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时序前接
#1QIAkFbZ (应龙与龙组篇)
#1RDiA5WY (霍金与贤者篇)
#1RDiXP3y (台湾诸神篇)
#1Rnf2Dyk (石中剑篇)
呜呜下雪不能粗去玩。只好来写一篇收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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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午时分,夏秋之交的炽阳高高贴在天顶。
一个穿着黑色吊嘎的高大青年双手把着脚踏车龙头,
在118巷汹涌的人流中挣扎着前进。
他抹掉脸颊两侧的汗水,胡渣刮得手背发痒,
这些台大学生一定要同时一起出来吃饭吗?
青年不耐地哼了一声,把悬在腰际的恋爱御守塞进口袋里。
泰式鸡腿,广洲烩饭,日本料理,各种食物的气味流窜在人群之中,
混合了机车的油气,抽油烟机的嗡嗡轰呜,以及学生恣意欢快的谈笑声。
青年放慢了脚步,一方面是前面堵了,
一方面是平复一下心情,今天他可有一个重要的约会。
青年走到118巷和340巷的路口,
那里公寓的一楼被出租给了一家粉红色的咖啡厅:苏打芳亭。
俗艳的装潢品味,加倍俗艳的名字。
他把自己的脚踏车硬塞进两辆光阳间缝隙里,然后抬腿走进店里。
店里就一个吧台,几张小桌,墙上贴著各个社团成果发表会的海报。
青年眉毛一抬,看见了一位三十些许的棕发白种人坐在昏黄灯光的角落,
面前叠了一摞,书册正用着白瓷小杯啜饮著什么。
对方穿了一件卡巴那风情的航海图样蓝白色衬衫和卡其长裤,
但奇怪的是在这大热天里,他的椅背上还是挂了一件深灰色的骑士大衣。
“咖啡?不是茶?”青年拉开椅子,脚开开地跨坐在桌子另一侧,
“我以为英国人都只喝茶呢。”
这外国人有着一头粗厚狂放的栗色头发和须髯,
但唇上的髭倒是精心打理成了一对漂亮的八字。
他嗖的一声把杯底的浓缩咖啡吸干,笑道,
“我的祖先毕竟是来自意大利,有些习惯是很难改的。”
“少来。”青年一翻白眼,扯了扯领口散热,
“你祖先搬到不列颠的时候咖啡还没传入意大利呢。”
咖啡在十六世纪中叶传入欧洲
“是如此吗?”外国中年人用红笔在其中一本册子上打了几个勾,
“下次我会想一个好一点的理由。”
“你在干嘛?”青年拈起旁边那叠书册中的一本,飞哥英文?
“改作业。”棕发中年人按上笔盖,把桌上冒着泡的蜂蜜柠檬推给对方,
“买菜房租都要用钱啊。”
“身为一位法力高强的贤者,你该有更好的赚钱方法吧?”
青年没有用吸管,直接凑著杯缘喝了一大口。
“的确。”中年人双肩向后转了转,稍稍伸了个懒腰,
“但抢银行的话善后起来太麻烦了。”
年轻人呛了一下,差点把嘴里的饮料喷出来,他用手背遮著嘴咳了两下,
“干你的选择只有补习班跟抢劫吗?”
“还是你有什么明牌?比如说今晚该买哪支球队?”
这外国人似乎对台湾信仰文化意外地熟悉,
他指著旁边电视上一群穿着绿色球衣的球员,“那支怎么样?”
“吾乃婚嫁仪式之神。月下老人。”
一环金色的日轮在青年后脑亮起,但煌煌华光转瞬间消逝在透窗而来的烈阳下,
“又不是台湾运彩之神。”
祂扭过身,看着那些在场上奔跑的球员,隔着萤幕祂也能闻到他们头上的发胶,
“我知道你们巫师都喜欢隐藏身份,但英文补习班?”
月老用吸管戳著杯子里的冰块,“我记得你不是读工业的吗?冶金?”
“特种钢材应用。”贤者更正道。
月老朝他一摊手,问道,
“为什么不去找一个正常一点工作,像是……呃……工程师?”
“我是拿观光签证入境的。”棕发男子双手枕在脑后,叠著腿向后靠在椅子上,
“况且这个工作轻松啊。”他右手食指在脸外绕了一圈,
“我去面试的时候他们一看我这张脸就拍桌子录取了。”
“马的,我都忘记你是个白人了。”
月老无可奈何地揉了揉嘴巴周围新蓄的胡须。
“哇原来是这样啊?”
棕发男子左手翻弄著锁骨旁的衣领,并一路滑至胸口,作势要解开钮釦,
“我还以为他们是看上了我的美貌呢。”
他微微舔了舔下唇,“真是让人心碎啊。”
月老忍不住翻起了白眼。
如果把意大利跳荡明亮的红酒强灌进英国人沉闷含蓄的玻璃瓶中,
就会生生造出此等鲜活的厌物来。
他随便抖了抖手中的作业本,从里头掉出一张画了小花的粉红信笺,
“心碎的是这些写情书给你的高中生吧?”
“唉帮我丢了吧。”
棕发男子用姆指和食指抹著唇上的的八字胡,眨眨灰眼微笑道,
“像我这种拥有威士忌般成熟风韵的男人,不是那些小女生能够消受的。”
他咧开嘴,下巴指那些向在店内消磨夏日时光的年轻人,
“她们还是乖乖去喝水果啤酒吧ㄧ甜甜的又不容易醉。”
贤者突然皱了下眉头,斜眼看向月老,自己对这片土地还不是非常熟稔,
“况且跟学生交往不是不道德吗?还是在台湾的情形与我所想不同?”
“基本上是一样啦。”
月老耸耸肩,电视上一个前立委正手舞足蹈地说著些什么,“基本上。”
“祢好像也太不乐意我去回应她们的热情呐?”
贤者随手把信笺揉成一团,塞进咖啡杯里。
“吾乃婚嫁仪式之神,不是一夜情之神。”
月老也斜靠在椅背上,咖啡厅里的女生正朝着自己这桌彼此窃窃低语,
想当然尔是为了面前这个闷骚的阿豆仔,
“她们求追你只是因为你是外国男人,而不是因为你是个理想伴侣,
不过是把你当作一个想像中的投影而已。”
祂站了起来,随手把隔壁男生的水杯拍到地板上。
但对方毫无反应,还是低头用手机滑著小说,
“就像我们神灵一样,因为有人相信,
所以才能存在。但我们的本质,还是虚幻的。”
“心情低落?”贤者敏锐地发现了对方松垮的肩膀。
“日子不好过啊。你也知道我们神灵的形象是靠信徒的想像维系的。”
月老走到吧台后,点数着架子上的瓶瓶罐罐,祂皱起脸,
马的怎么都是一些糖浆和调味料?祂继续道,
“可是现在年轻人不结婚啊,只追求小确幸的人哪有时间去庙里求姻缘?”
灰色眼睛的贤者呼哨了一声,把腰间的扁铁壶抛了过来。
月老伸手抄住铁壶扭开盖子,一股浓烈的酒气冲了出来,
“要不是台湾通过了同婚,我觉得自己的存在都要崩溃了。”
祂喝了一大口,泥炭和菸草火辣辣地窜过喉咙。果然,是威士忌,
“我昨天去林森北路……”月老一边咳著一边把瓶盖旋上,“马偕医院那边,”
衪扬手把扁口瓶扔了回去,“在经过一家好乐迪的时候,我看见了关圣帝君。”
“盲义愚忠之神。”
贤者接住了瓶子并晃了晃,心疼地发现里头居然只剩下了一小半。
“对没错。”月老双颊因为酒精而有些发红,并指著自己的太阳穴说道,
“祂居然烫了头金色玉米须,还戴了串金链子,”
祂左手扶住前额无奈地说道,
“然后跟我说什么……狼若回头,不是报恩就是报仇。”
月老苦恼地摇摇头,看见贤者脸上还带着疑惑,便试着解释道,
“关圣帝君的信徒大部份是……呃……重义气的……呃……”
他一边用右手打着响指,一边在仔细地斟酌著言词,
好一会儿后才歪著嘴强笑道,“……轻侠少年。”
贤者听得出神祗笑声中的苦涩,
“现在不是时值千年之约改动的时候吗?”
红笔在他苍长著粗茧的指间转啊转,“不打算争取什么?”
“开什么玩笑。”月老双手交叉在胸膛前,斜靠在一盆龟背竹旁边,
“你来台湾就是来保护下一任的人神吧?绝对不会让我们神灵过度插手。”
叮的一声,圆珠笔敲在白瓷杯边缘,“是可以这么说。”
月老抬了抬下巴,皱起鼻子哼了一声,撇了撇嘴,
“所以我不打算参与了。就当个观众在旁边看着吧。”
此时从门外的阳光里,跑出一男一女两个小孩,咚咚地攀上了台阶。
男孩子穿着国北教大实小的蓝白运动服,
背上的小书包印了一只颜色古怪的皮卡丘,下面写着数码宝贝四个大字。
“哩贺啊。”他欢快地跑到月老身旁,扯著对方的迷彩裤。
“喔福德。放学啦?”
月老稍稍弯腰,从口袋里拿出几颗用彩色玻璃纸包著的喜糖递给福德。
“嘿呀。”村闾聚落之神,福德正神点点头,
并小跑至贤者身前,讨好地把其中一颗糖放在桌上。
棕发男人点了下头表达感谢,他剥开包装纸,把糖丢进嘴里。
嗯,是人工草莓口味的硬糖。
贤者看见了福德背后的小女孩。
她穿着白色短袖衬衫和蓝黑色百折裙,脚下点着一双黑皮铜釦的学生鞋。
但这作学生打扮的女孩却有着不合比例的巨大眼睛,
而嘴巴则是只有姆指甲般大。一条毛茸茸的狗尾巴在身后轻轻扫着地上的尘埃,
从她一头柔顺的莹白色及肩长发里,冒出一对大大的兽耳。
贤者瞇起灰色的眼睛,他见过很多神祇,但这是什么诡异的模样?
他朝白发幼女微一躬身,“这位是?”
“丰宇气毘卖神。”福德坐在桌上,咔嗤咔嗤地咬著硬糖,
“哩嘛ㄟ赛喊伊稻荷啦!”
“请多多关照喵。”小女孩行了一个九十度鞠躬,
然后一个不稳往前栽倒,向室内诸人露出粉红色条纹的棉裤。
贤者皱起双眉,嘴巴一歪。
水果糖里怎么会有巧克力夹心?
他勉强咽下这奇怪的糖果,盯着这更加奇怪的神明,
“意外财富之神?”
他轻轻地叩著桌面,把绵延在参道上的无数红色拱门赶出脑海,
“我以为她是一位以狐狸形象行走于世的古老神祇。”
“十年前还是吧。”月老弯下腰,拉起在地板上挣扎的稻荷,
然后支起女神的腋下,把祂抱到福德旁边,
“但之前日本那里流行起来了一种新的小人书,叫什么来着?”
祂朝土地公努努嘴。
“尪仔册!”小学生兴奋地踢著腿,震得桌上的玻璃杯呛啷呛啷乱响,
坐着的女大学生把饮料从桌边放回杯垫上,然后又继续回她的Line。
“对啦漫画。”月老点点头,双手一拍,
“稻荷在漫画里的模样,已经取代了她在神社中的形象。”
年轻男子拉了下小女孩的裙子,一不注意祂又露出粉红三角裤了,
“她主要的信众已经从农民商户,变成了都市年轻男性。”
“不过至少我们都还在凡人的心中,就如同我们被想象出来的那一天。”
一个哀伤沉郁的笑容在小女孩脸上晕了闳来,
明明自己是从绳纹时代遗留下来的图腾动物神,
现在却非得强作幼稚不可。祂有气无力地加上语尾,“喵。”
月老也递给女孩几颗喜糖,
“不过稻荷,祢怎么会来台湾?祢们扶桑诸神不是一向不喜欢离开本土吗?”
毕竟日本还有颇为兴盛的参拜传统,祂们没有必要到处乱跑啊?
“现在是神无月呦喵。大家都请假出国了喵。”
稻荷摇摇食指,小巧的嘴巴嘟在一起。
祂抬起眉毛,红褐色的狐狸眼瞳流淌著金光,
“我听福德说,月老您对千年之约有一个计画?”
咖啡厅里的空气突然凝固了。收银台前的老板拿起遥控,哔哔两声把温度调高。
月老全身的汗毛一根一根地竖了起来。
祂全身肌肉僵直紧绷,背对着贤者缓缓举起双手,“梅奇奥,我可以解释。”
“请尽祢所能地说服我。”
对方的声音低沉而柔和,但月老还是忍不住倒吸一口气,
用力缩起脖颈肩膀。梅奇奥的话语像刀锋一样轻轻地点在祂后颈,
“凡人与神祇之间的友谊十分罕见。但我宁可这份友谊短暂,也不愿它变质。”
“我说了谎。”
月老的呼吸又急又浅,金色的雾气从祂嘴角逸出,凝结在胡须上,
“我的确也想插手人神之约。”
衪看见福德躲在龟背竹的塑胶盆子后惊恐地望着自己身后,
而稻荷则趴伏在地上,嘴巴大张露出细密的尖牙,从喉中传来低微的呜咽声。
月老咬紧牙关,两颊的肌肉开始隐隐作痛,祂低喊道,
“但我不是为了取得什么威能或是奴役凡人!”
“那祢在追寻什么?”
贤者问道,晦暗晦明的绿光像水渍般渐渐浸透了粉红色的墙壁。
月老仰起头,汗水从额头上流下,
划过双颊黧青的胡渣,悬悬然倒吊在衪下颚边缘。那神祇颤声道,
“一个能够一了百了,终结千年之约的方法。”
“为什么?”碧绿的尖锐光芒逐渐在空气中凝实。
“因为代价太沉重了!”月老回过身来低吼道。
衪闭上双眼,脑后光华大炽,凝结成一片明亮的日盘。
在辉光照耀之下,黑色吊嘎和迷彩裤皆溶解在空气中,
露出下面用无数绯红丝绦交缠而成的身体。
那些赤色细绳并非杂乱无章的堆叠,
而是编织一个又一个团团相连的方胜结和双钱结。
祂颌下的胡须则是一列缀了金丝的流苏,
从头上绳结的空洞中抽出一朵又一朵的百合与牡丹。
“你看这最近两次的人神之约:”流苏随着月老的言语左右摇动,
“先是降生在犹太地的人神,衪直接掀起了帝国行省的叛乱,
最后还放火烧掉了罗马城。”
红色的丝线在咖啡店内不停与彼此交织出各种瑰丽的图样,
“再来是前一任,十一世纪,为了追索传说中失踪的人神,
欧罗巴各个王侯在教宗鼓动下出征黎凡特。”月
老左手按住了胸口,脸上交错的红绳猛地绷紧,
“三百年呐!整整三百年的战乱啊!”祂也不知在向谁质问,
“就为了演一出荒谬的道德剧?”
“是啊凡人为了祢们或死或伤……”
梅奇奥低垂著双眉,双眸转变成祖母绿般冰冷的颜色,
“但又能损及诸神分毫?”
“虽然神祗没有灵魂,但不代表吾等没有感情!”
婚嫁仪式之神把头缩在抬起的手臂之后,避开对方从睫毛开迸射而出的绿光,
“我们是人类想像出来的,除了他们的愿望之外,
他们的痛苦也会投射在我们身上。”
“但毕竟祢们是永生的。”
梅奇奥伸出手,捧起月老绣绳织就的下巴,盯着祂空洞的眼窝。
“永生,只代表吾等的伤痛不会因为死亡而被遗忘。”
月老试着撇开头,但却无法挣脱巫师苍白的手指,
颌下一络络流苏缠于其上,“而只会不断累积而已。”
月老双膝一曲,跪倒在地,悬浮在空中的众多丝线纷纷坠落于地,
舖满了狭小的咖啡厅。
“基督徒他们说,神当是全知全能全善的。”
衪一手撑著黑白相间的磁砖地板,一手按住自己的胸膛,
“虽然我没有什么力量,我也甚至不知道终结千年之约真的能停止这一切。”
月老仰起脸,看向居高临下的贤者,低声恳求道,
“但是梅奇奥,请相信我:我一直试着当一位善良的神祇。”
“祢要我在毫无证据的情况下,对一位神祗抱有信心?”
梅奇奥上唇的八字胡映着碧绿的光芒,
像是某种奇异生物的毛皮一样,随着他的呼吸轻轻起伏著,
“这不就是信仰吗?”
“除了信仰之外,我们诸神又还会要求什么呢?”
月老偏过头,看见稻荷跟福德还瑟缩在墙角,
恐惧地看着自己身前的棕发中年人。
“我是一位人本主义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