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读等于未读

楼主: Chengheong (Hohlolang)   2014-03-22 19:12:35
快读等于未读: 台湾作家王文兴不慌不忙的50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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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文兴13岁开始读书,走马观花看了十本左右。18岁时发现,“真正好东西读一两页,满
意度跟读一大部书没两样。”此后五十多年,他每周读书四五天,每天读2000字左右,至
今阅读量没超过50本小说。选择标准有二:文学史的名著;昨天看不懂,今天能看懂的书

  王文兴和白先勇是同学,当年在台大外文系读书的时候,一起创办了《现代文学》杂
志。在另一位同学李欧梵看来,与白先勇的家喻户晓相比,王文兴在岛外并不知名的原因
是“王文兴是现代主义文学的文体家”,“曲高和寡”;而台湾作家朱西宁则认为,“不
能要求王文兴去适应读者,应该要读者去适应王文兴。”
  他写作以慢著称,每天限制自己手写35个字,最多不超过50字。从28岁到35岁,王文
兴用了7年写作的《家变》,入选《亚洲周刊》“20世纪中文小说100强”。小说写一个父
亲在某个黄昏穿着一双拖鞋离家出走,儿子开始了寻父的过程,童年和成长的碎片蒙太奇
般闪现,包括但汉章、唐书璇、侯孝贤在内好几个导演都想把《家变》拍成电影,但终未
拍成,小说中的环境在工业化的几十年间消失殆尽。这部小说“爱之者奉为文学瑰宝,恨
之者目为洪水猛兽”,他因为这部书的出版不得不离开台大中文系,改到外文系教书。
  《家变》之后,他动笔写《背海的人》的上下卷,完成已是25年之后的1999年。马不
停蹄,又过了14年,2013年,他的新长篇,一部校园小说加宗教小说,即将完稿。
  写作慢源于读书慢,18岁上大一时,他意识到“阅读就是慢读,快读等于未读”,此
后坚持文学作品最理想的阅读速度是一小时一千字,一天不超过两个小时。他教书当然也
慢,在台湾大学外文系用了整整一个学期,只讲了英国女作家凯萨琳·曼斯菲尔德五千来
字的短篇小说《玩具屋》。他说幸好自己“资深”,否则校方哪会允许一个老师这么“偷
懒”。
  2011年台湾拍摄了“他们在岛屿写作”系列六部文学纪录片,每一部记录一个文学大
师,林海音、周梦蝶、余光中、王文兴、郑愁予、杨牧这六人,是列入台岛现代文学“众
神殿”中的第一批大师级作家。
  2013年入秋的一天,小雨,王文兴在台北纪州庵接受了南方周末记者的专访。纪州庵
是《家变》中,小说人物活动场景的原型,王文兴和余光中都是在纪州庵度过童年时光的
,那里最早是日本人开设的料理店,现在正在被改建为台北文学博物馆。
话剧《家变》剧照。《家变》刚刚发表的时候,台湾左右两边都在围攻王文兴,理由是“
违反中国传统”:陌生的写法是西方的,句法不是传统的,连字形也要独创。 (林靖杰/
图)
  简体字:只有“阴阳”二字始终分不清
  南方周末:《家变》出来你受到了围攻?
  王文兴:这个说来话长了,打击是不小。当年的围攻很有意思,台湾也有极左派、极
右派,本来两派互不相容,结果他们合起来围攻。左右是同一个观点,说我违反中国伦理
,以道德的立场来说你这是最不道德的。本来右应该是保守的,认为我是反传统,是大逆
不道的行为;左也是反西方,认为你陌生的写法是西方的写法,不是中国传统的,所以左
右合起来。除了反道德以外还有文字上的一些尝试,也受到了很多人的反对。他们说中国
文字是神圣的,你怎么可以轻举妄动?你的句法也不是传统的句法,有些字形象上也有一
些独创,你胆敢去更改中国的文字面目。当时正是台湾政府反对中国大陆简体字的时候,
所以这个就变成很大的罪名。好在国民党没有一刀砍下来说是“禁书”。
  南方周末:我们也经常探讨正体字和简体字的问题。
  王文兴:简体字也是正体字了,因为简体字就是从古代的草书里面演变借用过来的,
每个简体字都不是发明的,都是有历史的,都是有道理的。简体字我自己也写,历史上草
字就是这么写,我们一般写字都爱用行草。我一直不了解为什么他们要说简体字是新创,
绝对不是新创。它只是说把以前不是正式的文字正式化了,把它标准化。
  南方周末:一开始大陆在颁布使用简体字的时候,台湾当时有什么反响?
  王文兴:我们那时候老百姓也不能讲话,政府在这方面立场比较极端:你说什么我就
不说什么;你说要改,那我不改。我跟你不一样,在这一点上比较固执。简体字比较容易
写,容易沟通,而且对于外国人来讲容易多了。外国人学中文,学笔画简单的觉得方便。
但是应该是并存,并存是有可能的,比如读古书的时候也不是问题了,现在中国大陆把古
书完全简体字化了,也相当完整了。你读旧诗的话,每一首都能找到简体字的版本。
  南方周末:书法呢?
  王文兴:书法保留繁体字有它的优点,尤其是楷书。读旧诗的时候恐怕用繁体会感觉
更好,更接近于原来的意思。我试过几次,打开李白的诗看,如果我全部用简体的话好像
我的美感没有原来用繁体的多。我没有说每个字拿来比较,这个字繁体美感在哪儿,简体
的美感又在哪儿。我是笼统地有个感觉,觉得照着繁体字读,旧诗的美感比较多。
  我个人能看简体,但有一两个字我一直有障碍:阴阳两个字,讲阴的时候我常常把它
认成阳。有的字实在太简单了,不是说认不得,认得了但是印象不同,印象的美感不同。
有时候形象上很重要。如果我们都只读繁体字的话就没有这个顾虑了,古人就是这么写。
苏东坡这么写,黄庭坚这么写,你就放心了,他一定是写繁体,你跟着他错不了,这一点
也可以放心。
  南方周末:如果像用文字占卜,笔划就完全不同了。
  王文兴:哲学的《易经》上,宗教哲学就更需要繁体字了。我也是第一次想这个问题
,你这么一讲,我就开始觉得文学、哲学,我们能够保持旧的还是有优点。美感上、实用
上都比较方便。美感蛮重要的,要不然打折扣,划不来。
  写得慢:把写小说当成写诗
  南方周末:你写《家变》花了7年时间,后来写《背海的人》用了多长时间?
  王文兴:《背海的人》(上)写完,也是接着写《背海的人》(下),《背海的人》
整个写完用了23年时间,如果再算校对、抄写,用了25年。
  南方周末:你写作是很慢的写作?
  王文兴:我一天写的是比较少。我是把小说当成写诗一样,不是把它当作传统的中国
式的情话式小说来写。
  南方周末:你每天写作多长时间?
  王文兴:两到三个小时。一定要规定自己写到30字,顶多四五十字。这已经是习惯了
,就算我也很愿意三小时写一百字、两百字,也做不到。
  南方周末:用电脑写,一般人两三个小时肯定两三千字写得出来。
  王文兴:没错。早先我写的时候也是这个样子,后来想法就不同了,因为原先写的时
候就跟写信,或者是像写日记一样,的确是一小时可以两千多字。不过小说是一种艺术形
式,艺术就跟信件不一样了,要考虑非常多。假如写信是平面的,写小说在我看来是三度
空间,要顾前、顾后、顾左、顾右,四面八方都要顾的。它每一句话不是独立的,而是前
前后后都要关联。文字要有诗的水准才行。写信可以很自由,不需要设计。
  南方周末:你会不会已经写了不少,最后再否定掉?
  王文兴:没有,我用这个方法就是要躲避以前一口气写很多,然后去修改、去推翻、
去删改它等等。在写出定稿这几十个字之前,我还有一个初稿阶段,不在刚才说的两个小
时里面,那只是把初稿转成定稿的时间。
  南方周末:初稿要用多长时间呢?
  王文兴:很难说,初稿是随想随丢,我平常就在想该怎么写,有时候临时有个概念就
拿碎纸片写过来,收集很多。收够了我就一口气写成有前有后的段落,这个段落就叫初稿
,或者叫大纲也可以,我知道这些重点都该写进去。然后就把重点或者把这个大纲转成定
稿。定稿总觉得有无数个字可以用,最后要落到自己认为该用的字上。我要对自己负责,
就是我要做到写完了以后回头看,我知道我已经尽其所能,不再修改它了,为了这一点心
里比较平静,才用这个方法来写。
  很奇怪,拿《家变》来讲,几十年以后,我有时在晚上随便翻一下,觉得哪个地方不
妥当,就试试看来修改这里。好几次,晚上两三个小时我专门对付这句话,结果我还是认
可原样。这个实验做了好几次,结果都是一样,这让我更放心,就用我的老办法。
  南方周末:你是受到哪个作家的启发才这样做呢?
  王文兴:速度这件事情没有人启发我。但我一直跟随福楼拜,很小就佩服他,到现在
还是很佩服,他把文字的地位排得很高,字绝不浪费,等于是先有字才能有文学的艺术,
他对我有很大的启发性。海明威也是这样,他处理文字很谨慎。
王文兴与父母在纪州庵故居。中学时读书,王文兴也曾跟着大家求快。直到大一读
英文版莎士比亚,因为语言障碍,王文兴才终于“被迫”发现慢读的乐趣。 (王文兴 供
图/图)
  读得慢:读不多等于读很多
  南方周末:你也提倡慢读,好像你建议一天读2000字?
  王文兴:我的意思是说读得慢,除了应该根据文字本身的速度以外,还应该加上了解
。读小说的时候其实应该是挺忙碌的,不能只管跟着文字就好了,而是要揣摩出文字的三
度空间,制造出空间来,恐怕要有一点推敲的时间。就是说一句话出现的时间,前面已经
有几句话把这个环境讲了,你就要回忆前面的环境。不能说我读这句话是海阔天空放哪儿
都可以读,都可以出现。
  这就是说读者也要参加创作。有人讲阅读本来就是一个再创作的经验,何况这里面除
了环境要替它创作以外,人物的心理你也要替它创作。万一这句话往前头钩上,可能影响
后面,你要先注意,所以应该说是八度空间都要考虑上。读书信不需要费力,不需要这么
多空间的考虑,读小说就比较费力了。绝不能跳读。
  我建议照听音乐的办法,录音带的音乐一首歌该几分钟就几分钟,你不能把它加快来
听,否则就不是那首歌了,整个感觉就破坏了。所以绝不能眼睛扫过去,眼睛扫过去的话
等于没读,快读等于没读。我们读诗就是慢读,任何人读旧诗,李白、杜甫的你能够一眼
扫过去吗?一定是跟着他的字,你吟唱下来就是这个意思,吟唱就是慢读。我要求的也是
这个意思,小说是文学,小说就是诗,简单说也是一种诗的表达。
  南方周末:你读任何人的小说都很慢吗?
  王文兴:我读任何人小说都很慢。读《红楼梦》花了不少时间,你觉得它里面没有什
么内容了,但是你总要检验一下,你怎么能知道它没有内容,你只能用慢读的方法,读过
一遍发现实在没什么了,就往下走。而这句发现是空洞的就读下一句,总要发现才行,这
就是检验。阅读等于是一个检验的步骤。
  南方周末:但当代的书很多,怎么办呢?
  王文兴:文学我宁可少看,因为收获都一样,真正好东西读一两页,满意度是跟读一
大部书没两样的。很多人说这么多书怎么能念得完,反过来就是积少成多了,还是慢。但
是你要有很多牺牲,你要给自己充分的阅读时间,你生活要搭配它。比如说吃饭、应酬、
出去玩这些时间都要拿来重新调配、重新安排才行。给自己规定硬性一天阅读几小时,详
细地阅读,慢读,读不多也没关系。读不多就等于读很多,因为你收获很多。快读一天读
五六十页,等于什么也没得到。
  南方周末:但你要教书,肯定要读很多外国文学才能讲,对吧?
  王文兴:这几十年做的就是这件事情,我当一个读者跟当一个作者的时间是相当的,
而且两者关系很密切。想当一个作者就是因为你当读者久了之后,你从里面演变出来的。
最基本上还是要从读开始,学会怎么读,也很简单,就是慢读而已。
  南方周末:慢读是你从小养成的方法吗?
  王文兴:没有,我中学的时候也是跟着大家求快,书那麽多你怎么能不求快。我大一
的时候有一天悟过来了,我想我很幸运,假如我不念外文系还不会有这个觉悟,因为你对
这个陌生的语言非仔细读不可,要不然一句都读不到,这个是我被迫的。
  起先我只是光求文字意思表面的了解,到大一那年发现文字背后还有意思。我记得很
清楚,大一那年,我18岁,坐在台湾大学椰子树底下,不太喜欢上课,因为我个人程度还
不高。你讲那麽高跟我有距离,搭不上线,我18岁怎么能懂莎士比亚呢?我今年七十来岁
还没懂莎士比亚。很多老师讲起来时自己也没有消化,是从别的书上借过来传给他,是材
料的专家。老师不懂,学生也不懂,何苦呢?当时我就在读一篇莫泊桑小说,用慢读的方
法,一句里面对一个人形象的描写,写得栩栩如生,如果快读,这一句很容易含糊混过去
,这个人的外表就没法栩栩如生,我是从那儿开始就决定宁可慢读。慢读的觉悟,比我写
得慢,要早很多。
纪州庵模型。纪州庵是小说《家变》中人物活动场景的原型。那里最早是
日本人开设的料理店,现在正在被改建为台北文学博物馆。 (南方周末记者 朱又可/图

教得慢:学生才能消化得了
  南方周末:你在大学里面给学生讲《玩具屋》有九讲,出了本讲义,这个短篇小说你
讲了一个学期?
  王文兴:是,几千字的一个很短的短篇,我讲了九堂课。我那个时候已经离开台大了
,他们说回去再帮个忙。一个学期是18个礼拜,我能帮忙的就是每隔一个礼拜来一次,所
以就是9个礼拜,最后选了这篇长度刚够的。我这样做,也是有一点跟学校习惯的办法相
抵触的,要不是我年资比较高,恐怕也不可以。有人会批评,说你过分,一个学期你在那
里混时间,你在那里偷懒!年轻老师很怕被人说偷懒,所以尽量要多讲,一下子给学生几
百页、几千页,你一个礼拜把几百页书看完上课,谁听呢?
  南方周末:你在课堂上讲的时候学生有没有着急?
  王文兴:没有,非常好,他们消化得了。很多话不是我讲,我先问他们,学生七嘴八
舌讲,讲对了的,我就跟他说你这个可以采用,当然就是我本来的意思。可见人心都一样
,他也有这个看法,所以这种课就变成一种参加的课了,他们不是被动的,而是主动参加
。我这个方法老早就用了,我教书40年第一堂就这么用了。其实在台大的教书经验是很高
兴的,学生兴致也很高,以后兴趣也不会改,文学的路就走上台了。最后一堂因为有个学
生是报馆的主编,他喜欢记下来,所以他完整地把它记下来出版了。
  南方周末:你自己有备教案吗?
  王文兴:我要教什么起先当然是眉批过,就会带那本书在课堂上讲,圈点的地方是提
醒我自己当时我是怎么解释这句话的。一句一句下来,每一句该解释的就解释,也请学生
参加一起解释。一堂课英文常常一页不到,两三段,学生多寡无所谓,一百个人一样,二
十个人也一样。但很奇怪,一百个学生好像注定只有二十几个是真正的好学生,也有兴趣
。如果只有二十几个学生的话,那他就是有兴趣才来报名,所以大概每一堂课就那麽二十
几个人在那儿举手要回答。我到现在还常常回头想念从前的老学生,现在都四五十岁了。
现在很多都当系主任了。
  南方周末:一部长篇小说你会怎么讲?
  王文兴:这个是大困难,我到时候也要应付学校了,所以长篇就是跟他们讲好、讲明
白,我是挑选重要的篇章、段落来讲。这难免有一点跳,我也只能够两边应付,我说我中
间跳的你们尽量回去自己看。学生看了没有,我不知道。但是每次上课针对挑选出来的内
容,他们很尽责任,都消化了,其他没有挑出来的就不知道了。
  南方周末:你在大学讲授是有一个大纲的,哪些作品、哪些作家是一定要讲的吗?
  王文兴:我那个课叫“小说选读”,跟文学史不太一样,我不太喜欢教文学史。选读
有自由,而且没有一年的课是一样的,每一年选的课都不一样。有一个原则就是不要太难
,都是大二、大三的学生,你要适合他的兴趣。我考虑会受学生欢迎的、他们能消化的东
西,有长篇小说,也有短篇小说。另外散文、诗、戏剧都在内,都用同样的办法。19世纪
沙俄时候的作家,屠格涅夫、托尔斯泰、契诃夫、陀思妥耶夫斯基、果戈里,我都教过;
欧洲的福楼拜、莫泊桑,这是我最喜欢的;法国作家中一直延续下来到20世纪的加缪、萨
特、莫里亚克;德语的也教一些,托马斯·曼、卡夫卡、黑塞等;英美的很多,美国的海
明威、马克·吐温、亨利·詹姆斯、霍桑、福克纳,近的像厄普代克;英国的格雷厄姆·
格林、吉卜林、高尔斯华绥等。这本身是一个乐趣,你喜欢的话再重复一遍也不觉得无聊

  南方周末:你在爱荷华大学读写作课,对于写作来说重要吗?
  王文兴:回头来看无所谓,一个人真要写作的话完全在于自己,要学会写作要先学会
读书,就这么简单。书要读错的话,走这条路写作也会错。什么是自己创作?无非也是一
种模仿。人家做那麽高,你看你能不能也跟着学一学,模仿他。模仿不是抄袭,是对它的
方向、它的能力的模仿。写作课是把它从自己私下的阅读跟创作的过程搬到教室里头去,
所以你私下可以做到的话,不必到教室里去学。写作课也有好处,可以澄清很多问题。尤
其看到同辈的作家身上有很多优点,要跟他有比较,对自己有鼓励的作用,也有警惕的作
用。我还是坚持,任何一个学写作的人自己带一本书,自己读一遍就够了,换著不同的书
读绰绰有余。拿写作经验本身来讲,上不上写作课无关紧要,乃至于上不上大学都无关紧
要。
(感谢腾讯文化,李旭光、田聪亦有贡献)
楼主: Chengheong (Hohlolang)   2014-03-22 19:13:00
我觉得圣经也应该慢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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