邦与冠军不相见已有五年余了,我最不能忘记的是虾扑下去的背影。那年冬天,气氛好了
,球队也转卖了,正是欢天喜地的日子,邦从澄清湖到新庄,打算带着冠军回家。到新庄
见蔡领队,看见紫色的彩带,又想起10分钟内拿了两次冠军,不禁欢喜地流下眼泪。
胡说,“事已如此,不必难过,有钱人家的孩子比较会读书!”
不断变卖球队,历经了全本土;又场场拉车回宿舍。这些年来,球队光景很是惨淡,一半
为了战绩,一半为了气氛。冠军拿毕,邦邦要到新庄谋事,我也要回到台北唸书,我们便
同行。
到新庄时,有朋友约去球场游逛,勾留了一日;第二日上午便须渡淡水河到台北。邦邦因
为战绩胶着,便叫几位有丰富经验的洋人前来。球队再三嘱咐洋将,甚是仔细。但他终于
不放心,怕洋将会想家;便多找了几位。其实球队那年春训战绩堪比宇宙,洋将已找了五
六个,是没有什么要紧的了。邦邦踌躇了一会,终于决定还是多找几位。我两三回劝邦不
必多花预算;他只说,“不要紧,不够多不好!”
我们过了淡水河,进了球场。我买票,他忙着赛前练习。观众席的谩骂声太多了,得聘请
球场保全,才可安静。他便又忙着进行守备练习。我那时真是聪明过分,总觉他守备姿势
不大漂亮,非自己插嘴不可。但他终于热身完毕;就送我上观众席。他给我签了名的棒球
;我将他给我的球收好。他嘱我注意高血压和心脏病,球赛进行中要警醒些,不要爆气。
又嘱托FA好好表演。我心里暗笑他的迂;他们只认得钱,看球赛就是要注重球赛本质内容
!而且我这样高球龄的人,难道还会被球赛外的内容吸引吗?唉,我现在想想,那时真是
太聪明了。
我说道,“庆,你投吧。”他往德看了看,说,“我投几个球过去。你手套就摆在此地,
不要乱动。”我看内野的红土上有几个拿着手套的球员。要取得出局数,须先接下球,须
接过来又传出去。几个球员手套较破,接起来自然要费事些。庆本来要自己来的,但打者
把球打了出去,只好让贤去处理。我看见他戴着蓝色球帽,穿着蓝色球衣,白色球裤,蹒
跚地走到红土,慢慢探身下去,尚不大难。可是球穿过胯下,要挡下球,就不容易了。他
用两手撑在地上,两脚再向上缩;他瘦弱的身子向左微倾,显出努力的样子。这时我看见
他的背影,我的泪很快地流下来了。我赶紧拭干了泪,怕他看见,也怕别人看见。我再向
外看时,跑者已经往本垒走。球飞出去时,他先将球散放在地上,自己慢慢爬下,再夹着
球走。到这边时,观众席上传来讪笑声。虾慢跑到外野,将球一股脑儿放在手套上。于是
扑扑衣上的泥土,心里很轻松似的,过一会说,“球在落地前我有接到!”我望着他走出
去。他走了几步,回过头看见我,双手一摊说,“就说吧,我有接到!”等他的背影混入
抛下的紫色彩带中,再找不着了,我便站了起来,我的眼泪又来了。
近几年来,邦邦和教练都是东奔西走,队中光景是一日不如一日。他少年出外谋生,独立
支持,做了许多大事。哪知老境却如此颓唐!他触目伤怀,自然情不能自已。愤怒一上来
,自然要发泄于全;气氛不佳便往往触他之怒。他待我渐渐不同往日。但最近五年不见冠
军,他终于忘却了球队战绩,只是惦记着自己的成绩,惦记着我的存摺。开季后,邦写了
一封信给我,信中说道,“We will win!”我读到此处,在晶莹的泪光中,又看见那懒散
的,蓝色球衣,白色球裤的背影。唉!我不知何时再能与冠军相见! 2022年4
月在新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