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后山
隔天早上起来，李隽宇已经去上班了。
漱洗完毕，下楼吃早餐，桌上摆着咖啡跟土司，林阿姨整理流理台，我坐在餐桌边，望着
她忙碌的背影。
一面吃早餐，一面想昨晚的事情。
那声“哥哥”是听错吗？
从早上睁开眼的那一刻，便不断想这些事。
一开始我想，也许叫哥哥是某种……情趣？
但跟李隽宇那些莫名其妙的话连在一起，就显得格外诡异。
“阿姨，我跟李隽宇认识很久了吗？”感觉林阿姨在这里工作很久，应该知道。
她背对着我，停下手边工作，静默半晌才说：“对，满多年了。”
“是怎么认识的？”这问题先前也问过李隽宇，但我现在想听林阿姨说。
又是沉默。
“我不知道。”她的肩膀紧绷得耸起来。
本来想追问，但感觉出她的为难，只好作罢。
早餐后，想去二楼书房找书。
岂知一上二楼，又看到了幽灵少女。
她站在窗边，沐浴在阳光下。
不知为何，我突然注意到一件事。
传说鬼不是都得待在阴气重的地方吗？
然而这少女却站在阳光下。
在阳光下，她的身体挣扎扭动，仿佛十分痛苦。
她想走过来，数次迈出步伐，却跨不过明暗边界，被缝上的唇发出呜呜的模糊声响，下巴
朝右上方努着。
盯着通往三楼的楼梯：“妳是要我……上楼吗？”
她点点头。
犹豫了一会儿。
通往三楼的楼梯口被一堆杂物挡住了。
我从未上去过，李隽宇说，三楼以上只堆了杂物，没什么好看的。
但现在我决定去了。
慢慢地翻越过那些挡路的杂物，走上了三楼。
三楼的环境比预料中好一些。格局跟二楼差不多，走廊空旷，大多数房间的门敞开通风，
反而不如二楼阴暗。
只有一间房间关着。
走到门口，发现没锁住，我便推门进入。
房内十分阴暗，窗帘拉上了，却没关严，阳光漏进来，照在屋子中央的白色灯笼上，灯笼
上密密匝匝地缠着红线，黑暗的房间中，只有灯笼里摇曳著烛光。
我突然想起，有人曾经跟我说过……那个人，总是在说鬼神之事，都是一些无法求证的说
法，却说得无比认真。
她年轻稚气的形象下面，隐藏着数百年岁月的老灵魂。
那个人说，书晨，我们鬼不是喜欢黑暗，而是害怕能量。
什么叫能量？太阳光啊、火啊、电啊，这都是能量，待在里面，我们会很难受，待得太久
，会魂飞魄散。
而且，更可怕的是什么呢？她说，不是想逃就能逃，一旦靠近能量的来源，就可能被吸进
去，被困住，挣脱不了。
往白灯笼里头看，里头竖着燃烧的红烛，底部躺着一个作工粗糙的娃娃，娃娃眼睛上绑着
红布，嘴巴用线缝起来，两只手也用红线绑在身后。
虽然不知道原因，心里却突然觉得十分难过。
依著直觉行事，我吹熄了蜡烛，拿起娃娃。
先取下它眼上布条，又找了把剪刀，把娃娃嘴上跟手上的线都拆了。
一抬头，少女站在面前，沐浴在窗户照进来的阳光里。
她盯着我，眼中流下泪水，艰难地张开伤痕累累的双唇，喑哑的声音像是从石缝中挤出的
：“书……晨……”
突然觉得难过，虽然不记得她是谁，却知道她遭受了许多折磨，而她还是想尽办法，来到
我面前。
“书……晨，你要想起来，要逃脱……要……离开……”她断断续续地说。手伸出来，指
向窗外。
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过去，是昨天那荒废温室的方向。
“妳要我去温室吗？”
她摇摇头，又点了点头。
我该依照“幻觉”来行事吗？心里想着，脚步却已经不由自主地跨了出去。
抵达温室时，她已经默默地挡在温室的入口，手又指向草丛深处。
“那里？”我走过去，一直到走近草丛，才看到那里还有条路。
拨开等身的野草，寻觅地上的踪迹前进，穿过树林，一路上坡，最后来到山坡顶端。
从没到过这里，没想到还有这么一个小山丘。
小丘上杂草过腰，但还隐约看出有条人走的路径，我小心翼翼地顺着路径挪动，不知为何
，心跳越来越快。
思绪渐渐混乱，我忘了重要的事情，要赶快想起来。
李隽宇说，你这次不要想起来吧，只要不要想起来，我们就可以继续下去。
李隽宇，你到底隐瞒了什么呢？
到了那处，看到一个小瓦屋，就像乡下路边的小土地公庙，不到腰的高度，只是里头供著
的不是神像，而是一个大陶瓮。
小瓦屋的左侧是一个挖开的土丘，旁边有一块被推倒的石碑。
那是一块墓碑，我蹲下来，用手抹去碑上的青苔和污泥，底下的字慢慢地浮出来。
那墓碑上的字是这样的。
兄 李书晨 之墓。
卒于二○一三年三月。
对了，终于想起来，这么重要的事情，居然也能忘记。记性真坏啊。
我已经死了。
二○一三年那年的春天。
距离现在，已经整整过去了十年。
死的时候，手上还攥著春天最后的一束紫藤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