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市内知名的私立小学门口,此刻站着一个穿着短裤红衣的少年。
于上课的时间出现在此处的少年,于情境场景来说都有些突兀。
一百七十八公分的身高在男子中虽称不上高,也已算是不矮的了。
但建筑工整、造型壮硕的偌大拱门与他那微小的背影相较之下,仍形成一种强烈的对比。
少年姓郑。
这一刻,
不论是门口的警卫甚至校内的任何人以至于学生,都没有一个人认得出他的身份。
但在三十二分钟后,全国一半的人都得被迫认识这个“少年”。
────
两个月前。
“郑哥哥,你又输啦!”
在棋盘上运了手棋,开口说了声将军。女孩拍了拍手,换了个轻松的坐姿,一边解开了
束于肩旁的长发,如瀑的黑色长发散了开来,将双腿直直伸展开来伸了个懒腰。
从女孩的体态看来,应该是约莫十一、二岁的年纪,此刻只穿着轻便的家居服,然而从
轻松的短裤中所露出的白晰软嫩的大腿,虽仍只是个孩子,却依旧能令人不禁看得目光
凝定,心神为之一窒。
“确是…嗯…没棋了。”
坐在棋盘对面的少年,却仿佛仍全心贯注在棋盘上,以指尖按了按下巴,开口说道:
“我又输啦。小涵,我还是下不赢妳。”
少年理了理棋面,转头取起棋盒:
“我已经好好陪妳玩过三盘了,那我…嗯…我们该写作业了吧?”
“哼嗯?”女孩闻言,却直挺挺捉着他收棋的手不肯放:“郑哥哥,咱们说好的是什么?
你输给我一盘就要陪我聊天三十分钟,现在你三盘全输,欠的足足是一小时半。”
“诶…我…”少年不禁语塞,露出一付为难的表情:
“但…但是…我答应小涵的妈妈要教你写功课……”
“那东西我十五分钟就能写完啦。”小涵说着浅笑了一下,晃了晃拉着的手:
“我就是要你陪我聊天嘛。你说过的话不算数,坏人,脏脏──”
见小涵嘟起小嘴,耍起性子来,少年一时不知如何应对,只得暂放下了棋面,开口哄著
她:“我…我陪妳聊天就是,可得先教完妳写功课。”
“你看,你又结巴了。”小涵伸起手点了点他的脸颊,咧齿甜甜一笑:
“你总是这样,一紧张就语塞。”
少年有些不知所措,只得不好意思的搔了搔头。
从外貌看来,少年大约是十七八岁年纪,似乎是不太习惯笑容,自始至终维持一股木然
表情,这事向来没给他带来太好评价,若是问上周遭的人,即使最为客套的回答,通常
也只得了个“木讷寡言”。
“郑哥哥一和不熟的人谈话就紧张,哎,这样将来怎么办呢?
要是没有小涵陪你练习说话,要怎么找到工作呢?”
小涵貌似夸张的大大叹了口气,露出无辜的同情表情,睁起圆圆大眼往少年看去。
“我…我不找工作,一直帮小涵补习就好了。”
少年似乎是要掩饰紧张,慌乱的收起盘面上的棋子来。
“小涵当一辈子学生,你便一生给小涵打工当家教吗?”
小涵说完,以手托颚望着眼前慌乱的郑哥哥,不知是眼前少年慌乱的模样实在太过滑稽
,还是成功将话题导至对自己有利的胜利感,小涵又再次露出那个甜美的浅笑。
明明应该是个还上小学的孩子,然而从不论是言语谈吐的灵动,还是眼神中不经意流露
出的聪慧与狡黠,再再都显露出女孩那与寻常孩子不同的早熟之处。
“我…我和妳说话就是了。”似乎是不晓得该如何应对小涵的言语挑动,少年不自觉的
搔搔头:“但…但是我这人过的那么无趣,也没什么好说的……”
“你只管说,我爱听……”小涵一边说著,将身子靠往一旁的床沿上,以手握在少年手背
“说说你上学的事情啊……说些你和我同年纪时作的事情啊……”
少年轻呼了口气,整理了下思考,开口慢慢谈起记忆中的回忆。
比之小涵这个年纪的孩子,多半是开口长言,却不晓得自己说了什么;一个转念,又换
了十几个话题。像小涵这样思路清楚,言辞及义的,已经是很难得了。
却偏偏便遇上个谈吐木讷,言辞破碎的“郑姓少年”,也难为她能有如此耐心听得下去。
然而,小涵却只管盯着这样侃侃而谈的少年表情,只有她一个人晓得,少年绝不是呆愣
口吃,也并非木讷沉默。
只是就像这样,在成长过程中缺少一个有耐心的引导者而已。
────
那一刻她的笑容,“少年”至今仍牢记于心。
然而教室中的这一幕,压在少年身下的女孩,一样的长发披肩,一样淡淡的一抹香气,
这背影中一刹那的相同,虽仍能令他心神一动,却已不是当年那个“小涵”。
在小学教室的正中央,桌椅已然歪斜,学生慌乱躲在角落处,全窝缩在一起。
倒在讲台上的教师,卧在血泊中的两个女学生,已足够说明此刻他们心中的心情。
少年没有一丝犹豫,右手中的水果刀深深刺入压在手底下的女孩腹中。
拔出时刃上所染的血迹,足足十八公分。
“……第三个。”少年以心声低吟数道。
眼前,聚在墙角的小学生们似乎喊了些什么,又骂了些什么,少年听得不太清楚。
只觉得应该与十五分钟前自己闯入教室,踢翻讲桌,踢飞教师时的讪笑不太一样。
仔细一想,似乎开始理解这喊叫声吵耳的原因了。
在找到第一个女孩杀掉后,与杀掉第二个以后,
大概有十分钟,密闭的整个教室里充斥着“走开”与“不要过来”的声音。
原来,并不是耳朵不灵了,只是听得有些麻痺了。
少年冷漠的笑了一笑。
眼前的孩子们,如同救命索般,似乎找到了什么方法。
纷纷捉起置物箱中的雨伞、扫把,立在身前抵着眼前这名身染血渍的凶手。
但是仅仅只是噪音和路障,似乎显然是没办法阻止踏过血泊的少年。
少年很快的从人群中找到目标,将身子埋入人群和拒马,抓着头发拉出了另一个女孩。
在少年的手将她高举至半空时,女孩仍不停的喊叫救命,以手死命的试图挣脱,双脚不断
踢在他的身上。
只一瞬间,女孩的尖叫已然停下。
锋利的刃面划过她的喉头,如同收割的稻子一般
少年没有停下,手里的尖刀刺入女孩的腹中。
刀快刃锐,少年的下刀太过锐利,以至于女孩衣服上的染血竟五秒后才缓缓晕开。
“……第四个…”
少年将残余物往一旁的桌面一放。
谁也不晓得这是哪个人的桌子,但是谁也无心去关心这件事。
所有人只在意,少年目光所指的下一个数会落在谁的身上。
然而少年,却只露出一付黯然无神的表情,只是直愣愣的盯着前方。
然后回想了起来。
“他”第一次遇上小涵是什么时候?
────
两年前。
在亲人的订婚宴上,一个傻头傻脑,一个劲频频向人低道歉的少年。
“连接待个客人都不会,你是想活活把我气死不成?
就不能学学你哥那么能干?废物,没用的东西。”
穿着正装的少年,被身旁的母亲不断责骂羞辱,周围的亲戚大概也知道这样的场合不宜
这样的漫骂,从一旁介入岔开了话题。
“他还小嘛。”
“他不小了,不是小孩子了。”
“读哪里?第一中学?那很厉害啊。”
“会唸书有什么用?他二专中辍的哥哥在给人当会计,买车买房,一个月不晓得已经赚
了多少,现在连老婆都要娶了,这个死赔钱货。还不叫人?”
少年嘴上虽笨,记人的本事还算可靠:“表姨妈。”
为他解围的,是住在附近的邻居亲戚,辈份算上甚远,也难为他记得清楚。
“好好,乖。”表姨妈笑了笑,招招手示意他暂离,别让漫骂场面继续下去。
喧闹的场面,人多的场所,这一向不是适合他的地方。
尤其是这种亲戚会面的场合,更只是人与人之间相互较量成就的地方。
在喧嚣如尘世场景的宴场,他,却见到了那个女孩。
她,一袭白衣,荷叶边的合身连身裙,滚边的白色短袜。
坐在大人的黑色餐椅上却显得有些不对称,一双圆头鞋要垫起脚尖才触得到地。
但她理所当然的坐在椅上,低头静静看着大腿上的书。
一双灵动的大眼眨著长长的睫毛,在白纸黑字上爬著文字走。
吸引住他的并不是这个部份。
她,在这样喧闹的场合中,仿佛与世隔离般坐在自己的小小圈中,
唯有那里似乎静得有如夜幕里的星子下一般安静。
未待考虑,身体却自己展开了行动。少年已坐在隔她身旁两格位置的座上。
不想去打扰她,这件事还是经过考虑的。
但是整个空间中,似乎就只剩下这里的气氛能够让人稍作喘息。
女孩盯着字的眼角微动,就继续回到了自己的阅读。
对这个进入自己世界的访客没有多加反应。
“那部书……”他本不应打扰这一刻,但还是下意识开了口:“我家里有全套……”
话一开口,少年便忍不住自我厌恶,反省起来。
女孩便是不爱这种俗套谈话,才避开人群到一旁,怎么自己竟不自觉又介入了她的世界。
“……说下去。”
女孩翻过一页,仿佛连些微理会的力道都没有,用冷漠如冰的语气回应了他。
本应令人知难而退的一个反应,少年却侃侃而谈了起来。他其实不爱唸书,却爱看书。
家中几套书早已翻过数遍。此刻遇见书友,更是喜不自禁,女孩本应是软钉子的一个应
对,却让他开口讲起女孩已翻过的上半部份,甚至细心的避开了后续的剧情。
女孩没有什么反应,连“嗯、喔”这些许的应对都没有,继续翻动手里的书页,只让少年
独自一个人说了半小时的话。
这般如同对墙说话的举动,也难为他仍能说得下去。虽说他也并未多加细想,只是女孩
既叫他说下去,他便继续把自己的心得也接了下去说。
直到最后,少年也不确定自己说了多久。只见女孩读完了最后一页,合起了书。细细的
说了声“谢谢”。
“谢我什么?我吵到妳了吗?”一直以来的性格,令少年不住点头道歉。
“……你的故事……说得很好听。”
女孩说著,从座下半跃下来。立著身子弯下腰向他鞠躬致谢。
“声音也…很好听……”只有在这一刻,少年才第一次看到她真心的笑容。
“小涵啊!你们在这里啊?”少年一看,表姨妈正往这里喊来。
原来不知不觉,两人已待至开席。
似乎是惊讶于小涵的笑脸,表姨妈摸了摸她的头,开口说道:
“哎呀,你和我们家小涵处得这么好啊。”
少年不自觉摇了摇手:“不,不,是我吵到她读书了。”
表姨妈暗笑了一下,吵到读书,怎会是这样的表情?
“你和小涵这么好,来我们家教她功课啊?”
“但…但是我妈妈那边……”
“我会跟她说的,你就放心来吧,小涵,喔?”
说着她便摸了摸小涵的头,女孩也木然的点了点头。
有那么几许,少年突然觉得她和自己很像。
但是与她相熟之后却才明白,真正的“她”内里是怎么样的人。
────
第六人。
少年环顾教室内众人的脸孔,却找不到应当在里头的那人。
然而时间却也已然不多。
不远处已听到警车的鸣响,看来警方已到校园门口。
无暇多想。少年捉著刀奔向门口,拉开教室门却已见数个人待在走廊上观察情况。他一
个步子抢到护栏边,一个翻身人已在半空之中。
往梁柱上一个后踢,从二楼上落下的力道,便有半分转化在斜落之上。刹那就让他的身
子在离了校舍后,于十尺之远处落下。
落地力道虽大,少年心中也有所准备,以稳然的姿势落地,所受的冲击固然不小,
“碰!”的声响,也回荡了好一阵。
他并未因此而缓了动作,只是略为歇息,稍作确认,便往校外的围墙奔去。门口全是警车
,他自然是不会往火里走。
一个翻身,少年跃过了矮墙,在校外的小巷口落地,开始往人烟稀少处跑。
这个时候,“他”在想些什么?
────
半个月前。
少年换了衣服,走出房门。
小心翼翼的步子,却还是惊动了坐在客厅中的那个人。
“你要去哪?”母亲站了起来,严厉的眼神,沉重的语调,每每令少年抬不起头来回应。
“我…我去打工。”
“打什么工?你打得什么工,不过就是给邻居的小鬼当伴读,赚得了几个钱?我拜托你不
要整天窝在家里,眼界也放宽一点,学学你那出社会的哥哥。”
“嗯…嗯…”少年连连点头称是。除了这个,他没有其他能和家人沟通的语言。或许,他
那逆来顺受的寡言性格,有一半便是出于此处。
“你那是什么眼神?我说得不对吗?你哥哥不是有车有房,现在都要结婚了,我拜托你学
学好的,别学你那窝囊废的死鬼老爸整天一付死样子,废物,没用的垃圾。”
“好…好…”少年努力的,拼了命的挤出了认同的微笑点了点头。脸孔是天生的,表情是
自然而然的,他真的找不出有什么方法可以让自己不再是“死样子”。
母亲的谈话仍在继续。他连低头偷看手表的勇气都没有。
一直以来,只要不断点头称是,唯唯诺诺,这连珠砲的长串漫骂就会短一点,缓和一点。
至少,温和的母狮,比触怒了的母狮好对付一些。
哥哥确实是办了学贷,但后面大半是向家里要钱缴的。
哥哥确实是买了车和房,但只是付了头款,剩下的还是家里出的。
哥哥确实是结了婚,但传宗接代……他不敢再想下去。
“要我说,你这赔钱货,这辈子做得最好的事只有考上高中,认识那几个有钱同学!”
凡是人都有逆鳞。
母狮有,猛虎有,少年同样也有。
不待母亲说完,他浅浅点了点头,说了句“我该去打工了”,便迳自走出门外换上了鞋子
离家。
此后传来的骂声,再也一句传不入他的耳中。
至于今天夜里甚至明天还得再接下去的长串训话,他也不再放入心上。
没错。自己做得最好的事是考上一中。这件事他绝对是肯定的。
因为只有那一次,他看到父母露出最满意的笑容
高二那年,班上有个连笑也很少笑,总是一个人待在座位上的同学。与其他一下课就明显
聚成小圈子的团体,形成一种强烈的对比。
能唸上这间学校的,通常都是好人家的小孩,否则就是非富即贵。
他们班上的人,自然也差不多。
那天,在放学前的最后一堂课,少年倒完垃圾,从后门走进教室便听到喧闹声。本来,他
是不会理会这种无聊事的,但这一天,事情却闹得无法无天。
那位寡言的同学,正被五六个同学围在墙边,而其中一人居然举著折断的扫把笑着往他挥
舞。一群人正以此取乐讪笑,教室内的同学却几乎视若不见。
‘诶你有够糟糕的啦,竟然用钱打同学,被抓到一定大过,没大学唸了!’
‘管他三小大过,反正我大学就要出国洗学历了,这张学生证还不是特招的时候老爸塞钱
买来的!’
众人正大笑着,那人又再开口:‘每天课业压力那么大,不发泄你说行吗!行吗?’
一边大笑,那人一边又挥舞起手上的扫把。
仿佛他们正在参与古时富二代最爱的斗蟋蟀。只是手里逗的不是虫,而是人。
‘住手!’少年喝了一声,随即举手将他手中断柄捉住。
‘干嘛?’‘你啥?’‘充英雄?’
各种各样反应的声音,被拉住停手的那人说道:‘你当英雄出得起价吗?他收了我五千元
保护费,就得被我“保护”到死。’
墙边畏缩的那人以畏惧的视线看向少年,看来似是确有此事。
‘英雄什么的……我不管。扫把不是用来打人的。’
少年说著抢过了断柄,将它折断后丢回垃圾箱。
这一举止惹怒了众人,他们群起攻之的对象很快换了目标。
口中倒是说得好听。单挑?
若是一对一,少年每回将人推开后,众人见他占了上风,周遭便有两、三人又将他压下。
在这群殴的压力下,少年便如同绑了五、六条锁链的斗犬,在墙边的圈子里斗也不是,
逃也不是。
最后,不知谁的突来一推,将少年的头推入了窗边,玻璃碎裂,鲜血直流。
少年眉角上的伤,就是那时候来的。
众人一看少年的血溅了满地,染红了制服,吓得纷纷停手。
在尖叫声中,终于有人去呼叫老师。
在这气氛中,出乎意料的,少年并不恨。
不恨倚多取胜的众人,不恨将他伤成这样的意外。
不恨周遭冷漠视之的同学,不恨事件发生后缩到一旁的受害者同学。
他只恨自己没有再站起来。
他跌坐在血泊之中,最恨的依旧仍是明知错的事却没有办法纠正的自己。
事件闹得很大,很大。结尾却出乎意料的小。
少年缝了六、七针,出了院。探病的同学装模作样的说些好话。
父母得知后开口第一句话便是:“不碍事,定是我们家孩子去招惹来的。”
说得平淡,事实上,独处时母亲气得发火的场景,他还历历在目。
不是为了事件,不是为了起因,不是为了他不珍惜自己身体。
是高额的复诊费、医药费,还有请假赶来的损失。
然而这一切愤恨,也在一张写着十几万的支票中消声无迹。
没错。这件事是他做的最好的一回。
因为只有那一次,他看到父母对这个价钱,露出最满意的笑容
在一阵胡思乱想后,少年终究也是走到了小涵的家门口。
如往常般按了门铃,表姨妈却说了小涵还没到家,拜托少年去学校接她。
毕竟,这也不是第一次了。沿着放学的路,少年走在河道旁的小路上。
却听到小巷里出乎意料的尖吼声、喧哗声。
街角处的是六、七个小女孩,他心想不应插手,于是只在转角后探头查看。
少年留神一看,那六名小女孩围着的不正是小涵吗?
他便定神去听她们说些什么。
那带头的女孩劈头便道:
“妳真的很不要脸,勾引了老师和资优生,现在还把小帆弄哭了!”
周围的女孩便应和“是啊是啊”“小帆很可怜耶”“快跟她道歉”
几回对话中,都是女孩们众口一词,纷纷都是指责小涵的不是。
小涵只是一语不发,看着眼前的小女孩们如唱戏般一句接着一句。
串起前因后果,不禁令人莞尔,原来都是小女孩对爱情的盲目憧憬,
也难怪小涵丝毫也不以为意,一脸无趣的从带头的女孩身旁擦肩走过:“真无聊……”
“妳……!”
那女孩大概也是娇纵惯了,受不起这样的无视,
一个回头一个伸手,便捉起了小涵的长发不放。
小涵那即使未加梳理也柔顺如绢丝般的黑发,便随风落了几许于地。
在这一幕,少年不禁将小涵此刻的表情,与初回见面她那冷漠如霜的面容重叠。
只觉脑门一热,心头万绪化为一片空白。
三步并作两步,不待脑子作出反应,他便抢身在小涵与众女跟前。
“怎…怎么啦大哥哥?我们只是在玩而已喔。”
领头的女孩该说不愧是经验丰富,见有大人在场,一下便摆出了装乖的面谱。
然而在少年眼中,却一眼能看出她心中暗骂“好不要脸”“又找大人帮忙”的阴毒表情。
小涵甩开了该女的手,仰头看了一下少年此刻的神情,却低下头,露出一付不知该如何说
,该说什么才好的表情。
“她是…我的妹妹。”少年缓缓深吸了口气,以他能想到最凝重沉稳的口吻开口:
“谁敢再碰她…我绝对不会放过妳们。”
“妳们最好祈祷她什么事也不会发生。妳们每一个人的脸…我都记得很清楚,如果她有什
么万一,我会把妳们都找出来,用妳们能想像到最痛苦的方法对付妳们。”
在女孩们都跑远以后,小涵望着身旁的少年,对他那电影台词中才会出现的发言,掩著口
不知该笑,还是该生气。
“郑哥哥。”
“嗯?”
“你刚才说,我是你妹妹吗?”
“是,是表妹没错。”
小涵气呼呼的以鞋尖轻踢了一下他的鞋根。
“妳怎么啦?我特地来接妳……”
“哼。”
对这时期的孩子,甚至还是异性、女孩子,少年往往对小涵的反应不知所措。
“你说你来接我……”小涵顿了一会,然后转过身意有所指的笑了一笑:
“那么我要揹揹,不然我要亲亲。”
“哎…这……”少年更是不知该如何是好,小涵似乎也正看穿了他的不知所措,就这样在
他面前张开双手,闭上眼睛,一付等待的模样。
“快点,快点──不然我就待着不回家。”
见小涵耍起小孩子特权,少年也拿她没辄。只好轻轻摸了摸她的头,在长发上浅浅印了一
吻。
“……手。”
少年明明照著作了,却见小涵嘟起小脸,杏目微嗔,伸起手拉住了他的手。
至少牵手回家这件事,她是不愿退让的。
两人一边聊些无关紧要的事,一边在黄昏的夕阳路上走着。
直至最后,小涵似乎想起了什么,开口向他问道。
“郑哥哥,你有小名没有?”
“什么小名?”
“在班上,在家里都好,有人叫过你小名没有?”
“小名什么的……我以前在班上时,只听过人家叫我‘郑公’。”
“什么‘郑公’?这不算小名啦。”
极度调侃,刺人至深的外号。这简短的两个字,
已足够说明少年在高中的最后一年,度过的是什么样的生活。
“人家想换个方式叫你,你都不领情。那,以后就只好继续叫你‘郑哥哥’囉。”
小涵放开了手,两三步抢先到前头,回过头来,在夕阳的背光下,向着少年浅浅的露出甜
笑:
“你要记得,这世上只有我一个人叫过你‘郑哥哥’。
以前既然没有,以后自然也不会有囉。”
看着小涵那一刻的表情,少年不禁苦笑出来,不晓得是阳光太强,还是女孩的微笑太过耀
眼,让他不自觉的移开了眼神。
然而他不论如何却料想不到。
这一幕竟然便是他最后一次见到小涵的微笑。
两周后,少年才辗转得知小涵失踪的消息。
当夜,他的足迹大概踏遍了镇上每个角落,却完全没有一丝她的消息。
他甚至已作足了觉悟,会在哪个山口的草坪中,会在哪个河床旁的浅岸,能见到女孩消失
前最后一刻所穿的衣服鞋袜。
就这样徘徊至直到天明。
最后唤醒他的,是远方教室铃声的钟声。
他不记得自己是怎样被声音吸引,也不记得究竟是如何走近。
直到最后,或许在身旁刀子掉落的响声,是唯一敲醒他意识的声音也说不定。
────
在二十三分钟的逃窜之后,“少年”终究是在校舍旁的小巷中被逮捕。
警方踩住沾满血迹的凶刀,将少年的双手反制在身后上铐。
一旁的员警,配合著取出少年身上的皮夹做搜证。
“下午四点三十五分,依持刀伤害罪嫌,逮捕现行犯。”
“嫌犯全名为──”
身分证上,少年有个非常响亮的名字
“郑 瓦 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