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在神国坠落之后2-15~23(完)

楼主: as605224 (timchi)   2018-12-06 18:18:30
  “圣王消失在圣都的那段时间,在他归来之
后我们才有所了解──圣王走遍了整个瓦芙达里
。这段时间对常人来说很漫长,有些人也许见过
圣王尊严的面容,但没有人真的了解圣王在各地
做了什么,或者说,洒下怎么样的种子,但可以
见得的是圣王归回王座之上后,瓦芙达里朝向美
好的方向前进……根据圣都大学者慕斯多比先生
亲口所述,在一次炉边关于罗曼的谈话之中,圣
王曾开玩笑般地说:‘我会是个称职的园丁,栽
培好后花园的幼苗,再亲眼见到茁壮。’当时的
慕斯多比先生虽不理解,却发自肺腑的感动……
”──《瓦芙达里大事纪,第四章,绕行世界者


  尤兹得等待身体回复,克拉比没有那么容易
死,即便克拉比已经失去绝大部分的力气去面对
金灯草。尤兹对于这名老人了解不深,毕竟当初
他们躲在镜子里头,在比起山路还要蜿蜒扭曲的
小道之间看不清山顶上发生的一切,除了不该被
看见的惨剧以外;然而尤兹还是感受得到克拉比
从体内最深处所散发出来的贪婪,比起拉贡想要
存活下去的贪婪还要沉重,讽刺的是这反而让其
能够苟延残喘一段时间。
  克拉比的本质究竟是什么样的花草树木?尤
兹不知道,大概整个卢牧卡族都没有人可以确定
,知道的大概都已死去。尤兹有些后悔没有从拉
贡口中问出解答,他也许可以去问问爱缇,虽然
不是个特别好的选项。但事已至此,尤兹会选择
相信奎因,让克拉比提早死亡。
  他摇晃着起身,于眩目的光彩之中与现实错
开一般,他的琴上溅了不少血,只能用衣服随意
擦拭,保持基本的干净;他随意找了棵奎因之树
,手掌触摸冰冷的镜面,却没有一般镜子的坚硬
,而是贴合著手掌的柔软,尤兹看着镜子里头自
己的倒影说:“会去拿到种子旁的土壤,还有最
好的肥料……是吧?阿米拉?”他睁着眼朝自己
倒去,相互依偎在镜面之前,然后──一同消失
在现实之间。
  尤兹呼吸著镜子里的空气,和外头不一样,
有些沉闷,有些潮湿的气味,像是发了霉的仓库
里,但确实值得怀念,就如同老屋角落被蚁虫啃
食而堆积成小山状的碎木屑,或者有些人说是牠
们的排泄,不起眼却一直刻印在脑海之中。
  尤兹谨记镜子里的一切,缓步前行。镜子里
的世界相连,但尤兹只知道奎因之树可以进入,
或许还有别的地点,但出口却只有一个──进来
的那一面。尤兹得记住自己的方向,最简单的方
式就是在地面做上记号,但这有时效性,被落叶
掩盖被树根捣乱,当初奎因带他们躲了许久,出
去之时也耗费很长的时间寻找,这次尤兹不允许
自己犯错。
  他摸了摸自己的手指,新生的指头一如往常
灵活,甚至比起原本的还要自如,体质偏向卢牧
卡族的他的再生能力比起大部分的卢牧卡人还要
强大,或许也是令人害怕的一个原因吧。
  尤兹把握著自己对镜子里的了解,朝着克拉
比进入的该处前进,现在克拉比多半已经不在该
处,但必定会留下痕迹。尤兹想金灯草应该不至
于陷入过度的疯狂,前阵子应该有吃到足够的食
物,不会让其过于饥饿。
  镜子里的坏处在于没办法躲进树里,此地的
奎因之树不准人们融入其中,根据奎因的说法,
镜子里与现实中间隔着一层无法探究的世界,融
入奎因之树中会将自己绞成碎渣。尤兹只能踩在
落叶之上前行,当然克拉比也一样。
  前进了一段距离,尤兹停止动作,按他的印
象应该差不多抵达了。尤兹将身影隐藏在树干后
方,确认不远处的景况──金灯草的藤蔓还在延
长,本体在树林间的黑暗之中,没有在哭泣。
  尤兹看了眼深处,没有立刻过去寻找金灯草
,而是沿着藤蔓奔跑起来,克拉比的气息越来越
衰弱了。尤兹加快速度,直到听见喘息,他看见
克拉比的背影了,前驼著背,面朝着他向后退,
如在外头时一样。
  克拉比的小腿血流如注,他无法想像金灯草
可以有如此强大的力量,一点都不符合常理!他
看见尤兹,瞪着双眼嘶吼:“她的藤蔓不该如此
坚韧,她的力气不该这么巨大!你们做了什么?
”他忘记自己处于牢笼之中,像是踩到捕兽夹的
瘦弱兔子,想要蹬腿都显得困难;朝克拉比如蛇
蔓延著的藤蔓之中最粗壮的一条昂起头,像是一
条舌头激射而出,避开克拉比挥舞的木杖与地面
窜出阻挡的树干,捆住克拉比的左脚踝──啪!
  尤兹改跑为走,绕过阻碍来到跌落在地的克
拉比面前,站着俯视克拉比,“她在这里活了很
多年,从那时候开始。”他轻声说,看着藤蔓窜
上克拉比的四肢,刺入克拉比的左耳,戳瞎克拉
比的右眼,堵住克拉比的呼吸,但不用担心的是
克拉比还能吸收阳光,克拉比还未死亡。
  尤兹抚摸金灯草的藤蔓,让其稍微安静下来
,没有饥渴的去汲取克拉比体内的魔力。“我知
道你有很多问题想问,我可以回答你,在你死去
之前,至少你不会带着如繁星的疑惑前往他方。
”尤兹微笑着说,克拉比却只感觉得到冷意。
  克拉比的手还是紧握著木杖,他面目被藤蔓
伤害得破碎不堪,仍然发出一声来自腐朽漂流木
里的声音,吸满海水的咸与重,恶心又不解渴:
“树星!”他手上的木杖从中裂开一条缝,发出
刺目的光芒,让尤兹闭上了眼!
  尤兹早有防备,檀香再次弥漫,木色的烟雾
笼罩的不是身前,而是身后。他背后的树干之上
一个个冒出枝枒,像是钉子一般飞刺而来,进入
浓雾之中缓下手脚,变得迟滞,但尤兹还来不及
躲避,枝枒如木杖一般从中剖开,露出其中翠绿
的十字星,就像是真正的流星!它们不受烟雾的
阻隔,一个一个钉上尤兹的身体,几乎看不见完
整的后背了。
  尤兹身体向前瘫软,他靠着双手撑住地面,
冒着冷汗说:“卢牧卡族的族长却带有毒素?向
来自诩为纯净的你们不觉得可笑?”但他依旧微
笑,就像伤口对他来说没有大碍。
  克拉比看着尤兹花了几秒钟的时间转身,看
著尤兹身后的肌肉冒出寒气蠕动着,看着被冻得
更加坚硬的十字星从尤兹身上像是花粉喷发扎入
他自己的身体,然后感到身上的麻木。他当然不
会被自己的毒素给过度伤害,顶多就是一时半会
的不适感,但他却只能喃喃:“这是十字星花…
…”他想说的是,十字星花是北境最毒的花朵,
不怎么起眼,但是尤兹只是几乎不能动弹一分钟

  真的是怪物。
  克拉比的全身上下都是十字星,密密麻麻,
像是爬满身上的虫子。他即将失去一切,名誉、
地位、机会、森林,留下的只会是一具尸体,也
许尤兹好心点会让他重新变回十字星花,在镜子
里等待重新绽放。“金灯草为何会在这?”他问
,这是最重要的问题。
  “赛杜克带走了一个活着的男人,还有一个
女人的尸体。”尤兹垂着眼,他有些疲倦,转过
身坐下,金灯草朝他摆了摆藤蔓,得到同意之后
食用尤兹身上的烂肉,“卢牧卡族却只带走一个
。”尤兹低声给出解答。
  “山顶上从来不只一栋小屋。”克拉比笑了
,无力却癫狂,“山顶上有两栋小屋!有两栋小
屋!”他想要抬手却做不到了,他感受到自己的
心脏鼓出的血液散发著冰冷,他以为是尤兹的缘
故,“有两栋……”他还在重复著,大概会等到
没有生命。
  “没错……但是金灯草虽然活着,也像是死
去,你刚才问她为什么如此强大?”尤兹抚摸藤
蔓,自言自语:“因为她已经剩下本能,为了生
存,人能够做到什么地步你知道吗?你不晓得,
因为你没有遇见过真正的死亡,那是站在悬崖上
也比不上的痛苦,从坠下的那一刻开始才在接近
,记住,要以面孔着地,你能在脸还未接触土地
之前感受到浑身的战栗。”
  尤兹望着克拉比说不出话的嘴,自嘲地笑了
笑。
  克拉比的生命还没开花结果,就先行凋落。
  尤兹看着从克拉比胸口爬出的白色小虫,牠
成功的让一棵植物失去活力。尤兹用手包住小虫
,很活泼,没有丝毫神文留下的痕迹,那位“多
拉瑟”没有刻上自己的标记,那会让克拉比过早
死亡,虽然现在结果似乎差不了多少;尤兹想这
只不知名的小虫或许可以带给他们更多希望。
  尤兹看着克拉比覆蓋上白霜的尸体没有歌唱
,只是朗诵一首诗:“迷路的你在哪?山林之间
啊?还是白雪之下?迷途的我在哪?荒芜的草原
上?还是镜子里?腐朽的我们在哪里啊?眼睛里
?耳朵里?但总不存在于常人的记忆里了吧……
”他让吃饱喝足的金灯草卷起他与克拉比回到林
深之处,他们很久没见了。
  尤兹躺在金灯草花朵铺成的床褥上,闻到芳
香的气味,就像是邻居家门会有的小花小草一样
令人心旷神怡。他接过金灯草递来的水,用叶子
做成的杯盛着。尤兹对于金灯草的状况感到放心
,不再像最初一样不受控制,那对他们来说是场
灾难,特别是只剩下他们两人以后。
  过了很久以后尤兹才发现自己几乎想不起母
亲的面容,以至于他发现祈祷之森的树屋之后在
门口踌躇许久,刚开始甚至不敢用箱子里的长发
更换自己的琴弦。
  但是更令人感到痛苦的是金灯草,对尤兹来
说或许该称呼阿姨之类。他们与金灯草一同生活
,镜子外与镜子里的世界合而为一却又有着明确
不可抹除的界线,再加上需要提供掩去山顶的魔
力,他们喂养金灯草的方式只能简易,没办法像
奎因所教导那般神圣美好。
  尤兹喝完水,打了个嗝,侧过身体允许自己
十分钟的休憩。他被金灯草触碰,才想起自己身
后的伤口还未痊愈,虽然克拉比的惊讶千真万确
,但是克拉比毕竟是一族之长,若非小虫与魔镜
之森的帮助,当然还有琴木之森的音乐,尤兹根
本没办法处理这名老人。他只是冻结了自己的疼
痛与伤,不代表不存在,还需要一个晚上去治愈
,这是在金灯草吞噬了那些腐肉的情况下。
  尤兹放松身体,在安全的镜子里,在温暖的
金灯草床上头,他突然感到空虚。这片森林太大
,即使他长大成人也一样过于渺小;这张床太宽
,足够三四个人躺在里头,以前至少有三人……
他想起艾尔德的大床,被子是冰冷的,需要用身
体暖一阵子,但是令人满足,他或许不该允许自
己回想,但是他在金灯草的安抚之下抛离所有,
像是玩累的孩子的床边总会有只手点起油灯,念
著童书哄著入睡。
  当然少不了晚安吻,尤兹还记得童谣是那般
唱的:“乖孩子没有糖,但不要嘟嘴巴;乖孩子
没有礼物,但不要跺小脚;乖孩子没有派对,但
不要打滚哭闹。乖孩子不要忘记,母亲在睡前给
你亲吻,母亲在睡前给你亲吻……”
  金灯草是否会弹琴?尤兹却不记得。
  小花遮掩了他的身影,也是小夜灯一般,让
孩子不害怕黑夜。尤兹不停喃喃著提醒自己:“
记得回家的路……记得回去的路……”他还有个
重要的任务没作,需要去一趟异梦之森,那时南
境的天空将会是阳光明媚,南境的人会说久违的
日不落……
  金灯草听见缓慢安宁的呼吸声,开始塑造一
个一模一样的“克拉比”,她的思考并不深刻,
接近于无知,但是听得见尤兹心里的渴望,那就
造一个克拉比吧,要活生生的,她从远处回到北
境也许就在等待此刻?
  她感觉到尤兹在睡梦之中激动起来,分出一
条藤蔓,最为柔软温柔的那一只,她也没有忘记
……给孩子捎来睡前的亲吻。
  哪怕那孩子喊的不是她。
  她轻拍尤兹的额头,让那一声声微弱的“冬
……”隽永地刻画在镜子里的树干,就像是量身
高的刻痕一样。
  真的,谁都不会忘记的,伟大的双唇给予人
们睡前的亲吻。
  或许该感谢卡西兰娅斯。
*
  “孩子伸出小手,讨要温柔的拥抱;青年张
开双臂,搂进满怀的遐想。你让我亲吻两瓣旖旎
,使我将一切托付于你之下。看啊!那双白雾袅
袅间的渴望……我收下。”──节录自《罗曼之
桥的游人吟》

  似乎只有在艾尔德的大床之上,冬琼才会做
梦。
  赛杜克族并不常做梦,和卢牧卡族完全相反
,这也是冬琼在频繁的梦境叨扰之后才了解到的
事,好像众神创造他们时,就铁了心要造出两个
完全相反的种族一样。
  冬琼有时会想:难怪卢牧卡族最大的居住地
被称为异梦之森。
  事实上冬琼对自己的梦境感到困惑不已,即
便许多的迹象都指出她梦见的是赛杜克的信仰孟
德拉尔毕达,但无从逃出的感受仍让人心思憔悴
,她想问问伟大的孟德拉尔毕达究竟想要什么?
她大概永远也提不起梦里手中的刻刀,就像现在
一样。
  在一样的冰原、一样的洞穴、一样的角度、
一样的天空之下面对眼前的硕大冰块,属于孟德
拉尔毕达的本源,她无论如何都举不起刻刀;到
底是因为自己所想要雕出的模样没办法让孟德拉
尔毕达满意?还是说打从一开始孟德拉尔毕达就
没有抱持希望,仅仅是一次尝试?
  没有人可以回答冬琼,连她的爷爷冬帝诺也
不行。冬琼此时真切的期望自己那连面容都没见
过的父亲与母亲还活着,能够用尽一切方式来开
导她,让她从这平凡无奇却又像是一场灾难的梦
境之中醒来;就算继续做梦,她也需要一点安慰
……但是她不愿想起尤兹。
  冬琼手掐得很紧,本就白皙的皮肤上青蓝的
血管交错著;她走近冰块,看着自己的倒影,忽
然发觉她没有一次是自己主动扔掉刻刀的,或许
是因为对于孟德拉尔毕达的存在太过虔诚,导致
她从没想过放弃?
  既然想到了就试试看吧?抛弃一切,包含自
己的身心,与过去诀别,说不定醒来以后会是一
个崭新的自己。冬琼感觉到自己的心脏变得滚烫
起来,比起她发烧的时候还要高温,足以把南境
的风雪给融化。
  她开始松开手,一根手指接着一根手指,很
小心地放开,像是偷偷摸摸的小孩要掩盖恶作剧
的证明,不让怒气冲冲的父母给发现;然而为什
么周遭开始变冷了?冬琼的手僵硬起来,眼神里
充斥的不是先前的脉动,反而像是槁灰一般,连
死气都称不上。
  冬琼失去情绪的波动,像是被放进鄂拉斯的
冰山之中,拾起绝对的冷静,或许像是大陆上的
木偶,机械式的咖咖移动身体的每一部份,可她
的心脏还在跳动,佐以越发热辣的血液!
  冬琼重新握住了刻刀,心脏还要再快一点!
还要再烧得旺一些!
  最温暖的光芒,来自太阳。
  冬琼看见了太阳,在宇宙之间散发著高温;
她朝太阳中心望去,没有被烧成灰烬,有身影朝
她走来,漫步星空之间,冬琼瞇着眼想看清楚那
身影的外貌,却被耳边响起的声音打扰:“回应
我的呼喊,我的子民!”她回过头去,看见某颗
冰蓝的星,上头是冰块一般的孟德拉尔毕达!
  距离相当遥远,冬琼无从理解自己是如何看
见这位寒冰之神,她的目光穿透了空间的束缚?
她张开嘴想要说话,却再一次被打断,这次是自
灼热中走来的那名神:“公正的阿特卡比洛尼多
认为你的行为不会扰乱运行,但是你会干扰到我
们的主人,孟德拉尔毕达……”祂的声音威严炽
热,像是熊熊燃烧着的战士,“所以,代厄日安
伯主人允许你的行为,但……”祂粗声大笑:“
也允许我的阻碍!”
  那神大手一挥,铺天盖地的热浪烧灼了冬琼
前方的视野,空间扭曲起来,冬琼只听得见孟德
拉尔毕达冷彻骨头的残留声音:“你会后悔你的
决定,菲尔芙兰!”
  冬琼回过头来,看清楚走近的神祉面容,那
是一头狮子,有金色的鬃毛,有火红的皮肤;祂
的尾巴在发光,散发著永不停息的神火;祂的身
下没有血肉,露出肋骨,在里头的却不是心脏,
而是依照某种规律运行的光团。
  冬琼想起祂的名讳了,太阳神菲尔芙兰。
  菲尔芙兰狂放,但身在厄日安伯神系之中,
绝对不会愚笨。祂按捺住自己声音里的沸腾说:
“孩子,我与你交易。”
  “交易?我不理解……”冬琼不明白自己有
什么值得让菲尔芙兰提出交易,她没有力量,没
有任何神祉会想要的事物,至少冬琼自己想不透

  菲尔芙兰没有马上回答冬琼,而是开始诉说
一件陈年往事:“这是第二次,我阻挠孟德拉尔
毕达。”祂邀请冬琼登上祂的背部,这是常人根
本想不到的待遇;冬琼认为自己在菲尔芙兰面前
也是个平凡人,但她感受到菲尔芙兰释出的善意
,只犹豫了一刻便道了谢,坐上那宽阔的背部。
  菲尔芙兰高傲的长鸣,四肢着火奔跑,在星
空之中留下火焰之道;菲尔芙兰的速度很快,冬
琼只觉得周遭的景观成为一条条重叠的流线,更
让她惊讶的地方在于菲尔芙兰的背上远比想像中
舒适,像是回到了卡里奥之地的家。
  菲尔芙兰似乎奔驰得足够酣畅,突发性地停
下,在星空中留下了某种怪异的声响。冬琼看见
片状堆叠而成的巨大圆球,好像还在鼓动着?“
那是什么?”她喃喃询问。
  “奥瑞金,还有母性之神卡西兰娅斯的产房
,准确来说祂们在里面,而你看见的是表面。”
菲尔芙兰认为自己解释得相当清楚;可冬琼还是
满头雾水,她放弃追根究柢,直接切入重点:“
我有什么可以和您交易?”
  “我为瓦芙达里的罗曼带去日不落,在很久
以前。”菲尔芙兰继续刚才的故事,“你相信人
和人的交配会诞生出怪物吗?”菲尔芙兰有些轻
佻地提问,但还没给冬琼思索的空间又抛出另一
个问题:“你相信两名神会生下人类吗?”
  菲尔芙兰回头望向冬琼,目光有着祂这一派
神系不该拥有的温柔,祂们在厄日安伯定期的分
裂之中降生,舍去多余的感情,保留下极端的睿
智──本该是如此才对。“我也无法肯定孟德拉
尔毕达所想要的是什么,线索还不够多,关于罗
曼的部分被其隐藏,我只能在刚好的时刻出现,
但不论如何,我不想要孟德拉尔毕达成功。”菲
尔芙兰轻声说,却掺了点忧郁的气息,和祂身上
的焰火格格不入。
  “为了什么?”冬琼不明白,如果孟德拉尔
毕达和菲尔芙兰都属于厄日安伯的神系,为何还
交恶?
  “嗯……或许身为一名神祉,用简单一点的
说法会更让你们了解。”菲尔芙兰趴下身驱,让
冬琼站立在火焰之道上,“我看祂不顺眼。”祂
微笑着说,笑容很亲和,似乎没有谁看见这副表
情会厌恶一样,这让冬琼想起一个吟游诗人。
  “可孟德拉尔毕达是……赛杜克的信仰。”
冬琼还是没有获得菲尔芙兰的答案,但她可以知
晓菲尔芙兰所要做的一切对于孟德拉尔毕达来说
不会是好事。
  “我知道。孟德拉尔毕达只是追求祂想要的
,对我们这些神祉来说,没有善恶之分,对你们
人类来说也许有……”菲尔芙兰昂首看着某颗星
后转头,“所以你可以选择。”
  “我要先知道是什么样的事才能……”冬琼
突然感到紧张,深怕自己的话语会让菲尔芙兰悲
伤,是悲伤,不是愤怒,出自于赛杜克族的直觉

  “不会的,孩子,不会的。”菲尔芙兰的目
光像盏灯火,暖心又不烫人。“在桥上拿起刻刀
,和那男孩一起,顺着应有的轨迹雕刻,身为赛
杜克族的一员你应该学过。”
  冬琼知道那男孩指的是谁,但是为什么菲尔
芙兰会知道?祂方才说过自己看不见罗曼!“你
在骗我?”冬琼想流几滴眼泪表示自己的难过,
但她忽略了菲尔芙兰不会做出这种蠢事。
  “我看得见一部分,孩子。你该把我的话听
清楚点,当然更多的部分在于厄日安伯赋予我的
……”菲尔芙兰愉悦地伸展精实的身体,继续道
:“直觉。”
  从体内涌出的悲伤来自于哪句话冬琼已经分
不清了,她感觉自己再继续和菲尔芙兰交谈下去
会被如海浪的感情淹没,无力闪躲也无法可避。
“我拿不起来……”她很想答应,但是经过许多
次的梦境,她失去信心。
  “可以的,在阳光下、在桥上、在他的身旁
,我预见的一切是如此的美好,即使看不见结果
也一样。”菲尔芙兰抬起前脚,像是人类做约定
时一样,“我许诺整个罗曼的安详,以我的性命
保证。”祂将弯起的前脚停在冬琼身前,等待另
一方的承诺。
  冬琼摇头,她一样想要答应,但是最关键的
问题还没解决,“他走了,离开我的城。我身边
不会有他,一切不会发生,伟大的菲尔芙兰,容
许我的拒绝,好吗?”她双手合十,低下头请求
,像是在祈祷奇蹟发生,像是尤兹突然出现在自
己的身旁之类。
  菲尔芙兰维持着相同的姿势,有些滑稽的动
作在祂身上总会变得不太一般,多了股狂野又宁
静的矛盾气质。“他走了?”菲尔芙兰摇头,“
孩子,我了解你,是我在罗曼的所有人类、生命
之中最为了解的。你会赶走他,但你也明白,那
孩子不会想走,这次不是直觉,而是推论,接近
于现实的推测。”
  冬琼不敢去看菲尔芙兰的表情,害怕又是怡
人的笑容。“我不知道……我该怎么做……没人
告诉我……”她轻微地颤抖著,像是失去倚靠的
雏鸟,却还没学会飞翔,只能渴望某天有人会给
自己教导,给予方向,而不是在鸟巢里头挨饿死
亡。
  “去找他,你找得到,我相信你找得到。”
菲尔芙兰摆动长尾,抚去冬琼身上的颤抖,“别
让那孩子变得和原本的你一样,我是指你小时候
的样子,太过冰冷,不像人类。”
  冬琼抬头,菲尔芙兰的脸上果然还是微笑,
却让冬琼找到迟来的羽翼,至少有勇气可以在艾
尔德起飞。她伸出手,轻轻愣愣地握住菲尔芙兰
的前脚,像是暖炉发出的热气,还有和尤兹一样
的轻快气氛;她在星空中落泪,温热的不像是赛
杜克人,压低自己的声音说:“我答应你,菲尔
芙兰……”
  菲尔芙兰握住冬琼的手,声音在宇宙里响起
,像是逐个点燃的火炬:“幽巫在洞窟里……”
  冬琼跟着诵念:“承诺其所承诺……”她被
火焰包覆,像头火鸟循着火焰之道飞掠,在恍惚
之间离开星空,她将会回到她的大床之上,从被
褥中醒过来,不会再做梦。
  菲尔芙兰在片球之前趴下,看着远去的火光
,摇著尾巴怀念:“阿尔及欧……你看见了吗?
那是我们的孩子……”祂遥望太阳,那是宇宙里
唯一的一颗,但是月亮却近乎黯淡无光,似乎成
了一种诅咒。
  所以菲尔芙兰不会迈向死亡,祂不信任其余
神系的太阳神;祂要自己保持光芒,照亮那一颗
月亮,谁让祂从月亮之中找到近似于人类的感情
呢?
  祂抱持耐心,等待日不落的时刻到来。

  冬琼动了几下睫毛,天还没亮。她打开窗,
呼喊斯诺的到来,留下讯息,艾尔德的城主之位
需要空悬一阵,也许冬斯里叔叔会打点好一切;
她打开衣柜,拿出的不是自己的衣物,属于另一
个人的;她背好行李,这趟旅程不会太久,但是
她想知晓所有,所以得赶紧出发。
  冬琼走出房门,偌大的城主府在半夜不会有
人;她穿过长廊,走过厨房,在后门之前停伫片
刻,接着开门,走入风雪。
  她抛开了信仰与所有,为了一个男人?
  她站在户外,曾经的梦境从门缝之间流逝,
为了一个男人?
  她要去往北境,跟随自己的直觉,首次踏上
北境的土地,为了一个男人?
  没错。
  她是个女人。
  而且她想听首歌。
*
  “令人不解的事情发生了。北境的几位大人
物暗中为我带来消息:他们同意南北境的运输重
启。这代表我能够将北境的木材卖到南境了,但
我仍在犹豫,因为那些人之中缺少了一位──卢
牧卡族的族长克拉比。克拉比难道不清楚这件事
情吗?还是表示默认?更令我怀疑的在于北境要
求我运送南境的冰块……冰块与木头,经过罗曼
之桥上的车,我对两件商品感到莫名的排斥,似
乎会将我自己陷入一场漩涡之中,但身为商人的
本能却告诉我其中庞大的利益……我得再跟冬库
谈谈,来确定最后的结果……”──奥菲里亚,
《罗曼日记》

  “新的”克拉比经过琴木之森。比起先前带
给人阴鸷的氛围,现在的克拉比更加圆滑一些。
出于金灯草赋予他的好感,他朝琴木之森点头,
得到了悦耳的响音;克拉比得少说话,还好他平
常就不常与他人对话,现在他有个任务,回到异
梦之森的爱缇之树上,在该处保持平静,持续搜
索北境的一切,让“多拉瑟”偶尔的一瞥不会发
现异常。
  爱缇在湖面之上,身上还是那件小巧可人的
小白花洋装。她是仅剩的两棵爱缇之树之一,北
境的树木都是她的眼睛,在她想要看见该处的画
面之时,除了祈祷之森的深处;她可以继续停伫
,看着克拉比回归异梦之森,然而能在湖面上陪
伴的只有斯诺而已。
  或许她可以再贪心一些。
  例如让北境的爱缇之树剩下一棵。
  这样一来是不是连南境的树木都为她所控?
说不定可以看见整个罗曼?她没有马上做决定,
因为想起了祈祷之森。她想起梦魇在提到祈祷之
森时出现的一点异状,细微得很,多半梦魇自己
都没有发现,但是她的感觉比起所有卢牧卡族的
人都还要敏锐,甚至比整个罗曼的人类都还要敏
感。
  可以去一趟祈祷之森,爱缇告诉自己。
  爱缇回到小岛上,蹲下身扶著膝盖,对小白
狮、雪怪还有斯诺说:“你们看家,好吗?”她
毕竟不是梦魇,没办法带着这几只南境的生命快
速行动,可以避开他人,但是会浪费不少时间;
而且树洞里有冰块,足够冰凉,在炎热的北境对
牠们来说更加适合。
  小白狮几个没有拒绝,牠们明确地感觉到爱
缇的决心,或许在这种情况下牠们只会是拖累,
即使小白狮很想跟着去;小白狮记得南境的大雪
纷飞,还有饥肠辘辘,牠记得自己倒在某片森林
之中,醒来的时候就在北境了。所以牠喜欢琴木
之森的音乐,喜欢爱缇身上的清新气味,喜欢梦
魇带来的冰块,喜欢这片小湖的一切。
  小白狮知道爱缇会带回自己的主人,牠是这
么期盼著的,因为树洞就是牠的家,牠一直以为
对梦魇来说也是,即使到了现在还是坚定地相信
著……而且主人还没帮牠找到一头小白母狮。
  牠张开嘴露出尖牙,反倒添了几分可爱,吼
了几声答应爱缇,牠会谨记约定,好好看家。
  爱缇摸摸小白狮的头,跃上湖面,琴木之森
又有全新的旋律,为离家的人送行,但是不会结
束,下半段将是欢迎回家的歌曲。爱缇融入一棵
又一棵的树,在林间飞舞跳跃,在树叶间拨动发
丝,她要带上一节琴木,因为梦魇会需要一把新
的琴,来弹琴给她听。
  好多年了,琴木之森的精灵终于张开耳朵的
翅膀,翱翔在树干间,而且不只在琴木之森;爱
缇穿越绵延的林间,她听得见树木发出的欢笑,
听得见树木老去的叹息,听得见树木新生的啼哭
……过了一个日夜,或者是两个?她闻到充盈在
心头上的香味──喔!是檀木香味!
  爱缇停了下来,脸颊贴上苹果般的红润,她
走近那间小树屋,里头黑漆漆的;爱缇轻手轻脚
地开启屋门,吱呀的木门声音像是早安的鸟鸣,
唤醒了里头沉睡的矮人,那些和斯诺差不多大小
的树精睁开黑溜溜的双眼望向她,接着将眼睛笑
得弯弯的。
  “你们睡了很久吗?”爱缇站在门外,看着
小树精们摇摇晃晃站起身,摆动跟身体一样大小
的头,走得歪歪斜斜,像是刚学会走路的婴儿。
  小树精们争先恐后地发表自己的意见,让原
本安静的室内嘈杂起来;爱缇比了一个嘘,让他
们放轻音量,保持此地的宁静。爱缇认为这间小
屋应该一直都是不受纷扰的,不管从擦拭得干净
的摆设看去,还是从整整齐齐且简单的布置看去
都该属于世外的美好,甚至比琴木之森还要像是
仙境。
  小树精们听从爱缇的指示,改成井然有序地
发话。这次爱缇听清楚了,他们诉说著曾经居住
在树屋里的温柔女子,会帮小树精们洗澡的女子
,会点起灯光说故事的女子,会给予小树精们怀
抱的女子,是一棵檀木的女子;小树精们不断强
调一件事,那位像是母亲的女人,是他们看过笑
得最美的人类──即使她被关在祈祷之森。
  爱缇没有忘记祈祷之森的本质,拥有听上去
极为神圣的名称,还有人说深处传来的祈祷声是
整个罗曼最为神圣的,但是祈祷之森依旧是卢牧
卡族的监牢,没有铁栏杆只有一棵棵高耸遮盖天
光的树木,软禁此地的住民;而且祈祷之森不用
狱卒,卢牧卡族将软禁者的种子埋藏在深处,用
芳香的魔力阻绝外界的一切,限制他们的活动范
围,除了阿米拉之树以外无法开启;再将种子的
一切缓慢地供给异梦之森的农夫,控制阿米拉之
树的生长……用软禁者的魔力关起软禁者,再也
没有更完美的牢狱了。
  但爱缇一直以为祈祷之森许久没有住人了,
至少在她出生到如今的二十来年没有;她想像那
女子的面容,却想不出何谓世上最美的笑容,可
是她认为那一定足够坚强。
  “这里很美,但是太暗了……”爱缇听见小
树精的建议,擦干净小脚,走入屋内;她拉出床
底的木箱,拿出蜡烛,走出户外,在门的两侧摆
放成小道,“为这里点灯,好吗?”她问小树精

  小树精们点头,爱缇轻笑几声,不知从哪出
现的微弱火光点着了一个个蜡烛,用烛光纪念这
座树屋。小树精们从门口走出,其中几个还绊到
了门槛,摔了个跤,他们走在烛火之间的小道,
左顾右盼,频频点头,笑嘻嘻地鱼贯走向小湖旁
;爱缇侧过身,站在门边,等到最后一名小树精
出了门口,轻轻地关上门,“祈祷之森永远安宁
……”她说。
  深处有细声传来,一头树精跑了过来,站在
往深处的道路中央招手;爱缇看着那头脱队的小
树精问:“你有名字?叫做艾尔?”她甜甜地笑
了,“谁帮你取的?”
  艾尔点头又摇头,伸出短短的手挠头,像是
不知道如何回答,他拍了拍头,发出呼喊。
  “尤兹……?”爱缇皱了皱鼻子,对这个名
字感到疑惑,但她没有追问,只是朝艾尔走近,
“你要带我进去吗?”她低着头问,感受到深处
的招手,即便是深沉无比的黑暗也让人忍不住想
探听里头的消息。
  艾尔点头,抱住爱缇的小腿,顺着向上爬,
带来了痒意;爱缇拉住艾尔的后颈,将艾尔放到
肩膀上说:“那就走吧!”她朝湖边戏水的小树
精们告别,在微弱的烛光照耀之下前往深黑,像
是寻找宝藏的追迹者,也许在某一日会亵渎神谕

  爱缇小心前进著,小径很窄,即使是她娇小
的身躯都显得拥挤,不过深处的潮溼反而让卢牧
卡族感到舒适,或许是这片牢笼唯一的回馈吧。
突然有股强光在不远处,让爱缇遮了眼一会,她
重新习惯了光线后看去,是一棵燃烧着的龙树,
已经焚毁半棵,却依旧燃烧着,照亮了周围。
  爱缇看见了一片空地,当然还有中央的那棵
枯瘪的树,她想起自己听见的声音,这里是她感
应祈祷之森的极限。“是真正的阿米拉……”爱
缇在靠近以后才了解,这棵是真正的阿米拉,异
梦之森的那棵不是。“谁种在这里的……?”她
抚摸树皮喃喃,获得阿米拉之树伸出细枝的回应
,但那不是答案,只是示好。
  有人回答爱缇:“树屋的女孩。”是个苍老
的声音。
  爱缇看向声音的来源,那是多么干枯的身躯
啊,几乎只剩包覆骨头的皮肤,行将就木。“你
是谁?”爱缇迷惑了,她感到熟悉,在老人身上
有着的气味令人挂念,她去往老人身旁搀扶,又
一次问道:“老爷爷,你是谁?”
  老人驼著背,让爱缇将他带往阿米拉的面前
,“以前我叫克拉比,现在拉贡死了,我可以重
新拿起这个名字。”他将脸庞贴往阿米拉之树,
聆听阿米拉的呼吸。
  “那棵烧着的龙树是你的……”爱缇哽咽著
说,身旁的老人在燃烧自己,可是,为什么呢?
  “因为我没有多少时间了……”老人说,他
在阿米拉之树下靠着树干席地而坐,“他们都以
为把我的种子藏进了里头,但是那是假的,我藏
在死去的拉贡体内,在前段时间归来。他们没有
关住我,是我将自己埋藏在此地。”他大口大口
地呼吸,似乎异常地疲倦,“我想看见阿米拉之
树的盛开,为当初的逃避找个理由。”
  “逃避什么?”
  “没有去拯救我的孩子,而是将自己关在这
里,连她来到这里我也没有见她一面。还有另一
个,是金灯草,我找不到她,也许已经不在,但
我希望见到答案。”
  “尤兹是金灯草……”爱缇咬著嘴唇,她得
忍着眼泪。
  老人闭上眼,将头后仰,“啊,那是那孩子
说的弟弟吧。他们都和我一样可以忍受伤口,但
比我多了不少勇气。”
  “他们……想要做什么?”爱缇问,帮老人
拨去身上的木屑与落叶。
  “让阿米拉之树在罗曼之桥结果,果实里会
有什么我不知道……但那是他们追寻的一切。”
  “为什么要这么做?尤兹他们是……是、什
么?”爱缇甚至不知该如何提问,只能勉强拼凑
出字句表达自己的疑惑,但她有股预感,不会是
令人开心的答案。
  老人轻笑一声,饱含嘲讽,对自己、对卢牧
卡、对赛杜克。他将喉咙间的干枯枝干折断,发
出令人咬牙的嗓音:“怪物。”他枯槁的身体里
竟然涌出水源,从双眼落下,或许是生命仅存的
象征,“但是啊,谁才是怪物呢?”他问爱缇。
  “怪物……?代表什么意义?”爱缇从身上
的洋装摘下一朵白花,当作手帕拭去老人的眼泪

  “南境与北境共同的孩子,罗曼之子,这是
最初的称呼……他们是赛杜克与卢牧卡一起生下
的孩子,在这广阔的罗曼,却像是禁忌。”老人
抬起手,想要抓取龙树上的火光,“他们该在哪
里容身?也许只剩祈祷之森。”
  爱缇摇头,“还有琴木之森,还有北境的森
林,所有的。”她踏上来时的路,没有忘记让龙
树的火焰小一些。
  老人张开眼,微笑问道:“你是多拉瑟最完
美的子民,足够调皮,足够温柔……取得克拉比
之名,你可以看见南境的景象,然后不要忘记,
留下爱缇之树……”
  爱缇望向大陆的方向,她感觉到了,多拉瑟
在那迎接死亡,但也赋予了她属于卢牧卡的神文
,在她的种子里头;她看向异梦之森,那里的爱
缇之树开出白色的花朵,在空中纯洁得绚丽;她
看向琴木之森,请奏响雀跃的乐音,传遍北境的
每个角落,包含镜子里头。
  爱缇又一次望向阿米拉之树,还有树下的老
人,这里是祈祷之森,曾经是个牢狱,但是从此
之后不会是。她露出酒窝,笑着说:“只有爱缇
,因为尤兹会永远记得爱缇。”
  老人看着爱缇,发觉自己错了。
  是啊,北境不需要只存在神国的世界树克拉
比。
  爱缇再次穿梭,寻访林间的一切,不只北境
,还有南境。
  调皮的族长说了,罗曼不会再有克拉比。
*
  “我与我的团队开始追溯狼神阿尔吉欧在罗
曼的起源,我们翻遍了可获得的所有典籍,花费
钜额向收藏家借阅古书,结果在某本不起眼的罗
曼游记之中纪载着这么一段话:‘当狼神闭眼,
便是狮神睁眼之时;同床的孩子不再做着相同的
梦,迎接雪融的日不落。在那之后,树神缇欧伊
一遗留下残根离去,希冀接引星空之路不带往他
方。’其中的接引星空之路不知在何处,又为何
要不让罗曼的居民前往所信仰的他方呢?正当我
们百思不解时,圣都巨商的奥菲里亚小姐发来消
息,从对岸寄来了一根木头还有一箱冰块……”
──杜穆克.拉普杜拉,《罗曼之桥的古与今》

  尤兹听见了琴音,从金灯草铺成的床上醒来
,他睡得太沉了,没办法留意时间的流逝,于是
扶著额头问:“我睡了多久……”他又得喝点清
水了,缺水的木头容易起火,但还不到时候。
  金灯草送上水,这次的杯子大了一号,倒像
是个碗;她伸出三根藤蔓,回答尤兹的疑问。
  “三天吗……”尤兹接过水杯,一口气喝下
,涓滴不剩。他打算离去,下床踩在土地之上。
冻成冰的克拉比还在一旁,只是冰霜开始融化。
尤兹朝金灯草告别:“饿的话吃了他……先吃不
冰的部分,多半是表面,好吗?弟弟会回来看你
,或者你要回去山上也可以,只是要留个记号。

  金灯草拍拍尤兹的肩膀,让尤兹放心;她又
指了指镜子外,在询问尤兹的意见,即使她认得
回家的路,偶尔还是会想出去看看。
  尤兹抱住金灯草,轻声安慰:“再等等就好
,只要一下,弟弟会带着你在外面旅行,从北境
到南境,会冷还有毛皮大衣可以穿,你会在异梦
之森做个好梦。”他深呼吸几次,抱得更紧了,
“而且菲尔芙兰会照耀罗曼的每一处,连镜子里
也是,祂会代替多拉瑟还有孟德拉尔毕达。你可
以选择想住在哪里的小屋,外面的或里面的都可
以……说不定爱缇还能帮你变回原样,只要你愿
意,如果不想想起来也没关系,我会代替你记得
……”
  金灯草哀伤地轻啼,藤蔓环绕尤兹,像是将
孩子抱在怀中,用手掌轻抚后背;她突然不想让
尤兹离开,但是她没办法像当初的奎因,把两个
孩子变成植物,让他们完全的沉睡,等待很长的
一段时间让外头遗忘……即使她现在的内心在呐
喊著这么做。
  尤兹挣脱金灯草的怀抱,低声劝慰:“没事
的,真的,很快就不会有罗曼之桥,阿尔及欧答
应我的……”他朝着来时的原路,挥手微笑,让
金灯草无法挽留。尤兹在进来的那面镜子前对着
自己说:“阿姨……我也答应阿尔及欧的。”
  关于约定,他还不能说,不只关于他,还有
从卡里奥之地铁链中挣脱的父亲,即使那名男人
已经失去了双腿。
  尤兹走出镜子,再度踏入魔镜之森。他从小
路离开,看了眼南境,阳光越来越烈──日不落
的时刻快要到了。
  他低下头,朝着异梦之森前行。大概还有三
天的时间,他可以拿走农夫们的作物,让那棵虚
假的阿米拉之树崩塌,留下邀约;接着再去一趟
祈祷之森,让真正的阿米拉之树准备绽放,真的
会很美,他如此坚信。
  尤兹不会忘记带上自己的琴,这段时间琴弦
也工作过度,是时候更换了,他要在罗曼之桥上
吟唱,到时候会有很多听众,所以音色要优雅,
气质要高雅。在那之前,他需要忍耐一会,至少
现在不行弹,在异梦之森还会用到,他已经想好
要歌唱哪一首歌,却不奢求获得掌声了。
  卢牧卡族的人们仍在寻觅杀人魔的踪迹,克
拉比发出的命令还是让他们忙碌起来。他们尚未
接获克拉比的死讯,更何况异梦之森上还端坐着
一个面容没有差异的老者。而爱缇取得往常克拉
比所拥有的那部分魔力这件事不会有人发现,连
看守着那棵虚假阿米拉之树的农夫们都不行,先
前北境的异状在克拉比没有开口之前,都不会被
怀疑。
  尤兹得小心避开那些搜索的人,一名异族人
在此时此刻更容易被怀疑,就算可以用琴音或是
幽巫之咒让他们放下戒心,那终究需要耗费力气
,毕竟尤兹也是刚痊愈,不能说完全恢复体力。
  他几乎是每前进一段路就要躲进树里,不只
如此,还要精挑细选。不知道克拉比下了什么样
的命令,卢牧卡族的族人们对于树的查探很是仔
细,尤兹看得见他们脸上的不解与不耐,或许有
许多人想直接冲到桥梁中央,沐浴蓝色的鲜血,
而不是在此地对着树木高声威吓。
  绕了点路,尤兹仍然安然无虞地抵达异梦之
森,抬头就能看见假的克拉比在至高点上俯瞰北
境,不过就像现在的异梦之森一样,外强中干,
绝大部分的族人都出外了。
  真是个好时机。
  尤兹迈步,从人烟最稀少的一处入口进入,
像是蚊虫一样准备在显而易见的皮肤上悄悄停驻
,接着吸取令人满足的血液。
  如他所想,没什么行人路过的踪迹,跟这片
密林的阴暗也有关系。他稍微加快了脚步,阿米
拉之树在中央最为显眼的地方,然而农夫们隐藏
在暗处,尤兹决定先确认人数多寡。
  尤兹接近阿米拉之树了,他俯下身,此时不
能进入树中,农夫的周围植物都可能埋藏着陷阱
,而且那细微的声音在此地仍然过于明显,像是
海边的灯塔或是黑暗中的金灯草一样。
  一个、两个、三个……十二个。尤兹在心里
默数,数量比他预估的还多,不过还在可接受的
范围内;他可以用琴音一劳永逸,至于树上的克
拉比,尤兹只要他保持一样的姿势不捣乱就行。
  尤兹找了个好位置,对所有农夫的距离都足
够近,能够用乐音笼罩他们的耳朵,让他们小憩
片刻,就像是日常的晚间,进入树洞里找到梦乡
,通常会是美梦;等刺目的阳光照进树洞的角落
,他们会被唤醒,读取留下的文字,假的克拉比
会从树顶坠落,在半途中身体腐朽,成为指向罗
曼之桥的箭头。
  尤兹用恰到好处的力道弹了第一个音。
  农夫们纷纷转头,可是只转了一半。
  尤兹弹了第二个音。
  接着是如骤雨的音符洒落在空气,轻舞在森
林,捎来的却不是雨后新生的气味,而是农夫们
身体的僵硬;尤兹开口吟唱,他的手背有银白的
半月──属于阿尔及欧给予他的神文,“当月光
映在眼中,抛开令人胆寒的恶梦;当乌云没入眼
中,回忆令人感慨的美梦……”他弹了最后一个
音,悼念死去的神祉,作为当初约定的一部份,
“吃食恶梦的祂啊,还以恶梦……”
  尤兹的手在颤抖,在指甲缝里流窜的血液还
在寻找方向,能够为那双手画上妖艳的图案;但
他还是弹完了整首曲子,用蕴含神力的神文弹琴
似乎过于奢侈,还像个赌注,让自己像个赌桌上
的筹码,说不定随时都会死无全尸;尤兹认为没
有那么可怕,顶多就是废去一只手,过个两天又
会长出来,谁让他是个怪物呢?
  他脚步有些不稳,但农夫们一个个倒下了,
安然酣睡,剩下的只有虚假的阿米拉之树在土壤
之中的种子里头存放许久,开始发酵变得越发浓
稠厚重的魔力了,那本该是祈祷之森的阿米拉之
树所怀抱着的。
  尤兹走入林间的空地,经过爱缇之树前方,
在那高至天际的假阿米拉之树前停下。周围的寒
气竟像是南境一样,令尤兹感到不适,但一切都
跟阿尔及欧所说一般无异──这棵树是孟德拉尔
毕达的,或者说,背叛了卡西兰娅斯的那位神祉
:卡里奥留下的树,或许该称为冰雕之树?
  多拉瑟在大陆上的亚亚古亚沉睡,直到前几
日从墓中醒来,步向终点。那克拉比听见的神谕
是谁的呢?
  自然是孟德拉尔毕达,用最简单的方式掌控
整个罗曼的信仰,身为多拉瑟的孩子有着与其相
似的气质理所当然。
  然而孟德拉尔毕达对于罗曼之桥的执著让祂
做了一个狂妄却细心的决定:让桥上的守卫自己
迈入死亡。这要花费许久的时间,即便阿尔及欧
一直待在瓦芙达里,没有回到星空之中。
  尤兹只掌握到重点:阿尔及欧吞噬了过多的
恶梦,那是祂的责任,即使发现人们梦境不寻常
的比例也一样,罗曼的一切该奉献给厄日安伯,
不能让星空间的天平阿特卡比洛尼多来干扰──
那孟德拉尔毕达只需要引导人们作梦,祂可以做
得不着痕迹,阿尔及欧在最后才会发觉,那时已
来不及。
  尤兹在阿尔及欧找上他的时候甚至还维持檀
木的姿态,意识沉眠在脑海的海沟最深处,而阿
尔及欧当时仍然掌握著梦境,能够潜入尤兹的心
中,让他牢记约定,坚决保密,还花了不少心思
编织谎言;在太阳越显灿烂的时光,孟德拉尔毕
达在瓦芙达里的力量会被削弱,是砍树的大好机
会,这会是个起点,许多年前种下的种子此时才
真正发芽,相比开花需要的时间,那真的很漫长

  倏忽即逝的往事闪过眼前的时光短暂,尤兹
吸了口气,专注于现今应该进行的行动。他徒手
挖掘越发冰冷的土壤,感觉自己的手快被冻坏了
,但种子埋藏的不深,再努力一会就能够找到─
─如果他没有翻出土壤下的十字星花。
  为什么会有十字星花?
  尤兹这次不像在镜子里时反应迅速,他被冰
雕之树的寒气影响,思考缓慢几分,更别说手指
尖的伤口还没愈合!他感受到在体内蔓延的毒素
,还好,还不够强烈,他能够撑住!
  可是不只这一株,后方的农夫们身体溶解开
来,像是烂泥巴,生长在淤泥之中的小花随风摇
曳,即使冷风吹过让它们缩了缩,但是还是开出
花了──十字星的星图在异梦之森环绕冰雕之树

  尤兹开始晕眩,周围的十二株十字星花,加
上土壤里不晓得存在多少,虽然没有破开他的皮
肤,腐蚀他的身体,但散发的毒素也足够让尤兹
被神文掏空的身体陷入昏迷,落叶归根。
  尤兹想笑,克拉比都已经死了却还是带来麻
烦,他竟然将所有农夫都杀了?他竟然伪装成所
有农夫?开什么玩笑?克拉比不惜让十字星花毁
掉异梦之森也要保护冰雕之树!
  尤兹还是低估了克拉比的疯狂,大概没有人
可以想见这名常年来不受待见的卢牧卡族人可以
成为族长,也不会有人想到克拉比的内心到底含
有多么贵重的信仰,连富可敌国的财富都比不上

  克拉比死去,却要整座森林陪葬。
  尤兹举到半空的手无力垂下,他向前倾倒,
如果没有用神文会不会……他想不下去,而且没
有如果。尤兹还有遗憾,他在最后连弹琴都做不
到,这是他最难过的一件事,他一直没有履行和
冬琼的约定,在冬琼面前歌唱为女孩写的那首情
诗,是怀着愧疚的关系还是别的什么都已不重要
;眼皮好沉重,像是在深层的海水里,尤兹想自
己当初是不是不该离开,他大概让冬琼哭泣了,
只是以后大概也看不见……
  尤兹的脸上结了层霜,和体内随着血管四散
的毒素抗争着,却只是让尤兹不停前往终焉,他
莫名地感到解脱,闭上眼睛,用剩余的些微气力
道别:“晚安……冬……”
  “幽巫在洞窟里……”可是幽巫不在洞窟。
  “找回身心纯净……”幽巫在森林中。
  尤兹感觉到自己的手背上神文再次浮现,阿
尔及欧回应了谁?他看见模糊的脸庞,身上的衣
物有些破,还沾了点血迹,看起来被追杀?他右
手下意识的握了握,想起是谁,“你不该在这里
……”但他很高兴,由衷地感到欢喜。
  冬琼穿过罗曼之桥,躲过北境的看守,但是
被搜索的卢牧卡族人发现,逃过追捕,跟随心里
出现的印记,追逐那抹半月。她知道那是谁。
  冰雕之树在冬琼到来之后安分下来,不再勃
发冷意。冬琼握紧尤兹的手,比起她的还要低温
,她有些生气,但是没有愤怒,“尤兹,你欠我
一首诗。”她要求。
  “可以继续欠著吗……?”尤兹微笑,但是
答案很明显。
  他该用歌声欢迎来自南方的女孩。
*
  “缇欧伊一:鹿神、树神,祂与厄日安伯的
神系绝大部分的神祉一样,有着野兽的头颅,感
召著草原或树林间的生命跟随;然而关于祂的记
载并不多,有人指称缇欧伊一早在神国坠落之前
就抛弃瓦芙达里,但另一派的说法是祂遭遇了不
可抵挡的伤害,回归星空沉睡,可依然留下希望
……至今却还未找到证据。值得一提的是,缇欧
伊一崇仰多拉瑟,视多拉瑟为偶像,在遗留下的
典籍之中曾确切描述这件事,因此关于罗曼的树
木是否如当地人所认为一般全出于多拉瑟?在圣
都的学者开始提出不同的看法……”──佛罗伦
斯.凯欧,《瓦芙达里信仰之研究》

  阿尔及欧的墓地还是一般孤独的在暗流终点
,梦魇体内迷途之冰溢出的白雾凝成结晶,将梦
魇包覆起来,就像是琥珀里的昆虫。他维持这样
的姿态数天的时间,表情凝固在脸上没办法做出
任何反应,就像是做坏的玩偶,古怪地张开嘴。
  迷途之冰终究还是过于纯粹,即便梦魇拥有
怪物的身躯,此项挑战也将以失败告终,好像人
类永远敌不过神的旨意。
  阿尔及欧的头颅俯视著流离在此岸与彼岸的
生命,却不能够表现自己的怜悯,当然,即便祂
依旧存活,也不会插手拯救,且多半会感到失望
,对于没办法让孟德拉尔毕达的渴望销毁,就像
冰雕墓园里被欺骗的人们,连棺材都不会有,到
最后成为迷途之冰的一部份。
  梦魇虽然不能移动半分,但仍然保有意识,
他看着一样的场景,忍受着钻入心脏的冷气保持
清醒,他还在坚持。自己的身体吸取了几分迷途
之冰?他想大概有了一半,但是撑不到完全,他
会确切无疑地被迷途之冰熄灭生命的火焰,被打
湿的火种等不到第二次的干燥。
  他只能继续忍耐,相信奇蹟的发生,就像当
初他们活了下来,那也是一场奇蹟,不是吗?
  他想起了很多人,不管是好的坏的,最清晰
的画面果然还是那一日的山顶。来的是带着赛杜
克人的冬帝诺,还有带着卢牧卡的那名老人,梦
魇已经忘记老人叫什么名字,奎因和冬斯里口中
说出的名字本该像胎记伴随自己一生才对,可是
当他们长大成人,有太多当时的人已然死去,留
下空荡。
  克拉比在那时候不过是那群人里头的一名小
卒。
  梦魇总是在想,那一天是不是过于美好,才
得到完全相反的结果?也许他和尤兹不该在同样
的日期、同样的时间出生,那他们便不会在那一
日盛大庆祝,也不会争执著谁才是哥哥谁才是弟
弟,后来他们达成共识,一律喊作弟弟──纪念
那天出生、那天死亡的孩子,那本该是他们共同
的兄弟,又一个同一天生日的孩子,而且不会跟
他们争吵这样无聊的琐事。
  梦魇很难想像那群人抱持着什么样的心态,
那孩子千真万确是赛杜克与赛杜克所生下的孩子
,但他们依旧赋予死亡?他们残忍吗?他们狠心
吗?梦魇从来没有问出口,即使在杀害那些参与
者之前。
  在梦魇看来,他们已经疯狂。
  那一天生下孩子的女人冻住自己,选择自杀
,她现在在卡里奥之地的舞台上,有着观众围绕
,但是再也没办法表演任何舞蹈或歌剧。梦魇和
尤兹喊她姑姑,是他们父亲的表妹冬宁,和他们
两各自的母亲一样,爱上那名男人,或许是赛杜
克族的历史上最天才的幽巫,在旅行之中却拯救
了两名卢牧卡族的女人,像是童话。
  梦魇想自己的父亲多半以为能够打破两族之
间的隔阂,只要有了成年的孩子,但是父亲错了
,所以失去了双腿,被带回卡里奥之地的冰棱之
间,用两条铁链锁住双手。
  冬帝诺,或者说他和尤兹的爷爷,没有阻止
事情的发生,以至于他到现在还不明白为什么尤
兹的名单上少了这名男人。冬帝诺亲眼看着自己
的儿子被剥夺行走的权利,或许那名老人的心里
认为还能用手爬行就是莫大的赏赐。
  但尤兹杀了所有卢牧卡的参与者。卢牧卡族
认为尤兹的母亲,檀,玷污了他们高傲的血统,
让森林覆蓋阴霾;他们搬出传统里惩戒不贞女子
的刑求,用木头像作点心的搅拌棒一样将女人的
生育能力变成面糊一样的东西──他们在梦魇父
亲的面前毁去檀的阴部。
  梦魇永远不会忘记,尤兹在见到自己的母亲
接受卢牧卡族的惩罚之时的表情。
  尤兹在微笑,眼光没有移开,挂著好看的微
笑。
  梦魇从那时候开始就知道自己其实争不过尤
兹,某些时候他甚至会感到害怕。尤兹拥有比那
些人更决绝的疯狂。
  梦魇一直没有说出口,他很后悔当天自己提
出的要求,他们明明可以在镜子里安然度过,但
他想在雪中堆起雪人,所以他们去往镜子外;母
亲和奎因只来得及带走他和尤兹,只是母亲看到
自己的姊妹的惨剧之后无法再开口说话;冬斯里
遮掩了他们的行踪,让那棵奎因之树不至于被找
到,而之后冬斯里消失不见,梦魇不明白尤兹怎
么找到冬斯里的,因为冬斯里的模样和当初完全
不同。
  但无论如何,梦魇到如今都认为是自己造成
一切,没有可以原谅的理由,所以他必须得出去
,完全地吸收迷途之冰,然后前往冰山带走鄂拉
斯,抓紧时间前往罗曼之桥──尤兹说过成熟花
苞里的事物能让死去的人都复活。
  他要继续忍受传来的孤寂,没关系,不会有
比当初更令人难受的情况。
  但是奇蹟似乎不会发生第二次。
  梦魇的骨骼似乎在变质,成为真正的冰块,
迷途之冰想将他改造成完整的冰雕。但他还撑著
,还撑著,还撑……著?
  他快睡着了,在门口准备开门,收取上天送
达的永恒阖眼。
  奇蹟没有发生,可狼神的眼睛亮了──南境
的月亮将消失,升起的太阳会照亮大地一段很长
的时间。
  月光收束在阿尔及欧的眼中,墓地下起一场
雨,像是从地面喷溅的温泉到达天空后降落,落
在迷途之冰上,从看不见的缝隙流入结晶之中,
接触到梦魇的身体,像是软化金属的火焰让梦魇
找回身体的温度。
  梦魇的肌肉在愉悦地呼喊呼吸,迷途之冰像
是普通的清水或是皮肤上的膏药被迅速吞进梦魇
的体内,在他的血管里和血液混和,他能够移动
手指了。梦魇的衣服被沾湿,迷途之冰的结晶最
后的迹像是雨中的白雾,他搞不清楚发生什么事
,他听见脚步声而回头,不敢相信自己所见到的

  “父亲……”梦魇喃喃,他怀疑自己其实已
经死亡,见到了幻象。
  男人有双腿,他是赛杜克现任族长冬帝诺的
独子冬亚克,是幽巫里的天才,为自己用寒冰造
了一双腿,为了履行与阿尔及欧的约定。“费夕
波带来的旅程不怎么舒适。”声音带有温度,那
是真的活人吗?
  梦魇不知道。
  冬亚克看着阿尔及欧,缓缓开口:“这是唯
一的一次,你会来到这里,注定好的。”
  梦魇听着。
  “多拉瑟在摩戈里法海留下费夕波,不让旅
人过于轻易被带往孟德拉尔毕达的冰雕墓园,可
是有一头死去,被阿尔及欧在死亡之前引成暗流
,通往此地,祂终究还是选择了你。”冬亚克对
这个结果不是特别满意,即使早就预想得到。
  “卢牧卡族的信仰多拉瑟?祂为何要阻止孟
德拉尔毕达的作为?北境的人应该希望南境消失
的旅人再多一些。”梦魇已经舍去惊讶,他只远
远地望过冰棱之间一眼,那时冬亚克早已不在,
梦魇以为他死了,没有想过冬亚克脱逃的可能性

  “阿尔及欧记录下罗曼的起源,看,在祂毛
发的深处,用你的眼睛,赛杜克的灰眼珠仔细看
。”
  梦魇望了过去,走近了一些。他看见了,藏
在无数的毛发之中的文字,他尽量从繁复且晦涩
的古文里找出重点。
  罗曼是多拉瑟与其子卡里奥一同创造的土地
,多拉瑟造出了卢牧卡族,卡里奥造出了赛杜克
族,祂们理所当然地成为两族各自的信仰。然而
两族交配后所诞生的子嗣却出乎两名神祉的预料
,那是过于强大的种族,罗曼之子。
  “是我们……”梦魇闭上眼,不让自己的心
跳过于激烈,张眼继续往下看。
  罗曼之子的生命比常人还要漫长,继承了卢
牧卡族坚韧的生命力,还有赛杜克族缓慢的心跳
,但这仍在可以控制的范围之内,更令祂们担心
的在于罗曼之子与罗曼之子的孩子竟然变得更加
可怕,一代接着一代都在进化!到最后,甚至会
比神祉的力量还要令人恐慌,而且会为瓦芙达里
带来毁灭。
  梦魇问自己的父亲:“当初你知道吗?”
  “不知道,如果两族得知这件事只会放下仇
恨,因为没有人类会对于如神的力量不感到贪婪
。”
  梦魇想知道更深入一点的答案,“你知道以
后呢?会后悔吗?”他尽力了,可是口中流出的
文字还是在颤动。
  “你要知道,我本来不知道。有些事情我会
承认是个错误,但是那又如何?我可以不后悔犯
错,我相信她们也是。”说起来有些绕口,但冬
亚克的意思很清楚,不论有没有得知这些讯息,
梦魇和尤兹依然出生了,那是他付出的爱情。冬
亚克是个骄傲的人,冬宁和檀的死大概会是他心
中永远的刺,深深地扎在其中,用多大的力气也
拔不出来,但是梦魇和尤兹会是证明,是他对罗
曼的呐喊。
  冬亚克的喉咙尚未干哑,所以梦魇必须活下
来,为他诉说一切。
  梦魇嗯了一声,他不擅表达自己的情感,尤
其是在很久没见的父亲之前,或许只有在爱缇身
旁他才能放开自己的身心。他抬头,将目光转向
还未结束的记录之上。
  多拉瑟不想让瓦芙达里毁灭,决定阻止罗曼
之子的降生,和卡里奥一同将罗曼分成两块不相
接的土地,一边是卢牧卡,一边是赛杜克;两族
逐渐遗忘彼此的存在,罗曼之子们被多拉瑟带往
星空之中,许下承诺不再生育,而且会有神祉监
视直到死亡。而多拉瑟在神国坠落之后在大陆上
的亚亚古亚沉睡,卡里奥却消失在瓦芙达里……
  没有下文了。梦魇愣在原地,过了会才回头
提问:“卡里奥是孟德拉尔毕达……?”
  “无从得知当时发生什么,但卡里奥从卡西
兰娅斯的神系之中脱离,接受厄日安伯,成为孟
德拉尔毕达,阿尔及欧亲口诉说,不会有错。”
冬亚克朝着入口走去,没有和自己的儿子继续寒
喧。
  “罗曼之桥呢?是什么时候出现的?”梦魇
追了上去,他还有疑问。
  冬亚克没有放慢自己的速度,梦魇感觉他几
乎跑了起来。“去往罗曼之桥,那里会有你想知
道的答案。”冬亚克的语句不是建议,而是命令
,让梦魇有些不知所措。
  “那你呢?要去往何处?”
  冬亚克跨出半步,暗流将他卷入,把声音也
卷得细碎:“灯,去罗曼之桥照耀,冰山上有人
在等你。而我?前往冰雕墓园,某处也会有人等
待着我。”他消失在墓地之中,雨却还没停。
  梦魇伸出手却没有拉住,他还是听见了冬亚
克喊自己的名字,即使过了这么久冬亚克还是没
有忘记,但是冰山上的人会是谁?冬亚克去往冰
雕墓园……?
  梦魇知道这是他见到父亲的最后一面,他却
不晓得该不该哭泣,他感觉到冬亚克的喜悦,他
的父亲在寻找死亡的归宿!父亲铁定等待许久,
他是否该露出笑容欢送?
  梦魇得不出答案,在潮濡之中一样卷入暗流
,可却被卷往相反的方向。摩戈里法海没有当初
阴暗,光芒竟然照进了深海!这次在暗流之间的
时间比上次短上许多,梦魇被打上岸,却不是原
本的那个悬崖,他面前是冰山,破了一个大洞的
冰山──是谁放出了鄂拉斯?
  梦魇发觉自己早该猜到。
  等待冬亚克的人会是冬宁还有檀。
  那等待他的人呢?
  那娇小却依然在山顶开出的花朵。
  她趴在鄂拉斯的头顶露出酒窝喊:“尤兹!

  梦魇之前摘取的那些赛杜克血花不重要了,
不用花束,献给亡者的只需要一朵。
  啊!冰山上的小白花。
*
  “圣王对于蓝提希洛家族珍藏着的遗物之一
,双子神布列拉凯的双色珍珠起了兴趣;圣王以
一座小城的条件与蓝提希洛交易,为世人做了量
尺。珍贵的遗物有了价格指标,且没有人会去打
破,人们始终相信圣王的判断……那颗双色珍珠
在王宫的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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