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创] 将仲子兮 21

楼主: saxonwing (翾刖)   2024-03-27 11:03:56
  茶馆的伙计从外头雇来了轿子,雅风缓步下楼,不叫人看出他右腿伤得多厉害,手杖
却是在宣文乐手里。宣文乐扶着他走到轿前,掀开轿帘,直到雅风坐稳了,才将手杖归还
。宣文乐爽朗一笑,道:“今日李兄未彻底拒绝小弟,那便是还有机会,若改变心意,按
老法子联络就行。”见雅风不答,他也不自讨没趣,挥了挥手让轿伕起轿。
  轿子到了琼琚楼门前,弦子连忙掏出荷包上前,轿伕却说在茶馆那位公子已付了帐,
不必再给。他搀扶雅风下了轿,见主子神情阴晴不定,不敢多问,只是自伤腿以来,他没
见过雅风走那么快,脚步不是回自己的院落去,而是朝向白华公子的居处。
  琼琚楼四处张灯结彩,然而七巧未到,近来也没哪位公子做寿,弦子一问之下才知,
原来是楼主要为巧燕姑娘庆贺十六岁生辰,算是正式认做义女。弦子内心略觉古怪,琼琚
楼上下谁不知道幽歌楼主极疼巧燕,但他记得巧燕今年不过十四,况且也要过了中秋才算
数,怎么会是现在?更何况,巧燕已经……他眼眶一阵酸涩,揉了揉眼睛,不敢再想。
  雅风风风火火闯进白华居处,白华正与人交代事情,见了他也不奇怪,只是将桌上图
纸收拾干净,叫那人拿出去,从纸上图样看来,是要搭建戏棚子。在琼琚楼做事,多半看
得懂眼色,那人向雅风行礼,顺手掩上房门。弦子本就站在门外不敢妄自进去,这时外间
屋里只剩下两个人。
  白华脸上平静,雅风倒是不好直接向他发火,他们三人素来交好,正是这点让他怒气
更盛。他未料到自己与宣文乐诚心以琴音相交,对方却别有所图,而他身为琼琚楼里排行
第二的公子,竟然对此毫无觉察,真以为执涛派少主纡尊降贵,愿与一个卑微乐师结交琴
友。但当他听见要为巧燕做十六岁生日,更是怒气冲天,若消息传到外头皆知,势必已成
定局,这事他竟全然不知,被蒙在鼓里。
  何仲棠失踪,右护法暂代门主,琼琚楼大小事则由白华过问,莫谈私交,就是以他二
公子的身分,也不该如此。
  雅风顺了顺气,问道:“为巧燕做十六,是你的决定?”
  “是我。”白华点了点头,拿过干净杯子,从桌上白瓷壶里倒了杯茶推过去,示意雅
风坐下,热气袅袅,茶汤澄黄,香气四溢,他将面前茶杯斟满,轻啜一口,说道:“各大
派虎视眈眈,既要吓阻,又不能给他们一个群起攻之的理由,实在不易。”
  雅风喝了茶,却不肯坐,他又问道:“这事也该有我的一份。你对我起疑了?”
  “不是我。”白华直勾勾望向雅风,一双眼不冷不热,道:“本来我也不该知道,但
门主不在,许多事需要定夺,不得不知。”
  雅风微怔,他料定白华早知自己与宣文乐结交,才会把他排除在外,没想到何仲棠竟
把此事瞒了下来,不叫他在其他人面前为难。若非此次情节严重,或许白华和采露会一路
被瞒到底,除非他下定决心叛变。他探手入袖,那枚翠玉扳指仍在,当时何仲棠只对他说
了“在东南”,其余便不肯透露更多。
  但何仲棠终究对他有疑心,现今只怕左右护法、白华和采露都已知道,可笑的是,就
连他自己,也不过在半个时辰之前才晓得,宣文乐的的确确为探取琼琚楼秘密而来。未来
无论何仲棠是否平安归来、门主易位,他在这意欢门可还有容身之地?
  “门主宽待,盼你牢记这点。”
  “是,门主确实仁慈。”雅风不禁苦笑,何仲棠保住他一双手,却也让他日日夜夜,
不得不去想,自己是琼琚楼三公子中唯一残废的,原本他们旗鼓相当、各有千秋,现在他
又该拿什么和白华及采露相较?他握了握那枚扳指,长叹一声,问道:“就算你能随便找
个十几岁的小姑娘装成巧燕,又该如何找人假扮门主?”
  白华脸色未改,道:“我自然有十成把握叫那些人信服。”竟是轻轻巧巧地将话题避
开了去。
  自从两人坐困谷底,算来已是第十日,山谷中雨水未歇,浓雾稍散,有了些许天光。
九重天掌力除去三成,何仲棠已能起身走上几步,只是气力不足,加之软剑钢镯在手,就
算毒蛇猛兽靠近,也当被斩杀于刀刃之下,何况这十日来,虽偶见獐子野兔,恶兽倒是未
见。
  何仲棠生性爱洁,运气疗伤后总大汗淋漓,自双手能动,便日日承接雨水拭净手脸,
怀中绢帕于坠崖时遗失,他便撕下一块干净内里,作为帕子使用,如今双脚恢复行走,更
是每日趁封如闲外出探路取水时梳洗一番。谷底自然无铜镜,他在水洼中一照,不由得哑
然失笑,虽不至于油垢满面,却也是蓬头乱发,哪里还像琼琚楼的佳公子。
  他解下外袍,松开中衣,袒露大半片肌肤,鞋袜也一并脱去。整整十日躺卧养伤,原
又迸开的创口已愈合结痂,坠崖时所受外伤亦好得差不多,只余内伤未愈,有时仍疼得厉
害。被于欢收养后,他可说是锦衣玉食,二十年来不曾过过苦日子,而今以岩洞栖身,吃
的是山野粗食,只因身边待的是封如闲,竟别有一番滋味。
  何仲棠想得出神,忽听脚步声往岩洞走来,不及细想,软剑出手,回身便是一招“桃
李成蹊”疾刺过去,电光火石间剑尖已到了咽喉。只见来人侧身滑开,左手食中二指并拢
为剑,直指他手腕穴道。何仲棠翻转手腕,对方自然落空,他又是一招“桃花流水”递出
,剑尖仍是指在咽喉上,只要多往前一寸,便会血溅当场。
  他知道不是自己真的胜了对方,不过是趁对方分神之际占了先机。
  何仲棠收起软剑,微微一笑,道:“你回来了。”
  封如闲猛然回神,身上蓑衣还在滴水,手里提的两头野兔掉落在地,他满脸通红,急
急忙忙别过头,目不斜视,定了定神,才道:“对不住,我……我去外头。”说罢,捡起
野兔便往外走。
  “封公子。”何仲棠转过身,将身后青丝往旁顺拢,露出后颈与整片背脊,他狐目微
挑,眼角流露出几分春色,笑道:“可否为我擦一擦背?”
  他暗暗好笑,这十日来,他们日日背腹相贴,由封如闲护住他的心脉,助他修复内伤
,而封如闲虽坐怀不乱,然而每每面红耳赤,如初次一般。他又暗叹一口气,心知肚明自
己亦是心荡神驰,不能自制,只是表面上装作无动于衷罢了。情之所动,即是魔障。
  “劳驾了。”
  封如闲犹豫再三,终是放下野兔,脱下自个儿编织的蓑衣,咬了咬牙往海棠公子走去
。他接过湿布,眼观鼻、鼻观心,不看他处,专注在湿布擦过的地方,却无法不注意到布
下蜜色皮肤纹理细腻,柔韧光滑,肩胛处线条有劲,身形结实,一看即知是练武之人。肌
肤上有几道旧伤,他想碰一碰,又将手收回,心里分明想快快了结这桩事,手里动作则慢
,脸上热烫。
  “你刚才所使,是凌霄派的剑法?”
  “是,那是三十七式中的‘飞鸿踏雪’,虽是剑法,却是以打穴为旨。”
  “确实有过人之处。”何仲棠回想那一次初见,忆及当时巧燕仍在身旁,不免悲痛顿
起,他沉吟半晌,又问道:“但你初次到琼琚楼,脚下是灵山派的轻身功夫,出拳则带着
云家渺渺十三掌的习惯。就算隐瞒身份,你又如何学得?”
  封如闲一愣,不料自己到琼琚楼去应征护院武师的事,都被海棠公子看在眼里。他细
细回想,当时确实听见一个十二、三岁的姑娘向总教头转述,说是楼主嫌弃这批新人不好
,通通不录用。他随着总教头视线抬头,窗櫺上竹帘半掩,在那之后的人影便看不清,此
时想来便是楼主。而对方见识之广,认招之准,亦是他所料不及,隐隐悦然。
  “我刻意单用霍家拳,没想到仍被你看出来了。”封如闲想起师门不禁开眉展眼,他
说道:“我师娘凤娘是灵山派弟子,嫁给师父后便改用凌霄剑法,但轻身功夫难改,我偷
学了一招半式,也只是揣摩其形,不得其髓。至于云家,我师叔是云家传人,云家并不开
山立派,自然也不禁止子弟到外处习武,幼时他待我极好,常把云家的招式教着我玩。他
……”他摇了摇头,神情困惑,不再继续说下去。
  手上工作完毕,封如闲把湿布交还,一时间怅然若失。
  何仲棠穿起中衣,将外袍松松地披在肩上,道:“师门秘密,你倒是坦然。”
  “算不得什么秘密。”封如闲想起海棠公子曾说“公子可不能谁的话都相信了”,面
色又红,好不容易压下一丝绮念,他好奇问道:“你所使的剑法可有名字?是否专为软剑
而创?”
  何仲棠忍俊不住,笑道:“此剑法名为‘春霏’,是我义父所创其中一套剑法,用寻
常刀剑倒也无碍。”说到此处,他心下黯然,思忖自己与于欢不过相处短短十二年,却有
如一生一世,纵使义父亡故前几已认不得人,他仍不以为苦。
  他脸上不显,又道:“这套剑法要义在快,攻敌措手不及,因此首重身法。义父这人
十分挑剔,他以春日之景创了剑法,那么便要好看。”
  封如闲点点头,赞道:“的确好看。”
  此话一出,两人俱是一怔,脸上微红。封如闲别无他意,仅是称赞身法而已,然而两
人困在这儿,虽守礼克己,并未跨越雷池,但旖旎暧昧的氛围一点也没少,尤其数日前海
棠公子一句“心悦于你”,更是让封如闲睡不好觉,一旦思及自己正与说出这话之人共处
一室,便辗转反侧。因此,听在他自己耳里,却像是称赞海棠公子好看了。
  何仲棠不知在琼琚楼听过多少阿谀奉承之词,其中固然有逢迎拍马之辈,也不乏真心

意者,封如闲简简单单一句称赞,反倒使他慌了手脚。他耳根发热,别过脸,抿了抿唇说
道:“再好看,也是杀招。”
  封如闲不应,默默将野兔拎出去开膛剖肚、剥洗干净,用树枝串好,架在火堆旁烤了
起来。他从怀里掏一个已略为成形的小木块,拿起匕首,渐渐削出轮廓。他见何仲棠目不
转睛盯着,一时羞赧,手上动作加快,心灵手巧,不一时便有模有样,工法不精,神态却
俱,是一只活灵活现的小狐狸。
  他将木狐塞进何仲棠手里。
  “你给了我这许多东西……”封如闲低声道:“匪报也,永以为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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