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白昼与黑夜
黑夜,不过是用来衬托白昼这朵花的小草。
没有夜你就不会去珍惜白昼,更不会去发现白昼的美好。
夜只是陪衬品。
那为什么偏偏是夜呢?它有做错什么吗?为什么陪衬的不是日?
因为人们只在意日,日能做的事比夜更多更有意义。
夜渐渐被人们忽视,慢慢的,它影响到日的美。
被忽视的夜,无法做好衬托日之美的工作,这便是罪。
却是何故?
因为当日不再美丽,夜便难咎其词;因为当日不再美丽,人们只会慌忙的帮日补妆。
夜成了千夫所指,千错万错都错在夜。
夜真苦。
夜为什么要是夜,因为夜不能成为日,所以夜只能是夜。
这就是夜的原罪。
全错了。
追根究底,还不是人们忽视了夜,夜失去了它的效率,所以日跟着相形失色。
夜渴望被重视,也只有重视夜,日才会更美。
但人们却说不。
所以到底谁错?到底什么才是罪?
没人敢承认,也没有人知道。
一切都是人们在说,日夜的轻重也都取决于人。
所以人错。
也不对。
天下的是非对错,没有定数,谁能说服多数,谁就是对,反之,便是错,便是罪。
那么这日夜争人宠亦是如此。
所以人不可能错,因为日夜没有嘴。
日与夜的存在全是为了人,他们是为了人们而存在。
是这样吗?
一切都是人在说…
倘若哪天…
换成日夜在说…
它们会怎么说…
白昼,其实是为了黑夜而存在。
白昼,才是真正的陪衬品。
黑夜,才是世界的主流。
黑夜,主宰这一切。
而被蒙在鼓里的人们;天真无知的人们;愚蠢的人们;以为自己才是世界中心的人们
…
人,才是真正无能为力的一群。
人,才是没有嘴的哑巴。
或者说…
人,是高谈阔论的哑巴。
等到日夜开始说话…
人,根本没有插嘴的余地。
人,只有绝望、落寞的听后日夜差遣。
人,只能苟延残喘的在日夜背后苟且偷生。
所以眼泪,是为人类而生…
因为眼泪,是人类无助的象征。
人们以为日夜是他们的,所以日夜之轻重取决于人。
所谓的日夜颠倒,之所以违背伦常,全出于人类生活上的不允许。
原本的一切,都是人在说。
看在日夜眼里,可笑至极。
日夜颠倒,才是正统。
人才是真正的错,真正的罪。
日夜是这么说的…
倘若真有那天,人无法改变任何事。
形同末日。
人的末日…
这是人…最后能说的。
我现在就告诉你…
那天真的存在。
日夜开口的那天…
是真的存在。
而我们,便是为了那天而生的救难部队…
我们就是“棒魁”。
西元2028年 谭幸旻
第零回~那一夜~
一名蓬头垢面的男子,正拔腿疾奔。大雨中,男子已分不清自下巴滑落的,是汗是雨
。
四周屋瓦啪搭震响,心跳声仍是不绝于耳。
究竟为何而跑?为何需要跑?男子一时无解,只知道,若不跑,命难保。
条条暗巷条条过,即便遇上死胡同,三两下也就过了。
每当男子跨过一道自以为难以超越的障碍时,心下总是振奋,回头一暼,却又重新咬
上牙关。
他心中想着,是因为自己过去的身分吗?还是无意间招惹上不该招惹的人?
砰!
枪声响起,耳畔一凉,吋发直削。
这一枪,又让男子脚边多了几分力量。
也因这一枪,让男子有了奔跑的动机。
应该说,逃亡的动机。
男子抚上胸前衣袋,确认袋中事物安在后吐了口气。这一吐,非是喘息,而是安息。
笑了。男子笑了。
“是那个没错。”
如何能那么肯定?男子不禁自我质疑。
这时,自巷中左右,又窜出几条人影,随即加入追逐行列。男子余光撇过,苦笑一声
。
“这回肯定没错了。”
枪鸣声响彻整条暗巷,叫骂声此起彼落,路经住户纷纷关紧门窗。狗群的浪吠,孩童
的呜咽,也随着这条暗巷的骚动相继有了回应。
又奔了一阵,男子渐感乏力,眼看已见路口来来回回的车辆,这时,他却不经意的一
个踉跄,登时浑身栽入雨滩之中。
“好舒服啊。”即使感到身上数处伤口腾腾热烧,此刻的他只觉昏沉欲睡。
眼看后面追兵将至,男子仍迟迟未起。这时,不知何来的警笛声大作,吓的追兵顿时
方寸大乱,愣在当下。
“头儿,要跑吗?”
“先等等……头目说主子已将这一带警察制得服服贴贴,就是有什么事也碍不到我们
。”
过了半晌,警笛声果然渐行渐远。众人皆呼了口气,向雨滩望去,男子仍未有动静。
“我说得没错吧,警察是管不到我们的。”话一出,其余众人纷纷发出奸邪窃笑。
‘那可不一定。’
哗啦哗啦哗啦哗啦,大雨中,一股声带铁锈的语音从天传降。
众追兵再一次僵住了,分秒过去,迟迟无人敢抬头一探究竟。
“是……是谁?”为首领头终于鼓起勇气,颤声问道。
没有回音。
哗啦哗啦哗啦哗啦,大雨中,即使身体湿至透顶,皆没人敢再向前一步。
直到雨停。
*
电视新闻正播出著今夜头条,帮派的集体械斗事件。
沙发上,母亲正用毛线钩着衣裳,男孩则在地板上和火车一同疾驰。
母子住处虽寒酸,却让人备感温馨。地上的毛毯,沙发上的布匹,都是母亲一手缝制
。墙上挂著一幅幅母子同乐的相片,有的是母亲,有的是男孩,有的是母子合照,却不见
父亲。
墙上最上面的一幅画,道尽了男孩心事。只见那是一幅男孩,母亲,和父亲的三人全
家福。爸爸左手抱起男孩,右手牵着妈妈,一家子幸福喜乐,直教太阳公公都笑了。那是
用蜡笔作画,一看就知道是男孩的作品。
父亲不在,家中难免有些遗憾,可仍不减这一家的温馨氛围,直到那个画面出现为止
。
记者将画面带到一群被逮捕的嫌犯身上,间接说明著帮派械斗的起因和结果。
当母子见到这一幕,都感震惊。
“妈妈,为什么他们的脸都被遮起来啊?”男孩问道,天真无邪的面容上,带有些许
惊怕。
母亲没答话,两只眼睛焦虑的盯着萤幕,眨都不眨。
“妈妈!”男孩见母亲神色异常,且问话不答,对他而言都是极为罕见的情况,这让
男孩不由得急了。
“妈妈怎么了,是不是生冯冯的气了……”男孩哽咽垂下头,眼眶逐渐泛红。
这回妈妈才回过神来,见孩子低着头,神情忧丧,赶忙伸手去抚慰。
“冯冯怎么了?妈妈才没有生气呢,冯冯乖,冯冯最乖了,最乖……”母亲将男孩抱
入怀中,身子轻轻摇曳。男孩在怀中随着摇摆,听着妈妈在耳边的呢喃,静静的,慢慢睡
去了。
母亲摆动着身子,双目仍注视著萤幕,看着那票手臂上全刺著波浪图腾的闹事者,一
个个进入箱型囚车的画面。
母亲眼中的焦虑仍是不减,呼吸更渐渐加快。她轻吐了口气,缓缓起身,将孩子抱回
房中,抱回床上。
看着孩子睡的酣甜,母亲脸上带有的惶恐,也渐渐一点一滴的褪去。
轻轻关上房门,母亲再度回到客厅。这回,她没再盯着电视萤幕,而是倚靠在大门旁
,低头咬著下唇沉吟著。
没多久,果然有事发生了。
咚咚咚!
有人正敲打着屋外铁门。
母亲一听,脸色骤变,赶忙要去开门。忽然间,她犹疑了一瞬,放下门把先望门孔探
去。
只见一名满脸血污,头戴球帽的男子,神情狼狈的呆望着大门。
“呼。”母亲吐了口气,遂才将门打开。
“呃。”门一开,男子再也支持不住,直倾靠在母亲身上。
母亲眉头紧紧蹙成一团,左晃右晃的将男子扶到沙发上躺下,接着回到门边将大门紧
紧关上锁紧。
“你这些日子去哪了?”母亲语调略略气愤,将电视柜中的医药包翻出。
男子在沙发上喘了几口大气,干嚷道:“水……”
母亲嘴角一抽,赶忙到厨房倒了杯水来。男子接过立刻咕噜一饮而尽,接着又是几口
大气。
“好点了吗?你这些日子倒底上哪去了?”母亲语气转为严厉道。
男子微微振作后,缓缓开口:“冯燕睡了吗?”
母亲轻轻点头。
“那就好,不过,可能没有时间了。”男子眼神空洞的望着天花板道。
“什么没时间了?”
“解释这一切的时间。”男子说著,望电视机撇了眼。
母亲赶忙将电视关上,接着来回踱了几步,于是开口道:“他们……终于又行动了对
吧?”
男子没答话。
“你说话呀!”母亲也急了。
男子还是没答话。
二人僵在当下,都不知如何是好。
屋内静的出奇,墙上时钟的滴答声格外清晰,仿佛连房内孩子的呼吸都听的明朗。
男子勉力坐起,面色狰狞。他将身上数处较严重的损伤指给母亲,示意要她帮忙处理
。
母亲虽微摇头,终究是矮下身,小心异异的替他上药包扎,二人还是一语不发。
“是我去招惹他们的……抱歉。”
母亲手边停了停,后继续替他包扎。
男子点点头,续道:“前阵子,我找到门路混进他们里面。我消失了三个月,努力了
三个月,终于拿到了那样东西。”
母亲一听,两眼吓的颤动:“那……那在你身上吗?”
男子默默颔首。
“你为什么要做这么危险的事?”母亲不解的盯着男子侧脸。
“为了活下去。”男子淡淡道,语气意外坚定。
母亲一见,无话可说。或许自己也了解,男子说的都是实话。
咻!
忽然间,一根银针自露台外射入,直钉在门旁墙上。
这一著,母亲和男子都是一颤。
二人僵在原位,更不敢起身去露台外探看,只是静静守在当下,默默向露台方向凝视
,大气也不敢喘一口。
二人见外头迟迟没有其他动静,心下渐渐宽松,接着便将注意力转向那射进来的东西
。
只见那银针尾端滚著一卷细小纸卷,母亲望男子看去,见男子微微点头后才将纸卷扯
下。
‘你被跟踪了。’短短五个字。母亲一见,双手开始抖个不停。
“怎……怎么?”男子哑声道。
母亲勉力止住双手的颤抖,缓缓将那纸条递过。男子赶忙接过,一见,脸色也当即大
变。
“怎么办?”母亲哭丧道。
“快去叫醒冯燕,快!”男子厉声道,脸色极为难看。
母亲慌忙点点头,随急奔向房内。
室中,只剩男子一人正踌躇不定。他暗忖:“眼下这栋公寓四周铁定都是他们的人,
两母子一出去铁定会被捉,我也是必死无疑,简直是瓮中捉鳖,这该怎么办呢?”
男子望窗外露台一看,愣了几秒,登时领悟:“这警告信绝对是恩公寄来的,刚刚那
位救我一命的恩公……这么说,也代表了露台外是安全的吧。”男子如此想着,却也没去
想那人是如何将针射进来的。
“恩公这回要我自教,而射进来的这一针,其实透露了两个讯息。”男子想到此,登
时心生一计。
“哼哼……”他苦笑。
此时,母亲抱着半睡半醒的冯燕,和随手打包的包裹来到客厅。
母亲和男子相互对望数秒,男子首先发话道:“佳翎……仔细听好。妳现在到阳台外
面,套上缓降机的勾锁,紧紧抱着冯燕,静静悬吊在外面。等一下,不管怎么样,不管发生任
何事,都不要再上来。”
佳翎见男子神情凄凉,语调异常平淡,模样很是压抑。又见他眼眶泛红,这会他心下
一凛,像是突然明白男子意图:“阿晖……你,别做傻事……”
只见阿晖随即笑了笑,道:“怎么会呢?好了,快去吧。”
佳翎微微点头,神情举棋不定,眼光担忧的望向阿晖。
“欸?晖叔叔!是晖叔叔!”
阿晖一见,赶忙对他笑道:“嘿!冯燕,最近有没有好好听妈妈的话啊?”
冯燕大力的点点头:“嗯,嗯!晖叔叔今天留下来陪冯燕玩嘛。”
阿晖笑了笑:“当然好啊!”随即走近前:“来,叔叔抱抱!”
佳翎挤了挤眉头,便将冯燕给阿晖抱去。只见阿晖先是和冯燕玩了飞高高,又和他说
笑了几句。
“叔叔,明天可以教我投球吗?你一直说好要教冯燕投球的。”冯燕努起嘴道。
“好好好,明天叔叔教你投球,再去动物园看你最爱的大象,好不好?”
“真的吗!一言为定喔!打勾勾!”冯燕兴奋的忙伸出稚嫩手指。
阿晖一见,咧嘴大笑,也伸手勾上了冯燕的小指头。
两只指头紧紧勾住,叔姪皆开怀的笑了起来。
而在后面见到这一幕的佳翎,却哭了。
啪!
冯燕瞳孔放大,还没来的急叫出声,便已不省人事。
阿晖望冯燕的稚气小脸端详一阵,又笑了笑,接着将他交给母亲。
“好了,你快出去吧。”阿晖道,最后也不禁哽咽出声。
佳翎见别无选择,只好默默的跨过阳台门槛。
只见阿晖头也不回的向前走了几步,这时,佳翎再也忍俊不住。
“进晖!”
进晖一听,停下脚步。随即回过头,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
*
‘那夜,是我最后一次看到进晖叔叔……
‘也是,最后一次,睡在母亲的怀中。’
*
“妈妈……你在哪里!妈妈……叔叔……”
那夜,冯燕只记得最后被一名黑衣人抱在怀中,并乘着风,飞快奔驰著。而眼睛里头
,只有渐行渐远,好似永远烧不尽的火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