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刘虚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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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七章:后面的事.之二
皮子雄到场后,就先进主卧室,看了看顾米晴上吊的尸体。
风茂陵忽然道:“冯记者,我打开天窗说亮话,其实,我听完来龙去脉后,觉得那天
,来处理顾米晴自杀案的那一些警察,他们的身分,从一开始就都不是常态。”
“身分不是常态?”我听了,顿觉疑惑,“你的意思是说,许薏芊也有问题?”
“不,冯记者,你说的那位女警,应该是身份最没问题的警察。”风茂陵摆手道:“
我的意思是说,就客观的事实来讲,顾米晴的死终究只是自杀,这一点是没有疑义的。所
以按照你之前所说的,那天前来处理的警察,除了那位派出所女警许薏芊之外,其他到场
警察的身份,就都有点奇怪了。”
我不理解风茂陵的意思。
风茂陵见状,问道:“啊,你干记者多久了?”
我没料到他会突然问这个问题,不由得一愕,迟疑地回答:“才一、一个多月而已。
”
“嗯,那你应该不太清楚遇到自杀案件,处理的流程。”风茂陵挺了一下背脊,道:
“我稍微解释一下好了,按照正常来说,大概都是这样——有人自杀后,发现人报警,线
上警网两人一组赶到,通报侦查队,还有里长,可是里长不一定会来,而侦查队则是看鉴
识组当天谁当班,就由哪位鉴识人员前来搜证。但一般来说,除非有他杀伪装成自杀的嫌
疑,否则只要是自杀案,侦查队就只会派鉴识人员来取证,所以基本上,侦查队长根本就
不会来,了不起多来个小队长而已,但这样就表示案情很严重了喔——然而今天,士林侦
查队并不是来个小队长,而是属于头子的皮子雄亲自来了,且他还是‘临时’停休,这一
点就很奇怪了。
“再来,冯记者,你说过,那位叫许薏芊的女警,告诉你文林派出所派来的警员,是
她和另外一位专案,可是我必须讲,正常来说,自杀的案件,专案警察也不会出动的,因
为不管是为情、为仇、还是为财,只要是无疑义的自杀案,警察通常就不会特别去做深入
追查,所以专案来了也没用。可是按照许薏芊的说法,那天确实是来了专案警察,这也不
是正常情况。
“还有,当侦查队鉴识人员搜证时,派出所警员大多都会一个继续留在现场,另一个
将‘尸体的发现人’带回去做笔录。冯记者,我问你,你那天在现场,有印象有看到许薏
芊吗?”
我想了想,“没有,我那天没看到任何一个女警。”甚至于,我也想到,那天我在现
场,并没有看到秦台生。
“嗯,这就是问题所在,原因是因为,派出所的警员当时都被皮子雄吩咐说可以先离
开了。”风茂陵竖起一根手指,道:“我们回过来说皮子雄,像这种自杀案,他身为士林
分局的侦查队长,竟会亲自前来处理,本身就已经是很奇怪的一件事了。所以,我要先提
出一个前提,我可以合理的推测,皮子雄去命案现场前,就有先和邹政东联络过了。
“他一定是晓得,顾米晴是先和邹政东碰面,回家才自杀的。所以他在现场的很多动
作,与其说是来处理命案,倒不如说,是有另外两个意图:第一个,就是从派出所手上,
抢走处理命案的主导权,然后赶快结案,把大事化小,小事化无。”
我同意地点点头,关于这一点,我也早就有想过。从那一夜在咖啡店的对谈里,的确
可以判断出,皮子雄认为,是顾雄财逼女儿逼过头了,才导致顾米晴上吊;而顾米晴上吊
前,又有先和邹政东见过一次面,那为了避免顾米晴自杀的原因,被人追查,导致火最后
烧到自己,皮子雄在到现场前,肯定就已和邹政东达成决议,务必要将这起命案,就此定
为单纯的自杀案,所以他一定要把命案的处理主导权,从派出所手上主动抢过来。
耳畔不自觉地再度响起了顾米晴招魂的那一天,皮子雄在电话里斩钉截铁强调的话语
:“这只是一件自杀案。”
“那第二点呢?”我追问。
风茂陵正色道:“他是来隐藏掉‘顾米晴有与邹政东接触过’的一切痕迹。”
“喔!”我心头一凛。
风茂陵道:“顾米晴其实并不晓得,皮子雄就是‘郑老师文理补习班’的另外一位股
东,她的灵魂是告诉我,皮子雄这名警察在现场,一些举动,让她觉得不对劲。我听了一
听,才会做出了这样的推测。”
“例如呢?”
风茂陵道:“皮子雄在现场看完一圈后,就对秦台生做了一些询问,假意地像在追查
,实际上却都只是问一些不着边际的无关问题;而很多时候,秦台生也都回他:‘我不清
楚啦,房客的隐私我不太过问。’两个对这起自杀案各怀鬼胎的家伙,刚好在现场不谋而
合,用正中彼此下怀的对话,把顾米晴的死开始单纯化。
“而当皮子雄问到,顾米晴是单身?还是已婚?房子的承租人是谁?秦台生则如实地
告诉皮子雄,房子是顾米晴的‘丈夫’郑英书所承租的,只是好像大部分的时间,都是顾
米晴独居于此。可是皮子雄听完后,却就只是应付了几句,连追问秦台生‘那你有联络那
位郑先生吗?’、‘那那位郑先生为什么没有住在这里’都没有,反而开始摆出很懒散,
不是很想处理的态度。
“接着,皮子雄就用很独裁的口气,叫派出所的警察可以全部都先离开,说剩下的事
,包括做笔录,这些他们侦查队会处理——既然侦查队都主动说要接手这起没疑义的自杀
案了,所以许薏芊和那位专案,就没有很坚持要再留下来,两人便都先离开了——顾米晴
说,然后皮子雄就叫一个长得很像流氓的警察,先带秦台生回去侦查队做笔录。”
“是王旭长!”我脱口道:“士林侦查队里长得最像流氓,又是皮子雄的人,就是他
了!”
“对,就是王旭长。”风茂陵看起来也晓得这位侦查佐,“然后在秦台生先走出去主
卧室门外后,顾米晴的灵魂看到,皮子雄拉住王旭长,小声地嘱咐道:‘笔录简单做就好
,不用搞得太复杂,省得麻烦。’”
“……”
风茂陵沉声道:“于是王旭长就回问道:‘大仔,不然你觉得要怎么做?’皮子雄随
口说:‘应该就是被人骗钱吧?不然怎么在墙上留这种血书?你打去派出所问一下,她生
前有没有去报案被诈财。’
“王旭长当场立刻打电话,去派出所问——顾米晴说,当派出所回报说,她生前有做
过‘几个月前有去邮局领两百万元’,以及‘整天打电话来所内报案的病态行为’这两件
事时——皮子雄立刻就武断地说:‘啊,那一定就是被人骗钱了啦,难怪会自杀!就这样
吧。’王旭长也当场会意地点了点头。”
“……”我心底一暗,顾米晴的自杀,就此在皮子雄的刻意重组下,将两件不相关的
独立事件,连结并简化成前因后果。
“对,移花接木。”风茂陵道:“这就是皮子雄所要的结果,这样子他之后要对外交
待,对媒体有个说词,一切也合情合理。那就旁人看起来,也不过就只是一个‘被迫临时
停休’的侦查队长,想用随便打混的态度,简单处理掉这件自杀案罢了。而且有了派出所
警方的说法为依凭,一切更是变得有凭有据。”
“唉。”我叹了一口气。
风茂陵继续道:“但顾米晴说,在王旭长和秦台生先离开后,皮子雄却又马上一反先
前的打混姿态,立刻指挥着鉴识人员,把顾米晴的手机、电脑等东西全部扣起来,还叮咛
说‘要小心,等一下要全部带走,别有遗漏’,谨慎的像是在处理一起重大的凶杀案——
短短时间内的巨大反差态度,让顾米晴心生疑惑,觉得这位侦查队长态度,刻意像准备要
‘想干什么’——而我则因此判断,这是皮子雄准备要将现场里,所有有可能留下‘顾米
晴与邹政东接触过’的证据,全都带走,牢牢掌握在他的手中。
“接着,皮子雄并没有马上叫人把这些证物搬下楼,反而都先放在现场,顾米晴说,
他反而先带着那位鉴识人员,走出门,开始到其他邻居家进行探问。他从顾米晴租屋处对
面的邻居开始问,挨家挨户,从一楼到四楼都进门,去探问着他们对顾米晴的认识。”
我不禁微感一阵恶寒,表面上,看起来像是皮子雄忽然认真起来在办案,但当我获悉
如此多背后的内幕时,我一听就已明白,皮子雄“访邻”之意,其实是要掌握此时此刻,
这栋公寓里有哪些邻居在家,以及准备封口。
风茂陵道:“因为顾米晴平时不太和别的邻居来往,所以邻居对她的认识也都不深,
也不晓得屋子的承租人是谁,他们只知道顾米晴长时间是一个人住,印象大多也都只停留
在这一阵子的早上,这个女人的租屋处里,常会传出像是烧纸钱的烟味。
“而他们见到警方上门,大多也都心生好奇,想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听到顾米晴已上
吊自杀后,他们无不大吃一惊——他们当然有把‘顾米晴烧东西’的事告诉皮子雄,但更
多时候,这些邻居反而会反过来,向皮子雄询问顾米晴自杀的原因。”
说到这里,风茂陵定定地说:“这就给了皮子雄带风向的施力点,他开始对着这栋公
寓里的每一户邻居,摆出意有所指的态度,刻意地透露出顾米晴‘好像是遇到了爱情骗子
,被骗了很多钱的样子’,因为她上吊自杀的主卧室里,也都写满了‘你要记得,你是怎
么逼死我的!’‘我就算死都不会放过你!’等之类的血书,而她‘几个月前有去邮局领
两百万元’。
“在人都好八卦的心态下,皮子雄以刑警的身分所说的话,自是极具公信力,因此这
些邻居们渐渐都相信,顾米晴真的是被骗财骗色——甚至有几个好事的三姑六婆邻居,还
会开始附和说:‘对对,队长,我好像也有看到过,有男人会来找她’——风向就此全面
被带往探讨顾米晴生前的交际状况,而‘顾米晴早上烧东西’的事,反而渐渐变成不重要
的琐事了。
“冯记者,我认为,这就是为什么后来,你们这些记者向左邻右舍探问时,这些邻居
都是口径一致,直言顾米晴是被骗财骗色,而没有人提起她之前有在早上烧东西的事。因
为那段时间里,那栋公寓的所有住户,都还沉浸在皮子雄刚灌输给他们的官方八卦说法之
中。”
“唉!三人成虎啊!”我忍不住大声叹道。把完全不相关的“片断资讯”组织起来,
变成合理的前因后果,再借由人都有着好八卦的刺探心态,带出“爱情骗子骗财骗色”的
风向,直接影响左邻右舍的攸攸之口,皮子雄短时间内竟能想到这个办法,并且执行的这
么彻底,这么成功,这人真的不是省油的灯。
可是,我却觉得好像哪里有点奇怪……我微微转头,瞥见文一菊的脸色,也是正专注
的倾听着,仿佛她也是第一次听到这些话……莫非这些话,不是顾米晴刚才附在我身上时
,就已经对他们讲过的……?
“等等!”我蓦地出声,打断了风茂陵的话,“风爷,我有问题。”
“你说。”
“皮子雄去对邻居带风向的这一段,你是怎么知道的?”我直问:“如果说,先前你
的说法,是顾米晴的灵魂躲在遗体里,所窥见的,那去找邻居这一段呢?顾米晴的灵魂应
该不可能跟着去吧?不是说那两只猫的灵魂,还虎视眈眈地准备攻击她吗?”
面对我的质疑,风茂陵竟沉默了一下。
“冯记者,好个观察力。”半晌,他才说:“不错,皮子雄去找邻居带风向的这一段
,并不是顾米晴的灵魂告诉我的,而是张勇豪告诉我的,我只是把这两段资讯的顺序整理
出一个前后而已。”
“勇君哥!”我一震,而旁边的文一菊,美丽的双眸亦是惊讶的一张。
但我忍不住提出质疑:“可是勇君哥当时不可能在场啊!他那天虽然是最早抵达现场
的平面媒体记者,但我是第二个到的,而那时候,勇君哥根本就还没上楼呢!”
风茂陵“喔”了一声,表情登时沉吟,似在考虑些什么。
数秒后,他方徐徐道:“嗯,事到如今,我想这个说给你听,应该没关系……张勇豪
的‘线人’当时就在楼上。就是因为那个‘线人’见到皮子雄宁可停休,也要反常地亲自
前来,处理这起自杀案,且他跟在皮子雄身边,又看着皮子雄做了这些事,觉得这位侦查
队长的行为举止很奇怪,不太像是在处一件单纯普通的自杀案,所以他偷偷传讯息联络了
张勇豪,要他马上前来,并在后来,私下把这些情况告诉了张勇豪。”
“‘线人’?”我喃喃道。同时开始努力回想着,当天还有谁在场?
不就是鉴识人员吗?
那天我们一票记者上楼时,一个带我们走到主卧室门外,转身对我们轻轻拍了一下左
胸,示意我们做好心里准备的警察身影,逐渐浮现在我的眼前。
东尼。
“是东尼!”我顿时失声大叫起来:“那天在现场的鉴识人员,是他!原来他是勇君
哥在士林侦查队里的‘线人’!”
风茂陵点了点头。
我的脑里瞬间像有一串爆竹在爆炸,过往所接收的讯息,正在错乱。
“可是这怎么可能!”我难以置信地震惊道:“东尼和勇君哥……他、他们两个不是
有仇吗?”先前《合纵报》的柯基有跟我说过,张勇豪曾经偷拍东尼用公家电视打《三国
无双》,还放到即时新闻上,害东尼被记了一只申诫,从此两人彻底交恶。
“你没看他们两个碰面都不讲话的,连招呼都不会打。警察因为打电动而和记者结梁
子,也算奇葩了。”当时,柯基如是说。
但风茂陵却没再多说什么,只是看着我。
我张著嘴,半晌说不出话来。
本来彼此有结仇的“记者”与“警察”,私底下竟是“记者”与“线人”这样的关系
?
这是怎么回事?
打电动,偷拍……“警察”被“记者”陷害,被记申诫,从此见面如遇寇仇……
——如果一切只是为了“掩人耳目”呢?
寻思至此,我整个身体当场一震。
是这样!原来如此,一定是这样!
虽然不晓得张勇豪和东尼是怎么搭上线的,但我可以百分之百的确定,东尼那一次偷
偷用行政组旁边茶水间里的公家电视,玩《三国无双》,然后被勇君偷照,放到即时新闻
上,是在演戏!
这两个人,是在对整个士林分局,演一出“我们从此有仇”的大戏!
盖因任何单位,一旦有消息走漏,被记者知道后,上头都会想追查,到底是谁把不该
传出去的事,告诉了记者。
通常都是从某几个私下和记者交好的警察,开始怀疑,比方A警察跟B记者很要好,那
B记者的新闻来源,很可能就是A警察透露的。
那如果B记者和A警察非常不合呢?
那B记者的新闻来源,就不太可能会是A警察给的吧!
正常来讲,逻辑都会这样思考吧!
——只要东尼被勇君害过一次,从此士林侦查队里,就算有任何消息走漏,被张勇豪
知道,也不会有任何人会去怀疑,是东尼告诉张勇豪的,因为大家会想,这两个人有仇,
不可能私下有来往。
想到这里,我的一颗心不禁“砰砰”乱跳。
用一支申诫,先入为主,东尼从此换来永远不会被其他警察怀疑的信任。
好厉害的做法。
这可比洪主任与许薏芊的“记者—线人”组合,更叫我吃惊。
真正的不择手段……!
见我惊愕,风茂陵清了一下喉咙,示意他要继续说下去。
“对这些邻居带完风向后,皮子雄走了出来,又准备要上楼回到命案现场,但楼下有
警察打电话上来,跟他说,勇君已经在楼下了。皮子雄‘啧’了一声,对东尼埋怨道:‘
那个死张勇豪是从哪里收到风的啊?来得也太快!’一边说,一边转身要下楼去应付勇君
。可是在这个时候,皮子雄的手机忽然又响了起来。”
我“喔”了一声,注意力重新被拉了回来,“谁打的?”
“东尼说,他其实并不知道皮子雄在跟谁讲电话,可是他看见,皮子雄在说电话时,
仿佛被什么给刺激到,额头瞬间爆出青筋,表情一下子变得很狰狞,只见他暴怒地对着电
话那一头恶声说:‘干,死不承认喔?好啊,他们要玩,林爸就陪他们玩,大家就走着瞧
!……对!我就是准备要这么做……冒险?免惊啦!这只是给他们一点警告而已,你放心
,不会有事啦!’接着就火冒三丈的挂断了电话。
“冯记者,东尼当时以为,皮子雄是在讲别的事,所以没有追问,之后对张勇豪提到
这一点时,也只是很普通的提及了一下,但我现在将这则对话内容,搭配着顾米晴的说法
,以及与你刚才所说的顾米晴‘人生跑马灯’一比对,大约可以推测出这通电话,在顾米
晴命案中的作用。”
“什么意思?”我听得有些糊涂。
“这通电话,一定是邹政东打的。”风茂陵道:“我想,当皮子雄接获顾米晴的死讯
后,他除了和邹政东商量如何赶快结案,以及隐藏掉‘顾米晴有与邹政东接触过’的一切
痕迹之外,肯定也做出决定,由邹政东马上去找郑英书夫妻,正式摊牌。
“但郑英书夫妻显然矢口否认,不承认有诈财,所以这通电话,十之八九是邹政东打
给皮子雄,向他回报状况,皮子雄因此大怒,当场决定,在把顾米晴的死完全低调化之前
,要稍微转弯,把郑英书稍稍浮上台面。”
“呃?”我皱眉,还是没听懂风茂陵这些话的意思。
风茂陵眼里闪过一道犀利的目光,“冯记者,我先问你一个问题,你们这些记者,是
怎么知道顾米晴生前,最后的一份工作是做什么?墙上的血书,可没有写名字喔!”
对啊!
我先是一呆,接着的瞳孔倏地紧缩,已听懂了风茂陵话里的意思。
顾米晴虽然想化成红衣厉鬼去报仇,但她还是想保住郑英书夫妻,所以在上吊自杀前
的最后一刻,她还是不敢将那些迫害她的人的名字,与诅咒的话一起写到主卧室的墙上。
然而正因为她没有写名字,因此我们这些记者,包括我在内,一开始,都为了追查顾
米晴生前的交友状况,厘清是哪个“爱情骗子”“骗财骗色”,所以都跑去“郑老师文理
补习班”采访。
可是,是谁告诉我们这些记者这个讯息的?
一个有点慵懒的声音渐渐在我脑海底层,冉冉上升起来。
“死者之前是当补习班的老师。在天母那里的‘郑老师文理补习班’,我们也去问过
该间补习班的负责人,以及里面的其他老师,不过他们都说,死者好几个月前就离职了,
而且离职后,就没有再跟他们联络了。”
士林侦查队队长皮子雄。
“是皮子雄!”我愕然失声道:“告诉记者这个讯息的,就是皮子雄啊!”
“没错。”风茂陵道:“张勇豪说,他晓得顾米晴死前当过补习班老师这件事,也是
皮子雄告诉他的。所以,皮子雄的用意,就是要让你们这些记者,上门去搔扰郑英书夫妻
。”
“等等!可是这么做,不是很有可能,会让顾米晴的命案,受到更多瞩目吗?”我不
解地说:“这和他与邹政东一开始的定下的决议,不就大相迳庭吗?”
“对,所以那通电话里,皮子雄才会与对方讲到‘冒险’这个词。”风茂陵道:“不
过,冯记者,我再问你,皮子雄从头到尾,有跟你们这些记者说过,顾米晴和她的前老板
郑英书‘可能关系不单纯’吗?”
“没有。”我想了想,道。
风茂陵耸了耸肩,露出“对吧”的表情。
“冯记者,还有一件事,我再向你求证一下,你获得‘顾米晴几个月前离职’的这个
假讯息,时间点是不是比其他记者还晚?”
“呃!”我顿住。
“因为你刚才说过,皮子雄告诉你,顾米晴‘几个月前’才从‘郑老师文理补习班’
离职——可是,之前张勇豪跟我说这件事时,他并没有说,皮子雄有告诉他‘几个月前’
的时间点,皮子雄只有对他说‘顾米晴死前当过补习班老师’这件事,任职的时间轴,是
没有提的。”
我语噎,被风茂陵说中了。
因为当时,我在“食食客客”里接获梵妮的来电,赶着先去和林教授meeting,比较
晚才和皮子雄联络,而那时候,其他媒体早都已先问完了,所以他们都先一窝蜂的冲去“
郑老师文理补习班”,我还因此被洪主任痛骂了一顿。
眼见风茂陵和文一菊一直盯着我,我的耳根微微泛红,坦承道:“对,我知道这个讯
息的时间点比较晚。”
脸上的面子有点挂不住,感觉自己是一个消息极不灵通的三流记者,虽然实情确实就
是。
但风茂陵脸色却不太在意的样子。
“嗯,看来是了。”他说:“那这一段事件的始末应该就是这样。”
我连忙对他比了一个“暂停一下”的手势,“等等,我先整理一下思绪,我现在脑筋
有点浑沌。”
风茂陵却手一摆。
“不用了,我直接告诉你吧。”他说:“简单来说,这起命案里,全部矛盾之处的背
后,其实是各方在算计。顾米晴死后,相关的人都开始在算计,一切,都是各自算计的碰
撞后,所导致的局。”
我愣愣地望着他。
原来,事情是这样的。
顾米晴上吊前,曾经寄了一个包裹出去。
我在她灵魂的回忆里,有亲眼看到,她把那两百万元的千元钞票,全塞进一个牛皮纸
袋,放进了纸箱里;而箱子里,同时还放著另外一件全新未拆的红色紧身连身裙,以及一
封信。
“那个包裹,是寄到‘郑老师文理补习班’的。”风茂陵说。
“寄给郑英书啊……”我感叹地说。
“不。”风茂陵道:“顾米晴这个包裹的收件人,写的是李维茵。”
我顿感错愕。
风茂陵却一脸木然。
在那封信里,顾米晴对李维茵坦承了一切。
她向李维茵坦承,这八年来,她一直都留在台北,留在士林,也一直都有和郑英书继
续交往著。
“对不起,维茵姐,我介入了你们夫妻,对不起,对不起,真的很对不起。”顾米晴
在信里如此写道:“我不敢乞求你的原谅,我只想跟你说,全部都是我不对,是我黏着英
书不放,请你不要责怪他,他真的是一个很好很好的人,他的错,就是错在太善良,心肠
太软,太有同情心。
“不过,这一切,都已经要结束了,我要离开了,马上就要离开了,永远永远都不会
出现在你们夫妻面前。”
“道歉的部分,大概是这样的内容。”风茂陵道。
听着他转述信里的内容,我忍不住也叹了一口气。
“而接着,顾米晴在信里,开始交代著郑英书这八年来,是如何挪用补习班股东的钱
来养她。”风茂陵道:“以及之后,邹政东找上门,但顾米晴不愿意接受邹政东要她取代
李维茵当新股东的提议,最后选择靠着卖身,私下已经将那六百万元的债务,全部偿还完
毕,但邹政东为了想永远控制她,决定翻脸不认帐的事,也完完全全的告诉了李维茵。”
“开诚布公了啊……”我说。
“是。”风茂陵道:“顾米晴的灵魂告诉我,她知道,在她死后,邹政东等人一定会
找上郑英书夫妻,并且会掩盖住‘顾米晴已经还完钱’的这件事,所以她是要告诉李维茵
,‘钱,我已经还完了,你们不要再还了。’而那笔用肉体赚来的两百万元,顾米晴在信
里的意思是全给李维茵,那是她想到唯一能对李维茵所做的一点实质赔偿。”
“可是她的包裹为什么不是寄给郑英书呢?”我还是感到疑惑。
风茂陵道:“我刚才也是这样问顾米晴,她是说,如果寄给郑英书,那他百分之百会
马上冲来找她,她怕自己会因为见到郑英书,自杀的意志会就此不再坚定。
“而且,她知道,李维茵也是真心深爱着郑英书,所以她相信李维茵不会抛弃郑英书
而去;且她认为,在她自杀后,郑英书一定会方寸大乱,只有女强人的李维茵,才有冷静
的果断力,去收拾残局,以及陪在郑英书身边;她会为了保住郑英书和自己,做出该做的
决定。因此顾米晴选择最后一刻,跳过郑英书,将一切真相和后续,都托付给李维茵。”
“……”我默然暗忖,正常人要是接到这样还带着钜款的包裹,十之八九能判断出,
寄件人所谓的“离开”,大概是要结束自己的生命。
所以李维茵在接到包裹的那一刻,就知道顾米晴要自杀了。
难怪先前在雨农路外的7-11,李维茵会这样对我说——
“毕竟,是我杀死她的。”
李维茵是第一个知道了一切真相的人。
如同顾米晴所判断的,李维茵做出了一个保住郑英书和自己的决定。
——就是什么都不做,等顾米晴自杀身亡,等邹政东找上门,再于两造展开谈判前,
把一切实情告诉郑英书。
如果李维茵第一时间把事情全告诉郑英书,郑英书一定会不顾一切地去阻止顾米晴自
杀。
所以在李维茵的潜意识里,认为正是因为自己的按兵不动,导致真的没有人,前去阻
止顾米晴上吊。
她觉得,是自己间接抹煞掉了顾米晴最后的一线生机。
掺杂着罪恶感的胜利感。
“那么……寄那件全新红色紧身连身裙的用意呢?”半晌,我又问。
“嗯……顾米晴在信里,有告诉李维茵,郑英书之所以都不跟她行房的原因……”风
茂陵嘴角一抿,似在拿捏著该怎么说明。
一旁的文一菊,却缓缓地开了口,“顾小姐在信里写得很明白,她告诉那位李小姐,
要怎么穿这些紧身衣物,以及该怎么玩SM的主从游戏,才能让他先生重振雄风。所以她说
,她才会买了一件新的,一并寄过去,希望能帮助他们夫妻重拾性福。”
“……连这一点都顾及到了啊……”我不禁瞥了顾米晴的亡魂一眼,心底这才明白,
难怪后来,李维茵也有那件一模一样的红色紧身连身裙。
“那后来呢?”我又问。
“事情的走向,我是这么推测的。”风茂陵道:“皮子雄在命案现场接到了邹政东电
话,说郑英书夫妻全盘否认诈财,这让皮子雄勃然大怒;刚好又因为张勇豪已经抵达楼下
了,这代表其他记者很快也会知道消息,于是皮子雄在盛怒之下,当场决定,接下来要刻
意对记者们,说出顾米晴之前是在天母那里的‘郑老师文理补习班’,当补习班的老师—
—他打算要让你们这些记者去闹上门,去搔扰郑英书夫妻,借此警告对方:‘不承认诈我
的钱,那我就要搞你们了。’
“但我猜,这刚好著了郑英书夫妻的道,顾米晴已在信里,把一切告诉了李维茵,这
给了他们夫妻反应的时间,他们十之八九是决定,先对邹皮两人坚称没有诈财,等候邹皮
两人的下一步;而皮子雄找你们这些记者上门的这个做法,正好让他们有机会,故意对着
媒体镜头公开说,顾米晴几个月前就已经离职了。”
“利用与反利用啊……”我叹道,同时不由得想起那晚在“翻点咖啡店”里,听到邹
政东所说的话——
“老皮,你看。顾米晴死后,那个混蛋郑英书对我说了什么?而他被记者访问时,又
讲了什么?他竟然一直坚称顾米晴是‘几个月前’才从‘郑老师文理补习班’离职耶!明
明已经离职八年了,他为什么还要这样对着媒体说谎?这就代表他第一时间还想要骗你,
也还想要利用媒体的报导,继续向我们制造顾米晴一直还待在他补习班工作的假象嘛!因
为我们已经对他们夫妻的帐目起疑了,所以他只好继续说谎,把八年一下子压缩到几个月
,摆明是想把假帐被拆穿后的损失降到最低嘛!”
“对,利用与反利用。”风茂陵道:“皮子雄是想利用你们这些记者去搔扰郑英书夫
妻,但郑氏夫妻刚好反过来,公开对着镜头说这些话,这等于是利用媒体来帮他们背书,
直接把时间压缩了。所以我说,这一切,都是相关的人各自算计的碰撞后,所导致的局。
”
“那为什么郑英书夫妻面对媒体,不干脆也直接否认到底呢?”我说:“既然否认诈
财,却把顾米晴的离职时间压缩到‘几个月前’,不是很奇怪吗?这感觉像是又承认‘这
几个月我们确实有诈财’,前后很矛盾啊?”
“嗯,我想,那是说给邹政东听的。”风茂陵道:“既然收到了顾米晴的信,郑英书
夫妻显然知道,邹政东对顾米晴恶意诈财、强逼卖身,以及暴力凌虐的事,但他们夫妻可
能无法判断,皮子雄到底有没有参与这件事,因此我认为,他们大概是选择从宽认定,毕
竟皮子雄一直以来,都是和邹政东是站同一阵线。
“我的意思是,郑氏夫妻故意压缩在‘几个月前’,那正是邹政东开始强逼顾米晴的
时间点,他们是在对皮邹两人释放‘我们已经知道顾米晴遭遇’的信息。要是皮子雄对顾
米晴的遭遇知情,且有参与,必会因此缩手,毕竟一旦要在台面上弄到鱼死网破,他警察
的工作也准备别干了。”
“激怒皮子雄,利用了他的愤怒,反击了他一拳啊……”我思考着风茂陵的话,喃喃
道。
“对。”风茂陵道:“所以冯记者,正因为郑英书夫妻已公开对各家媒体,说了‘顾
米晴‘几个月前’离职’的时间点,所以皮子雄在告诉你时,不得不把这个时间点告诉你
——这也是为什么,你和张勇豪从皮子雄身上接获同样一件事的讯息,却有出入,因为你
比较晚问。”
我沉默不语。
“那我们现在回过头,继续来说当时的现场状况吧。”风茂陵则自顾自地道:“东尼
说,接完邹政东的电话后,皮子雄又打了两通电话,一通是联系了顾雄财夫妻,告诉他们
顾米晴已经自杀的事,并征得他们同意后,换打电话给黎开山,请他前来一趟,把顾米晴
的尸体给解下来。然后,皮子雄就下楼,准备面对你们这群记者。”
“黎开山是这样子接获通知的啊。”我心底寻思,先前我与黎开山论及此事时,他说
他是“义务”去帮忙的,并非与警方有异业合作,以免涉及公务员图定特定厂商的法律问
题。
当时我也信了,但自从晓得黎开山和皮子雄之间的师徒关系后,以及知道这么多关于
顾米晴生前的事后,原本已无疑惑的想法,再次激起了一圈圈的涟漪,总觉得这些人做这
件事,动机都不是这么单纯,可是我也说不上来是哪里不对劲,总之就是觉得怪。
“接着,你们这群记者就上楼了。”而风茂陵说著说著,对我束起一根手指,道:“
冯记者,接下来的事,就开始跟你有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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