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总是有很多不着边际的想法。譬如变身。
兴许要从廿几年前,我还是个小孩子讲起。十数英吋的公仔箱,色彩斑烂的儿童节目是我当时主要娱乐。看卡通,看特摄片,人模人样的主角总能在紧要关头变出一身锦衣华服,连带脱胎换骨,凭借超凡能力排忧解难。如此风采,如何能不叫任何一个寻常稚子垂涎。
犹记得孩童时期,总是梦想自己哪天也能如此变身——但与其说是想要变得厉害,倒不如说是想要蒙蔽软弱的自己吧。
很小的时候我就知道自己并不优秀:相貌不够标致,身材不够健硕,头脑不够聪明,更没有出生于名门望族,可以子承父荫等先天条件。我意识到自己很可能就会一直平庸下去,被同化成社会中茫茫齿轮之一。
不过平凡人也可以有不平凡的兴趣。譬如恋物。
身体部位譬如锁骨与小腿;职业制服如消防与医生;衣着饰物如鞋袜与内裤;物料材质如皮革与乳胶;剧情场景如囚徒与绑架……打开网上资源一瞥,恋物的列表之长,定义之广,恐怕只要不是专心致志地追求赤裸裸的性器官,没有义正辞严地捍卫抽插射精作为唯一的性高潮方式,即便是最轻微的“心有旁骛”,都有机会被归类其中。
最初发现自己恋物,并没有“变身”这个概念,只是不明所以地喜欢乳胶衣和紧身装备,打从心里感受吸引,并迷恋穿戴它们的模样。
刚接触的阶段,即便是最基本的全身纯黑乳胶衣,已足够使我兴奋莫名,乐不可支。历日旷久,对于恋物的观念相对完整(翻译:胃口变大了),就开始追求个人风格。觉得狗狗造型更要可爱一些,就去搜罗人型犬相关的乳胶装备;偶尔间发现橘色很是鲜明好看,就特地去注意同色系的道具应当如何搭配。一件,两件,半套,全套,就如此逐渐拼凑起一个完整、具体的恋物外观。
但就仅是外观而已,并没有太多心态上的改变。只是把这些一件两件搭置在身上,身体包裹得密不透风,我就觉得快乐——因为那个平庸的自己再也看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只橘色人形犬。我有时就对着镜子琢磨许久,好比是纳西瑟斯目睹湖中倒映而着迷。
“美丽的恋物形象,更值得搭配一个自信、热情、忠于内心、遇事豁达的个性。”不晓得从何开始,脑袋就产生这个想法。
于是这一只人型犬开始勇敢地冲破舒适圈:全副装备夜访公园、圣诞节戴着狗头套走上大街庆祝、用人型犬的身份闯进儿童乐园,为小朋友带来简单的欢乐……这些都是原来那个内向羞涩的男生不敢完成的事。
蓦然回首,橘犬Raki——牠已经成为独立于我日常生活的第二形象:友善、诚恳,也喜欢躲懒,并且有数之不尽的殊异兴趣和奇特情欲。刚过三岁的牠,在很多方面甚至超前了我这个临近而立之年的人类。我对牠感到自豪。
每当承载这个形象的瞬间,我可以清晰感受到,我“变身”了——那是种难以言喻的感受,莫名地觉得安全和温暖,好比是在风雨中迷途的小猫终于找到簷蓬下的纸箱。后来与圈中同好交换心得,似乎亦有类似的想法。变身,也许就像我们童年所憧憬那般,是能够给予人们力量的。
变身除却带给我肉体欢快,心灵满足,最了不起的还是从中认清自我。尽管能力不是出类拔萃,却也不是过于糟糕。至少我对BDSM的热爱演变成学习外语,学习写作,学习与人交流的源动力。就像现在,执笔畅写各种游记心得,也开始出没于游行和性小众活动之中,甚至走到大专院校,当着芸芸几十对眼睛面前,亲述自己不一样的情欲,讲解人性多元。种种正面反馈,无不使我信心百倍。
再平凡的人终究会比一个齿轮优胜。远远优胜。
回想昨昔,变身成为Raki,为我带来从未意想过的丰富生活。但如果同好朋友没有鼓励,如果饲主和主人没有教我认同自己的情欲,如果圈外社群没有百般包容我的非主流嗜好,也许我无法如斯开怀。尽管整个社会对于性别多元,情欲多元还在努力构建共识,但我相信终有一天,人性光芒终究会打穿天下最边缘最阴暗的角落。
要是煽情地表达,赋予我们每一个同好变身力量的,也许正是我们每一个人呢。
假使世界上有七八十亿人,就有七八十亿种观点角度,自然也可以有七八十亿种恋爱倾向和性欲偏好。我确信每人心中埋藏着仅属于自己的恋物思想,好比是遗传基因那般独一无二,甚或在整个宇宙时空中绝无仅有。四海八荒之内每一个人的形象,无论恋物不恋物,都是发自内心,发自灵魂,发自所有成长经历——好的坏的苦的乐的——作为素材千锤百炼而成,无可复制,无可取替,无可否定。
没有人能够否定你和你的恋物变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