呢?不禁陷入了自问。
“妳喝吧。”
“嗯,嗯……。”
夫人起身,往整理瓦砾的人群走去。
少女也跟在身后走着。
财物是肯定没救了,众人也只是翻找还有没有剩下的火点……,还有,寻找那个虽心照不
宣,却不能开口谈论的“遗体”。
“烧成这样,肯定是没救了……。”不知何时,一旁有人自言自语这么说道,但也立刻就
被人拉了下去。
少女看了看他们,又看了看母亲。
夫人仍是一脸茫然的望着瓦砾堆。
“找到了!”
喊声出现的同时,夫人就这么抛下了被子奔去。
“他……,他死了吗?死得如何的?能看得出是他吗?”
夫人既害怕,又重复著自语,深怕见到一个粉碎的尸首……。
然而,抱出来在两人眼前的却是一具面色酱紫,身穿炸衣的男子尸体。
“这衣服……!”
“有张纸条!夫人妳看。”
喽囉不敢擅自动字条,就这么将它交给夫人。
夫人与少女一齐打开,只见正面写的是“跳出窗外绕过小径翻墙出逃”。
两人都是一愣,这便是夫人随身带着的那张纸条。
然而背面却也写上了字──。
“尊夫赌注既输性命归我家产归你”
夫人一愣,便即刻懂了话中之意。
“噗……,哈哈哈哈哈哈……。”
“……娘?”
王夫人又看了看丈夫的死状。
他不是炸死的,而是肝胆破裂,被吓死的。
“高人行事,高深莫测,挑灯夜语!挑灯夜语!”
夫人将纸条递给少女,少女也读了一读,过了片晌,“啊”的一声,方才明白。
“众位听了……!”王夫人于是登高一呼:
“拙夫已死,今后家中由我主持,往后不再做偏门生意,还愿跟我者便请留下。欲发财者
在帐房那领五十两银,这便另寻他处,请吧。”
王夫人一言既了,众人交头接耳,开始讨论起来。
唯有少女读著纸条上的字,沉默著深思了一会,才终于开口:“娘,我想……。”
王夫人笑着点了点头,说道:“去吧。”
少女这才笑颜逐开,带着字条追了出去。
“伙计!”
“来咧,客官,喝什么?”
“一壶茶,一碗面,面来大碗的。”
“好咧。”
男子坐了下来。
店里的伙计立刻端上一壶茶,冲了冲杯子,就在桌上放了下来。
一旁的几桌客人,就在这野外的茶栈里聊了起来。
“几年前来过这里,还没有这茶栈,不知又是何时开的了。”
“你不晓事,这里本是乡里姓王的,喝他一杯茶,可不晓得要解几杯蒙汗药。”
“这般恐怖,怎么你又敢喝?”
“挑灯夜语,你听过没有?”
“你说那个奇侠……?”
“嘘……!”
两人附耳说了起来。
“说起来,那姓王的也有些好处,造桥铺路,置田摆渡,穷苦人家实在也受了他不少帮助
。只是姓王的那些手段,倒有些不太光明正大,怕就是不知几时,给挑灯夜语大侠听见了
,连夜将他挑了。”
“这等本事……!”
“可不是,现下王夫人管事,听说这会还在找他踪迹给丈夫报仇呢……。”
男子听完,呵呵一笑,举杯以茶润了润喉。
却不知何时,眼前坐下一个少女,男装打扮,行囊整齐。
男子笑了笑,少女也跟着回以一笑。
“终于找到你了。”
这回是少女一笑,而男子叹了叹息,摇了摇头。
“挑灯夜语师傅!请你收我为徒吧!”
男子笑了一笑,放下茶杯,竟然转身就跑。
“啊!等一下!师傅……!”
“客官!你的面钱啊!”
“我,我来给,等等,师傅!不要逃啊!”
就这么一前一后,不知经过多少山水。
少女现在,仍然紧紧追着紫藤灯笼的火光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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