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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六章
在宋清廉眼中,白夜飞就是个欠真本事,却爱投机取巧的少年,这样的人过
去他见过不少,眼下也不是太意外,正要开口,场中的少女已经转了腔调,轻轻
唱了起来。
“几载风雪卷刃,朔风同孤昼,瞧得乱石处,一般嶙峋瘦…”
非是戏腔,而是清唱,宋清廉轻轻“哦”了一声,想说自己原来误会了这少
年,而细细思辨,词中风霜漂泊,满身沧桑的意味,与少女的娇嫩音色微有冲突
,可承接了先前的戏腔,更有人生如戏的感觉。
“塞外硝烟未断,黄云遍地愁,侥幸红梅久,不曾下枝头……”
边塞荒凉画面,带出战争的景象,一下拉出了时空概念,勾勒出的情境、情
感,在少女的伤感歌声中,迅速浸染人心。
“长烟入怀,潦草作运筹,踏破飞沙,拔剑斩仇寇……残阳暮花,春风上重
楼,乱世烽火,不尽长安囚……”
战火烽烟的乱世景象中,少女的歌声,有几分疲惫、几分玩世不恭的痞意,
似是厌倦了兵甲,转身提剑入江湖,“拔剑斩仇寇”那一句,唱得格外潇洒,荡
气回肠。
所有观众悠悠神往,没谁还记得演唱者是个犹带稚气的少女,全数沉浸在她
喧染出的这片“江湖”里,不能自拔,就是宋清廉都目光迷离,食指空敲,无生
应和拍子。
一片沧桑歌调中,女音忽转激昂,清亮拔高,铮铮声动,然后在最高的那个
点上,少女吊了一下嗓,轻快转回戏腔。
“我自关山点酒,千秋皆入喉,更有沸雪酌与风云某……”
戏、曲完美结合,悠扬声中,又一杯关山酒,江湖相送!
密密麻麻的人群,整个气氛都炸锅了,顷刻之间,不知有多少人在叫好,声
音淹没在附近人的叫好声中,还觉不够,又重重吼了一声,此起彼落的喝采,像
是一阵掀翻平地的惊雷。
白夜飞摀著耳朵,惊讶于眼前的效果之强烈,更看到宋清廉的目光一下亮了
起来,真正沉溺进去,扬起的双手猛力合拍,掩不住心中的赞叹。
这一曲,很快就要进入下半阙了……
“……我曾长安走马,十街任斗酒……”
白夜飞数着节奏,正要动作,忽然看见凤栖馆的大门,无声打开,一道金红
色的艳丽身影,一马当先,率众从里面出来,雪白波涛荡漾,圆滚滚的气势汹涌
,正是戴着面纱的凤婕。
引出凤婕的可能,白夜飞事先评估过,机率不会超过百分之十,现在意外成
真,效果好到出奇,令他又惊又喜,不假思索,就往洁芝打了一下手势。
洁芝唱得极度投入,全然不闻身外事,甚至听不见身外的如雷喝采,没看到
白夜飞的手势,逼得他只能直接冲过去,二话不说,拉起少女的手,就往外跑。
唱到一半的歌,就这么被打断,全场观众为之愕然,喝采声就像被从中砍断
,刹时鸦雀无声。
巨大的反差,在一片寂静中,隐隐有一股令人恐怖的压力,好像有什么要强
烈炸开、反扑。
大部分人都还沉浸在一秒前的音乐飨宴中,没有反应过来,宋清廉是当中最
清醒的一个,迅速回神之余,怒气更直线上涌,喝道:“喂!你干什么?歌还没
唱完呢,下半首……”
“今日到此为止,想听下半首,明日正午,我在小龙虾胡同相候!”
拉着洁芝狂跑,白夜飞没忘记喊出这一句,如果没这句,今天在这里的一番
表演,就毫无意义了。
人群堆叠得很厚,白夜飞险些冲不出去,但趁著群众混乱起来,终究还是成
功牵着洁芝跑路了,而刚刚的那一声,不光是喊给宋清廉听,现场所有人也都听
在耳里,如无意外,明日的舞台将比今天更精彩……
一对小男女,就这么跑走,而从头到尾,白夜飞甚至没往凤婕那边多看一眼
,当中明确有示威的意思,妳能让洁芝在这里跪一天一夜,我们就可以对妳爱理
不理……
这里头的讯息,在场所有人都感受得到,身为当事人的凤婕更是心中有数。
身为上位者,自己其实不该在此时出来,很有可能成为人家造势的垫脚石,
这种小伎俩,自己早就见得多了,自不会轻易随之起舞,特别是太乙真宗的人都
到了现场,事情一下变得复杂,绝不该在这时候出去淌浑水,交由手下人出面处
理,才是最聪明的判断。
然而,事情却失算了!
在听见那首别出心裁的新乐,特别是那声清亮高亢的戏腔时,自己心潮激动
,不能自制,下意识地就跑了出来,不顾会有什么后果,就想出来看一眼。
看到了,也踩坑了,毫不意外地成了人家立威的道具,这是自己近年来少有
的失策,而且还是这么肤浅的小手段,全因自己的一下没能忍住,真是……可耻
极了!
自己必须要做的事还很多,这条路既危险而悠长,强敌环伺,每一步都与死
亡相伴,必须要十二万分地小心,如履薄冰,才有机会走到终点。
稍有差池,别说双亲的血仇没有得报,梦寐以求的自由得不到,就连这条命
都将是风中残烛,随时会灭。
这条路上,容不得半点任性,今天的一下没忍住,只是脸上不好看,微不足
道的损失,但若换了个情境,任性的代价,可能就是万劫不复!
凤婕轻轻闭上了眼睛,无视周围议论纷纷的嘈杂,再次睁开眼时,心情已经
恢复了平静,神情一片淡然,气度雍容。
那对小男女已经离去,宋清廉显然无意留在这里,成为人们指指点点的目标
,也早就离开,凤婕的美丽,无疑成为现场群众注目的中心,他们窃窃私语,将
适才的所见所闻,直接编成故事。
而这个故事很快就添上了非常诡异的一笔,在众目睽睽之下,凤栖馆艳丽的
女主人,本来正在随从簇拥下,要回归馆内的她,忽然好像看见了什么,一下停
步,还蹲了下来。
“小姐!”
“主子!”
凤婕突如其来的举动,把李川横和其余的侍女吓得不轻,不知自家小姐被什
么吸引了目光,却见凤婕不顾仪态地蹲在地上,伸手……捡起了某些东西。
……那是一块白糖糕!
洁芝带来,跪了一日一夜,希望能送进凤栖馆,却一直没得到回应,最后掉
落地上,还被人踩过去的糕点。
不久之前,白夜飞捡起当中的一块,当着洁芝的面吃下去,哄得少女一笑,
这一幕凤洁并没有看到,但此刻,她拿起了这块白糖糕,拂拭去上头的脏污与尘
土,然后,不顾它仍远远算不上干净的事实,将白糖糕放进口中。
“小姐!”
侍女们被吓得不轻,李川横更是脸如土色,特别是想到那块糖糕上或许还有
自己的脚印,主子若是稍后问责,这可如何承担得起?
心惊胆颤,李川横险些跪了下去,却忽然听见一声低语,黄莺般悦耳响起。
“……味道挺好!”
凤婕将剩余的白糖糕放入口中,闭上眼睛,细细咀嚼,品尝那怎样都不可能
好吃的味道,表情非常陶醉,似乎正享受着无上美味。
“果然……还是这个味道好……”
凤婕的异常举动,让整件事用一个奇怪的方式,画上尾声,而引起这整场骚
动的男女,早就手牵手跑得老远。
“等、等一下!”
跑得直喘大气,停留在一处街角,洁芝心情激动,满眼崇拜地看着眼前少年
,“这是你的新曲吗?之前完全没听过,你曲风也不是这样,是怎么……”
“风格这种东西,不是用来限制天才的!”
白夜飞笑得自信十足,指著自己脑袋,“像我这样的脑袋,时时刻刻都能给
妳惊喜。”
透过琥珀的成功,白夜飞学到一个宝贵经验,如果要引入什么崭新的创意,
又不想引起牴触,最好的办法,就是在新货上套一层旧壳,徐徐图之。
琥珀以祭祀风格为切入点,新旧结合,白夜飞有心借鉴,无奈自己对祭祀、
庆典之类的乐曲不熟,必须另辟蹊径,此番遇上传闻中爱戏成痴的宋清廉,恰好
得到灵感,想起了古风流行乐中的戏腔一系。
根据自己的观察,京戏、平剧在这个世界,还只是刚起步的程度,有不少人
听过,但也还说不上大热,以切入点来说,绝不是最好的选择,若不是遇上宋清
廉,自己肯定不会走这一步,但……机缘就是恰好撞上了,而就结果来看,效果
还不错,明天的造势……
“呃,现在什么时间了……”白夜飞脸色一变,看看天色,猛地想起一事,
“糟糕,我把搭档的事给忘了。”
洁芝一头雾水,“老陆?他怎么了?”
“没什么,只是我们不该在这里了,我还有个约会要赶。”
匆匆拉起洁芝的手,白夜飞看见一辆挂著空牌的计程马车远远驶来,连忙冲
上前挥手,将车拦住,扔了钱币出去,拉着洁芝就赶忙上车。
“车夫,自由町,谢谢!我有点赶时间,麻烦你快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