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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urorasea (aurorasea)
2020-08-24 20:17:12每个人 都有一字之能
第一章 八岁,东洲,龙家庄(2)
小路难行,唐家庄前段的石子路更难以称得上“路”。前人将过膝高的大石子搬到一旁排
列著,年纪大点的孩子常把石头上再叠颗石头,久而久之,就形成一排夹道欢迎出入村的
石头人。
王药商和王耀共骑着一头年轻的驴子,另一头老驴给唐老爹牵着。唐柯德起先仗着走石子
路快,在王氏父子那跑前跑后地说些唐家庄的趣事,从石头人的起源聊到鱼是怎么游进防
水的木桶里,惹得王父子两人哈哈大笑。偶后,随着道路渐趋平坦,泥土塞满石子间的细
缝,抬头斜望便能瞧见两侧山棱线,唐柯德越发找不着话说,一来他常瞪着左右发楞,这
地方离老家远了、都是些没瞧过的事物,二来他累了,从没走这么远过。唐老爹瞧他走路
跟驴子一样摇晃,目光转向王药商。王药商淡淡地笑了点头,唐老爹开心地将孩子抱上老
驴子。
我还能走!
一开始唐柯德不适应,不久便觉得骑驴子挺好玩的,摇摆着就好像自己是根不断拍动的鱼
尾巴。
王药商接下话来,开始聊些药草跟城市里的故事。王耀时常插话发表意见,唐老爹偶尔提
些简单问题,好让王药商继续他的话题,唐柯德则安静地听着,好多些东西新奇又陌生。
…
惨澹赤日半落在地平线上,与一行人中间隔着一大诡异的山头,这山不尖,还有些平坦,
面对着一行人的是不高但极其光滑平整地直立峭壁,中间一个突兀的拱洞。
那就是城市吗?
卫兵全副武装,看了吓人,唐柯德连忙下驴,脖子缩进衣领里,偷看几眼老爹跟药商。药
商掏出关碟证明身份,跟卫兵讲了些话,那卫兵转头请示后边他的一位同袍,那人跟其他
卫兵没什么不同,就是眼睛瞪的老大,像是凸起来的鱼眼珠子。
“他的字是‘察’。”王耀在唐柯德耳边讲悄悄话,“抓坏人的。”
轮到唐老爹时却简单许多,老爹扯开衣领,卫兵噗哧一笑,便挥挥手将一行人打发进城。
…
人好多,好挤,好吵,好亮。
唐柯德依偎在他老爹身旁,就像是第一次看到火的野兽,城市在唐柯德眼中显得有些可怕
,随便跑跳挥手都会撞到人。此地建筑林立、明灯结彩、车水马龙,摊贩吆喝跟行人的话
语声像是不断炸响的鞭炮,处处都比唐家庄过年时还要热闹。
王耀讲得起劲,一会儿指那边是他爱吃的点心摊,一会儿指另一边卖他正在穿的衣裳。
“耀儿,别缠着人家,他们还得办事呢。”王药商一手把王耀从唐氏父子那拉了过来。
“我想带柯德来家里玩。”王耀像是小狗巴望着主人。
王药商罕见地皱着眉头,唐老爹连忙打了圆场。“小德得跟我去趟作坊,要紧事,不办好
会全家饿肚子的。”
“今次货不错,想必你能买齐。”王药商笑盈盈将唐父身边的老驴子牵走。“咱们在此别
过。耀儿回家啦,娘今天想必担心地紧。”
…
如同夜中睁开双眼,一会儿熟悉黑暗后、便得以观察周遭轮廓。与王氏父子道别后的唐柯
德,正观察著繁华热闹的街道。街道上的器物满是文字,连叫卖小贩的扁担底下都写着“
鲜”、 “味”、 “甜”…等字。
“那字是什么?”唐柯德问路边杆子上一串串的灯笼,上面均有一大“灯”字。
“会发亮的字。”老爹压低音量、不耐烦地说。“走快点,作坊要关了,免不了挨骂。”
唐柯德一阵狐疑,从无字村买来的灯笼中都有火烧,城市里的灯火却四平八稳、不随风吹
而晃动。
老爹似乎对这一地很是熟悉,头也不回地拎着柯德,尽挑着灯光黯淡与人声稀疏的小巷子
里左拐右弯,父子俩人最终抵达一处不起眼的打铁舖。
“蔡兄近来可好?”老爹热情打声招呼,从袖子里拿出一包鱼干放到墙角桌上。
蔡铁匠身形佝偻,灰白长发稀疏,手臂却树干般地粗壮,肌肉纹路丝毫没被岁月侵蚀。此
刻炉子已熄,他正打磨些什么,并未察觉父子两人的到来,直到老爹在他咫尺处大声重述
一遍,他才有所反应。
“哦?龙家的?那边自己挑。”老铁匠头也不抬,继续忙手头上的活。
老爹在一旁赶紧选各一个锄头、铲子、镰刀,却在铁耱旁犹豫起来。唐柯德知道老爹担心
庄里那头老牛若撑不过今年冬天,这牛拉的大耙子便废了。
“甭看,你付不起。”老铁匠回头看像老爹,手指老爹肩上扛的农具。“九百文钱。”
“上回没这么贵啊~”
“让你走进来,你就该感恩戴德!”老铁匠随地啐一口痰。“九百五,要付不付?”
老爹连忙拿起荷包数钱,冷不防被进来的两位大汉撞个踉跄,好几文铜钱散落一地,他连
忙弯下腰捡。
“老蔡,乡下土包子的生意你也接啊。”一名虬髯大汉哈哈大笑,一只大手将老爹整个身
躯托起,另一位随手帮他拍了下灰尘。“天色暗了,老子没瞧见你。”
唐柯德见他们穿着不凡,腰间上的剑鞘雕刻精细,看似是对有钱的主。
“两位老爷怎么来了,刀还没磨好呢。”铁匠笑嘻嘻地说,接着掉头催促著老爹,“龙家
的快给钱,别妨碍老爷的生意!”
“龙家?! ”两名大汉再度拉高嗓门,“老蔡,你手头很紧吧?”,两人再次哈哈大笑。
唐老爹数好钱放桌上后拾起农具、拉着唐柯德就走,却跨出门槛前被踢下屁股,被印上诺
大个脚丫子印、差点前倒扑街。不只脑后一阵讪笑声,连几位路过打铁舖的行人都用复杂
玩味的表情看着老爹与唐柯德。唐柯德浑身不适,体会到溪里卡在岩缝中的鱼,被人类小
孩围观嘲笑的感觉。
“有钱就是嚣张。”老爹在走远后一阵抱怨,“去他娘的。”
我要赚大钱,替老爹踢他们屁股。
…
夜深,父子俩人在城门关闭前的最后一刻溜了出来。夜路不好走,老爹叫唐柯德顾好农具
后,便捡几根干材在路边小溪旁生起火来。“保暖,饮水,食物,野外最重要的三件事。
”老爹说话的同时从袖中掏块米饼、烤热后给唐柯德吃。
“爹,为什么我们要进城受气?”柯德一边吃一边不解地问,“无字村没有铁匠吗?”
老爹一手握锄头前端,将锄刃给柯德看个仔细,“这里是不是有个新字?这老蔡打的、是
他的字。他的货色从不用旧、不生锈,寿命长的很。咱们不只农具,连攀爬山壁的铁钩、
煮饭用的大锅,都找他买。村里还有其他开销,没法三五年就换新东西。”老爹收起锄头
,摸了摸唐柯德的头,“这趟路你干的好,早前老爷子看你跟王药商的儿子聊得起劲,便
差你我来了,我可大你三岁才第一次来城里。人挺讨厌,但街道很是热闹,对吧?”
“为什么不大家搬到城里来?”
“因为这个烂字。”老爹语带压抑地指著自己胸口。“咱们唐家人中了老祖宗的诅咒,扯
些什么‘子孙尽龙准,自与常人殊。’龙他娘的狗屁,根本没人知道龙是什么,啥都干不
了,只能去采什么鬼还魂草,送我们人,还他们魂。”
老爹的话没往下说,唐柯德却知道老爹想起他和其他的亲戚族人。
希望老爹心情好点。
“至少比无字村好。”唐柯德小声地说。
“是啊,他们生来就是贼、叛、灾、恶……没字用不打紧,咱们脚踏实地做人,不像他们
,从娘胎滚出来就是祸害!”
唐柯德心不在焉地吃著半张饼,却也没仔细听老爹数落无字村的劣迹斑斑,而是看向老爹
背后的济南,人声鼎沸、杂乱又富饶的济南。
大家生来一字,我们的字又不坏,凭什么我们不能加入?
因为“龙”没有用吗?龙是什么?
想起伙伴们早上在石头上的沾水涂鸦,唐柯德突然感到羞愧万分:那时觉得他们都在乱画
,只有自己是对的。
可是我跟他们一样都没见过龙啊。
脑中突然灵光一闪,一个简单的念头在他心中深根萌芽,
我要去找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