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永福步行至黄家宅第，向佣人表明来意后，很快地便被领着向内走，来到一座
气派豪华的大厅，厅上摆着数张精致的桧木椅。
佣人恭敬地道：“刘将军请先坐着稍候一下，老爷方才已经回到府内，现在正在
盥洗更衣，很快就会出来。”
刘永福点了点头并坐下。
“刘将军先请用茶。”旁边的奴婢端上一碗热茶后便告退，留下刘永福一人在厅内。
过不了一会儿的时间，黄飞鸿穿着深色长袍马褂从厅外疾步入内，
刘永福抢先站起身来，双手抱拳道：“黄大侠!”
黄飞鸿略带歉意地道：“一时之间实在抽不了身，让刘兄等候这么久，实在对不住。”
刘永福连忙道：“快别这么说，是在下未事前通知黄大侠，仓促间赶来。”
黄飞鸿客气地伸手，道：“刘兄，先请坐!”
“叨扰了!”刘永福道谢后便坐了下来。
“刘兄多年未见，别来无恙?”
“也还算过得去吧! 一把老骨头，动不动就这里疼，那里不舒服的。”
两人接着又寒暄了一阵子。刘永福道：“我瞧你这宝芝林的生意着实不错呀。”
黄飞鸿笑道：“都是托了刘兄的福，承蒙你赠与匾额后，医馆的生意可是蒸蒸日上。”
刘永福道：“欸，哪儿的话!是我要感谢你治好这多年的脚疾才是。”
“但是有一件事情我非得说出来不可，还望刘兄别介意。”
黄飞鸿的神情忽然变得有些凝重。
刘永福豪爽地说道：“欸，黄大侠的话，哪有什么介不介意的，尽管说吧!”
黄飞鸿笑了几声，道：“是刘兄看得起我。既然如此，黄某便直话直说了，鸦片
这东西不仅对身体的危害甚重，亦会使精神萎靡不振，可谓百害而无益，刘兄应该
慎思，尽早戒掉抽食鸦片菸的习惯。”
刘永福叹了口气，道：“多谢黄兄的好意提醒，其实我明白鸦片的确不是个好东西，
但是说来惭愧，先前怀抱着侥幸的心态尝试吸食，却一不小心就上了瘾，等到发觉时
已经无法戒掉瘾头。”
黄飞鸿沉吟道：“虽然可能无法马上戒掉菸瘾，不过可以先从克制每日吸食鸦片的
次数做起，千万不能像那些地痞无赖，成天泡在鸦片馆里无所事事。”
刘永福再叹道：“其实说起这鸦片，都是那些洋人的诡计，大量倾销鸦片到我国，
除了使国人们沉迷丧志之外，白银也全部入了洋人的口袋，间接导致我国无钱购买
精良武器，军队的实力迟迟无法提升。”
黄飞鸿附和：“没错，这些洋人可恶至极，用这等下三滥的东西来荼毒并控制
我国百姓。”
“唉，我们的朝廷也是懦弱无能。”刘永福一脸愤愤不平，显然对于朝廷颇有微词。
黄飞鸿则有些讶异，没想到这等话会从刘永福的口中说出。
刘永福道：“我信得过黄大侠，所以就不吐不快了。”
黄飞鸿点了点头，“黄某绝非小人，刘将军可以放心地畅所欲言。”
刘永福道：“这得从一八八四年的中法战争提起，当时的两广总督张总督好不容易
请出年近古稀的冯老将军坐镇。镇南关之役，冯老将军身先士卒，亲自持着长矛与
敌军血战数时，终于守住镇南关没让那些洋人得逞。之后情势转向我方，接连取得
胜利，先后夺回谅山、观音桥等失地。原本刘某率领黑旗军随冯老将军集结，
准备乘胜追击进攻河内扫荡敌军。”
讲到这里，刘永福不禁摇头，大大地叹了口气，接着才继续道：“偏偏慈禧太后
下令与法国停战，两方随后达成和解并签订了新的中法条约。最荒唐的是，此款条
约竟然放弃宗主权，承认越南为法国的藩属国。”
刘永福忽然捶向木桌，气愤地道：“哪有人打胜仗后反而求和，而且还签下不利于己
的条件，这简直狗屁不通嘛!可知道是流了多少血、死了多少人才换来一场胜利，
竟然就这样被白白断送，那些死去的弟兄们在地下若是知道此事，肯定会死不瞑目。”
黄飞鸿也义愤填膺地道：“那些高高在上的权贵朝廷命官实在过于腐败无能，
才会让这些洋人在我们中国人的土地上放肆。”
刘永福骂道：“有什么办法?你看看现在实际掌权的是谁?堂堂一个天朝大国，
居然是一介女子掌握大权，还搞出一个垂帘听政，我呸!”
黄飞鸿义正严词地道：“国不可一日无君，何况这个慈禧太后在咸丰先帝病逝后
便发动辛酉政变，杀掉顾命八大臣肃顺、载垣、端华、景寿、穆荫、匡源、杜翰、
焦祐瀛等人，从此操弄著年幼的皇帝，进而独揽政权长达数十年的时间。”
刘永福嘲讽地道：“可笑的是整个朝廷没有一个人敢站出来反抗慈禧太后，
连区区一名弱女子都不敢违抗，也难怪遇到身材高壮的洋人就连忙俯首称臣、
握手求和，只差没有跪下来说一声‘饶命呀’。”
刘永福无奈地摇头，道：“唉，原本跟随我的黑旗军弟兄有将近三千多人，
中法之战结束后只剩下不到六百人，早知道朝廷的高官们如此窝囊，就不该答应
蹚这趟浑水了。”
黄飞鸿沉默了一会儿，道：“我虽未实际参与过战争，但是也能体会刘兄失去
自己部下的心情。”
刘永福接着又数落了朝廷的种种不是，黄飞鸿都只是在一旁聆听着。
“抱歉，一个不小心就对黄大侠吐了这么多苦水。”刘永福感到有些抱歉。
黄飞鸿道：“不要紧的，刘兄能吐露出心中的真言，是黄某的荣幸。况且若不是
刘兄，我还不知道当今朝廷是如此的迂腐。”又道：“对了，刘兄现在依然是
担任南澳镇总兵一职吗?”
刘永福喝了口热茶，道：“眼下还是，不过前几日接获朝廷的命令，要调派我至
台湾协防。”
黄飞鸿道：“台湾?我记得前几年才新建省。”
刘永福点头道：“是的，因为台湾不仅物产丰饶，地理战略位置亦十分关键，
是我国东南沿海的屏障。”
黄飞鸿道：“说到台湾，目前朝廷不是正在与日本打仗?难道这跟刘兄被调往台湾
有关系?”
刘永福道：“没错，其实早在1874年，日本便曾经觊觎台湾而刻意引起牡丹社事件
，事后朝廷与其签订‘北京专约’，间接承认琉球宗主权属于他们。虽然此次没有
成功夺取台湾，但他们的野心已昭然若揭。”
黄飞鸿猜测道：“也就是说，日本下一个袭击的地方很可能就是台湾?”
刘永福道：“没错!所以朝廷才会有如此的调动。”
黄飞鸿道：“但是日本不过是东夷小国，何足畏惧?”
刘永福严肃地道：“此话非也，日本和以前已经大不相同了，在实行明治维新后，
无论工业、军事、经济都有显著的提升，国家整体的实力得到飞跃的进步。”
黄飞鸿错愕地道：“咦?报社可不是这样写的。”接着转身走进书房，回来时，
手上多了一份报纸，他道：“你看看这个!”
刘永福伸手接过来，只见封面上印着大大的四个字‘万国公报’，还是最新一期的。
里面其中一篇专访的受访者是曾经担任北洋水师提督的英国人琅威理，他表示中国
海军不仅可以大胜日本，即使是面对西方各国也足以应付。再翻过几页，另外一篇
报导也吹嘘中国陆、海军的战力卓越，甚至认为可以直接攻进日本本岛。
刘永福快速地翻阅后，不禁摇摇头，道：“我认为这些报章过于夸大。”
黄飞鸿却道：“再说了，日本虽然有明治维新，但咱们也有推行三十余年的洋务
运动，尤其是重点发展的北洋水师不是便号称亚州第一舰队吗? 北洋水师拥有数十
艘的船舰，其中两艘铁甲舰定远号、镇远号更被称为‘远东巨舰’，将官们也有从
英国格林威治皇家海军学院留学回来的刘步蟾、林泰曾等人，此次与日本交战，
说不定正是验收成果的时刻。”黄飞鸿似乎自信满满。
刘永福则担忧地道：“若是过于轻视日本的实力，肯定会吃大亏的。”
黄飞鸿道：“虽然俗话说骄兵必败，但这次对手不是那些西方洋人，肯定没问题的。”
刘永福仍旧不住地摇头，喃喃地道：“绝对不能小觑日本……”
黄飞鸿见场面似乎有些尴尬便道：“对了，刘兄万里迢迢地赶来，不会只是单纯地
和我叙叙旧、聊聊天而已吧?”
两人谈了好一会儿的时间，此刻总算切入正题。
于是刘永福朗声道：“无事不登三宝殿，此次刘某专程前来拜会确实是有要事和
黄大侠商量。”
黄飞鸿感到有些意外，道：“噢?是什么事情?请说!”
刘永福正襟危坐，严肃地道：“实不相瞒，刘某获得上级的同意，要重新招募
黑旗军，方才曾提到黑旗军目前的人数不过三百人，而且全都是老弱残兵，
因此极需要新血的加入，预计要募足四个营的兵力。而黄大侠不仅在广州极具影响力
及人脉，同时亦是武林当中有声有势的重要人物，刘某有一个不请之请，想劳烦
黄大侠协助招募新人。”
黄飞鸿一听，不假思索地回答：“此事容易，我答允你!”
刘永福见他如此豪爽，内心喜出望外，接着再开口道：“其实刘某还有第二件事情
想请求。”
黄飞鸿望向他，道：“嗯?是什么事?”
刘永福心中有些忐忑地道：“不知道黄大侠是否愿意随我一同前往台湾，担任黑旗军
的武术技击教练?”
“什么?”黄飞鸿显得有些讶异。
刘永福道：“我年事已高，无法再亲自督导士兵们，黄大侠不仅正值壮年，外功的
造诣亦是无人能及，若是由您来指导，肯定能训练出一支精良的部队。”
黄飞鸿露出些许的犹豫，道：“但是我从未接触过军务，对于军事战略全然一窍不通。”
刘永福道：“这个黄大侠尽管放心，武术技击教练只管操练体术、刀法，不会让大侠
带兵上前线打仗的。”
“这……”黄飞鸿迟疑着。
刘永福再道：“从接到命令后我便反复地思考合适的人选，黄大侠曾经担任过广州
水师武术教练以及军中技击教练，肯定能胜任的。”
“但是……”黄飞鸿出生以来便未曾离开过广州，家人亲友也都在此地，此刻突然
要他离乡前往远在海外的台湾，着实有些困难，他沉默了好一阵子，终于开口道：
“家里尚有老母要照顾，台湾实在过于遥远……恐怕是不能答应刘兄。”
刘永福早已料想到黄飞鸿会拒绝此事，所以并未灰心，他再问道：“那么换个方式，
黑旗军招募到新兵后同样由黄大侠训练，不过地点是在广州，等到训练完后我再带
往台湾，你看如何?”
黄飞鸿沉思片刻，道：“若是再拒绝刘兄可就有些说不过去，行，就这么办吧!”
“如此真是太好了!”刘永福心中的大石头总算落下，诚恳地道：“虽然我对朝廷
有所不满，但涉及到我中华民族的颜面，若是此次再输给日本，那么就真的无法
摆脱东亚病夫的臭名了。”
黄飞鸿道：“说的好!不知好歹的日本刻意在朝鲜挑衅滋事，分明就没将我们放在
眼中，绝对要给他们一点颜色瞧瞧，才不会让人给小觑了。”
刘永福道：“黄大侠，我预计在九月初就会先行搭船前往台湾。”
黄飞鸿惊道：“这么快?不到一个月之后?”
刘永福道：“恩，日本随时都有可能会发兵侵略台湾，所以才会在仓皇之间拜访
黄大侠，为的就是在这一个月之内招兵买马，尽早做好准备。”
黄飞鸿道：“也是，招兵之事，我马上派人着手办理。”
刘永福拜谢道：“在此先谢过黄大侠!”
黄飞鸿客气地道：“一点小事何足挂齿?对了，刘兄可找到落脚处了?”
刘永福道：“在下连夜赶来广州，尚未找到驿馆。”
黄飞鸿道：“那么不如留在府内作客，这样我也好与你商量募兵的事情。”
刘永福一听，大喜过望，欣然道：“如此甚好，那么便劳烦黄大侠了!”
两人随后开始热络地商讨招兵与训练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