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创] 将仲子兮 09

楼主: saxonwing (翾刖)   2023-12-19 22:21:07
  偌大的厅堂里烛火三三两两,未时三刻,外头正是热闹,整个聿河派像是一座空城,
除一开始带他们二人入内、送上香茗点心的那名老仆外,整座宅子见不到半个活人,封如
闲与宋修齐已在这里等了小半个时辰。
  他们日夜兼程赶至萸城,纵是如此,也花了七、八日,当天便递上拜帖,按过往交情
,四大派和衷共济,岂有拒不见人的道理,更别说为武林同道捻香拜祭亦合礼数,他们却
被请了回去。聿河派不设
灵堂、未办奠祭,要不是大门深锁,一切都如什么事也没发生过。两人连续几日拜访,皆
以各种理由被拒于门外,今日好不容易在宋修齐软磨硬泡下进到宅院,此刻茶已见底,竟
连那个斟茶递水的老仆也不见踪影。
  两人又等了半个时辰,这才来了一个十来岁的年轻弟子,言道掌门与长老外出,恐无
法接待贵客,还请见谅。说罢便带着他们往大门走,逐客意味浓厚。封如闲问道:“这位
师弟,我们是真有要事,敢问掌门何时回来?”那年轻弟子撇了撇嘴,道:“没有十天半
个月是回不来的。四大派齐聚灵山之巅,你们是凌霄派弟子,难道连这也不知么?”两人
这才恍然大悟,算了算时日,确实距灵山之约已近。只是聿河派怎么也是四大派之一,纵
然掌门不在,不可能连一个掌事的长老也没有,遑论派出一个这样年幼稚嫩的小弟子送客

  花了数日才敲开门,阖上时倒挺快的,封宋二人没办法,只好挨家挨户打听线索,官
府不知被谁下了封口令,即使宋修齐端出父亲名号,或以金钱相诱,衙役捕快亦对聿河派
命案闭口不谈。相比之下,左邻右舍健谈得多,真相众说纷纭,有人说那五具尸首已肉腐
蛆生,恶臭难当,也有人说那些尸首皮肤颜色诡谲,显是以奇特方式防腐,无论如何,皆
显示不是新鲜的尸体。
  两人兜兜转转,来到聿河派宅子后门一棵银杏树下,总觉线索不齐,特别是那名叛离
意欢门的小倌,竟无一人得知他现在在哪里。
  宋修齐道:“师兄,要不咱们明日到茶楼酒肆里去打听,那些说书人嘴里虽捏造了七
八分,倒也有几分真实。我听人家说福寿客栈里有个老人日日都摆着棋谱,说不定……”
话还没说完,便觉身子一轻,竟是封如闲扯着他的手臂,纵身跃上那棵足有两三人合抱之
势的银杏树上,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但见远方走来一个衣着破旧的老妇,她颤颤巍巍经过树下,抬手敲了敲聿河派后门,
虽无人答应,老妇却不死心,一而再、再而三将拳头往门板上抡,甚至扯著嗓子大喊:“
阿卿、阿卿,是婶婆来了啊!你爹娘惨死时我什么也不知道,没想到来得迟了,与其在这
儿被人瞧不起,不如跟婶婆回去。”她又喊道:“你姥爷当年留了块玉珮,说是要给孙儿
的,没能把它交给你,九泉之下我也不能安心啊!”木门咿呀一声打开,一名身形壮实的
男人探出头来,嫌弃道:“又是你这老婆子!三天两头到这里找人,说过了,这儿没人叫
阿卿!”那老妇道:“没有阿卿,总有绿映。人贩子说阿卿被取了个绿映的花名,大老爷
们喜欢。大爷行行好,我一定要见到阿卿不可!”那人见老妇疯疯癫癫,嘴里连声咒骂,
两人拉拉扯扯,好不容易才将老妇撵走。
  待老妇走远,两人双双跃下银杏树,皆觉古怪。
  宋修齐低声道:“绿映倒像是南风馆里的名字。”封如闲颔首赞同,道:“当下最要
紧的人物,只怕是那意欢门叛徒,也难怪聿河派将他藏得极好。若那老妇所寻真是那人,
你我或可借此机会与他接触。”
  两人接下来几天兵分二路,一人白日藏身银杏树枝叶间,一人仍四处查访线索,果见
那老妇每隔一两日便会至聿河派后门哭喊着要见“阿卿”。这天那老妇又到此处,嘴上说
词却有变,她道:“阿卿啊,就算你不肯回陈家认祖归宗,至少把姥爷留给你的玉珮拿走
,上头刻着你的生辰八字……记住啊,我在城郊的山神庙等你。”
  封如闲精神一振,料想那人不会从正门离开,便继续在树上守着。等至子时,果真有
一人偷偷摸摸自聿河派后门溜了出来,披着厚重斗篷,看不清面容。他偋住气息,脚上运
起凌霄派轻功心法紧随在后,出步迅速,却悄声无息,这夜月明星稀,澄亮的月轮半挂在
天上,照得四周如点了几百盏灯火,但他一路藉著阴影隐匿身形,前方那人丝毫未觉。
  城门已关,他跟着那人来到城墙边,见那人对墙边树丛拨拨弄弄,竟露出一个狗洞来
,那人身量娇小,头一低便钻了过去。封如闲可不愿意钻狗洞,再者,那洞只足够让十来
岁的少年钻过,除非他练有缩骨功,否则八成钻到一半便卡在里面。这倒也不是难事,他
趁守卫不察,双足连点,轻轻巧巧便越过城墙,那人的背影正隐入一片树林之中,他跟了
上去。
  封如闲尚未踏入山神庙,便已觉得不对,听呼吸吐纳之声,里面至少有两名武功不弱
的高手,另有一名功力较浅。他不敢大意,潜行至窗下,紧贴著破旧砖墙,藏身在一丛芒
草后,幸得山神庙建在林子之中,树影凌乱,风声呼呼,比起城内大街反倒更不容易被察
觉。山神庙年久失修,木框虽未腐朽,不须沾湿捅破,窗纸就已破得七七八八,他向里张
望,除身穿斗篷那人外,确实另有三人。
  明月当空,一片清光穿过天花板的大洞洒进山神庙里,那名日日呼喊阿卿之名的老妇
此时正在脸上擦擦抹抹,揭下一块东西来,露出本来面目,是一张四十余岁的男子面孔,
依稀可见年轻时相貌秀美。那人恭敬站在下首,上首是两名黑衣黑袍之人,面上用黑纱覆
实,不露半点肌肤,其中站在右侧那人道:“紫筑,念你此番亡羊补牢,萸城分舵尚待重
新建起,便不罚你,以功抵过罢。”嗓音清美,竟是个妙龄女子。紫筑道:“是,属下定
不辱命。”那人又道:“本护法在此,绿映,你还不跪下?”
  此三人便是意欢门左右护法风清、月明,与萸城分舵舵主紫筑,至于身披斗篷者便是
与聿河派弟子相恋,以致背叛意欢门的小倌绿映。绿映脸色一白,往后退了几步,心生惧
意,巴不得向后转身,拔腿就跑,但自知武功低微,就怕还没踏出庙门,就已被格杀当场
,更怕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他只恨自己仍未能割舍过往,听闻老家还有人在,明知疑点
重重,仍动了相认之心。
  绿映依言跪下,全身不住打颤。
  月明道:“你勾结聿河派弟子,害得萸城分舵死伤惨重,罪证确凿,一死谢罪只怕还
便宜了你。”绿映咬唇不语,见此状,紫筑恨恨说道:“你可知有多少人死在那些名门正
派手上?他们与你情同手足,难道朝夕相处的情谊,还比不上那个表面道貌岸然,私底下
找小倌寻欢作乐的男人?”月明又道:“若你能迷途知返,将你在聿河派这些日子以来探
得消息如实招来,死罪难免,或者本座能允你一个痛快。”
  月明再三逼问,绿映只是摇头,紫筑想起枉死下属,顿时悲怒交集,抬起手来就往绿
映脸上打了两个耳刮子,他手劲不轻,绿映双颊立刻高高肿起。月明喝止,道:“本座执
罚,哪有你插手的余地。”她语气陡硬,向绿映道:“好,我今天就先剁你一根指头,一
天不说就再剁一根,待你四肢不全、目盲耳聋,到时候本座把你的舌头留下,看看你会怎
么求饶!”她大喝一声,从背后拔出雁翎刀,眼见刀锋就要斩落,忽闻“住手!”一道黑
影从窗外跃了进来,当的一声将刀格开。月明虎口一震,险些握不住刀柄,她骇然变色,
不仅己方三人竟无一人觉察此人何时到来,适才那刀她用上六分力气,却被简简单单挡了
下来,足见此人功力精纯,应在自己之上。
  这人正是封如闲,他此时长剑出鞘,剑气森森,横在他自己与绿映之前。以一敌三,
莫说取胜,就是带着人毫发无伤逃走,他并无太大把握,但不得不出手。封如闲剑尖斜指
向上,是凌霄剑法中“山阴夜雪”的起手式,山神庙中气氛一触即发,谁也不敢大意。
  月明冷道:“你不是聿河派的。”
  封如闲点了点头,情势凶险,他一上来使出的便是看家本领,未意图掩饰身分,道:
“在下凌霄派封如闲,有话要问这位小兄弟。”
  月明冷哼:“此事与你凌霄派无关,少管闲事!”她嘴上说得轻松,实际却如临大敌
,余光看见风清将日月乾坤环拿在手里,紫筑从腰后抽出一把钢骨铁扇,忖思合三人之力
,应可将此人拿下。
  封如闲道:“这人我是非带走不可。”
  月明喝道:“我倒要看看你有什么本事!”
  “事”字一出口,雁翎刀便横劈而来,直取封如闲中宫,与此同时,日月乾坤环亦封
住他上路,无法仗着轻功身法闪避,只能硬碰硬接下那刀。然而那刀看来简单威猛,却有
多著杀招,躲得了第一招,不见得躲得了第二招。封如闲剑交左手,一招“云起雪飞”与
乾坤环相接,铮铮铮铮四声,将攻势全数封住,右手竟以指代剑,食中二指并拢,使出“
飞鸿踏雪”,往月明的手腕刺去。原本指短刀长,仍是月明占了优势,但封如闲动作如行
云流水,分明感觉不快,指上剑气却已触肤,她只好回刀自救。
  紫筑见封如闲以一敌二,丝毫不落下风,铁扇一张,加入战局。他这把扇子边缘锋利
,扇骨中空,藏有淬毒暗器,非到万不得已时绝不使用,便可出奇不意。紫筑手腕灵巧,
转起扇子来当是花团锦簇,华丽至极,他三招中只有一招是实招,对手多半眼花撩乱,以
为他是佯攻,虚却也能化实,便著了他的道。但他对上的人是封如闲,招式越繁,封如闲
的心就越静,对虚招皆视而不见。
  四人斗在一起,满室刀光剑影,绿映想趁机逃走,腿却被吓得软了。此时封如闲的剑
招中,有七成是守、三成是攻,但求稳妥,不求伤人。他寻思这样耗下去不是办法,敌方
全无顾忌,自己需护着身后的绿映,终究吃亏。封如闲心念一转,剑归右手,刷刷刷三剑
连攻,一剑快似一剑,剑气漫天罩地,将月明逼退数步,趁这空隙,他左手以指化掌,避
开与乾坤环短兵相接,每一掌都往风清胸腹而去,正是云禄芳亲传渺渺十三掌。
  刹那之间,三支暗镖向绿映急射,去势凌厉,是紫筑按下扇上机括,看准封如闲接连
逼退左右护法、绵密守势露出空档,身后的绿映此时无人看守,不如趁机杀了。封如闲心
下一惊,匆促间寻不到其他暗器,竟将袖底的木匣扔了出去,他准头甚佳,接连将三支暗
镖皆打偏,钉在一旁木柱上。未料射向绿映的暗镖是实,紫筑揉身而上的攻势也是实,扇
面迎胸而来,封如闲急急侧身闪避,一招“傲雪欺霜”由左朝右斜刺,剑尖直直没入紫筑
肚腹当中,登时血溅当场。
  高手过招,不容半分差错和犹疑,封如闲将剑身抽出,准备欺身再上,对方竟停了下
来。他凝神聚气,却感觉胸口微凉刺痛,这才发现他虽避开致命伤,紫筑的铁扇仍割破衣
襟,在胸膛上划出浅浅一道血痕。
  “这香囊,你从何得来?”
  沙哑的男声打破静谧,厉声问道,封如闲思路一滞,才发现是左侧那名从未开口的男
子说话,地上血污中躺着一个绣著鸟兽纹的香囊,他原将香囊妥善收在怀中,衣服一破,
就掉了出来,海棠公子的笑靥不合时宜地在他脑中浮起,那人巧笑倩兮,将香囊亲手交给
了他,说道:“望公子去路平安。”
  伤势轻微,封如闲胸口却痛得厉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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