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二十年来,陈山河没有一刻忘记掌门当夜的嘱托。
一方面,为了避免妻儿将来无依无靠,他披星赶月的努力工作,扩展事业,
并依照孩子的特质,有计划的让他们早早熟悉生意,
尤其是若松、若竹和若石。
而若梅,虽天资聪颖却是断掌。
他和妻子担心她将来若婚配不顺,恐将孤老终身。
所以在她十岁时,就亲自带着她学习经营之道。
好在若梅虽生性孤高却有谋有略,还是个大学生投资眼光便极为精准,
抢得许多重要先机,一举为陈家多角化的事业奠定基础。
他与妻子早已打定主意,将来就由她来当家。
另一方面,他重拾修行,功夫和法术更是一日也不敢懈怠。
为求知己知彼百战百胜,商人背景的他,
更是有财力差人持续打听道观的近况与门人的下落。
本来就天赋异禀的山河,发奋图强后功力更是突飞猛进。
当他的道行练到如火纯青、臻至化境之时,他知道自己准备好了。
就等二十年之约的到来。
然而,时光飞逝。等到那天到来时,他却又慌乱失措的像个迷路的小孩。
此刻,他不是富甲一方、名震四海的陈当家,而是个抛妻弃子的男人。
他没胆跟妻子说再见,更没脸跟孩子们告别。
最后硬是拖到半夜,才悄悄起身。
凝视著身旁那熟睡如稚子般的睡颜,他依依不舍的抚摸着她的秀发。
曾经,他以为可以守护她和孩子一辈子的。
冬梅,原谅我。他心想。
半晌,他拿起行囊,轻声的步出房间。
经过孩子们的房间时,他羞愧的低下头,快步走过。
但一听到若梅的咳嗽声,脚步却是怎么也迈不开。
从小体弱多病的她,一直都是他和妻子最挂心的孩子。
他丧气的想着:算了吧,别去吧。
没完成宿愿就算了,法宝我也不想管了。
但是下一秒,他想起了从小收留他、教诲他长大的掌门师父,
还有那些与他一同练功、游玩到大的师兄弟。
心里那把一度被亲情浇熄的火又再次燃烧了起来。
既然来不及阻止憾事发生,那么这也是他现在唯一能为他们做的了。
此时,月光洒满了地,将后院照的诗意盎然。
山河抬头一看,明月当空。
他想起了二十年前,师父来见他最后一面的夜晚。
那时也是满月啊…不行!
再这样下去,我这辈子都不能实现对掌门的承诺了。
他闭上双眼,深呼吸,将门扉打开后踏了出去。
“山河!”
他背后传来冬梅的声音,语气却是陌生的惊慌。他讶然回头一望。
披头散发的冬梅追上前,皱着眉问道:“你去哪?”
他咽了咽口水,回答妻子:“替师父收尸。”
“你真要去?”
陈当家默然不语。
结发这么多年来,他们不只一次谈过这些。
冬梅清楚他的过去,也将他这二十年来的修行和探听放在眼里,
更总是心里偷偷计算著日子。
但她总怀抱着一丝希望,希望丈夫有天能看在孩子的份上,放下这个念头。
“你去了还能回来吗?”
他依然沉默著。
冬梅明白了。他心意已决。
哪怕只要一个眼神她都能知道丈夫心里所想。
而她的世界,也瞬间崩塌了。不过,即便如此…
“那我就当你死了。”冬梅神情傲然,别说是挽留,连滴眼泪也没有。
山河愣住了,没想到朝夕相处的爱妻竟然说出如此决绝的话。
她冷若冰霜的态度着实像把利刃狠狠刺进他的心脏,
令他痛的发烫,狼狈的想逃。
“就当我死了吧。”
转身的那一秒,他感到有一半的自己死掉了。
家门口那温暖整个冬季的灯,夜里枕畔那总能让他心安的呼吸声,
孩子们那灿烂他岁月的笑容...好多好多的回忆和责任…
想到这…他的肩膀垮了下来,如同泄了气的球。
我还没准备好啊!二十年的时间说短不短,但怎么一眨眼就过了?
山河不会知道,他心如刀割的同时,
身后那一抹单薄的冬梅倔强的在寒夜里目送他离开,直至背影埋没在田埂间。
他又怎能想到,冬梅宁可自己哭倒在门外,
每晚亲自点起门灯等著故人,独守空闺直至百年,
只为了成全他当日对师父的承诺,不让他有后顾之忧?
夜幕低垂,乌云笼罩而星光晦暗。
龙隐山的后山脚下,一身幽黑装束、高大挺拔的男子正抬头打量著山脉走向。
果然如情报所说,整座山都被设下陷阱。
若沿着以前上山的路线,恐怕更花时间。
须臾,陈山河便决定趁著今夜,沿着鸢凌河的流向逆行上山。
他闭气凝神,运起箍息术,隐闭大部份的修为之气。
沿着河岸的茂密树丛,凭著若有似无的微弱月光,
手持白铁长刀一路披荆斩棘的迈进。
不知不觉来到了第三日。天色渐亮,再过不到一小时就要破晓了。
青草上的珠珠晨露开始消散,白雾抖升,在河上聚拢成缕缕山岚。
“哗啦、哗啦…”
山河顺着声音望去。
晨曦倏地照亮整个熟悉的山涧,眼前豁然开朗,
飞银流淌的壮阔山势更加显得气象万千。
九天瀑布底端仍是记忆中那般水气缭绕,如烟如雾。
他继续往瀑布底下走,衣服被四溅的水花一点一滴的打湿,
凉意沁入心脾,好似刚淋了濛濛细雨。
而那雄浑苍劲,状似展翅凌云的鸢凌岩,正矗立在瀑布左上方百公尺处。
山河低声念起咒语,使出“仙人指路”。
只见岩下的山沟一隅忽地汇聚起山岚。
与此同时,他因施展此等入门法术竟完全无损真气,而略微感到讶异。
熟悉山势的山河,约莫一天就走到了山沟里,那云雾笼罩之处。
他仔细的环视周围,心里不知为何,莫名的不安。
随着步履,足下的枝叶不时唧嘎作响。
不消几秒,突然,他心脏漏跳了一拍,欲往前踏的右脚悬在半空中。
那是…
前方腐烂的枯叶堆里,隐隐露出那熟悉的道袍。
他见状顾不得踩空的危险,拔腿奔向前,跪在旁边慌乱的将树叶拨开。
一具俯身倒卧在地的躯干,立刻映入眼帘。
找到了!
他呆愣了一会儿。
虽然早已知晓掌门被残忍斩去四肢,但亲眼瞧见,还是令他愤恨的目眦欲裂。
想到德高望重的掌门这二十年曝尸荒野,忍受风吹、日晒、雨淋,
一直在这等著自己的到来。他不禁抱着残缺的尸首大哭。
“哼,德丹这机关也不怎么样嘛!竟然让闲杂人上山!”
一个声音些微尖细的男声说道。“也好!正缺个人来挑水砍柴洗衣烧饭!”
正悲痛不已的山河,听到不远处传来的细微声响,而警觉的放下掌门的尸体。
来者不善!但是掌门不是说我能全身而退吗?
陈山河定定心神,才刚拾起长刀,站起身,
便感到背后有股风扑来,料想是有人从山沟上方纵身跳下。
“兄弟,你是哪来的啊?”一个鬓角稍白,獐头鼠目的老人贼兮兮的打量着他。
“仙人我正缺个徒弟!我看你也有点道行…
要不你拜我为师,我也许可以考虑指点你一二?”
二十年的时间足以改变人的外貌,要不是这老人右眉上那两颗黑痣,
山河根本不会知道跟前的人正是德玄!
“好啊…”义愤填膺的山河,一时忘却了掌门那夜的嘱咐,握紧手中的刀,
咬牙切齿的说:“正要去找你们这些畜牲算帐,就自己送上门来了!”
他一运气,身上的箍息术立解,强大的气流倏地扬起周身尘埃,卷起落叶。
德玄倒退一步,暗叫不好,此人的道行远在自己之上,恐怕跟德丹不相上下啊。
还来不及开口讨饶,山河便高举长刀,凌空跃起往他猛力一斩。
德玄闪开刀口,却万万没想到左臂会被刃气划出一道深入白骨的伤口!
“啊啊啊啊啊!”他痛的大叫。究竟眼前这名黑衣男子是何方高人!
山河没打算这么轻易就放过他,趁势再反手攻击,欲挥下对方的头颅。
德玄眼睛瞪的老大,立刻蹲下避开。
长刀扫过他的头顶,将他的假发嵌入背后的树干。
他吓得摸摸自己的光头,顾不得血流如注的手臂,
使出全力,仓皇一跃,跳出山沟到下方的山坡上。
“想跑!”山河也跟着纵身跳下山坡。
德玄边跑边回头,一看到他便开始扯著嗓子喊救命。
山河迈步急奔,三两下就追上了。
他毫不犹豫的举起长刀,德玄见状一惊竟不小心脚打结,被自己绊倒。
他一起身发现自己还活着,以为又躲过了攻击,但头顶灼热的像是着火似的,
下一秒,痛彻心扉的苦楚将他淹没。
手一摸全是血,他的头皮竟在那一瞬间被活生生削去了!
“啊啊啊啊啊!”他哀嚎著,步步倒退,一不小心就踩空坠下身后的峭壁。
连眼睛都来不及眨,身体便被几道突起的利石给分了家。
山河还没看清德玄尸体坠落之处,“唰”,另一道人影就紧接着来到了跟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