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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urorasea (aurorasea)
2020-12-14 20:27:24第六章 三十岁,北境之北,大荒(2)
隔日继续北行。赶路时唐柯德将手伸至马匹的颧骨处,查看其脉搏数是否为自己的一半、
体温是否稍热于手掌、呼吸节奏的平稳程度、以及行走时四腿有无异常。
看来一天睡两时辰的赶路行程,对马匹影响不大。
除了确认马匹的健康程度后,他不时回头观察刘老与刘政的状况:队伍中间的刘老一改渡
河前的悠然镇定,现在多眉目深锁、心不在焉地骑马,垫底的刘政依然与他怒目相瞪、甚
至拿鸡毛小事与他争执;稍后,刘老与唐柯德偶尔会以简单几句聊起各自的过往,刘政则
不时跑离队伍,到起伏的平原高处眺望;最后,两人均没有其他交谈与动作,惺忪双眼半
瞇半睁,面无表情地沉默向北。阳光将队伍影子三番两次地前后拉扯,几轮汗水的干湿,
三人的脸与手脚都浮上一层白濛。尽管饥饿难耐、偶尔出现幻觉,将一望无际的草原看作
石林顶上的无边云海,唐柯德不慌不乱地调匀呼吸,肩臀脚一线坐挺,尽可能以平稳的身
子减少坐骑负担。
他想到那曾经带头冲锋的身影。
有人带头,后人才会安心、才有能追随的步伐。
...
正午,一成不变的平坦草原上出现一处令人匪夷所思的人造建物,其遥远的后方由山峦占
据地平线的一小角。二层楼高的建物平台外观暗红、四边等长、四角方正,但周围散布不
知何用的圆形柱洞。平整光滑的平台长宽超过七丈,但依旧较下层基部小,足见其规模之
大。
平台上空无一物,三人只看见一具羊的骸骨。
“狼会把羊吃掉后把骨头摆好摆正?”唐柯德一奇。
得把这事记下,入会时多一个能呈现的资料。
“这里是古早先民用来祭祀的遗址,名为龙城。”刘老语气波澜不惊,并蹲下捡起一块陶
器碎片,“先民相信曾有龙坠落此处,于是兴建龙城。这幅图样叫西龙腾飞。”他将碎片
拿给唐柯德与刘政看,上头的图样貌似一条海蛇,颈处有对短翅,同样是飞翔样貌,却是
头朝后方,与唐柯德看过的文献完全不同。
应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的惊喜,唐柯德却是恐慌与心虚。
龙城?怎么完全没听过?我竟然完全不知道这回事。
我从西疆回来后在忙些什么?
“这龙城怎么回事?可真有龙?”唐柯德咬字时差点嚼断舌头,谈吐中他压不住喜悦与惊
惧。
“但使龙城飞将在,不教胡马度阴山。”刘老回答地没头没尾,“远古的诗词散落各地,
可惜真实的历史只在断简残篇中揭露一角。这是匈奴的龙城,不是我们祖先的。”
诗词!是了,不只山海经与各种志怪文献,其他文学作品都可能有线索。
怎么没想到?我该想到的!
唐柯德迅速意识到自己的慌张,他缓缓做几口深呼吸,稳定心神。
先稳住,控制情绪。
“既然有供瞭望的平台,那我们休息一会。”唐柯德随口胡诌一个理由。刘老与刘经身心
疲累,便不加思索地接受提议,窝在建筑台基的凹沟处躲避烈日、沉沉睡去。马匹有些不
安,但被拴住了也无法跑走。
干脆避开烈日,夜晚赶路。
心里有底的唐柯德精神抖擞地四处查看。他蒐集陶器碎片,检查建筑上是否有刻痕、测量
台基精确长度与纪录建材种类,钜细靡遗地纪录这处遗址的特性与构造,并成功拼凑出两
件不完全的陶器。
许久未感受的兴奋让唐柯德一抬头时便是黄昏,此刻刘老与刘政也已醒转。看到唐柯德手
拿的石板上,刻着密密麻麻的数字与词汇,刘老提问,“研究龙城?”
“是。”唐柯德经过一番考量,决定简述行会里没人相信的故事,“六年前,三十人的队
伍,我因着对龙的兴趣而报名担当脚伕。队伍对西疆的混乱早有准备,却不知惹上谁的仇
家,出了西疆依旧截杀不断,在最高峰的山脚下又遭遇雪崩,只有我侥幸生存,只得一人
登顶。”
“不是看其他人罹难,你溜回来?”刘政的精神回来了。
。
唐柯德对刘政的酸语置若罔闻。
“为什么要登顶?”刘老提问,“看到同伴都死去,一般人会害怕吧?”
“当时我在找龙,不怕。”
唐柯德正要详述高耸入云的雪峰时,一声悠远长啸的狼嚎响彻晚霞、宛如众星拱月般点燃
战火,随后同伴的呼应占据一整片地平线。
我耽误了。
“抛弃所有负重,逃!”
...
三人四骑不断往北飞奔,景物迅速向后方逃离,被劈开的风狠狠阻碍他们的行进。唐柯
德的骑姿好比猴子,上半身尽可能蜷伏在马首后方以减少风阻;臀部悬空,双腿不是摇晃
在马鞍两侧,而是稳稳蹲踩在马蹬上。
“模仿我!”唐柯德大喊,转头用余光确认后两人尚未掉队,稍稍拉扯缰绳,将马头一点
一点调转向两座山中间的平地。
两时辰后,一行人驶入山坳。后方狼群如唐柯德所料汇集成一线,如此一来即使一人被迫
下马殿后,也能“一夫当关”而阻击狼群。
岂料两侧山区传来回应的狼嚎,身后狼群竟动员山上所有狼只通缉唐柯德一行人。就像即
将闭合的闸门,左右两侧各有一只狼群自山坡直奔而下,夹杀带头的唐柯德!看着灰点化
作灰影,模糊的狼身几息之间在眼中化作清晰的狼牙,唐柯德抽出佩刀,蹲站在马鞍上,
正要跳扑一斩。
专业的探险家可不会让雇主死,即便得下马断后!
两箭自后方飞出,一左一右各透穿狼的头颅,两侧狼群马上有混乱的迹象,一瞬间的缓速
让急奔的马队脱出包围网。
“别干傻事!”队伍居中的刘老吃风大喊,“继续带路!”
又有几拨狼想故技重施,却一一被刘老狙击。不甘心的狼嚎在山间回荡,层出不穷的袭击
就像是连环相扣的埋伏,然而看似四面八方围堵的死局,唐柯德却听出蹊跷。
东北一侧的回应较少。
唐柯德果断再次将马头调转,放弃平坦的山坳而往上坡攀跑。尽管殿后的刘政曾一度被追
上,但唐柯德等三人终究拉开与众多狼群的距离。
直到弦月落下,狼群的追击依然锲而不舍。虽然马队成功与狼群拉开距离,但后方间断的
狼嚎如鬼魅般尾随不散,两方已是不死不休的局面。
唐柯德同样感到体力衰劳。急遽跳动的心脏正透支每一丝身藏体内的精力,四肢与颜面的
汗水化为冷冽利刃刮在他的皮肤上,施力整夜的大小腿已经酸麻到没有任何感知。
连我也如此,何况刘氏两人?
唐柯德一行人即将跑出山区,却见到山坡上一处炊烟袅袅,并传来厮杀声。
原来这里的狼群被另一批人引走。
我该继续前行,还是救援?
生命与欲望在脑中激烈辩论,直到他想起同行间津津乐道的佚事中,那些伟大的探险家鲜
少放弃队友。
前人的作为决定后人的方向。
唐柯德驾马直奔过去,看见营火摇曳下马尸横地,散落马尸的中央是四只狼正围堵一处洞
口,山洞口里头是两名持长矛的年轻少男少女,两方对峙的中央推满人与狼的断肢残骸。
唐柯德正抽刀喊杀之时,那几只狼发现他们的到来,识相地各自逃窜。
看到全身发抖、满脸惊恐的两位孩子,走出山洞口时还小心翼翼避开亲人的尸体时,唐柯
德这才发现他们跟打听到的并不一样。
原来蛮族跟我们一样,都会害怕。
刘政呼噜噜地叫嚷起来,待到两人迅速翻上备用马匹的马背时,唐柯德这才理解刘政会说
蛮族的语言。
“走!”眼见又耽误不少时间、唐柯德一扯缰绳,正要再度前行时候…
回头一看,那四只狼竟绕了一圈回头袭击位居队伍后方的刘老!
“爹!”刘政一刀两劈,两狼瞬间没了气息,逼退另外两狼,但刘老马匹咽喉已断,他本
人的左腿则被撕扯下一小半部,血流如注,红里见骨。
“啊啊啊啊!”刘老握著左腿止不住地喊叫,鲜血在他的抖动中不断泄出。
“刘政你压住他!”唐柯德迅速下马,将还魂草的药膏一股脑儿全涂在他腿上止血,随手
撕块布包裹在伤口上后、拿刀鞘当作木板固定伤口、再撕第二块布捆住刀鞘,以固定受伤
处。
拉不下脸叫刘政把那两人赶下来。
“刘政你去搬救兵!”唐柯德从尸体遍地的蛮族营地中搜出一綑绳子,把刘老绑在自己的
坐骑上。“出山区就能找到蛮族的牙帐,再回来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