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创] 将仲子兮 10

楼主: saxonwing (翾刖)   2023-12-28 23:06:32
  山神庙中,神像已然颓倾,一双墨彩绘制、蒙尘的双眼注视芸芸众生,一人是欲除之
而后快的叛徒,另一人已成死尸,另外三人却都停住了手,彷若那香囊是这世上最珍贵重
要之物。
  封如闲缓缓道:“是一位朋友所赠。”
  “你说谎!”那男子怒道,语气激昂,抬手便要上前再战,却被月明轻声喝止。
  “封某何必骗你。”
  封如闲暗暗吃惊,他原就料想海棠公子于琼琚楼是一重要人物,这点由眼前两人对香
囊的反应看来不假,适才那女子自称本护法,想来便是左右护法风清月明,在意欢门内地
位崇高,能让这两人大惊失色,只怕海棠公子身份远比他所以为的更加尊贵。他胸口又是
一痛,不得不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去。
  他忖量情势,对方已折损一人,纵然如此,他仍无把握能同时将绿映护得周全。封如
闲暗叹自个儿托大,若是宋修齐同来,便可趁他牵制护法时将人带离,两全其美;现在处
处掣肘,双方谁也讨不了好,只怕直到天色大亮仍旧僵持不下。
  “今日事,何不到此为止。聿河派损失五位弟子,从此在武林同道前面上无光,两位
已报分舵被毁之仇,多杀一人又能如何?”封如闲道,实则毫无把握,毕竟己方没有半点
筹码。
  “笑话,意欢门处理叛徒岂有你凌霄派置啄的余地?本座今天心情不坏,若你识相离
开,倒也可以,但要带走他,那是万万不能。”月明瞥了地上尸首一眼,冷笑几声,道:
“紫筑这条命,我一样要算在他头上。”
  此时封如闲余光一扫,只见绿映簇簇发抖,那身板瘦弱,看来不过是个十余岁的孩子
,让他想起凌霄派里那些年幼的师弟妹,怜悯之心油然而生,无论如何也不可能交出这人
换取自己全身而退。
  “那么封某只好得罪了。”封如闲剑尖轻颤,斜指向前,左手捏了个剑诀,是凌霄剑
法中第七式“白雪皑皑”。
  “且慢。”风清开口说话,声音已平稳不少,他道:“将香囊留下,人你带走。”
  “风清!”月明急喝。
  他俩为孪生姊弟,前任左右护法情投意合,结为夫妇,而后生下这一对龙凤胎。自前
任门主于欢退位后,两人也渐渐淡出江湖,护法一职按理由上一任拣选,既然风清月明两
人有心,武艺亦可服众,便由姊弟两人接下。风清素来沉默少言,大小事多由月明代为回
答,孪生子心意互通,也未有什么不便,外人看来倒像是姊姊霸道专横。风清数次开口已
不寻常,意欢门中,月明担任执法之责,如何处置叛徒当是右护法权柄,左护法若干涉,
那是越权。
  “逃得了今日,又怎躲得过明朝。”风清听若无闻,续道:“否则拼著两败俱伤,我
俩也绝不善罢甘休,封大侠双拳难敌四手,谁胜谁负只怕还不好说。”
  封如闲眉头一皱,心想这话说得十分不客气,身为凌霄派大弟子傲气顿起,心道:“
就凭你二人,我又何曾惧?这人既到了我手上,未来哪还有机会让你们下手。”他又心想
,一个香囊换一条命,怎么看都对己方有利,身外之物而已,就是绫罗绸缎、金丝银线,
总也还能找到一个更好的香囊还给海棠公子。
  虽然如此,封如闲望着那浸在血污中的香囊,月光穿过残破的山神庙屋顶,照在那朵
鸟兽纹拼就的并蒂海棠上,他踌躇不决,一时间只闻自己心跳声如鼓,“尽可拿去”这句
话梗在喉头就是迟迟说不出口。
  “名门正派。嘿嘿,名门正派。”
  几句讥笑传进耳中,封如闲听过岂止数十遍,此刻却让他背后全被冷汗浸湿,曾几何
时,他竟有了心魔,分不清死物与人命孰轻孰重,此番犹豫、挣扎、徬徨、游移不定,皆
因一己之私。更何况,赠送香囊的,是一个与意欢门有极大干系的人。
  “请吧。”铮地一声,归剑入鞘,他叹了口气,偏过头,不再去看。
  见封如闲长剑还鞘,风清月明两人却未将兵刃收起,两人不敢大意,风清向前走了几
步,俯身将香囊捡起,也不顾上头又是血又是灰尘,慎而重之收进怀里。他俩相距极近,
封如闲亦全神贯注,就怕对方出尔反尔,风清蓦地低声道:“我不信你。”这句话只有他
二人听见,封如闲微愕,不知风清这句话又是何意?正要细问,就见风清月明双足一点,
纵身跃上山神庙屋顶,几个起落便走得远了,紫筑的尸首竟是看也不看一眼。
  “公子……”
  怯生生的叫唤声从背后响起,封如闲转身回望,绿映已从地上捡起一个木匣,拍去尘
土,是他情急之下投掷而出、打偏暗镖的那一个,幸得未损。他温言道:“请还给封某。
”伸手要回。
  未料绿映并未还给他,反倒若有所思,详细翻看,神情防备,问道:“公子从哪里得
来这个木匣?”
  封如闲哑然失笑,略感苦涩,怎么今日每个人都要问他东西从何得来,而这两件东西
,却都是同一个人所赠,他道:“来自一个朋友。”
  “这个朋友,可与意欢门有任何关系?”
  这话何等尖锐,封如闲生性聪颖,自是知道木匣上头所刻花纹里,肯定藏着自己认不
出、意欢门弟子却可辨识的讯息,绿映虽在意欢门中地位甚低,却也认出来了,不由得怀
疑起自己亦是来抓捕他的人之一。只是若自己真与意欢门一伙,刚才又何必冒险救他,未
参透这点,也显得绿映思虑不周。
  “是琼琚楼里一个小倌。”他答,缓缓道:“你若对我有所怀疑,自可向聿河派众人
询问:是否听过凌霄派封如闲?”
  绿映沉吟片刻,躬身行礼,歉然道:“绿映不该误会公子。”随即又道:“公子友人
只怕不是寻常小倌。意欢门各地分舵都有独特花纹,这儿除兰花外还刻了一圈漩纹,是琼
琚楼的标志,但要是楼主之外的人用了,是要受责罚的。”
  封如闲接过细瞧,果真在绿映指出处看见一朵栩栩如生的寒兰,小小一个木匣,此时
在他手上犹如烙铁,光是拿着,便觉所触肌肤皆成焦土。他嗓音干涩,问道:“琼琚楼楼
主,是个什么样的人?”
  绿映呐呐道:“我没离开过萸城,也没见过多少意欢门里的人。听旁人说,琼琚楼楼
主幽歌喜穿红衣,喜莳花弄草,纵然一掷千金也不见得能换得见他一面。幽歌公子是门主
心腹,地位可比左右护法,若门主不在,许多事都要靠他裁决。”
  这便是了,封如闲心想,海棠公子总一身红衣,如烈焰。
  “你为何对封某据实以告?”
  “若非公子相救,绿映哪还能站在这里说话。”
  绿映掀开兜帽,一张清秀面容双颊红肿,紫筑的巴掌下手不轻,但额角眼尾却又有擦
伤瘀痕,行走江湖,这点小伤难免,可是自意欢门分舵被毁后,绿映一直被聿河派藏起,
谁能伤得了他?封如闲略一思索,心下已有计较,他抓住绿映手腕,撩起宽袖,只见细瘦
少年臂膀上青青紫紫,旧伤上叠著新伤,从疤痕看来,时间并不久。
  “他们如此待你,你却不愿出卖他们。”封如闲叹道:“为何不走?”
  绿映抽回手臂,用宽袖再将疤痕掩起,苦笑道:“我能去哪里?”
  意欢门自是回去不得,江湖上名门正派又有谁真心愿意收留他,而非当成一枚棋子。
说到底,眼前这个在正邪两道皆无立足之地的小倌,不过是个十来岁的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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