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曼之桥的游人吟(12)──摩戈里法海的暗
流
“即使在罗曼南境待过很长一段时间,我仍
然无法习惯此地寒冷的气候,在一整年如不变的
寒冬之中连走出房门都是一件累人的事。然而基
于工作关系,我仍然需要去一趟卡里奥之地,与
赛杜克的大商人冬库商量生意……在几天的会议
之后,与冬库的讨论却陷入瓶颈,我与卢牧卡族
约定不得运送木材来到南境,当时我并没有多想
,因为赛杜克人从没也不会想要卢牧卡族的木材
,可冬库打破了这个惯例,我不晓得他想要木材
做什么,也许我该放弃这门交易……”──奥菲
里亚,罗曼日记
*
要去往摩戈里法海最便捷的方式莫过于穿过
卡里奥之地,徒步在冰河所留下的峡谷里,将自
己的身体推挤进入越发狭窄的缝隙,等到摩戈里
法海特有的那种令人近乎昏厥的古怪味道扑面而
来,再涨红著脸将身体从两侧冰壁的压迫之中拯
救出来;当重获自由之时,会发现站在仅有的一
个小平台之上,下方没有任何支撑,只是一块从
壁上凸出悬空的空地。
从约莫十层楼的高度朝下看,便能看见海面
几乎没什么波动的摩戈里法海,像是没有生物在
里头生存,就像是一处早已死亡的海域。从这里
要进入摩戈里法海也很巧合的,请从平台上身体
朝前放松,放任自己从高处坠落,在此地──请
挑战死亡。
梦魇不会惧怕死亡,或许他早已接近,在门
前徘徊,用森林里的木头加上冰山里的积雪造了
一具简洁的棺材,只差还没被土堆给覆蓋。然而
在他前往摩戈里法海之前,要在卡里奥之地先找
到南境的最后一人,当然,那人迟早会变成一具
尸体。
他并不是第一次造访卡里奥之地,但最深入
的一次也就是上一回解决冬古勒的那一次。准确
来说那算是一场意外,冬古勒并没有见过山顶,
不过他早已死去的父亲也同为参与者。或许冬古
勒该怨恨自己的父亲,否则梦魇对他下手之前会
再多考虑几分钟。
如此一来,冬古勒还能够多享受罗曼的美景
几分钟。
梦魇很清楚地记得每个死在他手下的赛杜克
族人名字,好让他能够判断手上血腥的积累有多
么厚重,是否漫入指缝之间,需要多少琴木之森
的湖水才能清洗干净……他不让思绪在有关琴木
之森的一切停驻,选择看向风雪之中模糊不清的
前景。
梦魇披着斗篷,纷飞的雪花还是在他的脸上
留下冻结的时光,等到融化之后再带走岁月,带
来衰老;他在一个洞穴矮小漆黑的洞口前方用脚
铲了铲雪,他不确定是因为终年不会缓下的风雪
导致,抑或是里头的人确实太久没有踏出洞口而
使附近的一切看上去荒芜却杂乱,这里或许是卡
里奥之地最人烟罕至的地方?
长时间的奔波让梦魇有些饥饿,从身上翻出
了醃渍的鱼肉,是卡里奥之地东方海峡盛产的雪
鱼,人们相信是由冰河的冰流入海洋之中化成的
鱼,但从没有人证实过这件事;梦魇不在乎事实
如何,雪鱼的身上几乎没有油脂,味道和雪一样
,清淡沁心,关键是一条雪鱼带来的热量就足够
梦魇行动一天半,且方便携带。
梦魇狼吞虎咽的吃下,甚至是用吞的,没有
多少咀嚼的动作,令人怀疑他是不是真的尝出了
个中滋味。他咽下最后一口,再看了一眼矮小的
洞口,蹲下身体悄悄进入。
洞窟里伸手不见五指,梦魇前进的速度随之
变得更加缓慢。他能感觉到洞窟逐渐开阔起来,
或许,洞窟后方的山体是中空的也说不定。他脚
底的触感也在变化,越发坚硬,梦魇小心的踱了
几下,用手抚摸地面,比外头的温度还要寒冷?
他吸了口气,深入体内的寒冽之气令他意外,他
更确定自己来对地方。
他其实感到疑惑,来到附近以后,他没有刻
意隐藏自己的身形,只能说是习惯使然,不过对
于洞窟里的人来说本该发现他才对,却始终没有
做出任何反应?
梦魇将斗篷拉得低一点,继续向前,却碰了
壁?
不,不是墙壁,是等人高的寒冰阶梯。梦魇
抬起头,上方有缝隙,隐隐透出细微的光亮。他
不再犹疑,纵身一跳,一阶阶的向上,大概有十
几阶吧,三层楼高?他一时判断不出,不过山体
之中的空洞似乎与他想像相差仿佛。
他来到顶端,光线来源在头上,是一道小门
。他使劲推开被蔓延的冰霜黏住的门,闭上眼窜
了上去,躲在小门之后。没有任何动静,梦魇习
惯了周围的光线后睁开眼起身,而冷静如他也只
能臣服于眼前的画面,还有,他对自己太过自信
。
“我是最后一个?”离梦魇不远处的老者开
口说话,每个字词之中填满死亡的气息,就像是
老者身前的冰雕,即便栩栩如生,仍然缺乏生人
的气味。
梦魇看着老者的背影,没有立刻回应,依然
盯着那惊人的景象。在老者前方有张宽桌,大概
有十个成人的手臂张开一样宽;上头堆满了冰块
,那是老者的素材。宽桌再过去是螺旋状的观众
席,朝下而去,分了许多层,中央没有别的选项
,只会是舞台。
这种地方,会有观众吗?
有的。
有的。
老者伸手拿了块冰,手上刻刀在冰块上勤奋
不懈,他习惯从脚掌开始刻,每一个都要花上不
短的时间。
但是观众席上几乎坐满了,老者刻了多久?
花了二十年建了观众席和舞台,花了二十年
找了许许多多冰块,剩下的时间都在刻了,他也
不记得了。
梦魇想要离开了,但是他有个问题想问:“
舞台上没有演员。”他将身上的积雪拨落地面,
却拨不落心上的烦闷。
“我忘记了,忘记他们的样貌,忘记一切,
我以为我可以像孟德拉尔毕达一般从雕像里找到
答案,但是我错了,我不是神……”老者动作依
旧,冰尘在桌面积成一堆,看上去就像是某种神
奇的药物,可以带来美好。
“但你还是持续在刻!”梦魇激动起来,他
快摸不清方向,他希望自己能被仇恨冲昏脑袋,
仅存的冷静也能够被吞噬殆尽,不用思考太过复
杂的问题。
“我想想起来……但是很难,我脑海中都是
木然的表情,并不生动,我没有阻止,只有铁链
。”
梦魇仰头大笑,笑声里没有笑意,“在舞台
上的终究是一场戏,不会是真的……”他放弃自
己的目的,甚至不想离去了,也许死亡在此也是
个选择?
“孩子,你敢反抗神吗?”老者提出问题,
脚趾的雏形出现了。
“这个问题不会有答案。”梦魇还是要走了
,再待下去自己会变成什么样子?他不想明白。
“我想试试看。”老者停下动作了,他转身
,用灰色的眼珠看着梦魇,还有与其相像的面容
。
“我需要浇水的人……”梦魇疲倦地说,比
被冬西亚重伤的时候还要疲倦。
“等你从海中归来,再来这里一趟。”老者
轻声说,似乎找回了一丝生命的活力?
梦魇重新踏上阶梯,不回头看、不回头望、
不回头瞥、不回头瞄──不回答。他冲出洞窟,
不在乎会不会被他人发觉,迳直朝着摩戈里法海
的方向狂奔,他想在风雪中流下浑身的汗水,把
自己的生命一部份给蒸发成空中白濛濛的雾气,
或是呼出的腐朽气息。
老者推著椅,他没了双腿,是自己冻起来后
截断的,如此一来就出不去了。他关上小门,低
声喃喃:“去寻找真实的解答,可惜我看不见了
……果然啊!”他重新回到桌前,再次拿起刻刀
,“南境的赛杜克是愚蠢的。”
行着冰雕的老者,也是愚蠢的。
*
梦魇来到摩戈里法海上的平台,他渴望着落
海,没有看周遭的景色,他其实与奎因有很多地
方相像,如两人对于海洋的看法,如两人跃海的
方式。他身体落水的扑通声打乱了此处该有的寂
静,他感受到由脚尖开始渗入体内的冰冷,没有
眨半下眼睛,让海水刺痛自己的双眼,他要看清
楚周围的一切,即便是在恍若黑夜的深海之中。
他的身体动作僵硬几分,使得下潜的速度稍
慢了些许。摩戈里法海在表面的平静之下是更碜
人的孤单,海水不会流动,像是过于黏稠的液体
,连些微的移动都显得恹恹。
梦魇知道这是摩戈里法海的大部分情况,然
而在深处,相当深沉的地方会有涌动的暗流,就
像是罗曼境内隐藏着的黑暗,也或许像是罗曼之
桥表面石块遮掩住的事实一般。
他坚持着沉入海底。
他还能呼吸,不过快不够了。他面无表情地
折断自己的手指,连骨头和血肉一起,他不能用
牙齿咬,只能用手凹断,或许是海中的温度帮助
了他,手指像是冻结的冰柱,不用费太大的力气
就拔了下来。
手指在手掌心就像是种子,从断裂面开始生
长,先是芽再来逐渐壮大,没有长成树,而是一
种藤蔓,上头有如灯黄澄澄的花,小小朵的,若
是戴在爱缇的头上会显得调皮又可爱──那是金
灯草。
金灯草并不喜欢寒气刺骨的海中,但依然比
梦魇的速度还要快,它的藤蔓朝下探索,不停拉
长,想在海洋之中找到底部的泥沙之类;梦魇放
慢自己的速度,他要维持自己呼吸的存量,至少
在金灯草找到底之前。
梦魇张着眼,嘴里开始吐泡,金灯草颤动了
几下,让他放下心来。他含住自己的指尖,吸取
扎根的金灯草传来的生命气息,同时让金灯草在
海底的那端收回自己的藤蔓,借此加快自己的速
度。
梦魇双脚触地,是海底的礁石,他还是没有
找到暗流,那会在哪一处?他习惯性朝脚下望去
,虽然看不见仍发觉异常,他试着让金灯草发出
一点光源,虽然微弱但足够他探勘周边。
他所站的地方是弧形的,像是个小小的山丘
。梦魇分不太清方向,在海底要准确的辨别东南
西北根本痴人说梦。有了金灯草的帮助,梦魇能
够待在海中很长的时间,他仍想加快进程,随意
选了个方向探索,礁石上没有水草,大概是因为
太过深层。
梦魇花了点力气阻止自己的身体上浮,在海
中控制自己的身体比他认为的还要困难,他使力
踩了几步──声音在海里变得缓慢沉重,却依然
存在,他踩破了礁石?
他透过光源,看见前方的巨大头颅,是个鱼
头,有着利齿与失去神采的双眼,梦魇知道为何
找不着暗流了,他还未到最深处,金灯草找到的
是费夕波,一种异兽,是带壳的鱼。
多拉瑟的费夕波为何会在摩戈里法海?梦魇
想不出合适的理由,更何况这头费夕波已经死亡
。他正打算继续下潜,双脚却被不知名的物体给
捉住,将他的身体拉进撑开的裂缝!
梦魇仿佛在漩涡里,就像是在费夕波壳上的
纹路盘旋,他紧咬著金灯草的那根手指,试着逃
出漩涡,但其上的吸力比起梦魇的反抗还要猛烈
得多;梦魇突然感觉到脸庞的干爽,他呼吸著空
气?金灯草断开了,但梦魇确信金灯草的两头依
然联系著,他无法解释这种情况。
梦魇小心地查看四周,房间大小的空间,没
有海水,没有寒冷,甚至过于温暖了,这里是费
夕波的壳里?死亡的费夕波却捉住了他?
也许费夕波是假死。梦魇喘了几口气,他得
想个出去的办法。他用手在周遭摸了会,却找不
著任何开口,那他方才是如何进来的?
梦魇只能想到卡里奥。多拉瑟与卡里奥有什
么关系存在?他不解,但是可不想在这里独自衰
老,至少也得找到摩戈里法海的迷途之冰,那是
灌溉所需的圣水。
他起身,却感受到一阵摇晃,漫入空间的海
水淹上膝盖,整个房间开始扭曲,梦魇又咬住了
手指,他只能猜测,费夕波就是暗流,但如果真
是如此……
摩戈里法海里还有多少头费夕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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希望这个月可以写完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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