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陆倚杉与方亦辰约的博物馆是一栋日治时期建造的二层楼高建筑，外墙由大片的红砖铺成
，戴着蓑帽状的浅绿色屋顶，上下两层楼是大片的白色窗框，间隔着如锦旗般垂在墙壁上
的当期展览海报。
还未近中午，毒辣辣的太阳从无云的蔚蓝天空中晒在台湾炎热的七月酷暑上。纵然陆倚杉
已经躲在树荫下，坐在矮花圃上仍能感受到蒸腾的热气，手心似乎都浸满了汗液。
他不确定这些汗水究竟是因为酷热的天气还是源自于即将与方亦辰会面的紧张感。
就他回想起来的片段记忆、心中涌现的直觉，他都愿意相信方亦辰。
但按杨芷柔所说，他背叛了小队，是造成自己失踪和失去记忆的最大元凶，而这一切都与
十七年TW-443引发的事件有关。
“不用担心，不管他是好人还是坏人，我都会保护你的。”郑雅婷透着白色幽光的身影出
现在他面前，对陆倚杉扮了个俏皮的鬼脸：“而且与其担心他，我才怕杨芷柔哩！”
“会来就是想听听方亦辰怎么说。”
“我是蛮希望她就直接带着那把剑逃走啦。毕竟我们也不是真的需要那个东西，还害的我
们招惹上委员会哩。”郑雅婷在陆倚杉身旁坐下，看着眼前翠绿的榕树。
树荫下，一阵旋风刮起了几片树叶在地上转圈，听得簇簇的沙沙声围绕在无人的广场。
“呐，等这一切结束之后，我们去爬山好不好？不然这阵子都泡在博物馆里，都快变成老
古董了。”
郑雅婷踢着脚，让鞋跟在矮墙上敲出叩叩的清脆声响。
“好啊，等这一切结束之后。”陆倚杉看着无人的街道，红绿灯的号志在空荡的路口无声
变换著，由绿，转黄，最终变为红灯。
男人和少女在矮墙边享受这属于两人的短暂静谧时光。
“委员会来了。”陆倚杉说。
郑雅婷拍了拍黑色的百褶裙，旋即跳下围墙，举手笑着对陆倚杉摆了个歪七扭八的军礼：
“是的！长官！马上去准备！”
郑雅婷的甜美的笑脸在陆倚杉眼前渐渐褪去。而远方，一个熟悉而壮硕的男子踏着稳重的
步伐向他走来。
方亦辰。
和记忆中相同，他穿着委员会外勤处的标准米色制服，身材依然高大壮硕，没有因为年纪
渐增而疏于锻炼。但头发已是一片银白，额上也透出些许的皱纹。
他黝黑的面容不知怎么地透出些许苍白，眼睛似乎也因熬夜满布血丝。
方亦辰摆了摆手当作是招呼，就在陆倚杉的身旁坐下。
“阿杉，没想到还能再看见你。”方亦辰说：“不介意我抽根菸吧？”
得到陆倚杉的同意后，方亦辰点燃了刚买的香菸。这还是他加入委员会后抽的第一支菸。
方亦辰吐出一团轻烟，陆倚杉也不急着搭话。两人静静地看着烟雾慢慢地飘过郑雅婷刚刚
站过的地方，随着微风渐渐散去。
“味道和以前不太一样啊。”方亦辰弹了弹香菸末端：“你说你失忆了？”
“刚开始连我在委员会工作都忘了，直到遇见你和李筱雯才渐渐想起一些。”
电话中，陆倚杉已经简单跟方亦辰提过想跟他见面的原因，包含自己现在的状况和想要打
听当年封印TW-443的方法。
“我知道李筱雯在想什么。她大概以为知道封印TW-443的方法之后就可以把你救出来。”
方亦辰透出苦笑：“过了那么多年她的思考还是一样线性。”
“还有冲动。”
“对，冲动。”方亦辰笑了，真正的大笑，这么多年来他都没有机会笑得如此开心：“哪
有正常人会去抢委员会的。而且还不只一次。”
陆倚杉也跟着笑了出来，那是种熟悉的感觉。
“封印TW-443的方法现在就可以告诉你。你没失忆的话原本也是知道的。”方亦辰就著红
砖把手上的香菸捻熄：“但关键还是在你身上。”
“你是否愿意为了委员会……不，为了台湾的人们再牺牲一次。”
方亦辰看向陆倚杉，锐利的目光似乎没有要给他选择的打算。
“牺牲？”陆倚杉心中咀嚼著这两个字，心中隐隐有着不妙的感觉。
“对，牺牲。阿杉，你在十七年前就已经死了。现在的你只不过是李筱雯用异常物品产生
的结果。”
死了？陆倚杉感到天旋地转，用手撑著矮墙才没翻倒过去。
“TW-257会在49天内将持有者的灵魂吸干，因此你一部分的灵魂保留在红包袋中。在十七
年后被李筱雯用‘草人’将保留在上面的灵魂吸出。阿杉，现在的你就是附着在稻草人上
的残缺灵魂。”
方亦辰从林雪霞提供的资料中读到，“草人”是委员会尚未登记在案的异常物品，由中部
的一个道士所制作。该物品的异常特性是可以让灵魂附着于其上，显现出灵魂生前的样貌
，并让该灵魂可以行动自如。但除了草人，可以保存灵魂的异常物品非常稀少，TW-257恰
巧就有这样独特的性质。
陆倚杉深吸了一口气，让自己冷静下来。原来自己并不是穿越了，而是一个沉睡了十七年
之后被唤醒的残缺灵魂。
这也能解释很多东西，包含管理员为何觉得自己受了重伤，火灾后伤口处那团像草木灰的
白色粉末以及为何中枪之后却不会流血。
因为自己就是一个异常物品。
“你大部分的灵魂都在TW-443上。对于TW-443来说，收集到100条完整的灵魂才能晋升到
下一阶段，而在你被TW-443带走以前，部分的灵魂就被TW-257吸收了。”
“幽灵船无法在只有残缺灵魂的情况下出航。因此你作为TW-257的持有者，被委员会当作
祭品献给了TW-443。”
“最终情况如委员会预期，TW-443的晋升出现错误造成该现象的消失，而你剩下的灵魂在
TW-257中沉眠。”
方亦辰突然低下头来，声音变得低沉而感伤：“阿杉，这点我真的很抱歉。如果当初是我
先去搜查卧室就好了，这样牺牲的就会是我，而不是你。”
这一切都起因于十七年前陆倚杉意外捡到了TW-257。
那次行动中由方亦辰和陆倚杉两人组队，调查一起独居中年男子的意外暴毙事件。在搜查
该男子的公寓时，陆倚杉不幸地直接接触到留在现场的TW-257。
“这些年来我一直都很歉疚。”
“这件计画只有林处和我俩清楚，并没有跟筱雯和刘仔说。因为筱雯是一定会反对的。照
现在的情况来看，只是把筱雯的爆发拖到现在而已。”
“原来是这样啊。”陆倚杉不禁哑然，身上紧绷的肌肉顿时放松下来，看向蔚蓝辽阔的天
空。
或许自己就是这样一个奇怪的人，不，异常物品。得知真相后心中的大石头反而落了下来
。但现在，作为一个异常物品存在的价值又在哪里？
“所以这就是TW-443要来抓我的原因。”
“没错，我相信因为你从TW-257中醒来，让TW-443找到了你的气息。”方亦辰望向天空，
远方似乎有些乌云聚集，向博物馆的方向靠拢过来。
“你愿意来，应该不会只是单纯的跟我聊天吧。”陆倚杉语气有些坦然，心中隐约知道了
方亦辰的要求：“说吧，你要我做什么？”
“很简单，就是让你回到TW-257继续沉睡。”
“你的灵魂虽然因为‘草人’的效果，从TW-257中被抽出，但应该还是受到TW-257的49天
限制。我们要做的就是加速这个过程，让保存在‘草人’的灵魂尽快回到TW-257中沉睡。
”
方亦辰接着说：“委员会有一个异常物品可以加速时间的流逝。只要把TW-257放进去，你
的灵魂应该就会再次陷入沉睡。TW-443就无法找到你了。”
“你们没有考虑使用TW-8把TW-443无效的方案吗？”从地下室与黑影的一战中，陆倚杉发
现郑成功的配剑能够轻易地无效TW-443-1，甚至其流出的水都有很强的压制力：“我想这
就是李筱雯夺走TW-8的目的。”
“我不知道无效化TW-443之后会发生什么事，也不知道你的身体是否还在TW-443之中。对
于委员会来说这样的风险实在是太大了。”方亦辰叹了口气：“但筱雯啊，为了你，无论
机率再怎么低，她都愿意去尝试。”
陆倚杉将头埋入了两只手掌之中，陷入了沉思。
这就是自己失踪的真相。
十七年前，他为了委员会，为了这个国家，抛下了爱人，献上了自己的全部。
十七年后，他已经什么都不剩了，就只是个意外产生的异常物品。那么再牺牲一次也无所
谓吧？
方亦辰把厚实的手放到了陆倚杉的肩膀上：“阿杉，时间不多了，TW-443随时都会出现。
”
“我们需要你。”方亦辰稍稍加重了力道：“人民不该被异常事件威胁。想想那些在大火
中被幽灵船带走的灵魂。”
“这些是我们在委员会的责任。”
方亦辰突然将语气放缓，变得柔和：“如果你担心李筱雯的话，我会保证她的安全。”
“我懂了。”陆倚杉抬起头来，看向方亦辰：“我跟你走。”
“阿杉，谢谢你。”方亦辰起身，要向陆倚杉鞠躬时被一把抓住。
“别，只是作为一个异常。我没什么好失去了。”
陆倚杉从红矮墙上起身，拍了拍自己的大腿，两只手掌放在自己的眼前，握了又放，来回
了几次。
我并没有穿越，也没有死而复生，仅仅就是一个异常而已。
陆倚杉看了手心最后一眼，然后便握紧了拳头，对方亦辰说：“我们走吧。”
“不行，倚杉，我不准你走。”郑雅婷洁白的身影出现在他面前，腮帮子气得鼓鼓的。
“你不能再丢下我一个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