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文诚专栏】职棒教头列传 ─ 陈瑞振 时空错置的棒球魂
https://www.sportsv.net/articles/79520
陈瑞振是个很有礼貌的选手。
很难同意、或很难想像这句话吗？
中华职棒史上，应该没有几个总教练像陈瑞振这样，明明拿过总冠军却满满的争议。
人有很多面相，要我说陈瑞振，直觉的说，他就是个很有礼貌的选手。
那一天在台中旧球场，陈瑞振第一次穿上职业队球服，我想过去和他个打招呼，但陈瑞振
却远远地带着憨厚的笑容先对我说声好。那场比赛严格说来，对陈瑞振是很不好的记忆，
人生的第一场职棒比赛，却在跑垒时被黄忠义的假动作捉弄，很尴尬的play、菜味十足的
跑垒play。
但那场比赛并无损于兄弟从其他队争来陈瑞振所费的工夫，也无损于陈瑞振之后成为明星
选手的价值。但我要说的重点是，第一场比赛前极有礼貌打招呼的陈瑞振，并非是新人如
此，而是那场比赛后，无论是明星选手光环加持，无论是总教练头衔加身，陈瑞振一如既
往，总是满面笑容，总是礼貌周到。
这纯是我的想法，陈瑞振的礼貌应来自于传统，一种对辈份的尊重。而这份依循传统，一
切照老规矩而为的态度，是否影响到后续带兵、带球队，近而引发那么多争议的背后因素
呢？
带着满满疑惑的我来到了嘉义，迎接我的是满满笑容的陈瑞振，他早已在高铁站二号出口
等我，陈瑞振摇下车窗对我笑，还是那张熟悉的脸庞。
陈瑞振刚从中国回来不久，就接东石青棒队教职，不过车上两人话题从中国谈起，他总结
了一句离开中国的理由：“要让我看到的事情装做没看到，我做不到”陈瑞振这么说。
他看到什么？我实在没什么兴趣听，或许心里就是觉得那种地方出什么太奇怪的事都不意
外，但陈瑞振这一句话就相当突显他的个性，一种冲动拉不住的个性。
不到十分钟的时间，我们已经坐在路边的姜母鸭店里，略带点冷风的夜，吃这味似乎是不
错的选择。陈瑞振熟门熟路地拿菜盘、点炉火，搞定动口前的作业。在面对着马路的坐位
上，我看着陈瑞振忙进忙出，等等，突然惊觉认识陈瑞振也超过二十年了，这好像是第一
次“采访”他，但这不重要，我只想知道一些问题的答案。
像记流水帐的问法，从接总教练谈起。
2009年假球案重创中职、重创兄弟象，风雨飘摇之际，都不确定中华职棒能不能还有明天
？即使你再讨厌兄弟象队，也不能不承认一个事实，主力选手快被抓光的兄弟象，如果洪
家决定不玩，那么中职也就GG了。
洪家决定挺下去。接着是，要由谁来接这支外人眼中可用之兵没几人的“青棒队”？最后
兵符交出的这段史实，全世界只有三个人知道：洪瑞河、彭政闵加陈瑞振。当陈瑞振跟我
回忆起这段，提到老板找他和恰恰一起去时，第一时间我直觉以为，是彭政闵和他，二人
当中有一个人要去接总教练。
结果洪瑞河只属意陈瑞振。但34岁的陈瑞振显然没有接手的意愿和心理准备。没有意愿是
他刚开完刀，手术后就是准备复出再战，前一个球季他的打击率还超过三成，“三成打率
”不是这几年看起来没什么太大不了的成绩，在陈瑞振选手年代，破三成是非常ok的数字
，所以陈瑞振很想再打，更妙的是，一旁的恰恰也对着老板说陈瑞振打那么好，接总教练
太可惜。至于没有心里准备，过往岁月里，接中职总教练，谁有心理准备？
但洪瑞河一句话还是打动了陈瑞振。洪领队说“你一直是我们规画的总教练人选，早晚都
是要接，现在只是提早几年而已。”这句话打动了陈瑞振，很感性地回报洪家，所以他就
上船了，但陈瑞振也很快就发现，他即将跨上的是破了个大洞的舢舨。
陈瑞振完全可以写一本名为《第一次接中职总教练就上手》的书。
如果是本书，那第一篇章就是如何凑齐比赛人数，陈瑞振手里只有十一名选手，同样是被
放水案波及，时报鹰有其他三队人手支援，组成“二代鹰”。但2010这一年，兄弟象没有
，它也不是新加盟球队，可以先到二军比赛个一年，还能在选秀会先挑人。
去找其他三队不续约的，去找没有球打的，连自己的哥哥都教练改兼选手，陈瑞振说他总
算凑到联盟的法定比赛人数，菜鸟总教练带一群外人眼中的残兵败将，如果还有人猜这样
的队伍能打进总冠军战，且横扫对手，那人显然是乩童无误。
不被看好是预期中事，但如果被说一年赢不到三十场，又似乎有点侮辱人，陈瑞振听到某
球评如此预测战绩时，他怒了，也激起陈瑞振满满的争胜企图心。
既然被看成是“青棒队”，那非常时期就有非常时期的带法，陈瑞振真的把这支名为兄弟
象的职棒队当学生队伍在带，要像基层棒球那样，拿出百分百的精神，赢一场算一场。
那问题会不会就出在把它当成学生球队在带？
陈瑞振以35岁又1个月的年纪，成为中华职棒史上最年轻的总冠军教练，但这等荣耀显然
不敌那一拳的威力。
8年，近三千个日子过去，那一拳的威力依然在。最近网络上有两支陈瑞振教学的影片，
上课的对象应该是社会人士，影片中陈瑞振在指导接滚地球及做双杀配合时身手仍然矫捷
，深入浅出的说明也让人很快进入状况。但，不止一位朋友传给我这影片，也不止一人带
著讥讽的口气留言“我比较想跟他学打拳”。
“我承认我打了人！”陈瑞振这么说，好像不承认也很难，在比赛当下的live被拍个正著
，根本无法说没有。
在《性格贩子》一书中提到，十九世纪初期发明人格量表MBTI的凯萨琳(Katharine Cook
Briggs)曾对着邻居说了一段话“....对孩子来说，打屁股是一种治疗，只有透过这种方
式，他才能明白非常重要的事实。”接著书里解释，对凯萨琳而言，动不动就赞美孩子，
一昧地讨好自己资质平庸的小孩，是对社会进步造成了阻碍。打屁股这动作是重要的，原
因可以不用多说，打就一定有效。
而对带兵打仗的陈瑞振，“打”代表的是？
“我当然知道比赛有摄影机在拍，但我不管那么多，态度不对就是需要改”陈瑞振先用这
句话说明。接着他没有解释要如何“改”，而是把重点放在“态度”两个字。
为了忠实呈现陈瑞振的说法，我直接引述下来。
“棒球是个很不正常的运动，它要练很多、很多，却又有很多的失败，如果态度不好，你
很难撑下去，一定会半途而废，在我成长过程中，碰到太多不合理的要求，我就一直把它
当成一种磨练，磨练我坚持下去的态度。到了职业也是一样，榊原教练在操内野手，滚地
球一接就是以小时为单位，接到两腿都酸麻了，如果没有好的态度，想把棒球打好的态度
，早就放弃了。”
接下来的话已经超脱精神层面了。
“棒球是有灵魂的运动，没有灵魂的人没有资格打棒球，同样野球人，我们都彼此了解好
与坏的差别。你把一颗棒球切开，你会看到它是有血有肉的。”
我不知道当你读完上面这句话是什么样的心情，讪笑抑或是当做怪力乱神？
我只能说面对陈瑞振的我，看到的是严肃的表情、有神的双眼。
再回过头来聊那年的兄弟象。
陈瑞振清楚知道队中的选手比不上别人，但如果能像学生队伍，每场比赛把精神、态度拿
出来，全力以赴。成绩应该不至于差太多。虽然他很清楚，这种要求在职业队未必适合，
但这应该就是陈瑞振所谓的非常时期的非常做法。但他高标准要求的结果是，看到自觉比
赛态度不佳的，就忍不住一拳挥出，即便第二天陈瑞振依然安排同一人上场先发，但那拳
的威力永远收不回来了。
只有一拳吗？陈瑞振的争议就只有那一拳吗？
在那三年执掌兵符的岁月，陈瑞振的纷扰绝不止那一拳。抛弃恩师、赶走同窗、逼走好友
，外加夜点名等狗屁倒灶之事，如果陈瑞振脸上有八字胡的话，那他就是十足古装剧大恶
人形象。
八年来，没有人知道事实是什么？
三千多个日子前，陈瑞振选择不解释，他选择的是当“谣言止于智者”、“信者恒信，不
信者恒不信”这两句话的信徒，但这两句字面看来有道理的话，在陈瑞振身上显然效果有
限，恶质形象依然如影随行。
八年间他不曾公开说明，但嘉义的夜晚，陈瑞振面对他口中的曾大哥，他倒是说出了一切
。
姜母鸭店一开始只有我们两人，但陈瑞振一边回述过往，声量却愈渐高亢，我在想，如果
店里是高朋满座，他的声量也绝对能压过所有人。当事件一件件的倒带，人物一个个拉出
，中间陈瑞振不知是烟瘾犯了，还是情绪难以平复，突然就丢了句：“曾大哥，我出去抽
个烟。”
活到这个年纪了，很清楚的知道，外传和事实总是有差距的，但那几年发生在陈瑞振身上
的事情，没想到差距如此巨大。我也算是走跳江湖多年，该碰上的事大概都遇过，但从陈
瑞振口中说的，有些事听来还是让我震惊，甚至匪夷所思。当然，采访只听片面之词永远
是最危险的，但陈瑞振一个晚上不止一次近乎用嘶吼的口气喊到“这些人都还没有死，你
去问看看，看他们敢不敢跟我说的不一样？”真相尚未厘清前，那一刻陈瑞振的表情还是
很令人动容的。
如果没有那些有的没有的事，陈瑞振一直有个完整的规画蓝图，他希望首年以较严厉的治
军手段带兄弟象，等三年后同一批选手成熟，那么从第四年开始，陈瑞振说他会有不同的
带兵方式，届时兄弟象肯定更有竞争力。但第四年陈瑞振没有机会证明他所说的，外面的
风风雨雨不仅淋了他一身，也彻底ko了他。
至此之后，每当有球队战绩不佳，网络上总会三不五时的传出要陈瑞振接手的说法，但陈
瑞振知道，那只是一种消遣多过实际的言论，那几年他把重心放在美和青棒队的指导上，
陈瑞振也以此为傲，不止是因为他培养出不少职棒选手，而是这回他真的是带支青棒队，
而且陈瑞振一以贯之地强调“打棒球态度”，后来，曾在美和青棒队受陈瑞振带领，现已
加入职棒行列的球员加入我们的谈话，他也证实了这一点，“教练跟我们说打棒球态度很
重要”他这么说。
虽然球迷要陈瑞振回归的言论他并不在意，但陈瑞振也清楚，重回职棒赛场，不完全不可
能。如果当真，这一次的陈瑞振会有什么不同？这是我在做这一系列访谈很爱问的题目。
但我先从另一个角度问起，当年徐生明曾邀约他喝咖啡，要传授陈瑞振在职棒的生存之道
，结果天人永隔下，咖啡之约永远无法如愿。
“如果咖啡喝得成，那么你猜徐总会跟你说什么？”我是这么问。 陈瑞振说他实在猜不
出来。
“那么我这样问好了，现在你已经过了40岁，如果面对一位现在34岁要接总教练的人，你
会跟他说什么？”我试着改问。
“我会劝他不要那么“冲”啊！以前的我可能有时候是太冲了，所以我想劝同样年纪的人
，如果接总教练要稳。但，说是容易，做起来很难，一但接了总教练，很多时候由不得你
，除非你不想赢，你就是会做些和你个性不同的事。”
“当教练看的面也不一样，以前没有感觉，自己接了三年才了解。有一次我在一个场合碰
到我们以前总教练王光辉，我还当面向他致歉，他还吓了一跳，因为以前当选手只想到自
己没有考虑到王光辉总仔的位置、他的感受。”
陈瑞振回得很有意思，也说明了一件我们都知道的事实，人，会随着年龄或所处的位置而
改变。然而，在我面前的陈瑞振究竟改了多少？以前他的洪老板说他是“都做对的事情，
但却没有把事情做对”，后来中国的领导说陈瑞振是“眼里只有黑和白，没有灰”。
何者才是陈瑞振？
是一个自始至终要求棒球态度的人，抑或是一个时空错置的棒球魂？
https://www.sportsv.net/articles/7952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