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天,阿米想起了“花样年华 Forever”的恐惧
〈Love Yourself '承' Her〉篇的 THE NOTE 翻译可参考本板 #1PmyAQcl,或者没有比较
好读版:http://pcse.pw/7BKTX
以下为〈Love Yourself '转' Tear〉篇的 THE NOTE 翻译,依照时间排序,含事前释出
的柾国篇,大力感谢两位网友提供图档给我翻译。
号锡
23 July YEAR 10
像幻听一样听见笑声,是在我数到四的时候。下一刻,幼年时的我抓着某人的手从旁飞奔
而过。虽然我立刻转过头看,但在那里看着我的,只有班上的同学。“号锡”老师喊了我
的名字,我才意识到自己身处何方。现在在上数学课,正在数教科书上的水果。五、六,
虽然我又重新数了一次,但数字每增加一次,我的声音就颤抖得越厉害,手心的汗也越冒
越多,不断回想起当时的记忆。
我已经记不太清楚那天妈妈的脸,只记得她递给正在参观游乐园的我一根巧克力棒。“号
锡,现在数到十再把眼睛张开。”我数完之后睁开眼,妈妈已经不见了。我等了又等,她
始终没有回来。最后我只数到九,再多数一次就好,但我却发不出声音。耳边嗡嗡作响,
四周变得苍白模糊。老师要我快点继续数下去,同学们也都看着我。我真的记不起妈妈的
脸,感觉只要再往下数一次,妈妈就绝对不会来找我。
我就这么倒在地上。
智旻
6 April YEAR 11
我独自站在花草树木园正门口,天气阴沉又有点冷,但我心情很好。虽然今天是校外教学
,但爸爸妈妈都很忙。所以一开始我有点不开心,不过我在花朵绘图大赛上被称赞了,朋
友的妈妈称赞我说智旻真的很稳重,那时我觉得自己好像有点帅。
“智旻,在这里等一下,老师马上回来。”校外教学结束离开树木园时,老师这么嘱咐我
,但我却没有等他。我觉得自己可以一个人回去,所以就双手抓着背包的背带,毫不犹豫
地离开。大家好像都在看我,但我只是把背挺得更直。不久之后开始下起了雨,朋友们、
朋友的妈妈们都离开了,没有人在看我,我的脚也很痛。我躲在树下,把背包顶在头上挡
雨。雨势越来越大,没有任何行人经过。最后我只好在雨中奔跑,看不见家,也看不见商
店。最后抵达的地方,是树木园的后门。旁边的小门开着,我看见里面有类似仓库的地方
。
玧其
19 September YEAR 16
烈焰熊熊烧着,今天早上我还住着的房子淹没在火海中。认出我的人向我跑来,对我喊了
些什么,邻居纷纷奔走。因为通道不够宽敞,所以消防车无法进到里面来,只能停在那里
。
夏天接近尾声,秋天悄悄降临。天空很蓝,空气十分干燥。该想些什么、该感受些什么、
该做些什么,我完全不知道。但“啊,妈!”这个念头突然出现在我脑海里,下一刻砰的
一声,我们一起生活的房子倒了下来。火舌肆虐的房子,不,现在那房子已成了火焰的一
部分。屋顶、梁柱、墙面,我生活的房间,就像用沙子建造一般,一一崩塌,我只能呆愣
地望着这一切。
有人从旁推着我离开,说是消防车要进来了。又有人抓着我急忙地问,那个人看着我的双
眼大声问了几句,但我什么也听不见。
“有人在里面吗?”我呆愣地望着那个人,“妈妈在里面吗?”他抓着我的肩膀摇晃。我
下意识地回答:“不,里面没有人。”“你在说什么啊。”邻居大婶说,“你妈妈呢?你
妈妈去哪了?”“里面没有人”我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在说什么,有人推着我离开。
玧其
12 June YEAR 19
我们不管三七二十一地翘了课,但却无处可去。天气很热,又没有钱,更没有事情好做。
说要去海边的是南俊,几个弟弟们看起来很兴奋,但我并不特别高兴,但也不讨厌。“有
钱吗?”我问,南俊跟其他几个人开始掏起口袋。有几个铜板、几张钞票,去不成啊。提
议说可以走路去的,大概是泰亨吧。南俊用拜托你用脑袋想想的表情看着他,大家一边走
著,一下说著一些没意义的话、笑着,一下假装要倒在马路上。我没有想要回话的意思,
只是跟在后面。阳光灼热,艳阳高照,在树荫稀疏、人烟稀少的路上,汽车从旁呼啸而过
,尘土飞扬。
“我们走吧。”这次是泰亨,还是号锡?我不在乎,看不太清楚,反正是他们其中一个。
低头看着地面走路的我,因为撞上某人差点跌倒而抬起头。智旻生根似地站在那,仿佛看
见什么很恐怖的事物一样,脸上的肌肉颤抖不已。“没事吧?”我问他,但他好像没听见
。智旻看着的地方,立着花草树木园2.2公里的指示牌。
“我不想用走的。”我听见柾国说。智旻脸上的汗不断滑落,仿佛受到诅咒般,他的脸不
断扭曲。怎么回事?我觉得很怪。“朴智旻”我叫他,但他依然动也不动,只是抬起头继
续看着指示牌。
“喂,天气这么热,去什么树木园,当然是要去海边啊。”我有些心不在焉地说。我不清
楚花草树木园是怎样的地方,但好像绝对不能去,不知道原因是什么,但智旻的眼神很奇
怪。“就说钱不够啊!”听到我说的话,号锡回答。“那我就说用走的去嘛!”泰亨回嘴
。“走到火车站就差不多了吧?”南俊说。“这样傍晚就要饿肚子了。”柾国和泰亨哭喊
,硕珍哥笑了出来。智旻重新动起来,是所有人弯进通往火车站的路之后的事。低头缩著
肩膀的智旻,看起来像个非常小的孩子。我再次抬头看那个指示板。花草树木园,这五个
字,渐渐离我们越来越远。
泰亨
20 March YEAR 20
我哒哒哒地跑过走廊,然后滑行几步,接着停下来站住。我看见不远处,南俊哥站在“我
们的教室”前面。我们的教室。没有人知道,但我都叫那里是我们的教室。是我跟哥哥们
还有柾国,我们七个的教室。我悄悄靠近,想要吓南俊哥一跳。
“校长!”正要跨出第五步时,我从微微拉开的教室窗户,听见某人焦急的声音,好像是
硕珍哥。我停下脚步,现在是硕珍哥在跟校长说话吗?在我们的教室?为什么?然后我听
到玧其哥跟我的名字,接着看见南俊哥惊讶地倒吸了口气。不知是否察觉到这动静,硕珍
哥突然把门打开。硕珍哥手上拿着电话,神色十分惊恐。看不见南俊哥的表情,我躲在一
旁看着这幅情景。硕珍哥似乎是想要辩解而开了口,但南俊哥抬起手说“没关系”,硕珍
哥则露出这是什么意思的表情。“哥会这么做,应该是有原因的吧。”话说完,南俊哥便
越过硕珍哥走进教室里。我不敢相信,硕珍哥竟然告诉校长我跟玧其哥过去这几天都在做
什么。包括我们翘课、翻墙、跟人打架的事,然后南俊哥居然说没关系。
“你在这干嘛?”吓了一跳的我转头一看,是号锡哥跟智旻。号锡哥带着一脸比我更惊讶
的表情,搭上我的肩膀。我被号锡哥拉进教室,话说到一半的南俊哥跟硕珍哥回头看我们
。硕珍哥慌慌张张起身,说自己突然有急事就离开了。我观察南俊哥的脸色,原本看着硕
珍哥背影的他,仿佛什么都不曾发生过一样,看着我们笑了。那瞬间我有了这样的想法:
南俊哥会这么做,肯定是有原因的。因为哥比我知道得更多、比我更聪明、比我更成熟。
而且这里是我们的教室。我露出大家口中像傻瓜一样的四方嘴笑容走进教室,一边想着绝
对不会告诉任何人,我有听到那段对话的事。
硕珍
17 July YEAR 20
一站到校舍门廊,便听见刺耳的蝉鸣,运动场上满是笑闹著赛跑的孩子。暑假开始了,每
个人都一如既往地喧闹。我低头穿越他们,只想快点离开学校。
“哥。”某人的影子突然出现,吓了我一跳。我倏地转过头,是号锡跟智旻。他们像以前
一样,带着大大的笑容,用淘气的眼神望着我。“暑假开始了耶,你就这样要走了吗?”
号锡边拉起我的手边说。我随口应了对啊,学校也没什么意思之类的几句话便直接转头。
那天发生的,分明就是一场意外,我并不是故意的。我没想到当时柾国跟玧其在仓库教室
里,校长怀疑我想要袒护弟弟们。或许他已经告诉父亲,我并不是一个好学生,我得说些
什么,无论什么都好。会说出秘密基地的事情,是因为我觉得那里空着,没想到却害得玧
其被退学,没有人知道我跟这件事有所牵连。
“暑假愉快,哥!要联络喔。”不知道号锡是如何解读我的疏离,他悄悄地放下手,用更
加开朗的态度跟我道别。这次,我依然没有回答他任何一句话,我无话可说。一离开学校
大门,我便想起来这上学的第一天。我们迟到,大家一起受罚,所以我们才笑得出来。是
我毁了那段时光。
柾国
30 September YEAR 20
“田柾国,你最近没去那里吧?”我什么都没回答,只是望着球鞋的鞋带站在那。因为没
有回答,所以被老师用点名板打了头,但我依然没开口。那是跟哥哥们一起打造的教室。
我跟着哥哥们到处跑,发现那间教室之后,我没有一天不去那里。或许连哥哥们都不知道
。有时候他们会因为有约、要打工、很忙而没有出现,玧其哥或硕珍哥常常好几天看不见
人影。但我不是。我每天都会去那间教室。有时候一整天都没有人来,但没关系。只要那
个地方还在,今天没有就明天,明天没有就后天,哥哥们会来,所以没关系。
“你们成群结党的,尽学些坏习惯。”我又被打了一下。我抬头瞪着老师,又被打了。我
想起玧其哥被打的样子。我咬著牙忍耐,我不想撒谎说自己没有去那间教室。
现在我又站在那间教室的门前。感觉一打开门,哥哥们就会在那。好像聚在一起玩游戏的
他们会回过头看我,问我怎么这么慢。好像那扇门后,有硕珍哥跟南俊哥在看书,泰亨哥
在玩游戏,玧其哥在弹钢琴,号锡哥跟智旻哥在跳舞。
但门一开,看见的只有号锡哥,哥在整理我们留在教室里的东西。我握著门把站在原地,
哥靠近我,手搭上我的肩膀。然后把我拉到外面来,“走吧”,他说。然后我们关上身后
教室的门。那些日子已经离去,从此再也不会回来。
南俊
17 December YEAR 21
在等第一班车的人,因为冷风而搓著双手。我紧抓着背包的背带,低头看着地面,努力不
想跟任何人视线交错。这是一天只有两班公共汽车的小乡村,我看见第一班车远远驶来。
跟在人群后方上车,我没有转头。迫切渴望什么的时候、好不容易得到那东西的时候、剩
下的只有逃离的时候,我总会为自己加上这样的条件,不要往后看。往后看的那一刻,现
在的努力就会化为泡影。回头,就表示对现在的目标有所疑惑、对过往还有迷恋,对现状
感到害怕。唯有战胜这一切,才能真正逃离。
公共汽车出发,这并不是我刻意计画好的,也不是我极度渴望、希望得到、想要逃离的东西。
比起这些,我更像是不顾一切地逃跑。母亲疲惫的脸孔、徬徨的妹妹、父亲的病况。我想
逃离日子越来越难过的家庭状况,想逃离强迫我牺牲、要我安分过一生的家人,想逃离假
装什么也不知道,竭尽全力让自已死心、适应这一切的自己。最重要的,是我想逃离贫困
。
若你问贫困是否是一种罪,肯定每个人都会说不是。但真的是这样吗?贫穷会吞噬很多事
物。重要的东西将会变得一文不值,那些不能放弃的东西也都将一一放下。会令人怀疑、
害怕、死心。
几个小时之后,我会抵达陌生的车站。一年前离开那里的我,一句话也没留下。现在却又
毫无任何前兆、没有预告地回到那里。我想起朋友们的脸,我跟所有人断绝联系。大家都
在做什么,过得怎么样?会欢迎我吗?能够再像那时一样,聚在一起开心地笑吗?车窗上
的冰霜让我看不见外面的景色。我的手指缓缓在上头移动。
“要活下去。”
硕珍
11 April YEAR 22
伴随着轮胎与地面的摩擦声,好不容易将车子停下。我陷入思考中,没注意到灯号的改变
。穿着熟悉校服的学生们穿越斑马线,越过车窗看着我。甚至还有人对我指指点点,我难
为情地笑着低下头。
我知道自己该做些什么,但我并不是害怕,而是在想,我是否能够终结这所有的不幸与伤
痕。不断重复的失败,会不会代表着绝对不会成功?是否代表着要我放弃?对我们来说,
幸福是否只是虚无的希望?无数想法闪过我的脑海。
不知不觉间,我抵达加油站前的十字路口,看见南俊在不远处为客人加油的样子。我深深
吸了口气,再慢慢地吐出。一一回想玧其、号锡、智旻、泰亨、柾国的脸,然后我变换车
道,开进加油站里。不能放弃。即使只有百分之一的可能性,也绝对不能放弃。越过车窗
,我看见南俊离我越来越近。
柾国
2 May YEAR 22
抬起头来,我站在南俊哥的货柜屋前。我打开门走进去,把四散的衣物全都拉过来盖在身
上,蜷缩在地上。寒气扑向我,我全身抖个不停,同时又十分想哭。但却哭不出声。
打开门走进去时,玧其哥正站在床上。床垫的角落有火舌窜起,那一刻难以忍受的愤怒与
害怕袭卷了我。我不擅长说话,也不擅长表达感情,更不擅长说服他人。泪水涌上,同时
咳个不停的我,更是说不出任何一句话。跳入那烈焰的同时,我竭尽全力吐出的话,只有
“我们不是说好要一起去海边吗”而已。
“怎么了?做恶梦了吗?”有人摇了摇我的肩膀,我睁开双眼,是南俊哥。我感到莫名安
心。哥摸了摸我的额头,说我发烧了,好像真的是这样。明明喉咙热得像火烧,但全身却
冷得难以承受。全身阵阵酸痛,喉咙疼痛不已,只能勉强吃下哥买来的药。“再睡吧,之
后再说。”哥说。我点了点头,然后我说“我也能成为像哥一样的大人吗?”南俊哥转头
看我。
智旻
19 May YEAR 22
最后还是得去花草树木园。现在该揭开假装不记得那里曾经发生什么事的谎言了,也不能
继续躲在医院,不该继续装疯卖傻了。如果想结束这一切,就得去那里。抱着这样的想法
,我连续好几天来到这公共汽车站,但始终没搭上前往花草树木园的社区巴士。
玧其哥坐到我身旁,是今天送走三台社区巴士之后的事。我问他有什么事,他只说哥没事
可做很无聊,接着他问我为什么坐在这里。我低着头,甩著鞋带拍打地面。我在想我为什
么要坐在这,是因为没有勇气。虽然想假装没事、假装懂事,想假装这点程度的事情,我
能够若无其事地克服,但其实我很害怕。将面临什么、该如何承受、会不会又发作,都让
我害怕不已。
玧其哥看起来相当从容,仿佛世界上没什么事好急的样子,慢吞吞地说著天气真好之类没
意义的话。听到他这么说,我才意识到天气真的很好。我实在太过紧张,没有心情好好看
看四周。天空十分湛蓝,偶尔还有温暖的风吹过。前往花草树木园的社区巴士从不远处驶
来,巴士在我面前停下,开了门,司机大叔看着我。我冲动地开口:
“哥,要跟我一起去吗?”
号锡
20 MAY YEAR 22
我为了带泰亨回来去了趟警察局。虽然一边鞠躬一边大声地说“辛苦了”,但实际上心里
却不是这么想。警察局距离泰亨家并不远,如果住在更远一点的地方,泰亨是不是就不会
经常进出警察局?为什么泰亨的父母,要选择住在离警察局这么近的地方?对这像傻瓜一
样善良又弱小的孩子来说,世界真的是太过分了。我搭著泰亨的肩,若无其事地问他肚子
饿不饿。泰亨摇了摇头,警察局的大哥们买了饭请你吃?我又问他,泰亨没有回答我。
我们在阳光下走了许久,但内心却吹着冷风。我的心情都这样了,这家伙不知道是什么感
觉。他有多么心痛、多么心碎?他的心脏是否还在跳动着?心里有多么难受?这样的想法
,令我无法看着他的脸,我只好抬头仰望天空。在阴郁的阳光下,一架飞机正飞过天空。
第一次看到泰亨背上的伤痕,是在南俊的货柜秘密基地见面时。虽然面对天真地笑着说获
得一件T恤的泰亨,没有人开口说话,但每个人心里的某个角落都匡啷一声崩塌。
我没有父母,没有丝毫与父亲有关的回忆,对妈妈的回忆也只到7岁为止。要比较家人与
幼时带给我的伤痕,我绝对不会输。人们总说,要克服伤痛、要接受并熟悉这些伤痛、要
和解并原谅这些伤痛,唯有这样才能活下去,我并不是不知道这些才做不到,也不是因为
厌恶与抗拒。只是有些事情,并不是努力就能成功。没有人告诉我方法,这个世界在我逐
渐麻木之前,总是带给我新的伤痕。我知道,世上没有从没受过伤的人。但为什么会需要
这么深的伤痕?究竟是为了什么?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事?
“哥,没关系,我可以自己走。”泰亨在岔路口说。“我知道,臭小子。”我漫不经心地
往前走去。“真的没关系啦,你看,这不算什么。”泰亨笑了。我没有回答,怎么可能没
关系。看起来一点也不没关系,但如果承认这一点,就没办法再撑下去,就会想远离一切
,就会变成习惯。泰亨戴上帽T的帽子,追上我的脚步。“你真的不饿?”接近通往泰亨
家的走道时,我再问了他一次。泰亨带着像傻瓜一样的笑容,看着我点了点头。看着他的
背影穿越那条通道,我才转身离去。他走的那条通道,还有我返回的这条路,都十分狭窄
且冷清。那家伙和我都是独自一人,我突然想回头看看,但电话却在这时响起。
泰亨
20 MAY YEAR 22
松开手,才发现手上沾满了血。我突然双腿无力,瘫坐在地上,有人从后面拉我,刺眼的
阳光透过窗户照进室内,姊姊在哭,号锡哥默默站着。肮脏的家具与棉被一如既往地四散
在屋内,但父亲站着的位置却没有人。我想不起来是什么时候、怎么离开房间的。
冲向父亲的瞬间,我心里只剩下忍无可忍的愤怒与悲伤。想要刺父亲的那瞬间,我也不知
道是什么制止了我,也不知道该如何安抚这简直要失去理智的心。我不是想杀死父亲,而
是想杀死自己。若能如此,即便是此刻我也想立即死去。我流不出一滴眼泪,明明很想哭
、很想大叫、想破坏一切、毁灭一切,但我却什么也做不到。
“哥,抱歉,我真的没事,你走吧。”与在崩溃边缘的内心不同,我用冷静的声音说。那
完全不像我的声音,好不容易送走一直不肯离去的哥,我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掌。鲜红的血
自白色的绷带渗出,我没有拿酒瓶刺向父亲,而是甩向地面。酒瓶破裂,我的手掌也被割
伤。一闭上眼,整个世界都在旋转。该想什么、该做什么、该怎么做、该怎么活下去。回
过神来,我正低头看着南俊哥的电话号码。到了现在这个情况…不,正是因为到了现在这
个情况,哥的存在变得更加重要。我想跟哥说所有的事情。哥,我爸,生下我的爸爸,每
天打我像在打狗一样的爸爸,我差点把他杀死。真的差点杀死他。不,其实我杀死他了,
无数次地将他杀死。在心里,不知杀了他多少次。我想杀了他,很想把他杀死。现在我该
怎么办才好?我完全不知道。哥,我现在想见你。
南俊
22 May YEAR 22
“跟我只差一岁而已。不,谁说的,我是哥哥啦,我知道。但不会一直都是小孩子啊,现
在也到了该自己看着办的时候了吧。我知道了,知道了啦。不,我没生气,抱歉。”
挂了电话,我望着大海,那不冷不热的海风拂过松树林。我觉得胸口郁闷得像要炸开,半
沙半土混合的海滩上,蚂蚁们排成一列朝某处前进。如果有无论在物理上、在象征意义上
都比我巨大的存在正看着这一切,会不会看得出我究竟要去哪里、为什么要去那里,而最
后又会变成什么样子呢?
我并不是不爱父母亲,也不是不担心妹妹,但如果可以的话,我想远离他们,无奈的是我
终究是我,我确实无法这么做。那么像这样挣扎、生气、烦闷、想要逃离,究竟又有什么
意义?
我看见不远处,有个像我一样动也不动站着的背影。那是柾国。不知道什么时候,柾国曾
经说过这样的话:“想成为像哥一样的大人。”当时我什么也没说。我并不是什么好的大
人,不,我也不是大人。我觉得当时的那番话很残忍。对无法获得理应要有的信赖、关心
与爱护的孩子说,并不是年纪变老、个子变高、多活几年就代表成为大人。虽然希望柾国
的未来可以比我更美好一些,但我无法跟他约定在这过程中我能够帮上忙。我走近他,手
臂搭上他的肩膀。柾国抬起眼来望着我。
柾国
22 May YEAR 22
本以为身体砰地飞了起来,却又瞬间摔在硬梆梆的地面上。有一段时间,我什么也感觉不
到。只觉得全身沉重得难以忍受,甚至无法睁开双眼。无法吞咽口水、无法喘息,意识渐
渐消失,四周的一切越来越模糊。
而后又像是被什么惊吓到一样,全身不断晃动着。在全身都十分疼痛且口干舌燥的状态下
我恍惚地睁开双眼。在眼里仿佛充满沙子的模糊视野中,有什么在隐约晃动。我以为那是
灯火,但其实不是。又亮、又大,但却模糊,纹风不动又浮在空中。我看了好一阵子,那
东西渐渐有了清晰的轮廓。那是一轮明月。
不知是不是我的头处于向后仰的状态,整个世界颠倒了过来。在那个世界里,月亮也倒挂
著。我为了呼吸而咳了几下,但却丝毫动弹不得。接着一股寒意向我袭来,我感到害怕。
双唇颤抖著,但却什么话也说不出口。眼睛没有闭上,但眼前却渐渐一片漆黑。在渐趋模
糊的意识中,有人跟我说话。
“活着比死了更痛苦,但即便如此你仍想活下去?”
玧其
15 June YEAR 22
除了让脑袋嗡嗡作响的音乐声之外,我没有意识到其他的事物。我究竟喝了多少酒,这里
又是哪里,我正在做什么,我不想知道,也一点都不重要。
摇摇晃晃地走到外头,黑夜已经降临。我蹒跚地走着,无论是行人、招牌还是墙壁,我都
毫不在意地撞上。我不在乎,我想忘掉一切。
智旻的声音还言犹在耳。“哥,柾国他…”下一个画面,是我疯狂爬上医院楼梯的样子。
医院走廊奇异地又长又黑,穿着病人服的病人一一走过,我的心脏砰砰跳着。每个人的脸
都如此苍白,而且没有表情,每个人都像行尸走肉,脑海被我大口大口的喘气声占据。
微微敞开的病房门内,我看见柾国躺在那里。我不自觉转过头,我无法看他。那一瞬间,
我突然听见钢琴声、烈焰声、建筑的崩塌声。我抱着头慢慢坐下,都是因为你,要是没有
你就好了。那是母亲的声音,不,是我的声音,或是某人的声音。因为这段话,我孤独地
度过无数时光。我想相信不是这样,但柾国却躺在那里。在脸孔像死人一样毫无生气的患
者们来来往往的走廊上,柾国躺在那里。我无法走近一步,无法前去确认。一站起身,双
脚竟颤抖不已。一转过身,眼泪便夺眶而出。真是可笑,我甚至想不起来上一次哭是什么
时候。
穿越斑马线时,有人突然抓住我的手,我不住回头。是谁?不,我不在乎。无论是谁都一
样。别到我身边来,滚,拜托让我一个人,我不想让你受伤,也不想受伤,所以拜托,别
靠近我。
号锡
4 July YEAR 22
急救时我站在走廊上。大半夜的,医院走廊上却有很多人流连。水滴从被雨水与汗水浸湿
的头发上,滴滴答答落下。她没关好的背包掉了下来,杂物散落一地。铜板滚落,原子笔
跟手帕四散开来。其中有一张电子机票,我捡了起来,快速扫视。
那时医生叫了我,说只是轻微的脑震荡,不需要太担心,不久后她就出来了。“没事吧?
”我问。她只是说头有点痛,同时伸手要我把背包还她。然后她看见那张露出来的电子机
票后,便转望向我的脸。我把背包换背到另一边的肩膀上,若无其事地催促她快走。走到
门口,发现外面仍在下雨,我们两人就这样并肩站在门口。
“号锡。”她叫我,一副有话想说的表情。“等我一下,我去买伞。”我头也不回地奔向
雨中,不远处有一间便利商店。我知道不久前她去参加海外舞团征选,买了机票就代表她
合格了。我不想听她要说的话,我没有信心能够给她祝福。
智旻
4 July YEAR 22
清醒的时候,我正像要把整层皮给剥下来似地,洗著自己的手臂。我双手颤抖著喘气。鲜
血沿着手臂流下,镜中的我,双眼满是血丝地站在那。我片段地回想起不久前的事。
我瞬间失去专注力。当时正在跟舞蹈社的姐姐合舞,我们没有区分好动线,两人撞在一起
。跌在粗糙的地面上,我的手臂开始流血。瞬间,我想起花草树木园发生的事情。本以为
我已经克服那些事,但事实并非如此。我得逃走,得洗干净,得远离这一切。镜中的我,
是仍在雨中挣扎逃离的八岁小孩。接着我突然想起,当时姐姐也一起倒下。
练习室没有人,微微敞开的门外,正下著场倾盆大雨。我看见号锡哥从不远处跑过,淋著
大雨。我拿着伞追上前去,狂奔,然后停下。
我束手无策。像我这种人,能做到的就只是让对方跌倒受伤、或者是因为那伤口而颤抖不
已逃离现场,再不然就是后知后觉地追出去,又在半路停下飞奔的步伐。我转身往回走,
每跨出一步,运动鞋就喷出雨水。开着大灯的汽车从我身旁呼啸而过,我很不好,不,我
很好,我没有受伤。这点程度不算什么,我真的很好。
南俊
13 July YEAR 22
我的头靠着公共汽车窗户。从图书馆到加油站,每天都要这样走,那些看到腻的风景从窗外闪
逝。我是否能有摆脱这些风景的一天?我觉得自己不可能去思考明天,或是去期待什么。
我看见前方不远处,有个用黄色橡皮筋绑头发的女生坐在那。不知道她是不是叹了口气,
她的肩膀高高地抬起又再落下,然后她把头靠在窗户上。好几个月以来,我们在同一间图
书馆读书,然后在同一个公共汽车站搭车。一句话也没说过,但却看着同样的风景、过著同样
的时间、叹著同样的气。发圈还在我的裤子口袋里。
那个女生总是比我早三个站下车,每次看到她下车,我就想她是不是又要去发传单。究竟
她过著怎样的时间,必须要承受怎样的事情?她究竟感受到多少仿佛明天永远不会来到、
仿佛从一开始就没有明天的无力感?我总是在想。
离女生要下车的车站越来越近。有人按了下车铃,乘客们一一起身,但是其中并没有那个
女生。她的头靠着车窗,依然坐在那个位置,好像是睡着了。该去叫她起来吗?我一瞬间
纠结了起来。公共汽车抵达车站,她依然没有动作。乘客一一下车,车门关上,再度出发。
经过了三站,她依然没有醒来。我走近车门时又犹豫起来,确实我下车之后,就不会有人
管她了。她会在距离自己要下车的地方好一段距离的某处才醒来,也不知道她会因此度过
多么疲惫的一天。
我离开公共汽车站,往加油站走去。公共汽车马上驶离,我也没有回头。虽然把发圈放在女孩的背
包上,但只有这样。那不是开始,所以也不是结束。从一开始就什么也不是,也不可能会
有什么。所以这真的什么也不是,我这么想。
泰亨
17 July YEAR 22
侧腰痛得像是裂开一样,我冷汗直流。轨道的角落、便利商店后方的空地、高架桥下,无
论是哪里,都没有那孩子的身影。我跑到公共汽车站,仍然没见到她。正在等公共汽车的人用奇怪
的眼神看着我,究竟怎么回事?虽然没约好要碰面,但却有些奇怪。过去她总是会突然从
某个地方冒出来跟着我到处跑,就算我嫌她烦也没用。但找遍了我们曾经一起去的地方,
全都没有她的身影。
我在熟悉的墙前停下脚步,那是我们一起画的涂鸦,也是她第一次做这种事。那上面画了
个大大的X,是她画的。虽然没亲眼见到,但我确实知道是她。为什么?没有答案,只有
几幅画面在墙上重叠。
我想起她看着躺在轨道上,结果却撞到头而痛苦不堪的我,笑个不停的样子、想起她拉起
为了帮助她逃走而跌倒的我的样子、想起因为我抢她面包来吃而大发雷霆的脸孔、想起经
过挂著全家福照片的相馆前,她那阴郁的表情,想起当她看着路过的学生时,我也不由自
主地跟着看的样子。我们一起在这面墙上喷漆时,我说:“要是有什么难过的事情,不要
自己闷在心里,可以说出来。”那个大大的X,画在所有回忆上头,仿佛在说这一切都是
假的,仿佛在说这一切都只是谎言。我不由自主地握紧拳头。为什么?但依然没有答案。
我转身离去。又回到独自一人,我也是,那女孩也是。
柾国
26 July YEAR 22
我偷偷地从医院花圃摘了朵花,因为总是不小心露出笑容,所以只好低着头。盛夏的阳光
十分耀眼,我敲了敲病房的门,但却没人回应。我再次敲了敲门,然后微微把门打开。病
房里莫名阴凉,而且没有人在,只是被宁静异常的幽暗笼罩。
我离开病房,因为觉得很闷,所以我快速地推著轮椅在走廊上来来去去,然后遇见了她。
因为她突然出现,我好不容易才停下来,一个束著马尾的女孩子站在我面前。走出医院,
不远处有一张长椅。我想起我们曾经一起坐在那里听音乐、画图。也曾在屋顶上一起喝着
一瓶草莓牛奶。我手里依然拿着那朵花,但却没了要送的对象。
硕珍
30 August YEAR 22
谁能够忆起爱情的瞬间?谁能够预测爱情结束的时刻?没有赋予人类预知那时刻的能力,
代表什么意义?而给了我将一切倒转的能力,究竟又是为了什么?
汽车戛然而止,大灯闪烁、撞击、飞越、落地,面对每一个喧嚣混乱的时刻,我只是毫无
防备地站在那。听不见任何声音、感觉不到任何事物。虽是夏天,但风却如此冰冷。物品
沿着马路滚落、发出声响,而那花正散发著香气。到了那时,我的意识才慢慢回到现实。
我手里的Smeraldo花束倏地掉落。她倒卧在距离我不远处的马路正中央,她的发丝之间,
鲜血缓慢流出。那殷红色的血液,沿着马路流淌。那时我想,如果时间能够倒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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