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两天后的某个早晨，杨念初忽然说自己改了下台中的日期，还邀请李家源参加他与乔的聚会。杨念初深思一日后，发觉李家源对于不了解他的交友圈情况感到不安，他决定让李家源慢慢了解。
他笑着说：“好像没有正式让你们彼此认识过？是时候了。”
李家源一愣，立刻说：“好。”然后又补了句：“谢谢。”
杨念初说：“你可别被我朋友吓到，他是好人。”
“我才不会被吓到。”把剥好的茶叶蛋递给对方，杨念初接过蛋，看着李家源长年纠结的眉间一片舒展，明显心情变好了，心里噗哧。
这个小朋友真好懂啊。
杨念初说：“晚上帮我染发，染剂我放浴室了。”
“好。”
李家源收拾桌面时，忽然想起李成真这周末要来，便问杨念初要不要一起出去走走。
“可是车内没装儿童座椅......”
“真真已经六岁了，小学一年级，不用坐儿童座椅了。”
杨念初一惊：“他上小一了？时间过好快！”想起方才自己还在烦恼露出的白发，而李成真小朋友已经要进小学一年级了。内心不仅感叹。
李家源理解他正深陷震惊中，说：“老师，你也很年轻，不像四十几岁。交车那天卷毛还说，你看起来比他还年轻。”
“别笑我了，今天晚餐我想吃汉堡排。”杨念初起身，出门前还点了单。
“收到！”李家源微微一笑，送他到门口。
才刚走没几步就听见身后的人喊：“老师，你忘了便——”
杨念初转身，慌慌张张回来回来拿了爱心便当，一边碎念：“年纪真的大了。”
走没几步，又听到李家源喊：“老师，你忘了——”
“我又忘了什么？”他一边摸身上的口袋，一边念叨：“手机、钥匙、钱包......奇怪，都在啊......”
李家源走上前，抱了他一下，顺便亲了额头，说：“都带齐了。”
杨念初摸著被吻过的地方，愣愣地盯着对方。“李家源，没想到你比我还老派——”
“快走啦，要不然你要迟到了。”他那闷骚的另一半抢先截断话，耳根通红。
李成真来的那天，李家源特地把他带来盲弯上的家，杨念初已经准备好礼物。李成真开心地接过绘本，仰著小脸说：“谢谢念念叔叔。”
杨念初心情有些微妙，李家源语气不善地说：“叫念初叔叔，念念不是给你叫的。”
“蛤？”李成真嘟起嘴：“可是我觉得叫念念叔叔比较好听。”
“不准。”
“小孩子想叫什么就叫什么，没关系的。”杨念初连忙出来打圆场，再次感概，一年前李成真讲话还不成句，现在却能口齿伶俐的顶嘴了。
一路上李家源脸色不太好看，李成真机灵的发现李家源的软肋，沿途在车上不停呼唤杨念初。“念念叔叔，我想听歌～”、“念念叔叔，你看那边有牛耶！”、“念念叔叔我口渴～”
前座的李家源猛然回头，脸色阴沉的朝他手里塞了水壶：“李成真，不要吵你叔叔开车，口渴就自己喝水！”
李成真露出得逞的笑容：“爸拔在生气了，嘻嘻......”
“李成真！”
“好了啦，李家源你是小孩吗？”杨念初隐忍着笑意。
李家源闷声看着窗外，要不是在开车，杨念初好想立刻把他此刻的表情拍下来。
他们去了科博馆看李成真最爱的恐龙，正是高中班游时去的那间。李家源看着略显风霜的建筑，怀念之情油然而生。
“前几年校外教学还会来这里，我很熟了。”杨念初说。
“老师，你记得我们看的太空剧场吗？”李家源说。
杨念初想起那年他们在太空剧场，沉浸式的圆顶剧场上播映银河，无垠的宇宙像是要把人给吞噬，初次见到的李家源大为震撼，在他耳畔悄声说：“好可怕，好像会掉进去。”还拉着自己的衣袖。
杨念初微微一笑，伸出手遮住李家源的眼前，说：“会怕就不要看。”
一模一样的场景，一模一样的对话。当年那个害怕银河的少年，一眨眼就成为三十多岁的男人，还带着一个小朋友。杨念初转头就看见李成真已然香甜睡去，浑然不被剧场的声音影响，睡到嘴角微开。
杨念初一笑，另一边的李家源还被他遮着眼，忽然开口：“老师，你知道吗......”
“嗯？”杨念初移开手掌，李家源的眼睛黑亮如星空般凝视着他，好像还有些波光在闪动，润润的。
在时间都失去意义的银河里，他们只是比尘埃还渺小的存在。
李家源握着他的手，放置自己嘴上，轻轻一吻。
“其实，那时的我想这么做。”
“把拔你为什么不叫我！我想看银河啦！”
“我有叫你，是你自己又睡着了。”
“讨厌．．．．．．”
李成真被离场的声响惊醒，发觉自己错过完整的银河系影片后懊恼不已，离开太空剧场时哭丧著脸，埋怨李家源没有叫醒自己。
杨念初安抚著：“真真，下次我们再来看一次，好吗？”
李成真嘟囔：“下次又要等一个月，好久喔！”
孩子无心的一句话，却让杨念初心疼了，他回头望向沉默的李家源，对他点点头。
李家源生硬地说：“我可以跟你妈讨论一下，可能不一定要等一个月。”
李成真纠结阴郁的表情瞬间晴空万里，他仰著小脸热切凝视著李家源，语气欢快：“把拔你说的喔！不要让我等一个月喔！”他开心地说：“下次我要带马麻一起来，把拔你也要来喔！”
“好好好......”李家源顺势牵起李成真的小手，不让他蹦蹦跳跳地随处跑。
杨念初走在两人后头，看着言归于好的父子俩，又开开心心一起去看恐龙标本。
父子携手的画面和谐地融入人群。此时杨念初发觉，周遭全都是年轻父母与一或两个小孩的家庭组合。唯独他一个中老年男子像走错了场合，显得尴尬。
眼前牵着小孩的男人，刚刚还在黑暗的剧场里，亲吻了自己的手。然而走进在攘往熙来的人潮里，他却成为别人的父亲、别人（曾经的）的法定配偶。
而他们之间，是不被社会承认的关系。
他望着眼前人的背影，忍不住想：如果有一天，李成真得知李家源离婚的缘由，会怎么想呢？
他有颜面面对这孩子吗？
李成真会不会怪自己破坏了他本该拥有的家庭呢？
这一题用力扼住了杨念初的心绪，发烫的掌心也止不住心口蔓延的恐慌。
周末下午人潮汹涌，杨念初才刚恍神，方才还走在前头的父子俩瞬间消失。他在人群里茫然不知所措，就像很多很多年前的自己，不知该去哪里。