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间字纸藏经同,见者须当付长流。捡墨因缘法宝转,山门珍祕永传留。
东晋末年,梁生家贫不得医,抱病而死。
其妻饥寒伶仃,哀恸欲绝,望与夫同眠,是以棺柩停厅数日未葬。
第七夜,梁妻伏柩垂泪,已奄奄一息。忽闻内声响,忙找邻人前来开棺。
棺盖一揭,梁生顿时坐起喘气,妻喜极而泣,两人抱头痛哭。
邻人疑之,梁生不答,反磨墨疾书,其笔画似字非字,似图非图。
梁生夜半还阳,举措如故唯不得语。乡里称奇,多来观看又时常接济。
数日,道士张姓者前来梁舍求引。原当日振笔疾书之卷非人间物,乃混沌舆图!
倘若凡人私留必有灾祸,遂交由道士保管。
然不日,道观竟遭血洗,一夜之间尽数死绝,经书图卷皆亡佚。
梁生闻之骇然,就此倒地不起。从此世间再无人知还魂路。
空气中弥漫着薄雾,带点阴凉的气息。
洁弟的眼前是漆黑的街道,两旁老旧公寓前的路灯,
零零散散的亮起灯光,像是迎接她的到来。
即使街上有路灯,一切仍是如此幽暗。光亮总是朦胧而凄冷的。
地上的纸屑和报纸时不时随着阵风翻飞飘荡。
洁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来到这里的。
当她有意识的时候,已经跟着一群人在街上行走了。
这些人她好像在那里看过,但又一时想不起来。
看得出他们满脸的困惑和恐惧,她也一样,而且比他们更害怕。
到底在怕什么?她也说不上来,也许是手上的这柱香十分古怪吧?
人人手上都有一柱,却不知从哪来,有何用意。
香点着的地方是蓝中带点萤绿,袅袅白烟却透著微微凉气,
却未见香灰,香的长度也始终不变,仿佛时间静止一般。
也许这香根本不是火点燃的。
街道上除了他们这群人没有别人。
没人知道要去哪,也没人敢脱队,在莫名的惶恐之中,
大家都只是互相跟紧对方的脚步,寻求那一丝安全感,漫无目的的在街道上往前走。
突然一阵狂风大作,人群中有人惊呼:
“我...我的香突然烧的好快!”
大伙听到纷纷低头看着自己和别人手上的香。
的确烧的速度加快了,此刻每个人手上的香都长短不一,但这到底意味着什么?
“我的快烧完了!”一位穿着衬衫的男子惊恐的看着手上已经烧到末端的香。
下一秒,他登时灰飞烟灭,跟着香一起消失。
极力压抑的恐惧瞬间沸腾到了顶点,
有人崩溃,有人啜泣,有人开始想尽办法在狂风中护住自己的香,
也有人开始抢夺别人的香,企图延续自己在这阴森空间的存在。
洁弟和少数人的香算是长的,立即成了某些人觊觎的对象。
感受到他们不怀好意的眼神,他们害怕的掉头就跑。
跑着跑着,风越来越大,看不清前面的路,也看不到周围的人。
“龙卷风!快避开!”前方有人喊著。
一时之前,大家成惊弓之鸟,四散往一旁公寓或小巷里躲。
洁弟才刚闪进左边的公寓里,铁门就“碰”地一声关上了!
她进公寓后的第一个念头有点滑稽:这栋外观看来有六、七层楼的公寓竟无地下室!
但事到如今,这里的一切都如此诡异,好像也不该感到意外。
接着,铁门被狂风吹得嘎嘎作响,震动地非常厉害。
门框的螺丝竟慢慢被震出来!像是有个不明的力量,刻意地在门外摇动着门。
洁弟看不到门外的景象,在灰暗的楼梯平台里感到惊恐不已。
门好像随时都会被拆开。意识到处境不安全,她马上回头沿着楼梯向上跑。
一楼往二楼的楼梯有个转弯的平台,平台有扇窗,窗外仍是狂风呼啸,万物齐飞。
报纸、饮料杯,甚至刚才一起奔跑的人在强风中被吹走香而顿时化成齑粉,
甚至是香被吹断而被活活四分五裂!
洁弟看着手上的香,已经不到一半了。
这样不行,风会刮进来的。她想。
她冲上前,用力把关了一半的窗彻底关上。
窗扉紧掩的瞬间,外面的风声都消失了,周围是绝对的安静。
刚开始,她因感到安心而松了口气。
但是,几秒钟后,当她发现连自己喘气声都听不到时,她忍不住叫了一声。
不只是公寓外,是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
安静到有点诡异的楼梯间,让她感到揣揣不安。
公寓里,唯一的光亮是窗外透进来的路灯灯光。
但这雾玻璃总让她看不清街道上的状况。
这种与世隔绝的独处很快就让她的不安又再度升华成恐惧。
洁弟不想一个人,惶惶不安地想着:有没有人能帮我?
她一楼一楼的按电铃,挨家挨户的敲门,但都没人应门。
没有人愿意开门。
不知爬了几层楼,敲过几扇门,也不知道过了多久。
等到洁弟再次注意到香时,只剩下三分之一了。
着急的她再度看向窗外,好像已经没有东西在空中飞舞了,应该是风止了吧。
她开心的往楼下走,宁愿被坏人追,也不要待在这个安静的吓死人的地方。
跑了一阵子,她开始觉得奇怪:怎么还没到一楼?她刚才有爬那么高吗?
再继续走,还是走不到!
香只剩下四分之一了!
“有没有人?有没有人在?帮帮我好不好?拜托!”
洁弟慌乱的再次敲起门来,哀求他们。
到后来又气又急,她开始用力拍打起门,结果门居然被她打开了!原来门根本没锁!
但门打开到一道缝隙时,她注意到里头更深的幽暗,下一秒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声,
让她又急忙的把门拉上。
她更害怕了,只好又继续往下跑。但迎接她的仍是那无止尽的阶梯。
跑到后来,她甚至开始哭了起来,心想:我是不是被困住了?
是不是要永永远远困在这个楼梯间?
仅管内心充满了恐惧,但她的脚步却一刻也不敢停下来。
不知道跑了多久,已经麻木的腿终于支撑不住了。
她一时腿软,整个人扑倒在两楼间的楼梯平台上。
她跑不动了。真的跑不动了。
香只剩下一点就烧完了。不知道该如何是好的她感到绝望,又再次哭了起来。
她对这栋公寓的厌恶已经超出了恐惧。
就算是香烧完,真的要消失,也不要在楼梯间啊!到底要怎么样才可以离开这里?
不知道过了多久,手中的香已经快到尽头了。
她愣了愣,方才的过多过久的恐惧早已转为麻木。
她看着自己的脚发呆,突然注意到影子。
影子?她想。
刚才的她太专注在楼层,却忘了唯一与外界联系的窗户。
顺着这条思路,她想到影子的来源—灯光,又想到灯光的来源,路灯。
扶著墙壁,她再度爬起来。窗户卡的很紧,她使劲全力将它打开。
才开一个缝,窗外立刻刮风进来,像是在逼她关窗一样。
但这次说什么都不能关。
她将窗户开到一定的大小,顶着强风,将头探出去,瞇着眼往路灯的方向看过去。
灯盏在她的下一层楼。
她下定决心:好。
洁弟将头缩回来,再往下跑。
再将下一层的窗户扳开,往外看出去,路灯的杆子就在她伸手可及之处。
她深呼吸,看向周围,趁没东西往她这里飞时,垫脚伸出双手抓紧灯杆,
一咬牙就向外跳。
灯杆很滑,她不知道怎么控制下坠的速度,只好任凭地心引力牵引着她往下掉。
摔到地上的时候,竟出乎意料的不痛。
这时一只手出现在她面前,另一只手拿着一柱完好的香。
她抬头一看,竟是老师父叶德卿!他对她微微一笑,倾不了城却让她顿时喜极而泣。
终于在这诡异的地方遇到信任的熟人,洁弟觉得好安心,
心想:只要他在就没什么好怕的了。
她擦擦泪,抓住他的手站起身。
这才发现风已停了,周围只剩他们两人,其他人都不知跑到哪去了。
洁弟心想:难道他们都已经…
“师父,我是不是在作梦啊?这到底是哪里?其他人都不见了…”她说。
“别怕,师父在。”他摸摸洁弟的头,仿佛她仍是当年那个五岁的孩子。
“有什么话晚点再说,这里不能久留,走吧。”
话一说完,老师父便持黄符,快速用香在符上写下咒文引路,
再反手一转,黄符立时起青火!整个动作一气呵成,令她叹为观止。
“还记得以前教妳的吗?”老师父问。
她点点头,说:“嗯,手印跟踏步。”
“没错,现在我教妳结另一个手印,等下时间到了,我叫妳踏步再踏。”
“好,要闭上眼睛了吗?”她深深的吸了一口气。
老师父笑了一笑,说:“妳以为妳现在是张开的吗?”
老师父嘴里念念有词,脚踩起罡步时,黄符的火焰窜高,
将街道照的一遍萤绿,亮的有些刺眼。
一眨眼,周围登时变得漆黑,唯一的光是老师父手上燃烧的黄符。
洁弟可以感受到他们正在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坠落着,耳边呼啸的风大到震耳欲聋。
她咬紧牙关,忍着尖叫的冲动。
瞬间,陌生女子尖厉悚然的声音突然出现,洁弟吓得头皮发麻。
“别装了…嘻嘻…看看我…”那妖娆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带着丝丝寒气!
洁弟惊恐的想:为什么在这么强烈的风压旁,祂的声音还能如此清晰?
此刻我们还在下坠啊!
下一秒,环境被柔和晕黄的光线照亮了。
一个背对着洁弟,身形约莫三岁的女孩,被满天漂浮的泡泡逗得咯咯笑。
她追着泡泡跑没几步就跌倒了。
洁弟忍不住惊呼一声,小女孩仿佛听到她的声音,转过头来冲着她笑,
却是眼窝虚空如墨,双颊凹陷,皮肉已腐。洁弟索性闭上双眼,眼不见为净。
难以预料的是,洁弟眼睛一闭,却看到一个长得像她自己的人在殡仪馆,
站在苍老了好几岁的爷爷躯体前崩溃痛哭。
她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只是现场过度悲伤的气氛与情绪令她无法承受,
于是她别过头,再度张开眼睛。
眼前所见又变成小时候的情景,那年生日刚好是周末,
洁弟的爸妈亲手做了披萨给她和哥哥吃。
哥哥等不及披萨放凉,抢先咬了一口结果被烫的哀哀叫。
她和爸爸、爷爷、奶奶都忍不住笑了,哥哥立刻接过妈妈端给他的汽水,咕噜噜的喝下。
美好的光景勾起洁弟的嘴角,刚才的不安和恐惧都瞬间被抛到脑后。
但此时他们仍在坠落,下方开始出现强烈的白光。
倏地他们就被无穷无尽、纯然的白给笼罩。
“走!”老师父大喊。
没有支点的情况下,洁弟抿起嘴,使尽全力抵抗强烈的气流,迈开脚往前踩。
突然之间,下坠感消失了,原本抓着老师父的手也空了。
她张开眼,再度回到人间。
然而眼前所见,却反令她心惊胆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