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六朝燕歌行九之一 父相天子

楼主: roson (roson)   2019-08-12 13:49:20
前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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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章  父祖天子
  曲江池中多芙蓉,御苑也因此而得名。相比于城中的街道,通往曲江芙蓉园
的道路显得简陋得了许多——当然是以唐国的标准而言。
  路面没有铺设砖石,就是黄土路。不过是黄土过筛,掺上石灰,用石碾压平
夯实,再堆放大量柴草,点燃焚烧,将整个路面全部烧制一遍的黄土路。
  经过如此处理之后,宽及两丈的路面不仅平整坚实,而且能有效避免杂草生
长,破坏路面的完整性。方法是很好,但这样的黄土路铺设下来,人力物力的耗
费可想而知。难怪石胖子在唐国的水泥生意做得风生水起。
  此时三名鲜衣怒马的公子哥儿,带着五六只鹘鹰,七八条猎犬,十几名张牙
舞爪的随从,架鹰唆犬,呼啸而过。那些坐骑还钉了蹄铁,再结实的黄土路面也
经不住如此践踏,一蹄下去就踏出一个浅坑,砂土飞溅,引得路人纷纷侧目。
  那三位恍若不觉,或者说压根儿不在乎,一路谈笑风生,旁若无人。
  一名锦帽貂裘的公子哥儿左右张望,“人呢?不是说在曲江聚会,都在哪儿
囚着呢?”
  为首的公子道:“紫云楼。”
  “紫云楼?谁这么大的面子?”
  “王家哥哥托到太真公主门下,借用一天,这面子够大吧?”
  “喔——”两人齐齐应了一声。
  程宗扬在旁听得仔细,当即策马上前,笑道:“三位兄弟也是来聚会的?”
  三人看他也是锦衣华服的打扮,只是面生得紧,迟疑道:“阁下是……”
  程宗扬笑道:“我也是赴王家哥哥的约,正好顺路。”
  三人恍然,“原来如此。”
  “在下姓程,不知三位贵姓?”
  “我姓韦名达,族中排行十七。”为首的公子哥儿说著,露出艳羡的目光,
“程兄,你这坐骑哪里来的?”
  虽然彼此素不相识,但这帮公子哥儿起码的眼力都是有的。这位自称姓程的
年轻人自带有一番上位者的气度,胯下那匹通体赤红的坐骑更是身高腿健,神骏
无比,比三人的坐骑都高出一头。
  这些公子哥儿平常讲究的就是声色犬马,一匹名马不仅彰显身家财力,同时
也代表了在圈子中的身份地位。程宗扬骑着这样的名驹,可见身家不凡,顿时被
三位公子哥儿引为同道中人。
  程宗扬顺势加入队伍,一边笑道:“我在汉国有处马场,惯产良驹,三位兄
弟有兴趣,回头我让人带几匹来。”
  三人大喜过望,“那可多谢了!”
  韦达道:“程兄在汉国有马场?”
  “几块荒地,用来养些马匹、牛羊罢了……”
  程宗扬随口说了自己在首阳山下的牧场,那三人不疑有他,彼此间越说越是
投契,不多时便称兄道弟,引为知己,谈笑着往紫云楼行去。
  程宗扬本来想入苑之后打听杨玉环的去处,这会儿倒是省事,有这三位在,
连问路带找人全都有了。
  三位公子哥儿全无戒心,说笑间程宗扬打听出原委。那位所谓的王家哥哥是
宰相王涯的孙子王显,出身名门,又性喜交游,为人豪爽大度,在长安一众豪门
公子间颇有名声。每逢年节,他都会在曲江呼朋唤友,欢宴聚会,这回更是借来
皇室御用的紫云楼,不用说,来年必定声望更上层楼。
  四人并辔南行,不多时便来到芙蓉园。
  芙蓉园临池而建,园中重门叠户,簷牙高啄,气势不逊于汉宫,精巧之处犹
有过之,尽显大唐皇室的气派。
  虽然芙蓉园年节开放,允许百姓出入,但宫室殿阁也不是谁想进就能进的。
尤其紧邻曲江池的紫云楼,地势高瞻,殿宇华丽,隔水望之,犹如神仙宫殿,被
称为芙蓉园第一胜景,寻常百姓更是连边都摸不到,只能远观而已。
  紫云楼高十二丈,楼分四层,玉楼重簷,金碧辉煌。临池一侧设有观景的扶
栏平台,在楼内便可俯览曲江胜景。此时楼前的广场上聚满了车马,还有数以百
计的豪奴与门客。
  那匹赤兔马帮了程宗扬大忙,论逼格,远超后世的布加迪威龙。混迹于一众
世家公子之中,根本没人怀疑他的身份,反而不少人都与韦达一样,投来艳羡的
目光。
  袁天罡等人被当作门客,拦在楼下,程宗扬与韦达等人上到宴客的二楼。
  作为东道主的王显年纪二十五六,身材不算高,腿短身长,颇为特异。他此
时正在殿门处迎客,频频抱拳拱手,不时爆发出一阵大笑。程宗扬上来时,虽然
素未谋面,他也十分热情,果真是个好客的性子。
  此时殿中已经聚了数十人,尽是锦衣少年,还有几个年纪轻轻便穿青服绿,
已经有官职在身。他们三五成群聚在一处谈笑喧哗,或是凭栏笑语,豪气干云。
  韦达等人自有好友在此,程宗扬寻了个借口,自己在殿内转了一圈,没见到
杨玉环,倒是见到了几名身份不凡的贵女。让他讶异的是,其中有一半是男装打
扮。只不过她们戴的耳环都没取下,显然这些男装并非为了掩饰身份,纯粹就是
为了起居方便。
  换作别处,女扮男装出现在公众场合,肯定少不了惹人非议。可在唐国,在
场的一众公子们都习以为常,丝毫不觉奇怪,倒是有几个赶去献慇勤,结果被骂
了一通,灰溜溜地回来,引起一片笑声。
  王显带来的奴仆在殿中摆好筵席,按照赴宴的人数,每人一张漆几,一条锦
席,几上摆着匕、箸、杯、觥,器具雅洁精致。
  程宗扬一眼扫过,殿中已经摆了三十余席,奴仆们还不断搬出漆几。最上首
放著两席,左侧一席是东道主的席位,右侧则是主宾的位置。
  天色将晚,人也来得差不多了。王显走到殿中,扬声道:“诸位兄弟!本来
早该与兄弟们聚会,只是前几日兄弟我去终南射猎,耽搁到今天。兄弟先向各位
谢罪了!”说著抱拳作了个罗圈揖。
  一众公子纷纷道:“王家哥哥说的哪里话!”
  王显笑道:“闲话少叙,难得我等兄弟在此相聚,今晚不醉无归!”
  众人轰然应诺,气氛热烈。
  王显远远作揖,扬声笑道:“永兴公主,请上坐!”
  “不去。”一名穿着道服的女子摆了摆手,豪爽地说道:“你们玩你们的,
我们姊妹自己开席。”
  “也罢。”王显笑道:“我们这些凡人不敢冲撞仙子。来人啊,给公主另设
一席。”
  几名贵女结伴去了偏殿,王显又力邀一名穿着深绿色六品官服的公子入座首
席,那公子力辞不可。双方有帮腔的,推让的,一时间拉扯不下。
  一名少年拾阶而上,听得里面吵嚷,走到程宗扬身边道:“干什么呢?这么
热闹?”
  程宗扬回头看了一眼,只见那少年乌衣箭袖,目带英气,只不过衣服上沾满
灰土,像是不小心从马上跌下来,滚得灰头土脸。
  程宗扬笑道:“推让首席呢。”
  那少年哂道:“有什么好推的?我坐不就行了?”
  他没有压低声音,就那么毫无顾忌地说出来,顿时惹来不少目光。
  旁边一名身材壮硕的公子哥儿哼了一声,面露不屑。
  那少年也不客气,“哼什么哼?难道我坐不得?”
  那公子哥儿勃然大怒,当场就要动手,顾忌到此地乃是长安,只狠狠盯了他
一眼。左右到底咽不下这口气,那公子哥儿踏前一步,开口说道:“王家哥哥何
必争执?以我之见,大伙儿都是王家哥哥出面召集,才来这紫云楼,说来不少人
还不认识。不如让大伙儿自述门族官职,一来公推一位上座,二来,也免得某些
奸滑之徒,鱼目混珠!”
  此言一出,殿中众人纷纷应是。
  王显对那位绯衣少年道:“李兄,你看如何?”
  绯衣少年略显无奈地摇了摇头,然后彬彬有礼地抬手说道:“王兄先请。”
  “那好,我先来!”王显大方地说道:“我姓王名显,大伙都认识吧?”
  殿中发出一片哄笑。王显身为东道主,若是连他都不认识,那可真是混进来
的。
  王显朗声道:“某出自太原王氏,祖父代国公、宰相,讳涯;父工部郎中、
集贤殿学士,讳孟坚。李兄,请。”
  绯衣少年细声细气地说道:“祖凉国公、宰相、尚书右仆射,讳逢吉;父翰
林学士、同平章事,讳训;某大理寺司直,李植。”
  殿内传来一阵低语,怪不得他年纪轻轻就有六品官身,原来出自陇西李氏,
祖父李逢吉是前任宰相,父亲李训是现任宰相,父祖两代宰相,到他这一代,单
是荫职也足够了。
  唐国与晋国一样,极重门第,士族中最受推崇的便是五姓七家:太原王氏、
陇西李氏、赵郡李氏、博陵崔氏、清河崔氏、范阳卢氏和荥阳郑氏。
  太宗曾经专门修订过《氏族志》,收录唐国士族二百九十三姓,一千六百五
十一家,结果出自陇西李氏的唐国皇室居然排到了一个黄门侍郎的后面——就因
为那个黄门侍郎出身于博陵崔氏。太宗一怒之下,硬将博陵崔氏改为第三等,可
天下仍然公认博陵崔氏为士族之冠。
  接下来殿内众人纷纷开口,各家的姓氏名讳一时间也记不了许多,不过程宗
扬听着,除了刚开始的王李两位,并没有其他五姓七家的子弟。这也不意外,以
五姓七家的家风,跟这些纨裤也玩不到一起。王显算是另类,又因与李植交好,
才硬把他拉来。但即便没有顶级士族,在场众人的家世也颇为显赫,国公、宰相
一大堆,最不济也是个节度使。
  等轮到方才首倡其议的公子,他傲然说道:“祖父工部尚书,讳少寂;父魏
博节度使,开府仪同三司,讳彦祯;某家六州都指挥使,乐从训!”
  此言一出,在场的众公子不禁动容。魏博号称唐国第一强镇,精兵辈出,人
称“长安天子,魏博牙兵”。魏博下辖六州,乐从训的六州都指挥使,虽然官职
在朝廷中并不显赫,但手中的实力只怕仅次于神策军。
  王显笑道:“乐兄弟!这边来坐。”
  乐从训带着一丝嘲讽道:“不急,这里还有两位呢。”
  王显定睛看去,不禁愣了一下。
  这会儿众人都已说完,只剩下程宗扬和他旁边那个一身灰土的乌衣少年。
  两人对视一眼,乌衣少年道:“你先来?”
  程宗扬笑道:“还是你先吧。”
  “行!我先。”
  乌衣少年当着众人的面,昂然走到东道主席前,顺手拿起酒觥,仰起首,如
长鲸吸水般,一口气喝完。
  看着他狂狷的作派,殿中众人神态各异,有的鄙视,有的恼怒,还有的一副
看笑话的表情。只有王显和李植面露苦笑,各自逊让了一步。
  乌衣少年抬起袖子抹了抹嘴,开口道:“曾祖玄宗皇帝;祖穆宗皇帝;父敬
宗皇帝;兄当今皇帝;某江王,李炎。”
  一番话说完,殿中鸦雀无声。
  片刻后,王显带头跪下,“拜见江王殿下。”
  自李植以下,包括刚才看他不顺眼的乐从训,尽皆拜倒在地,口称殿下。
  李炎旁若无人地拈起一块点心吃了,又连饮了两觥酒,然后将酒觥一丢,看
向殿内唯一没有拜倒的人。
  程宗扬摸了摸鼻子,他也不想这么显眼,可他真有些跪不下去。
  李炎坐在东道主的席位上,看着孤零零站着的程宗扬,唇角慢慢挑起一丝笑
意,然后往旁边的首席一指,“程侯,入座吧。”
  程宗扬只好在众人注视下走过去,无奈笑道:“原来你认识我?”
  “要是连程侯都认不出来,内坊局那些奴才就该死了。”
  李炎说著转过头,“有什么吃的赶紧上——我还饿着呢。”
  王显连忙吩咐奴仆奉上酒食,一边招呼众人入座。李炎突然现身,让他又是
庆幸又是头痛。庆幸的是李炎身为亲王,此番亲临酒宴,自家的声望自然是水涨
船高。头痛的是这位爷也不打个招呼,弄得自己手忙脚乱,本来安排好的座席又
得重新排定。
  席间酒水菜肴早已备好,王显吩咐下去,转眼便即奉上。
  李炎执匕割下一块炙好的驼峰,一边扔到口里大嚼,一边道:“程侯尝尝,
这紫驼之峰,最是膏腴!”
  程宗扬切了一块,果然浓香柔滑,“味道不错。”
  李炎一手执匕,一手持觥,风卷残云般吃喝一通,然后丢下匕箸,扯起丝巾
擦了擦手,“欲穷千里目,更上一层楼。紫云楼之顶,可远观长安。此时华灯初
上,万家灯火,灿若星河。程侯不妨来看看我长安城夜景,比之洛都如何?”
  程宗扬道:“你是东道主,你说了算。”
  李炎哈哈一笑,起身对王显道:“叨扰!改天我回请。”
  王显起身笑道:“不敢。”
  李炎朝李植点了点头,没有再理会众人,与程宗扬一道离席,拾阶登楼。
  等两人离开,殿中才响起一片窃窃私语,众人都在猜测,江王不在十六王宅
待着,怎么跑来紫云楼?他口称的那位程侯,又是何方神圣?
  乐从训脸上时青时白,拿着食匕,在炙驼上狠狠割下一块。
作者: gamiprograme (欺骗时间的熊)   2019-08-12 14:19: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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