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子轩/房子不等于家──台湾职业运动与城市的距离
场景1:美国职棒大联盟(MLB)世界大赛第三战
地点:费城市民银行球场
事件:费城费城人队在暌违13年后,再次打进世界大赛,邀请来这座城市四大职业运动的
传奇球星──有自家队史上最佳三垒手史密特(Mike Schmidt)、NBA“J博士”厄文(
Julius “Dr. J” Erving)、NHL费城飞人队名人堂门将帕朗特(Bernie Parent)以及
NFL费城老鹰队超级杯冠军的防守悍将葛拉汉(Brandon Graham)──共同进行开球仪式
,也为费城人队进行冠军加持。
场景2:T1联盟开幕周
地点:新庄体育馆
事件:中信兄弟啦啦队Passion Sisters,同日赶场T1新北中信特攻开幕战与中职中信兄
弟季后赛,并邀退休球星“恰恰”彭政闵担任开球贵宾。
场景3:强强联手“王者球员卡”
地点:全台全家便利商店
事件:中职季冠军乐天桃猿与T1元年冠军高雄全家海神,携手推出联名商品。
47支运动联盟球队、31支冠城巿名,台湾职业运动的属地梦落实了吗?
台湾职业运动在经历多年的摸索之后,属地主义已经成为各界的共识,经营的模式也都大
都依此模式。在2019年《报导者》中职30的系列专题中,本人曾撰文讨论〈职棒30载,未
竟的属地梦〉;3年过后,如今,职棒六队除了味全之外,都已有鲜明的主场旗帜;职篮
加入战局,半职业的企排、企甲足球、木兰女足、企业女垒都可见城市之名出现在球队名
称上,但这属地梦是否已然成真?
从下表可见,台湾主要运动联盟的47队中,已有31队冠上城市的名称,看似已有很好的成
效,但是若更仔细看看目前为止的操作,或许这些球队都有了城市的“姓氏”,棒球、篮
球队也多有自己租来的“房子”了,但是否真的都已经有“家”了呢?
运动与都市开发这门好生意怎么经营?
美国灵魂歌手路德.范德鲁斯(Luther Vandross)在他著名的歌曲〈房子不等于家〉(
A House Is Not a Home)中是这样唱的:
A room is a still a room 房间就只是房间
Even when there's nothing there but gloom 尽管里面是一片昏暗
But a room is not a house 但房间不等于房子
And a house is not a home就像房子不可能是个家
When the two of us are far apart 当你我距离遥远
And one of us has a broken heart 我俩之一有颗破碎的心
简言之,房子是物理性的空间,家则是情感之所系。当台湾的(半)职业运动与都市的连
结在这几年间看似快速链接起来的时候,房子与家之间的落差却并未同步叠合。
在资本主义的消费与都市景观(urban spectacle)化之下,世界各国的城市治理已经进
入文化地理学家哈维(David Harvey)所称的“都市创业主义”(urban
entrepreneurialism)的机制之下──各个都市都被置于单一竞争平台上,必须与国内、
区域内甚至全球的都市争抢有限的资源;以全球的职业运动来说,将运动与都市开发或是
都市更新划上等号,是笔稳赚不赔的生意。至于球队前方的都市名,究竟是自然而然的事
件发生地点?还是人为的“冠名”?若沿用前述的“姓氏”比喻,这都市的名称,是原生
血缘的家族姓氏,抑或是嫁人(入赘)后的夫(妻)家姓氏呢(请姑且原谅我如此性别意
识不正确的比喻)?
之所以如此提问,是因为台湾运动近年来的属地主义风潮,并非如欧美从市民社会经过上
百年所累积下来的──巴塞隆纳是球队也是都市的名字;红长袜队(Red Stockings)在
1869年成为世界上首支职棒队伍时,其诞生地辛辛那提自然而然地成为他的姓氏。运动与
认同是水到渠成的关系,上至国族、中至都市、下至社区、班际竞赛,正是它的魅力所在
,也正成为美国华裔地理学者段义孚所称“恋地情结”(topophilia)一种体现的形式。
既然运动产业属地风正夯,但又为什么不是所有球队都带着都市名称呢?以发展最久的中
华职棒来说,虽然各队都有固定的主要主场,味全龙游走于天母与新竹之间,新军台钢雄
鹰也选择在高雄澄清湖球场落脚,但仅有乐天桃猿将地名镶嵌其中;至于职篮两个联盟12
支球队中,除了都有固定主场之外,也仅各有一支球队不以城市为名。足球的企甲与木兰
联赛都落实了主场比赛,企排与企垒则是巡回全台各地进行比赛。职棒、职篮、足球以明
确主场馆进行比赛者,带着城市名称十分合理,但企排、企垒等运动以巡回各地方球场集
中比赛的方式进行比赛,与所谓的在地连结真的就少多了。既然如此,为何还带着城市的
名称呢?
中信兄弟身在台中洲际、心向台北巨蛋,属地还属企业?
所以我们也许需要厘清,都市与运动的婚姻关系中,究竟谁比较需要谁?在都市创业主义
之下,各地政府是否只是成了以运动发展为名的提款机?如果是原生家人,姓氏是自然继
承下来的,唯有不对等的婚姻关系下,那样的“孩子跟谁姓”才需要讨价还价,不是吗?
富邦勇士在2019年时获得台北市府的冠名赞助,以挂上台北之名,作为市民也必须提问,
如果属地如此自然,何以需要冠名赞助?连有赚钱的职篮,都还需要由公部门花钱冠上原
本就是这座骄傲城市的名号?欧美球队与都市在现代化下的进程中看似如此自然的结合,
在台湾却显得如此人工与不情愿,这些队伍前面的都市名称中,有的是赞助、有的是透过
标案、有的则是以补助的形式进行,之所以如此大费周章,还是因为市民社会所能供养给
运动的养分尚且不足,因此公部门只能暂且身先士卒一番,而不同形式的挹注,也各有其
不同的着眼点以及现实考量。
这么说来,运动属地主义在台湾,一点都不天然,也有我们的玩法。话虽如此,少数球队
前面带有都市名称,并非都有从县市政府拿到赞助(如台南台钢猎鹰、高雄阳信等)。
当然,这样的结合关系未必是稳固的, 2011年,当时的LaNew熊从高雄澄清湖搬到了桃园
青埔而更名Lamigo桃猿,也是当时桃园县政府提供一年30万的优渥租约所吸引,如今双方
互利共生。百年根基如美国职棒在球队命名时以州或城市,亦不乏政治与市场的考量,这
些因素也驱动着球队在城市间的迁移,例如未来几年内,运动家队就极可能从奥克兰这座
蓝领城市迁往华丽的拉斯维加斯。中信兄弟虽然以台中洲际球场为主场,也将连续两年在
台中举办冠军游行,但业界也都清楚,他们真正想望的是大台北都会区,尤其是落成后的
大巨蛋。
所以,台湾的职业运动依旧是企业主的球队,从来就不是都市的,更不是球迷的;所以在
序言中,场景2与场景3的棒篮结盟,我们看到的并不是以都市为本,否则恰恰应该帮太阳
或梦想家赞声才是,不是吗?桃猿也可就近跟领航猿或云豹联手航空城的骄傲啊?
如此具有台湾特色的属地主义,最乐观的情况下,多少还是带着希望由上而下的推力,或
许可以慢慢培养透过运动建立都市认同的投射,进而深化台湾运动底蕴。不过,我们也必
须考量到最悲观的状况,也就是各地方政府在砸钱投入后,或为了知名度提升、形象优化
或也真正为了给予台湾运动员更好的舞台等等良善的目标,但是目前以企业为主体的操作
方式中,却又硬生生地把原本稍微建立起来的属地关系中拉扯开来,至于球队前方的都市
名称反倒成为需要花钱买来的“冠名”,则更是喧宾夺主的逆行。
我期待的是,当台湾各项运动渐渐成长、“共好”之时,仍能以都市为本,当然,我也知
道出钱的老板们多少以自家利益为考量,但能否稍为放下那么一点本位,别把好不容易慢
慢建立起来的一点属地文化又急着把它撕扯开来?T1的台钢猎鹰在去年(2021)年底与中
职的统一狮结盟,以府城为念,就是一个很好的开始,但明年台钢雄鹰在高雄启动后,这
样的关系是否又会被拉扯开,就有待观察了。期待如同场景1所体现的费城骄傲一样,台
湾所有的城市,也能拥有属于自己的运动历史与骄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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