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回头。不是怕看见他,而是怕他其实没在看我。”
──八月长安《最好的我们》
她远远地站在角落里,看着沙发上依然那样笑着的他。
她不明白世间怎能有如此温柔之人──相较于过去遇见的每个男人,他温柔得像偶像
剧里走出来的角色,完美无暇得像童话故事里帅气而潇洒的王子,让她真的几乎觉得曾黯
淡无光的世界霎时亮起了缤纷鲜艳的色彩,简直有种误入了少女漫画里的错觉。
他总是那样王子般笑着,笑得让她重新定义字典里的“笑”是什么意思──或者说干
脆舍弃了字典,并开始觉得过去十几年的求学过程中所上的每一堂国文课都像笑话,因为
根本没有文字可堪描述他那样梦幻的笑。
当他笑起来的时候,所有的文字都变得可笑。
当他笑起来的时候,黯淡的世界似乎亮起了颜色,繁花开落,曾让人恐惧的夜都绽放
起璀璨的灯,他是漂流里一簇绚烂的光,只要还能这样看见他的笑容,那些令她惶恐的未
知都一下子变得不再有什么好怕的。
只要他还这样笑着看着她。
笑着看着她──
而她很快反应过来,他的确是光,是悠长暗夜里的光之花。
彷若烟火。
就像他的笑容覆写她所认知的定义,他的存在颠覆她的世界──就像初次见面的时候
,只那么瞥上一眼,她就确信,她将不由自主被他吸引──而事实也正如此,她没有办法
控制自己的步伐走向沙发上的他,她是伊卡洛斯,在这个充满太多桎梏的世界里甘愿将对
自由的渴望通通筑成翅膀,穿越那些荆棘遍布的锁链,只为飞向太阳般和煦的他。
乃至无可避免地被他的温暖燃烧殆尽。
他的巴掌如她所愿落在她脸颊上时,脸庞上的火辣与疼痛却让她无比清醒:本该让人
害怕的耳光,居然也能够这样令她迷恋,尤其当他搧过几掌后,温柔地抚摸她的脸庞,体
恤着她的感受──仅仅是这样小小的举动,就让她觉得,就算让他把她的头巴下来当椅子
坐,她也甘之如饴。她何德何能那样三生有幸地成为他的承接。
他的手掌如她所愿落在她屁股上时,屁股上的刺痛与冲击也让她无比清醒:她从来没
想过这样看似在惩罚小孩子的行为,居然也能让已是成年人的她这样喜欢,她自以为的那
些社会化成功的成熟与伪装,在他落下的掌与他温柔的笑里悉数瓦解,如初春雪融──尤
其他轻拍着她的臀安抚她的颤抖,然后摸摸她的头赞许她表现得很好的时候,她几乎羞耻
地趴在他的腿上当场高潮。
可又满足地觉得她真的愿意在他的怀里就这么升天。
他笑起来的样子真的好好看,明明笑是一个由脸部肌肉牵动起来的表情,嘴唇微扬也
有太过丰富的意味,她甚至没有办法分辨他的笑是不是在嘲笑她的傻──可她就是控制不
了自己的傻,控制不了自己走向他,迎向他看着她的眼眸。
人说笑靥如花,可她分明在他眼里看见了如花绽放的笑靥,笑得让她觉得眼前的男人
真的有用笑容与眼神令人开花的本事──对多次想过放弃生命的她而言,是他重新点亮她
对于活着的热情,让她相信什么叫做:我诞生在这个世界上,一定是为了与你相遇。
……而于此同时,她并且仓皇地意识到极其残忍的一件事:他其实没有这个意思。
他始终只是那样温柔地笑着,静静地坐在那里,并没有别的意思。
他的笑容点亮她最大的快乐,也点亮她最深的自卑──她根本匹配不上他的笑容,而
他那倾泄温柔的笑容也从来就不专属于她一个人。
他的眼神让她觉得十分幸福──也十分孤独。
她看见自己在他的眼眸里开花;可他却从来不是因为她而那样笑着。
她于是害怕起他的笑容,因为他的笑容让她意识到自己就像过去每一次的傻一样,奋
不顾身地眷恋如飞蛾扑火。
她然后开始讨厌他,因为意识到自己已经喜欢他喜欢得无可自拔。
他的存在轻易覆写了她的整个世界,而他对此却是那样轻描淡写──因为这一切对他
来说过于驾轻就熟,他只不过是那样理所当然似地举手之劳,就足以唤起整个世界为他而
改变。
她是如此。
──此刻围绕在他身边的每个女人也都是如此吧。
她远远地站在角落里,看着沙发上依然那样笑着的他,与他身边的女人们。
她指尖抵著自己脖子上的项圈,那是他亲自为她挑选、亲手为她系上的──她都还记
得那个夜里的他们如何缱绻,她记得他手指上的温度,记得他指尖温柔的触感,颈动脉的
颤动像在说是他清晰的指节奏响她生命的脉搏。
他们不玩窒息,可她觉得自己早就喘不过气来了。
根本不需要多余的动作,他只用笑容就扼住她的脖子,只用眼神就让她简直在断气里
高潮──并在他的抚摸里起死回生。她放任自己的魂飞魄散,只为让自己成为一具再单纯
不过的玩偶,然后承接他的注入,成为他的容器,被他给予生命,化作他的傀儡。
……并在最终意识到她并非他唯一的傀儡。
他左手搂着的女人脖子上戴着项圈,他前方的女人同样戴着项圈,更捧著牵绳交到他
的手里,让他笑着轻轻扯动项圈,让那女人自然而然跌入他怀里,被他用拥抱她时一模一
样的温柔攫住那女人。
仅是看着那女人脸上漾满的笑意,她都可以精确描述出他的怀抱是什么样的感受:他
的胸膛明明厚实却绝非坚硬如墙,被他的胸口那样温柔熨过,那份温热就足以炙暖全身;
他的拥抱是那样有力,他绝不霸道或粗鲁,搂得也不像是不让妳离开──但正因如此,反
而让人再也离不开了。
而这样的温柔却全非极其克制之下所施展出来的伎俩。
他就是这样温柔,仿佛那种特质全是他与生俱来,一如她觉得自己活着就是生来要遇
见他,他活着肯定也是生来就注定要这样──温柔得好像可以驯养所有人;同时又温柔地
让所有人都意识到:他可以驯养所有人。
那会是一种什么样的驯养。
原来那些两情相悦的实践,于本质上其实与一场高品质的约砲相去无几──他们之间
所有的互动都像在模拟一种美好,美好得让她陶醉,陶醉到让她没能看清,对方其实并不
如她这般陶醉在与她的互动里。
他的笑容吸引了她的扑火;而她却没有本事交换他的坠落。
自始至终都是一厢情愿。
她突然懂了什么叫作晕船──大概是某种程度上的吊桥效应,在那样天翻地覆的剧烈
摇晃里,人如何不寻求一种刚强的遮蔽得以偎依,如地震来袭时寻找梁柱──但现实的却
是,其实梁柱始终在那里,他的伫立,并不是为了任何人。
他可以为任何人遮风避雨,而她从来就不是他的唯一。
……尤其这一切的震荡,全是对方带给她的。
他像有这样呼风唤雨的本事,生来就带着让众生倾迷的风暴;而她却没有在风暴中屹
立不倒的能耐。
所谓的晕船就是,她在令人几乎呕吐的剧烈颠簸里恍惚摇晃,然后在摇晃中产生一种
朦胧的错觉,错以为对方跟她在同一条船上。
……直到船渐行渐远,或翻覆在狂风暴雨里,她才看到对方根本从头到尾都站在岸上
,而且她甚至看不清对方是用温柔忧伤的眼神看着她沉没,而是用冰冷无情的眼神嘲笑她
的溺毙──
她什么都看不见,因为对方根本就没在看她。
甚至她看不见对方的身影,因为对方根本就不在这里。
都是她以为。
他亲吻了一下跌在他怀里的那女人的脸,身旁的女人依稀娇嗔了声,于是他也同样温
柔地给了她一个吻。
他是该如此的──如果这里是一片悠久而深蓝的海,那么他的温柔生来就该在这片深
海里发光,给予那些迷茫的游离者温暖的守望──而哪条傻鱼会错以为灯塔的光专属于自
己,如哪道潮汐趋之若鹜奔涌向月光,直到在沙滩上破碎成泡沫,还真以为月光是为她而
呼唤。
她远远地站在角落里,看着沙发上依然那样笑着的他,与他身边的女人们。
慢慢歛起了决心。
她分明不是蹲久了而起身,没有贫血,却依然感受到一阵天旋地转。
天摇地动。所有的认知都在分崩离析,感官的熟悉正在瓦解──而她在那样的支离破
碎里清楚意识著一件事:她必须离开这里。
因为即使她摔倒了,他也不会过来扶她一把。
又或者──他如果真的过来扶她一把,她一定会摔得更严重。在他的怀里。
所以,她不能倒下。绝对不能倒下。
她慢慢挪动自己颤抖的腿,轻踏了一步,竭尽所能让自己的步伐如猫似无声,又隐隐
想稍微加重那么一点力道,发出轻轻的声响,想知道他会不会转头看她一眼,会不会注意
到她在这里──同时好怕好怕被他发现她站在这里,所以终究还是阻止了自己。
解下了脖子上的项圈。
她将项圈安置在角落的茶几上,深深吸了口气,项圈其实系得并没有紧到让她失去呼
吸的能力,似乎也意味着他并没有打算将她系得那么牢,反而夺走了她最大的自由,连换
气都变得这样窒碍难行。
但还是得走。
她轻巧地迈出步伐,在每一口窒息似的呼吸里,离开这个曾让她以为自己如鱼得水的
地方。
最终这里依旧是海。
她却被他的温柔堵塞了鳃。
我是真的想 一辈子赖在你身旁
可是你的步伐 快到我已经追不上
倘若是我 拖累你翱翔
愿从你生命彻底被遗忘
我是真的想 独占你不跟谁分享
可是我真的傻 才害你黯淡了光芒
感谢是你 美好了回忆
你要找到比我 更爱你的人
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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