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其实已经醒了,但柔软的被窝实在没有足够的推力逼我起身。圆木窗框透入了微光,渐
渐的朝阳亮到我即使死闭着双眼也还是可以看见一片红,我这才不得不爬下床离开卧室。
我穿着睡衣走进厨房,打开橱柜,翻出了手摇式磨豆器,舀入了一匙爪哇曼特宁。
正当我幻想着稍后即将在舌面上起舞的微酸时,脚下传来一阵晃动。我没站稳跌在地上,
咖啡豆撒了一地,磨豆器的陶瓷研磨心摔裂了,我咒骂了一声。
脚下的土地已经低吼了超过二十四小时,我度过了地动山摇的一天。我开始习惯了这些震
动,就像水手习惯了摇晃的甲板一样。
台湾位在环太平洋地震带上,对于生长于斯的人来说,地震、地鸣早就不是什么新鲜事了
。不过这次地震实在是久到不寻常。
正想着要去找新闻或者网络留言板,肯定有大事发生。光是摇个十几秒就足以引出一堆阴
谋论者到处散布谣言让各领域的专家学者四处忙着辟谣,何况这次持续了“一.整.天”
。
不知道那些住在地下城里的台北人现在是什么样的心情?比起还住在地上的人来说,他们
恐怕更加惶惑不安吧。
“我的狗唉了一整个早上。”
“捷运全线封锁!”
“海底电缆被震断,国际通讯严重失能。”
“通往地下城的地下道窜出浓烟。”
“排水沟冒出火光。”
“好担心,我联络不上住在地下城的家人。”
“迁都?总统府及五院各部会全面撤离台北地下城。”
“紧急疏散,各处地下城出入口涌现大量人潮。”
各种乱七八糟的讯息充塞了所有的媒体与网络,当我打开了内部精神网络——一种与自己
的意识中枢直接连结的网络连线方式——各种即时通知和警告接二连三地跳出来。
灾难发生后不到二十四小时,在连续不间断的地震中,顶着一连串的舆论抨击,台湾的中
央政府与台北市的地方政府即时派出了救灾人员。
虽然已经疏散了九成以上的台北市民,但这些参与救灾的无名英雄们却遭受了沈重的打击
。不论是军人、消防人员、医护人员、警察,全都在第一波救援行动中大量伤亡。
让事态发展更加恶化的还有大海另一边以“汉”为国号的敌国,他们在这个时间点进行飞
弹部署及登陆演袭,巧合得太离谱了。
对此我国的外交部联合了多个邻国发表了国际谴责,而总统还因此发布了紧急命令,这场
地震不单纯是地方事件,这已经是国安危机了,全国进入戒严。
持续不断的地震在一天半之后停止,但是军方在此时为了因应准战争状态,所以能再调派
进入地下城的人力变得相当有限。
当连续不断的地震终于停歇后,官方也只能派遣少量军人及警察对散布在台北盆地周边数
千个地下城的出口及上万条浅层通道进行封锁。政府因此把地下城的探索及救援行动委托
各种非政府团体进行。
HGPA(Human Gene Preserve Association)——人类基因保存协会——就以地下城救灾
活动为名义招开了志愿救援者的募集。
在第一波救援行动的大量伤亡之下,每个人都知道再次潜入地下城根本是在玩命。可是HG
PA开出的条件相当有吸引力,除了数字看起来可口诱人的报酬之外,他们还为志愿进入地
下城探索的人免费提供一次内外人身整体扫瞄、基因及意识建档和免费的躯体重塑或是意
识转移。
简单的说,他们不但会给你一大笔钱,还愿意帮你复活。
HGPA由于长期以来致力于人类基因的各项研究,因此在人体复制、寿命延长、医疗技术等
领域早在两百多年前就已经是独步全球的跨世纪企业了。他们的创办人林嗣延足足引领整
个业界将近一个世纪才慢慢的将他们的技术释放到各界。
一百五十多年前,他们将研究的方向由人类的肉体转向精神层面。
一百年前,人类精神被完全解析,意识数位化达成。
七十多年前,人机界面已臻成熟。透过意识的转移,人格的不灭竟然变得像是搭乘大众运
输工具一样平常。
如今,永生、饮食、医疗可以说是人类经济活动里最重要的三条梁柱。
响应地下城的救援活动?
很善良的想法。
全世界的人都知道HGPA想干什么:
首先,招募救援人员并提供生命备份服务来蒐集更多的基因与人格资讯,如此一来就可以
让他们的数据库更加完备。
再来,HGPA会向地下城中的富豪要求高额赞助。当然了,资金不过是工具而已,HGPA最重
视的永远是技术和知识,因为这可以扩大他们的影响力。所以最重要的是,他们会向在搜
救过程中救出的伤者推销他们的“生命备份”业务,同时藉着意识备份来掌握各种领域的
重要技术。
我戴着我的“小眼镜”进入HGPA设址于新北市南区的募集会场。这并不是什么猎人执照的
考试之类专门刁难人的募集会,所以只要你不是太夸张的家伙,HGPA多半会爽快的顾用你
的。
会场中的人并不算多,我一一打量他们每个人,他们的简单资讯逐个显示在我的小眼镜上
:
“黄宝玲:二十一岁,专职护理师、健身教练,领有救生员执照,曾经参加过女子穿环球
奥运国手选拔,但却因伤退出。”这个看起来有机会。
“李品翔:二十四岁,三年工地保全经验,离婚两次,三个小孩分别由两位前妻收养。”
嗯,好吧!他算是比较自不量力了点,我猜他会被刷掉,虽然人手吃紧,但HGPA并不是什
么人都要的。
“唐伟程:二十四岁,地下搏击拳手、窃盗前科、性骚扰前科。”
小眼镜连对方的黑历史也会抖出来。
“梁子贤:二十八岁,万年留级生,光是大一就读了七年,现在就读财经系二年级。因为
个性非常抠门以致于母胎单身至今,注定将来要转职成大魔法师,高中时是动漫社团社长
,长得像无尾熊却老是爱打扮成伪娘,因此还是个小有名气coser。”
我的小眼镜到底是怎么在网络上找到这种奇妙人设的?这个人是来乱的吧!
我错了,就算不是考冨奸的猎人执照,HGPA今天应该还是会刷掉不少人。
“阿尔多夫.冯.哈布斯堡:新奥匈联合王国摄政首相官邸首席助理。”
噢!看来是个有头有脸的人物,他来这里干嘛?
他的身边跟着两个看起来像随扈的人,其中一个人有着亚裔脸孔,看起来精明又强壮。另
一个则是欧美特征的白人女性,看起来不怎么好惹。
小眼镜完全查不到这两个人的资料,真让人讨厌!不得已我只好先估算他们的体格、身高
、相貌......等外在特征,然后存盘并且加注他们是哈布斯堡家族相关人士。
我兴味盎然的一直看下去,当然了,我得小心别让人察觉我在蒐集他们的资讯。小眼镜这
东西既犯法又侵犯他人隐私,弄不好我恐怕会被抓去进行心智除错,而在被拘捕前我大概
会先被眼前这群人痛殴一顿。
‘警告,反情蒐雷达已被侦测。’我的思绪中跳出一条警报。
可恶!才想到马上就要出包,我立刻关掉小眼镜,但来不及了。
一位打扮得像时装模特儿的美女看向我这。她面无表情,身材高瘦娉婷,穿着深红色无袖
细肩
带连身裙,留着一头又黑又直的长发。
她有着白皙的肤色,带着一点点锐利气质的脸庞,上扬的眉毛与眼角,长长的睫毛下有着
灰色的瞳孔。
我表现得很镇定,而她则摇著艳红的裙摆,跨著大步向我走来。
“糟了!”我心中暗暗叫惨。我把右手伸向我挂在腰带上的“杀手锏”,而这位美女却伸
出了她的左手。
“再生人薇拉.切尔尼,第四届仿生人格斗赛冠军。”
她的姓氏听起来似乎是来自于德语系的国家,但她的中文却说得尚称流利,没有半点口音
。她面无表情地与我握手,冷然却似乎没有敌意。
“我相信你手上按著的那支轻便型能量输出装置是无法击中我的。”薇拉的声调冰得像少
女峰顶的积雪。
我发誓她的脸孔还是跟铁处女一样坚硬,但我却觉得她在微笑。
“你是?”她举手示意我自我介绍。
“陈永畅,兼职运输业者及家庭教师,热爱旅游的大学生。”
“哦?你以为HGPA会需要你这样的人?”
我只有耸耸肩傻笑:“我想我们都知道,只要能接获他们的面试通知,就代表他们多多少
少已经查过你的底细了,这么大一间公司不会连征信部门都没有。”
薇拉用一种看透我的眼神对我说:“是啊,但我想他们比较需要的是打手、非正规资讯工
程师及基因编辑玩家。”
仍然面无表情,但我却觉得她露出一副“抓到你了”的样子。
可恶,她为什么不去换一张有表情的脸,那又不贵。
“你是不是在想,为什么我一直面无表情?”
我默不作声,我在思考她是不是已经看穿我在想什么了,也许她身上配备了一些情绪侦测
系统之类的软硬件,虽然不能直接读取思绪,但却可以分析我更多的心理反应。
“面无表情的女人总是让人觉得比较神秘,不是吗?”薇拉说完嫣然一笑。
我的心脏突突猛跳,满面紧张得流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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