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篇5 / 中
(本故事纯属虚构，文中涉及医疗的部分也属虚构)
医生说完后便离开，留给他们空间陪伴伊格，直到探病时间结束，才有护理师过
来请他们到诊间详谈。
虽然几个人都是满脸憔悴哀伤，但医生大概看惯了这种场面，语气平静地说：“麦
西，我不晓得你父母有没有先跟你提过我的建议，你是牠的主人，我们会尊重你的意
愿，我知道讲这些你会难受，但基于我的职责，还是得说明清楚。按照伊格的状况，
即使牠运气好能够卸下维生装置，往后也必须终身服药，并仰赖你们处理所有生理需
求，这对你们将是一项非常庞大的负担，再加上失去自理能力后，相对的牠的精神压
力也会逐渐升高，所以，其实我并不建议以出院为目的进行积极治疗……”医生拉长
尾音稍作停留，好让众人理解她话中的涵义，“我明白要下决定没这么容易，没关系，
你们可以回去谈一谈，好好想一想，如果有什么问题再过来——”
“我同意。”麦西突然说。
“嗯？”医生一愣，“你知道我说的是什么意思吗？”
“我知道，”麦西哽咽道，“我知道，牠不可能再飞了，我知道是什么意思，伊
格牠……我不想看牠这么痛苦，我同意，让牠，让牠走，拜托，不要再让牠这么折磨
了。”他忍不住又哭出来。
医生点点头，再看向克拉瓦夫妇，见他们也点头，便拿出一张同意书请他们签名。
接着在允许下，克拉瓦太太陪同麦西与医生一同进入病房中，跟伊格道别。
医生拿下罩在伊格嘴上的呼吸器，请克拉瓦太太扶著麦西坐到地上，麦西伸手将
伊格的头环抱住，也不过几天没见，他的龙已经瘦了一大圈，眉目间的骨骼凸显出来，
麦西见状，只能努力忍着别再落泪。
医生说明流程后，先换下原本的药物，再将另一管药物注入点滴，麦西看着不同
颜色的液体正在流向伊格体内，差点要喊停，却又在看到伊格身上还插著的其他管线
后，压抑住自己的私欲，低头亲了亲伊格的额头，说：“对不起，伊格……”
仿佛听到麦西的声音，原先毫无动静的龙忽然微微睁开眼皮，还轻轻地在麦西怀
里蹭了蹭。麦西终于还是忍不住溃堤，他一边痛哭一边说著对不起，而在他怀中的龙
则渐渐闭上眼睛，呼吸也越来越轻，直到完全停止。
麦西回到医院后表现出的悲伤并没有持续太久，同时下半身的知觉也在复健中恢
复良好。几天后，麦西已经能靠自己扶著墙壁走一段路，连医生都对他的进步十分乐
观。一切看似雨过天晴，然而克拉瓦太太就是觉得哪里不对劲。
又隔几天，在麦西第三次说出不想吃饭时，克拉瓦太太终于惊觉异状，其实最近
她隐约感觉出儿子的食欲不是很好，但因为来探病的人多，大家也都会带东西给麦西
吃，她以为吃不下只是因为上一餐吃太多，但仔细问过每个人，才发现麦西已经超过
一天没有好好吃饭了。
也是同一天，她观察到麦西有时会不自觉地发抖，之前她以为或许是空调太冷的
关系，但当这些症状加起来就显得事有蹊跷。她赶紧找到医生告知此事，他们便再次
对麦西进行全身检查，然而除了低血糖之外，没有其他太大的问题。
“恐怕是心理因素，我听你们提过他的龙在几天前过世，你们先试试跟他聊聊，
或问问他有没有想吃什么，先让胃口稳定再看看情况。”医生看完报告说道。
克拉瓦太太回到病房时，亚里斯正在里面，他一见到对方立刻走过去说：“克拉
瓦太太，麦西好像怪怪的，我刚刚跟他聊天，他似乎没有听到，但我叫他他会回应，
然后他又开始抓着被子一直低头说对不起……”
他们俩人一起来到床边，当克拉瓦太太搭上麦西的肩膀，才开口问麦西有没有哪
里不舒服，麦西忽然像被电到一样，用力甩开克拉瓦太太的手，大叫：“不要碰我！”
克拉瓦太太和亚里斯都吓了一跳，而就在他们眼前，麦西突然徒手拔掉点滴针头，
然后挥手把旁边柜子上的食物与花瓶通通扫到地上，接着他开始撕扯自己的头发，一
边大声尖叫。
“麦西！”克拉瓦太太马上冲过去拉住儿子，亚里斯则赶紧按响救护铃。
护理师赶来时，麦西已经在自己和母亲身上抓出不少红痕，在言语安抚不了的迫
切情况下，他们只好给麦西一点镇静剂，以免他继续自残伤人。
这一波反应过后，克拉瓦太太与亚里斯都饱受惊吓，也才意识到，麦西表面上身
体是好了，可是更糟糕的问题恐怕正在发生。
接着几天麦西变得焦躁易怒，时常摔东西或生气，又会在发泄过后哭着道歉，情
绪极度不稳定。尽管找来心理医师会诊评估，但顾忌麦西出意外后尚未完全康复，就
也不敢下太重的药，以致双边治疗互相绑手绑脚，只得慢慢调整。
没过几天，麦西却开始吵着要出院。
“我已经可以自己走了为什么还要住院！我要回家！你们为什么不让我回家！为
什么要关着我！”
不论是克拉瓦太太或克拉瓦先生，甚至连哥哥维莫都轮番又劝又哄地安抚了好几
次，却成效不佳，他们担心晚上麦西会因为冲动再出意外，便开始轮流留院陪护，而
面对麦西越来越激烈的反抗，也只能心疼地忍让。
又是一段时间过去，麦西的复健相当顺利，他已经能不靠拐杖上下楼梯，食欲也
逐渐转好，然而情绪依然起伏剧烈，不只拒人于外，还经常对其他人露出恐惧的反应，
甚至好几次尖叫着要所有人不要靠近病床。麦西的家人因此身心俱疲，为了减低刺激，
克拉瓦太太只能请求麦西的朋友们暂时不要来探望他。
唯有亚里斯获准留下，毕竟他们两家人关系紧密，亚里斯也很愿意帮忙看顾麦西
几个小时好让克拉瓦夫妇能稍微喘息。更重要的是，麦西对亚里斯并没有那么激烈的
排斥，顶多就是嘴上发发脾气，倒不至于动手动脚。
今天亚里斯也来了，负责这时段陪护的维莫便趁此出去吃个饭。亚里斯熟门熟路
地坐下，拿起水果削皮，一边说：“麦西，我听克拉瓦太太说了，下次检查都没有异
常的话，医生就能让你出院。”
麦西没有应声，他坐在床上，看着窗外，不知道在想什么。
“那天我也会跟你们一起回北岛，然后再抽空回来整理东西，你放在宿舍的衣服
我搬回家时再打包寄——”
“你说什么？”麦西忽然打断对方的话，“你为什么要搬回家？”
亚里斯一愣，说：“不回去怎么照顾你？”
“我不需要你照顾，我又不是废人。”
“我知道，是我想陪你，刚出院这几天可能还是有些不方便，我可以——”
“不需要，你不要来。”麦西坚决道，口气显露出怒意，“你不要再管我了，你
又不是我的谁——”
亚里斯有些尴尬，还要说什么，就听到敲门声，他和麦西一起看过去，门口来了
一人，竟然是好久不见的保罗。
“嗨，小公主，麦西。”保罗穿着一身突兀的西装，自在地走进病房，无视里头
正弥漫着低压，说：“抱歉，我今天才回国，麦西，你还好吗？”他把一盒看起来就
是附近买的水果放到桌上，“我刚在医院门口遇到维莫，他本来劝我不要进来的，不
过我都千里迢迢来了嘛，放心我等会儿就走，不打扰你们。”
麦西看到好友并不开心，他回神后瞪向亚里斯问：“你为什么要告诉他！”
“我……”亚里斯没想到会被责怪，一时之间说不出话。
“跟他无关。”保罗插话道，“你的新闻那么大，有长眼睛的都会看到。”
“那你可以走了。”麦西立刻说。
面对逐客令保罗也没生气，他拍拍亚里斯的肩膀，柔声说：“有什么事需要帮忙
再找我，我都在，你也要多休息一点，好吗。”
“嗯，谢谢……”亚里斯其实也煎熬了好几天，想不到保罗的一句话居然让他内
心累积的委屈一涌而上，差点要哭出来。然而他更想不到，仅仅是他和保罗两句话间
的互动，竟扯到麦西的神经，只听麦西冷冷地说：“你们两个搞在一起？”
亚里斯震惊地抬头，保罗也难得露出了微微惊讶的表情。
“没有！你在说什么？怎么可能！”亚里斯说。
“你的脑袋还在吗？”连保罗也忍不住讽刺。
可麦西像是没有听进去，他开始撕扯棉被，低吼道：“我就知道！你们两个以
前——以前——哈！亚里斯你是不是觉得很可惜？如果我死了，如果我死了的话——”
“麦西！你太激动了，冷静点！”亚里斯看到床边仪器的数字开始飙高，紧张地
说，“真的没有，你相信我！”
“我怎么相信你！”麦西歇斯底里地大叫，“你，你在那场比赛拿了冠军，你是
不是很高兴我弃权？对，都是我，都是因为我，没有我的话以后冠军都是你的，如果
我消失，我消失，你最开心对不对，亚里斯，我讨厌你——我恨你——为什么被雷打
到的不是你——”他狠狠瞪着亚里斯，仿佛没看到对方因为他的话而落下泪来，喘著
气又说：“你离我远一点，我不想再看到你——”
“啧。”保罗忽然伸手拍响救护铃，这突如其来的动作让麦西有一瞬间的分神，
亚里斯则还没意识到怎么回事，保罗已经一拳朝麦西脸上挥过去。
碰的一声，麦西被打中左脸，往后倒去，差点滚下床，身上连接的仪器也纷纷发
出警告声。保罗似乎还没打够，再度抬起手时，亚里斯连忙从后面抱住他阻止。
“保罗！不要这样，麦西生病了，他不是故意的！”
“生病就可以这样欺负人吗！”
“没关系，我没关系，真的——拜托住手——”
保罗没有推开亚里斯，也没继续动手，他退后几步，重新站好，理了理刚刚弄乱
的衣领，对摀著鼻血的麦西说：“再见。”
这时收到通报的护理人员纷纷赶来，一看现场情况，惊叫一声，连忙过去扶起麦
西。另一名护理人员二话不说先把亚里斯和保罗往外推，并当着他们的面掩上房门。
亚里斯还想进去，但保罗强拉着他，说：“走了。”
两人来到医院门口，保罗递给对方几张卫生纸，“擦一擦吧。”
亚里斯接过来随意抹了抹脸，说：“你干嘛打他？他是病人。”
“其实我刚在门口原本没有要进去，”保罗说，“但他说得太过分了。亚里斯，
麦西是病人，可是他不能这么伤害你，不然以后后悔的也是他。”
“……”亚里斯听得出对方话中之意，毕竟保罗是唯一一个最清楚他们俩人之间
关系的人。
“比起麦西，我更担心你，”保罗又说，“现在他生病，大家都关心他，可是你
也很难受，对不对？”
不过几句话，亚里斯的视线又模糊了。谁会知道，出事到现在他每天每天都在责
问自己，为什么当时没有回头？为什么当时没发现后面的麦西摔下去了？为什么他明
明是最靠近麦西的人却救不了对方？保罗说的没错，他也很伤心，他也很痛苦，可是
他的痛是在心里，这种时候根本不会有人在乎。他当然希望雷打到的是自己，他甚至
愿意用生命把伊格换回来都没关系，只要麦西能好好的……
亚里斯抽抽噎噎地把心里话讲了出来，越讲越难过，忍不住大哭起来。保罗伸手
抱住他，拍拍他的背，说：“麦西会好的，他会好起来的，所以你也要好好的，亚里
斯。”
经过这件事，院方严令禁止麦西亲属之外的探病申请。又过三天，在所有检查都
达标的前提下，医生终于同意让麦西回家，之后的回诊也在北岛岛立医院进行即可。
麦西出院这天，果然又有一些媒体闻风而至，但这次他自己能走，加上克拉瓦先
生与维莫的保护，并没有被堵得太久，很快就上了车，直到搭船回北岛，一路都很顺
畅。
这趟返程亚里斯没有来，事实上，自从那天亚里斯就没再出现过，除他外，伟德、
勒纳和其他朋友，也都随着麦西离开东岛，与之断了联系。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