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秉烛游
作者：小黄叔
愿天下读书人，
不为大势所趋，
不为大义所困，
不为大局所惑，
不畏前路漫漫无光，秉烛而行。
── 李惜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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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致良知
第二十二章 那一天
本命位有多少个，就可以写多少个本命字，这是常识。
那么读书人一般会有多少个本命位？
因人而异。
绝大多数的人都是一、两个。
本命位多的人可以拥有五、六个本命位，甚至来到二位数，传闻中亦有人用本命位刻下了
完整的道德经。不过本命字的多寡和最终的成就并无必然的关系，历史上踏上第七境的寥
寥数人没有一人的本命位超过一手之数。
毕竟真正重要的是你有多了解你的本命字，而不是拥有多少个。
至于本命位少的人，确实有人文宫中没有任何本命位，而那人还是如今读书人世界里活生
生的案例。只不过这人并非负面案例，而是无比激励人心的传奇故事。
这人，这个男人，初入读书人公司时的五大科相性测验全为最低的E，经过常人难以想像
的努力后终于升上第三境，然而却在此境卡了十年之久，经过无数验证后被证实他没有本
命位，终身无望踏入第四境。
然而他并没有因此放弃、自甘堕落，在漫漫的岁月里依旧十年如一日的锻炼自己，终于在
九年前一战成名──
以第三境之身独自击杀王侯级古妖东海王司马越。
东海王司马越可不是什么默默无名的闲散王爷，他是西晋末年八王之乱的王爷之一，是大
胆窥视九鼎的实战派，其战力之强可想而知。
司马越却被这个男人以锻炼到极致的肉身与气机击败。
在此之后他的战果无数，被誉为以第三境之身却与另外两位第七境平起平坐的存在。
“努力到极致的男人”，这是所有读书人予以的敬称。
但就因为这个案例，让袁世荣打从心底的恐惧。
明明在第三境已经三年有余，吸收贮存的气机更是雄厚无比，时时刻刻都有一种要破境的
错觉，但文宫中的本命位却始终没有出现。
该不会自己也没有本命位？袁世荣时常不可自制的这么想到。
没有本命位就意味着无法写下本命字，没有本命字就意味着不可能发生奇蹟回到过去。哪
怕自己像那位活着的传说一样，战力直逼第七境又怎么样？
没有任何意义。
然而，现在的他却暂时没有余力考虑这件事情。
袁世荣虽然是第三境且气机雄厚无比，却因为自身的特殊性，战力在同境中恐怕是垫底，
而他面对的敌人是一组前中后卫配置齐全的小队，哪怕对方全都是第一境，却也打得左支
右绌，气机被大量消耗。
所幸双方都有克制，并无使出杀伤性强的攻击。也庆幸有越来越多的气妖被四散的气机所
吸引，成为帮助袁世荣牵制对方的战力。
袁世荣挟带着绿火的右拳挥出，朝宫莉萌的肩侧挥去，眼看击中之时，却一股凝滞感硬生
生的延缓了拳势，让这一拳仅仅是将对方打了个踉跄。
原来是李纯良又看准机会甩出了一张阻字白纸。
袁世荣趁著宫莉萌重心不稳，快速抽身想要离开战局，才转身一个踏步，一根长长的气签
射在前方，阻碍了逃脱的路线。
这样的延迟让袁世荣身形一顿，后方又有拳风袭来，宫莉萌又再度缠上了袁世荣。
而这样的局面已经重复了好几次。
“烦不烦啊！你们为什么要这样纠缠我？”
袁世荣文宫中的气机因为长时间的持久战被消耗了大半，他灌注气机猛力一拳逼退了宫莉
萌，终于忍无可忍的朝着对方怒吼道。
虽然外表因内心的折磨显得非常憔悴，与对事物毫不在意的冷漠而显得老成，事实上袁世
荣今年不过24岁，如今破境所需的气机被如此浪费消耗，愤怒之下终于忍不住流露这个年
纪应有的血性。
他朝着宫莉萌挥出一拳又一拳的猛攻。
“我做什么关你们什么事？我有伤害到谁吗？那些融合气妖失败的人也都是自愿的！”
“你们有谁在乎过他们？你们知道他们过的有多惨吗？你们知道他们为什么哪怕九死一生
都愿意尝试？因为那是他们唯一改变的机会！告别过去自己唯一的机会！”
“我们谁都没有伤害！我们从头到尾只有伤害著自己而已！这是我应得的，我不介意！”
“但靠着本命字回到过去是我赎罪唯一的机会了啊！你们袖手旁观没关系！你们冷嘲热讽
没关系！我不用你们的善意！但不要挡在我面前！”
“我一定要回到那一天啊！”
袁世荣像是要发泄一般，每一拳都灌注了全身的气机，满一句怒吼都是从心底涌出的咆哮
，喊到最后声音不止嘶哑，甚至还带着哭腔。
宫莉萌哪怕有李纯良的辅助，依旧不敌的被对方一拳击中向后飞去，倒在地上挣扎了几下
却爬不起来。
“呜...我没力了，好想睡觉...”
宫莉萌晕了过去。
袁世荣同样气机耗尽，颓然的倒坐在地上。
“...我真的真的好后悔...为什么我那时候会那么害怕？脚颤抖的都站不起来...为什么
我那时候会这么软弱？脑袋只能一片空白...哪怕没有力量，挡在妳身前也好啊...”他憔
悴的脸上泪流满面，泪水顺着黯淡的绿色网纹缓缓下落：“...小黑...我好想妳...”
李纯良将手上捏著的白纸随意散落在地上，不仅是因为上面的“字”效果消失了，更是因
为他无法继续对着对方出手。
从那些撕心裂肺的怒吼中，他能听出蛛丝马迹。
对方绝对不会是一个恶人。
会后悔的人、会因此落泪的人，不会是恶人。
袁世荣感受着空荡荡的文宫，充满绝望，自己灰绿色的气机全数耗尽，对方前卫的马尾女
子虽然失去战力、后卫的两人也因为不停地攻击气妖与援助队友气机大量消耗，但中卫的
那个戴眼镜的年轻人从头到尾都还在使用预先准备的字，气机还充足无比。
只能束手就擒了。
袁世荣心中凄惶无比。
小黑...希望下辈子...
然而，刹那间，袁世荣面若死灰的脸一阵错愕，他感受到体内那空荡荡的文宫中，仅剩那
一点点的紫色气机开始躁动。
那些是自从开始吸收气妖气机后，不再理会的，原本属于自己读书人的气机。
那些气机在文宫中飞快的环绕、盘旋，最终，在文宫中一角开始头尾相连飞速旋转。
片刻之后，一个淡紫色的圆环成形。
那是本命位。
心心念念、翘首以盼无数日子的本命位。
“...终于...终于等到你了...”
没有狂喜，袁世荣轻声呢喃。
他接着抬头，向着站在不远处的李纯良，带着祈求的意味说道：“...让我写下本命字，
我会回到7年前。如果失败，你们要带我去哪，任杀任剐我都无所谓。”
还未等李纯良回话，一个健壮的身影从远处急奔而来，停在李纯良身旁，微微弯腰大口喘
气。
“如、如何...？”范卫国警戒的看着另一侧满脸泪水、坐倒在地上的男子，有些狐疑地
问道：“情况如何？”
范卫国终于独自击败那只人型气妖，气机同样濒临耗尽，虽然受了一点伤，但幸好都是些
皮肉轻伤。
李纯良简略的向队长转述了刚刚袁世荣的咆哮的话语与提出的要求。
“不行，绝对不行。”范卫国单膝跪地，拼命把握时间恢复气机：“我们不能确认他值不
值得信任。有无本命字对于读书人来说如天壤之别，他写下本命字后反悔，我们全部都得
死在这里。”
“况且，我可从来没有听说过本命字可以让人回到过去。”
“但是...队长...”李纯良开口想要反驳。
“收起你的善良。纯良，有些善良是只能放在心里的。”范卫国认真的注视著李纯良，严
肃的说道：“快去，这里只有你还有气机，把握机会。”
沉默了数秒，李纯良摇了摇头。
“抱歉，队长。”李纯良对着范卫国低下头，充满歉意的说道：“抱歉。但是，我一直相
信...只存在于心中的善良等于不存在。心怀善念却不行动，没有任何的意义。”
“无论队长之后扣我薪水或是有任何处罚都没有关系，是我不听从指挥。但是，请队长相
信我。就算对方不守信用，我也有反制的方法，我绝对不会让任何队友因此受伤。”
“我保证。”
李纯良始终低着头。
“我很想很想给他一次机会，我也愿意相信他一次，因为我知道──”
“后悔，真的真的很难受。”
范卫国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唉...这种愚蠢的善良啊......
真的是...
“.....去吧。”范卫国恢复了些许气机，无奈地站起身来，往趴在地上睡的香甜的宫莉
萌走去：“如果你能活着回去，检讨报告保证写到你哭出来。”
“谢谢队长。”
李纯良缓步走到袁世荣身前，将全身的气机凝聚，更将攒了一个月份的红色气机聚拢在右
手两指。
红色的气机，这是他愿意赌上自己的安危给予对方一个机会的最大保障。与吊坠里的回忆
比对过后李纯良知道，用那气机写成的字，哪怕是初入第五境的李至善都要暂避锋芒。
“...请你开始吧。”
袁世荣没有回话。
他举起颤抖著的右手，食指与中指两指并拢，凝聚了全身上下仅剩无几的紫色气机，缓缓
在空气中写下一笔一划。
一竖，一横。
无数个夜里幻想的一幕终于在这里实现。会失败吗？不知道。
一竖，一横。
身体忍不住的发颤，右手也止不住的颤抖。在脑海里不停重播的画面，是五颜六色的脏水
倾倒在小黑的头顶，红色的液体从眼角滑落，就像泪水一样。
一竖，一横。
如果可以回到那一天，如果可以改变那一切，我愿意付出我的所有。
一竖，一横。
那一天的选择，从此分歧的命运。
再也不想后悔了，再也不要逃避了。
再懦弱的人，也会有勇敢的时候。
无数的杂念在心中升起、消失，最终，唯一剩下的，只有一个腼腆的女孩，羞涩的笑着。
“回”字在空气中成形，陡然绽放出耀眼无比的紫光，照亮了深沉的夜色。
袁世荣顿时化为一团浅紫色的气机，徐徐向上飘升，缓缓逸散在空气中。
李纯良依稀看到对方在化为气机前，双唇微动，面向自己说了两个字。
应该是...谢谢吧？
“...不用谢。”李纯良用力抹了抹不知为何涌出的眼泪：“真的。”
在一旁，范卫国也怔怔的看着那团缓缓消散的气机，心中颇为百感交集。
两人就这么注视著在夜色中宛如星屑般，异常动人的紫色气机。
“队长...”
“怎么了？”
“他成功了吧？”
“我不知道...”范卫国喃喃说道：“但本命字哪怕写了个废字，也不会伤害读书人本身
，更别说害死...”
“所以，我想是成功了吧。回到过去、穿越时空，真是不可思议......”
“这样啊...那真的真的是──”
李纯良看着一点星屑飘上了高空，逐渐消失在视野中。
“太好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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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世荣缓缓睁开还有些呆滞迷濛的眼睛。
燥热的空气，并排的桌椅，吵闹的教室，电风扇嗡嗡嗡的转着，窗外的风偶尔将窗帘吹起
。
一股熟悉的臭味传来，回头一看，是教室里塞到满出来还没有人收拾的垃圾桶。
啊，对呢，自己高中的时期是坐在垃圾桶前这个最可怜的位置。
举起肥壮而白嫩的双手，他张开手掌又握紧、张开又握紧，持续了好几次。
下意识的把双手贴在脸上。
没有粗糙的胡渣、没有触感怪异的绿色网纹，只是单纯肉肉的脸颊。
眼泪不知不觉地滑落。
“哈哈哈哈哈好好玩！叫我毕卡索啦，人体彩绘超级抽象画！”
“人体彩绘勒！你好坏！”
“哈哈哈哈哈！”
一阵喧闹声把袁世荣拉回了现实。
金发太妹倾斜著杯子，将混杂着多种颜色的脏水慢慢淋在小黑头上。
脏水顺着头发留下，弄脏了脸、干净的学校制服衬衫和裙子。
小黑没有反抗，只是头低的更低，简直就像是要塞进脖子里似的缩著身体。
这时，染著金发、把衬衫解开两个扣子、带着金属项链，班上的混混老大柳朝弘走了过来
，他从后面拉住小黑的制服后领前后甩动：“欸欸，看不出来你这个阴沉女身材挺好的嘛
。”
此时，袁世荣猛然站了起来，椅子向后摩擦着地板，发出了刺耳的噪音。
“喂喂，死胖子，去哪啊？”柳朝弘松开了拉着小黑后衣领的手，一脸不屑的看着从教室
最内侧的角落，好像是要走出教室的袁世荣：“这么急着去帮我买菸？”
“这就逃了哈哈。”“会怕嘛。”“他是不是在哭啊？”“吓哭了我的妈啊哈哈。”
嗤笑声从混混与太妹那群人中传来。
小黑蜷曲著身体，把头低的更低。
袁世荣面无表情，走到教室中间的后侧，又靠墙后退了几步，稍微估算了距离后点点头，
小垫步的跳了两下。
“死胖子说话啊！找───”
柳朝弘话未说完，袁世荣一个垫步后以恐怖的速度倾身向前猛窜，眨眼之间就来到柳朝弘
面前，藉著前冲的力道、扭腿、摆腰，聚集全身力道的右钩拳一气呵成往对方脸上猛力击
去。
柳朝宏的想要格挡的手臂才举到一半，眼瞳中越变越大的拳头便与脸颊来了亲密的接触。
如败革撕裂的闷声传来，柳朝宏腾空向后飞去，撞翻了四、五张桌子后躺在地上，七、八
颗牙齿吞进喉咙里导致连惨叫声都发不出来。
袁世荣一拳击中对方右侧脸颊，藉著反作用力身体顺势像陀螺一般向右后转了半个圈，紧
接着右手肘猛力扣向染发太妹的侧脸。
染发太妹嘴里喷出了数颗牙齿，惨叫一声倒在地上，像一条死鱼一般抽搐。
一时的惊变让班上还在场的人员都目瞪口呆，鸦雀无声。
那个...总是被...欺负的...胖子...？
袁世荣丝毫不理会其他人的反应，用袖子抹了抹泪流满面的脸，接着转身轻轻的抱住了呆
若木鸡的小黑。
“...小黑，对不起。”袁世荣毫不在意干净的衬衫被染上了乱七八糟的颜色，用手指轻
轻摸著对方的头发：“...还有，久等了。”
“...小荣？”
小黑的眼泪，顺着被脏水染的乱七八糟的脸颊滑落，终于忍不住嚎啕大哭了起来。
“小、小荣...我真的...真的好怕...一直...好怕...呜...呜呜呜呜呜呜啊啊啊────
─”
袁世荣就这么轻轻的抱着她。
半分钟后，温柔的拍了拍她的脑袋，示意她稍等，便转身向着躺在地上的柳朝弘走去。
一步一步、不疾不徐的走着。
“...呜...呜...痛...里故麻...里不意故来！？”
柳朝弘摀著高高肿起的右脸颊，满脸鼻涕、口水和眼泪，口齿不清惊惶的说道。双脚猛力
的胡乱蹬的地板，想要逃离眼前的人，不知不觉间背却抵住了讲台，退无可退。
“...呜...啊...谁...快纠我啊...”
班里所有人都像木头人一样呆呆的看着这荒诞的一幕。
班上最懦弱、最孤独的阴沉女。
班上最嚣张、最爱惹事的太妹。
班上最胆小、最好欺负的死胖子。
班上最强大、最有力量的混混老大。
袁世荣停下脚步，平静的俯视著躺在地上慌乱的扭动着身体，嘴里含糊不清乱叫着的柳朝
弘。
“柳朝弘，”
“你刚刚，”
“是不是问我，”
“去哪？”
袁世荣面无表情的轻声说道。接着高高抬起右脚，往对方双脚间猛力一踏。
“我去你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